阴阳先生:鬼优伶

阴阳先生,走阳间路,吃阴间饭,看风水,择阴宅,测命理,推祸福,观生死,卜吉凶,无所不沾。更甚者,通灵问鬼。

而阴阳先生沈白,入行多年,一朝夜路走多,挖坟挖出来一只千年老鬼。

1

黄昏已至,逢魔之时;落日余晖,漫天烟霞。

城市角落里传出几声不为人闻的嬉笑声,叽叽喳喳。

“嘻嘻,今晚是十五之夜,又可以看戏了。”

“你们猜猜今晚唱的是哪一出戏?”

“《思凡》。”

2

明德市城南集市,沈白正在市场里挑选黄符纸和朱砂。

近来驱邪业务骤增,怪事不断,比如上次在长门市郊乱坟岗拿回来的破剑太招鬼了,导致东西用得太快。

破剑剑身上刻着“赦生”二字,应是剑名,剑名下另镌刻着“延雪”二字,而他家那只南梁十九王爷鬼祖宗表字正是延雪。加上他之前在百骨洞里看见的求雨幻象,不由得沈白不在意,结果偏偏这只傻鬼什么也不记得。

凭借入行的直觉,他这次招上的大鬼怕是个有点来头的祸害了。只是很奇怪,他查阅了南梁历史,并没有发现有萧旻的存在,就好像凭空给抹煞去了一般,所有个中风光与离奇转折后人无从知晓。

买完后,他又绕路去了一趟超市,捎了一板酸奶和一袋狗粮。

这时,才想起来昨天订的小盆栽今天送货上门了。

天气渐寒,他那个精心伺候的小花园里好多花的花期过了,变得光秃秃的。

而沈白其人,是个须时常与魑魅魍魉打交道的阴阳先生,平时很少与活人来往,许是因此,养花成了日常少有的消遣,也算是一种风雅。

只是现在他在外,家里只有上古大鬼和一只新捡回来的萨摩犬,再这样下去,沈白都觉得自己可以开个流浪所了,专门收留流浪鬼、流浪狗了。

没办法,沈白出了超市后,立刻招了出租车回去。

一回去,二十盆各式各样的小盆栽已经被工工整整地摆好了,有绣球万华镜、八仙花、绿萝。

千年老鬼抱臂赏花,斜睨着他,道:“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沈刁民,告诉你,我可没有现身吓人,这都是它干的。”

孰知鬼邪之物,除了特殊体质特殊情况下能看到,也是可以自行现身于人前,让普通人看见。平常为了不横生枝节,沈白不准这鬼王爷随便乱来。

随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一只毛茸茸傻乎乎的雪白萨摩哼哧哼哧从二楼狂奔而下,一路滚到了沈白的裤腿边,千分卖力地摇着尾巴,万分讨好地蹭过来蹭过去。

沈白蹲下来挠了挠狗头,正要说话,谁知二楼传来一阵嗡嗡的剑鸣之音,声音不大,却似要穿透墙壁,破空而出。

甫一听到声音,萧旻眉头紧皱,眉目间黑气隐现,莫名涌上一股焦躁。而沈白已经上了楼,取出新买的黄符纸,食指蘸上朱砂画符,在安置赦生剑的窗口贴满新符。

做完后,赦生剑安静了,不再乱颤,窗外的躁动平息下来。

沈白也松了一口气。

萧旻手指挥动,照葫芦画瓢似的画起符,一脸嫌弃说:“沈兄,我觉得这剑比你还能招邪,真是怪事儿。要不然给扔了或埋了吧,我不喜欢它。”

沈白又画了几张符,分三份分别贴到了剑首、剑中及剑尾后,转过身,伸出食指戳了戳这鬼,面无表情道:“我也不喜欢你,这样我是不是要把你也给扔了埋了,嗯?”

千年老鬼:“……”

倍受嫌弃的大鬼可不高兴了,好歹他潜意识也知道自己出身兰陵萧氏名门,曾经俘获南梁万千少女芳心的翩翩公子十九王爷。奈何千年一过,一朝为鬼,竟然沦落到了不为刁民所喜的地步。

萧旻眉梢一动,咬牙切齿,又往前飘了一步远,眯着眼判断了一下,继而冷哼一声,倏得化作黑气消失无痕,羞愤遁走。

沈白本以为这鬼起码得气得躲上半小时,没想到他一下楼,就看见这鬼正襟危坐,板着个脸,正在客厅假装看电视,一脸“本王现在气到快要原地爆炸,你个刁民快滚过来改口说十九王爷潇洒英俊风华无双无人不喜,要不然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听见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这极爱虚张声势的鬼坐得更直了,竖起了耳朵,又偷偷瞟了几眼。

脚步声越来越近,却没有如预料中过来,沈白兀自转进了厨房,准备晚饭。

这孤魂野鬼顿时坐不直了,径直歪倒在沙发上,觉得气好像已经消了不少,琢磨沈白其实也够仗义了。过了一会儿,又暗自思量是不是自己大惊小怪了;再过一会儿,看见了沈白特意给他买的酸奶,破天荒生出了几分愧疚之心,终于意识到自己如今是“寄人篱下”的野鬼一只。

此时,沈白接了个电话,边讲边往外走,顺便对着萧旻打了个看家的手势。

几分钟后回来了,而在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熟悉的人,年纪轻轻,身穿道袍,不是上次遇见的道士又是谁。

3

抱阳观道士探着个头,冲着上古大鬼打了个招呼,笑笑道:“十九是吧,又见面了,你好。”

这鬼心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道士上门找刁民肯定没什么好事。况且上次这人还说什么也要收一只他这样的大鬼,真是大言不惭。如他这般资历这么高的大鬼又不是小猫小狗,能说收一只就收一只吗?

还有十九这个称呼他可只准刁民一个人叫,果断偏开头,冷笑一声,倨傲无比道:“本王的小名也是你能叫的吗?”

道士从善如流道:“十九王爷,你好!”

这回潇洒无双的十九王爷满意地点了点头,回复道:“同好!慢走!不送!

道士:“……”

还好沈白及时止住了这傲慢无礼的东西私自送客。

道士摸了摸头,悄悄对沈白道:“哎呀呀,小友,你家大鬼这脾气可真不好,恐怕难压制得很吧!”

捉鬼驱邪之人收鬼,大多都是利用鬼物本身的厉气或邪力,驯服或者控制让鬼认主,供己驱策。其中顶尖的,则是像谢焉的御鬼之术。

但沈白家不同寻常,鬼祖宗傲娇成性,极难伺候得很,经常气得他头痛牙疼,恨不得一纸黄符拍死了事。

只好道:“还好,正跟我闹别扭,多有得罪,还望见谅。那个,常道长,先坐再说。你电话里说的我没听太明白,鬼胎是怎么回事?”

提到正事,常霖坐直些,正色道:“是这么回事——你也知道,一般道观里除了做道场、法会、门票收入,还有一项业务——许愿解签。我们观也是,无论是求升学、求姻缘,还是求子求财的签,我们都能帮着解。

“三个月之前我们观里来了个女香客,来求姻缘。当时那签是我来解的,前几天这位女香客再来,说她心愿得偿,找到喜欢的了,特来还愿。本来这就代表着我们道观灵验,一许一个准,是好事,可是坏也就坏在这里。”

沈白顺着他的话往下问去:“怎么个坏法?”

常霖揉了揉头发,卷起道袍袖子,道:“当时她前脚来还愿,后脚她家人就求到我们观里来了。她母亲说她姑娘根本没有男朋友,而且自从上次从我们观里求签回去后就不对劲,结果带到医院里一查,查出事来了,这姑娘肚子都有三个月了。

“算算日子,不刚刚好跟来我们观里求签的日子吻合了,但是最恐怖的是,她肚子里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婴儿,阴煞之气太重,十有八九是个鬼胎。这姑娘是撞了鬼了。这可好,老两口恐怕是有个鬼女婿了。”

此时,一旁老老实实竖着耳朵听着的老鬼歪过头,小声嘀咕道:“哼,你们观里本来就不是月老祠姻缘殿,现在把月下鬼的活给抢了,它要是不捣鬼才怪!”

沈白一直细细聆听,无声地瞥了这鬼一眼,这破鬼果断闭上了嘴。

接着略一思索,沈白说:“人怀鬼胎本就是很稀奇的事,你有没有问过家属,之前有没有遇上涉及生辰八字的事,比如阴亲、算命?”

若是之间结了阴亲,那人鬼之间就相当于有了契约,颇有些道行的人势必要手下留情了。

当然也有更坏一点的可能,这姑娘生辰八字泄露,被心怀不轨之士给悄悄换了命,安上了一段本不属于她的命。

常霖揉了揉太阳穴,摇摇头,颇是烦恼道:“我还没去这姑娘家呢,小友。你也知道,鬼胎这东西,凶煞得很,平时让我算算命做做法事还行,真要跟这玩意儿扛上,一个弄不好,惹恼了它,所有牵涉进去的人谁也跑不脱,这么大的风险我是不敢冒。”

沈白微微眯了眯眼,淡声道:“所以常道长就准备多拉个人进来蹚这趟浑水了?”

常霖知道求他这事算是成了一半,道:“哎呀,小友,话可不能这么说。我是听说你之前还治住过鬼胎,总比我有经验,怎么说咱们也是同患过难的,虽然算不上同行,可我对你那是一见如故,你可不能见死不救。”

沈白似乎还在考虑,结果常道士一咬牙,道:“小友,只要你肯出手,这次的业务费全归你了。”

闻言沈白十分配合地挑眉,就像在思量着这单子值不值得接。

常道长见他不为所动,索性一掷千金,“那再加上这次我们观里给我拨的经费,再多我也没了。”

其实沈白倒不是在计较钱多钱少,只是现在他自己这头也是焦头烂额,赦生剑不安分,扰得他心生忧虑,近来眉头跳个没完,夜里多梦,总梦见奇怪画面,他不似这鬼没心没肺,心里不安。

恰巧来了这么件事,无法不让他稍有犹疑,只是犹豫也只是一瞬,他还是做不了袖手旁观的事,道:“免了,按市场价来就好。”

4

身怀鬼胎的姑娘家在神秀市区,距离明德市隔着几百公里,所幸交通便利,辗转几个小时后,到了地儿。

姑娘父亲在小区门口接应他们,“常道长,您终于来了,这位是?”

常霖介绍道:“芮先生,这位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要去邻市请的高人。”

“……”沈白觉得脸有点大,咳了两声,正色道,“你们叫我小沈就好。”

芮家是普通的工薪家庭,芮父芮母都是市二中的教师,独有芮嘉这么一个女儿。今年女儿大学毕业,因为学的专业不太好找工作,就在父母的建议下考了本市的公务员。

三个月之前,芮嘉陪同一个来神秀市出差的大学朋友游玩,就去了神秀市位于南宫岭上的道观参观,顺便求了个姻缘签。

沈白看向常霖,问道:“常道长,你还记得签上写的什么吗?”

这时,芮母递过来一张长三寸宽一寸的红色签纸,沈白接过来一看,签纸上写着“风弄竹声,只道金佩响;月移花影,疑是玉人来”。

签纸左侧还另有一竖小字——“解:唐明皇击鼓催花,繇此可知,君之好事将近。”

这是一支难得的上吉之签。

常霖拐到了沈白的左侧,伸头道:“本道长在观里挂名几年,很少见到求到这样的签的。之前解签的时候,我还暗道稀奇,尤其是结合着这姑娘的生辰八字一算,姻缘顺风顺水,命里是没这道坎的。真是奇怪。”

沈白并不觉得有多奇怪,将签纸还了回去后,道:“既是天命,又岂是完全能算得明白的?况且,这世上之事,太多不可预见。”

常霖歪着头,手指挠了挠下颌,当真想了想,觉得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天道尚是无常,世事更是难以预测,充其量只能指个吉凶祸福,而祸福本就是相依的,否极泰来盛极转衰多了去了。

正说着便到了芮家,普通的商品房,装修简单干净,什么都不多,只有书最多,阳台上还摆放了一张躺椅,平时夫妻俩也没什么爱好,除了看书外,就喜欢听听京剧昆曲。

连带着独生女儿芮嘉也跟着成了个戏迷。

这年头,年轻人大多追日漫、英美剧和韩剧,对传统戏剧感兴趣的还真不多。

夫妻俩温和老实,给沈白和常霖泡了新茶后,拘谨地陪坐着,小心翼翼客气道:“小沈师傅,常道长,还请等等,小嘉还在上班,估计过会就回来了。”

沈白礼貌地摆手示意无事,他本就生得俊秀平和,让人忍不住心生亲近之意,这样一来,更拉好感。

一般做这一行的,凶神恶煞、不苟言笑、满面寒霜的居多,也容易让人信服。民间就有鬼物怕屠夫的说法,好像长得凶恶或是撂出一张棺材脸,连鬼也怕。

那么,譬如沈白这般的,接单后就只好端得一派高深莫测,仿佛不显山不露水。

秋冬时节,天黑得早,现在外面天已经乌蒙蒙了,芮母起身做饭去了。

沈白自方才始,就将房子里打量了一周,发现屋子里虽然有些古怪,却并不厉害,若是鬼胎害人,煞气肯定是横溢其间,伤人祸事,绝不会是现在这样。

他正暗自纳闷,这时系在他手上的小铜钱不安分地扭了扭,挣扎着要从沈白的衣袖里溜达出来。

秋冬不似凉夏,衣服穿得厚了点,袖扣扣得紧,比不得夏天宽大的袖口,这附在小铜钱上的老鬼愈发难溜出来了。

沈白低下头,隔着衣料按住了袖子里的小铜钱,无声警告他不要乱扭,没想到小铜钱扭动得越发厉害,真是越警告越得劲。

一旁的常霖还在跟芮父扯东扯西,见无人注意,沈白走到了阳台处,低声道:“小祖宗,别乱动,再动打你!”

这鬼祖宗听到声音后,果真不动了,闷声闷气通灵道:“刁民,你大胆,竟敢把我闷了一天,再闷就憋死了,还要打我。我就知道你嫉妒本王的盛世美颜,你要知道,厉鬼死后可能变成聻(jiàn),我就是死了还会回来找你的。”

“……”

这鬼死后变不变成聻、找不找他另说,反正沈白觉得以后杂七杂八的电视剧一定不能给他看了。

他解开了严严实实的袖口,霎时间,只见一道黑气从袖口溜了出来。

阳台左边是个水池,水池里盛满了清水,里面养了一池的碗莲,清香扑鼻。水莲叶高葱密,花开小巧灵动,聚成一片,很是好看。

这鬼现了形后,歪歪坐到了水池壁上,没好气道:“算你识相!”

沈白也不担心,这鬼虽现了形,却不是显形体,一般人却是看不见的,只有颇有道行和阴气极低的人才能看得见。

谁知此时灯火一闪,紧随而来的是一阵嘻嘻笑声,清脆叮铃,仿若婴童,似远非远。

芮家只有成年的独生女儿,哪里还有其他的小孩儿,电视并未开,更不可能是里面传出的声音了。

很显然,客厅里坐着的常霖也听见了怪音,神色顿时古怪起来,而在他面前坐着的芮父脸色一白,“道长,小沈师傅,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沈白下意识走进客厅,边感应声音来源,边道:“小孩的声音吗?”

芮父道:“你们也能听见?平常这声音只有我女儿回家后,才会出现的,今天……今天……早了,而且声音今天好像是……笑……笑声……”

依他所言,怪音并不是今天才出现的,还是与他女儿有关,同时也表明这怪音并无害人之心,要不然这家人怎么可能还安然无恙。

沈白凝神细听,细细辩着声音来源,同时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其他人暂时不要作声。

银铃似的笑声忽然断了,怪音消失殆尽,寻觅无踪。

而此时阳台上的水莲叶子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歪歪坐在池壁上的千年老鬼耳朵一动,目光落到了碗莲密叶上,悄悄打量,生怕惊扰了什么,压低了声音,暗自与沈白通灵道:“刁民,快来,藏在这里。”

听到他的通灵后,沈白重新返回阳台,只见密密层层的水莲叶子摇来晃去,忽地被一把拨开,一个五六岁的奶娃娃从莲叶后探出了头,眼睛大大,玉雪粉嫩。

这小奶娃娃一眨不眨盯着千年老鬼,好奇又害羞,然后扭扭捏捏地飘了出来,朝老鬼伸出了手,害羞道:“哥哥,陪我玩儿。”

这奶娃娃自然不是活人了,而是已经夭亡的小鬼,无法过轮回,流离阳世。

一般家里小孩儿多或者是即将有小宝宝降生,最招这种小善鬼了。善鬼不像其他鬼,这是一种福鬼,可保主人平安、福禄双至,也因此极其稀有,甚少出现。

只是按照之前所说,芮嘉肚中的并不是正常的胎儿,怎么会引来这种小福鬼?

想到这里,沈白心头涌上不好的预感。

“哥哥,抱抱!”得不到回应的小福鬼先是捂住了脸,接着竟然朝十九张开小手臂。

千年老鬼本能地蹭到了沈白边上,面对奶娃娃的热情,有点不知所措,只好瞅了沈白一眼,通灵道:“刁民,它……它这是喜欢我吗?”

不知道是不是被沈白打击得太狠,这口头上虽然十分自恋的鬼倒有点语无伦次了。

沈白点了点头,他也不知道什么缘故,这鬼虽是又皮又懒,脾气又坏,却十分意外地极其讨鬼小孩儿的喜欢。

得到答案的老鬼抱起怀,十分得意忘形,摸了一把小善鬼的头,道:“还是你有眼光。”

沈白:“……”

为什么会有一种阴阳怪气指桑骂槐的感觉?

此时,防盗门从外面被打开了,芮嘉回来了。

5

芮嘉一进门,除了芮父芮母外,剩下的都警戒起来了。

常霖往后一跳,站到沈白的身后,道:“小友,你看吧,我就说这鬼胎凶煞得很吧,当时我在观里都被吓了一大跳。”

他这话不假,只是一开始沈白见到屋里煞气不重,又见到了少见稀奇的小善鬼,现在陡然间见到这副状况,才会震惊不已。

芮嘉个子高挑,身穿雪白长款修身外套,腹间明显凸出,明明三个月却跟六七个月的一般。除了肚子,四肢却纤细柔弱,仿佛轻轻一折就能折断。而在她的四周,邪气笼罩,尤其是肚腹前,煞气张牙舞爪,异常凶猛。

这根本就是恶鬼成形的征兆!

鬼胎本来就凶悍无比,很多人鬼结合之后,所产生的孩子天生邪性,尚在母体中,就会无止尽地依赖母体活力生长。

而眼前这只鬼胎,更是厉害。据沈白估量,若光是凭着母体的生命力,恐怕芮嘉早就承受不住,生命力被这鬼婴给消磨殆尽了。

但是现在芮嘉完好无损,表明着肯定有别的东西在给鬼婴提供补给。

沈白急中判断,当即将那只小善鬼挡在了身后。果不其然,芮嘉身前张牙舞爪的煞气化作长龙形,径直冲着小善鬼而来,简直势要将这只能带来福气的小善鬼生吞活剥了去。

要知道,大鬼化小鬼,恶鬼吞善鬼,厉害的鬼消化弱鬼,是能将对方的鬼力化为己用的。

芮嘉肚腹中的鬼子,恐怕便是通过吸收被引来的小善鬼为食,来保证自己长大甚至临世。

沈白动作奇快,取出一叠黄符丢了过去,黄符纸克煞气,如长龙般的煞气遇上黄符纸,往后退缩了点。沈白接过常霖掷过来的桃木剑,桃木剑上蘸染朱砂,烈如焰火,继而以木剑为尺,画地为牢。

艳如离火的朱砂在地上画出了一个小圈子,顷刻间竟然跃起一道五寸高的幽火,将突然来袭的鬼子煞气挡在圈外。

沈白这才松了一口气,方才要是晚上一分半刻,这小善鬼今天怕就是交代在这里了,神魂俱灭。

被眼前这一幕吓呆的小善鬼完全还没缓过来,一动不动。它是今天才被池中的水莲异香给吸引过来的,没想到差点就被吞了。

待它反应过来后,吓得哭爹喊娘,一头扎进老鬼的怀里,差点哭断了气。

十九平常骄纵无比,难给别的人别的鬼一个好脸色,现下也不知道发了什么慈悲心肠,竟然干起了哄小鬼的勾当,当真是罕见得很。

见煞气跃跃欲试进犯,十九王爷咬牙切齿,黑影一闪,掠到了缩回去的煞气前,一掌挥下,煞气登时四散。

而在芮家父母的眼中,方才好像只是一阵疾风吹过,吹散了什么一般。

被拦腰斩断的煞气重新环绕在芮嘉身侧,而鬼婴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叫声,似怒似痛。

而芮嘉脸色痛苦起来,体力不支,瘫在地上,竟然已经昏了过去。

常霖率先招呼芮父将人扶到沙发上去,沈白将自家大鬼拉了回来,试试看能不能先化解鬼婴的煞气,再想办法看看如何处理如此棘手的婴灵。

婴灵邪气太盛,还吞过不少小善鬼,戾气极大,要是放任不管,不吞小善鬼那就要反噬母体了,肯定是不能临世的。

只是这回他们根本动不了鬼婴,一般出现这种情况,只能代表着这个鬼婴是合法关系下所产的,譬如阴婚或是结契,阳世不承认的阴间承认,也就等于是有户口的,自然动不得。

非要动了,动手的人就会平白背上阴债。沈白这一脑门子贴满了命主孤煞、苦大仇深,再多背几笔阴债恐怕要不得好死死得更快了,哪能明知故犯?

唯一的办法只有斩断人鬼相恋的联系纽带,如若不然,芮嘉最后也会被鬼婴给拖死的。

常霖道:“小友,解铃还需系铃人,问题追根溯源,还要找出芮家的鬼女婿了。”

待芮嘉醒转之后,沈白与她陈明利弊,讲清利害关系。芮嘉虽然知道自己怀的是个鬼胎,终究爱子心切,死也要生下来。

沈白道:“它吞噬无辜同类,先天就已沾染罪孽,即使你不惜生命代价,它暂时侥幸存了下来,也是会害人害己了,连你的父母也会被牵连的。”

他停顿下来,无奈道:“最后,结果还是一样。”

问及鬼婴生父时,芮嘉双眼通红,脸色惨白,哑声道:“我确实不知道他在哪里。”

半天,她才道:“我第一次见他时,他唱的是‘借问灵山多少路,有十万八千有余零’。”

其余的,再不肯言。

6

沈白走到阳台,预备将阳台水池里的水莲连根拔起,结果被常霖抢先一步,动手给拔了个干干净净,边拔边道:“小友,站过去一点,本道长也知道,你们这些爱花之人甚是惜花,还是我来吧!”

沈白也不与他争,这些水莲被人下了咒才能将小善鬼给引过来,拔光了自然没有无辜的小善鬼再来自投罗网。

常霖问道:“诶,她刚刚说的那什么借问灵山什么,是什么戏啊?”

“《思凡》。”沈白不假思索简短道,又觉得少了点什么,补充道,“昆曲。”

常霖将拔光的水莲丢到一边,道:“这唱戏的人好找,这唱戏的鬼往哪找去?”

“……”沈白方才也在想这个,阳世孤魂野鬼成千上万,要找实在难找。而且看芮嘉的样子,没有小善鬼给鬼婴吞食,恐怕撑不了多长时间鬼婴就要吸干她。

这时,一句话从沈白的识海中一逝而过,正是萧旻之前说的那句“你们观里本来就不是月老祠姻缘殿,现在把月下鬼的活给抢了,它要是不捣鬼才怪!”

他早该联想到了,姻缘从来是天注定,或可通过生辰八字与求签问卜窥视一二,但是除了天命之外,还有各种意外情况。而芮嘉与鬼结缘,既然不是阴婚,不是结契,也有可能是被月下鬼给暗自牵了线,留了个信物。

要去找那只把红线千里牵的月下鬼,常霖便向芮家父母言明后,先行离去。

才到楼下,之前扑进老鬼怀里的小善鬼却不肯了,死活拽着萧旻的黑袍衣角不放,大哭不止。

哭完后,一大一小两只鬼大眼瞪小眼,十九王爷鬼使劲往外拽衣角,“你敢拽本王……别拽我的衣服,要拽坏了,小破鬼!不准哭,还有,放手!”

而小善鬼打死不放,停止了哭哭唧唧后,委屈巴巴道:“……哥哥。”

……

沈白走过去,语重心长道:“十九,别忘了你比它起码大了一千岁。”

语罢,抬脚便走。

常道长嘻嘻一笑,打趣道:“十九王爷,你很有前途的,我看好你。加油!”

千年老鬼:“……”

憋了半天,他才对着小善鬼翻了个白眼,没办法,潇洒无比的十九王爷认命地拎起了小破鬼,暗叹自己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死了做鬼好不凄凉。

7

常霖所挂名的道观建在神秀市内风水名山南宫岭,是市内有名的景点。岭间树木参天,云雾飘渺,颇有几分仙山的意思。

昨夜他们就蹲守在南宫岭下山必经之路,要逮住那只作妖的月下鬼。

真是好好的鬼日子不过,偏偏要乱点鸳鸯谱,乱点也就罢了,还把本来毫无交集的人鬼点到一起了。

也不知是缘,还是孽?

传言月老前身就是月下鬼,后来飞升成了仙,主掌天下姻缘,而月下鬼便成了天下月老祠姻缘殿里的司掌。

只可惜年代发展,月老祠越来越少,月下鬼们便失了业,成了野鬼一只。

也不知道混迹在南宫岭下的月下鬼以前是哪个月老祠里的。

沈白靠着一棵臂可环抱的大树画着符,而十九王爷被小善鬼闹得要发疯,常霖一屁股坐到了山石上,等着月亮出山。

这时,常霖百无聊赖之际,问道:“诶,十九王爷,道士我能否替小沈问你一个问题?”

老鬼拎起小善鬼甩到了一边,挑了挑眉,矜持半天,不情不愿道:“要问快问。”

常霖清清喉咙,正准备发问,没想到就在此时,南宫岭的小路上鬼鬼祟祟晃来一条黑影,摇来晃去,却是一只月下鬼。

这只月下鬼晃了半天,待看清堵在前头的人人鬼鬼后,忽地受惊一般,撒腿原路撤回。

月下鬼胆量不大,要不然天天乱点鸳鸯谱,阳世岂不是要乱套。

它溜得虽快,可十九比它更快,瞬息之间就将欲逃跑的月下鬼给拎了回来,被拎回来的月下鬼心里有鬼,口上大呼冤枉。

沈白负手而立,声音平淡,“我还没说事,你叫什么冤枉?”

月下鬼哑口无言。

沈白缓和了语气,温和地道:“我只想知道三个月之前你给一个女孩和个鬼拉了红线,那鬼优伶在什么地方?别装傻。”

月下鬼近几年第一次作死,就被逮了个正着,本欲抵死不认,奈何嘴比意识老实,道:“你先让这凶巴巴的大鬼放开我,我再说!”

才一放开,月下鬼滚了几滚,飞快地道:“当时天都黑了,我见两个活人下山,听见她们说什么姻缘,我就一路尾随。后来我又听见她们说要去看流星雨,结果走岔了道,她们糊里糊涂走到了鬼戏班子去了。

“那戏班子里唱青衣的台柱梁秋官,当时正在唱《思凡》,其中一个女的都看傻了。”

常霖道:“所以,你这鬼就顺手做了一回红娘?”

月下鬼往后退了退,道:“就算我不拉,好像也成了。毕竟,我可打不过那梁秋官,他要是不愿意,我也推不了这顺水舟。”

常霖捡重要的问:“戏班子在哪?”

月下鬼道:“每月十五,鬼市尽头。”

语罢,这月下鬼仓皇逃了。

沈白联想到昨日姻缘签上的解字,轻声道:“唐明皇击鼓催花,有缘是有缘,可惜是段要不得的孽缘。”

十九和常霖齐齐望向他,沈白解释道:“唐明皇谁也?梨园祖师唐明皇!这梨园不就是优伶?”

8

鬼呲牙时鬼市开,夜半三更集大会。

很多城市都有鬼市,趟鬼市须“夜半来,天明去”,交易时人鬼不分,故称鬼市。

鬼市开的时候,成千数百的夜摊一一排开,手电光点点闪烁,由上往下望去,宛若草间的流萤,夜幕的繁星。

这里的鬼市,人鬼混杂,再往尽头走去,活人无法进去,三生不幸误闯了,也是有去无回。

神秀市的鬼市位于仙水之南,等到开市时候,来往的还是以活人居多,鬼物大多都是披着皮来做交易的。

沿路摆着各种珍奇巧物、古玩文物、药材石头、书画笔砚;再往里走,东西就不是大喇喇摆在地上了,而是装在小布袋里,得靠顾客凭摸决定要不要交易。

老鬼虽做鬼千年,奈何孤陋寡闻,还没来过这种地方,问道:“刁民,他们袋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沈白停下脚步,道:“我也不知道。”

这时,常霖小声道:“诶,我之前看过一则新闻,说是有人在鬼市里捡到了一颗人头,虽然不是我们市的鬼市,但还是怪瘆人的。”

他声音压得极低,结果附近还是有目光飘了过来,沈白只好道:“别乱说话。”

越往里走,活人越少,这时一个算卦的老瞎子叫住了沈白,“哎,小先生,请留步,对,愣着干什么?就是说你。”

沈白走了回来,礼貌道:“不知前辈有何事?”

老瞎子是个算命先生,与他也算是同一行,喊一声前辈也算合理。

算命瞎子微微一笑,道:“老头儿我与你有缘,愿意给你算上一卦,一卦仅收一百块!”

“……”沈白客气地拒绝,“多谢前辈美意,晚辈暂时还不需要。”说完就要离开。

算命瞎子高深莫测道:“瞎老儿这一卦送也送不出去,小先生,前路谨慎!”

鬼市尽头,摊贩零零星星,已经几乎看不到活人了,一律是人皮鬼或是孤魂。

沈白停下脚步,示意常霖和小善鬼就在原地暂等,他跟十九进去斩断红线、取回芮嘉的信物即可。

弯弯绕绕过了七弯八拐后,才一进去,沈白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心里一震。

鬼市后头,魑魅魍魉遍地跑,孤魂野鬼聚一堂,而在草地的中间,已经搭起了一个颇具规模的戏台子。

圆月十五,阴鬼唱戏。

戏台之上摆着一张方桌,桌上铺着黄布,放置两个烛台,并一盏香台,两侧安置梨木靠椅。

梁秋官反串的青衣手持一柄拂尘,甫一登场,惊艳四座,引得一阵鬼喊鬼叫。

唢呐声起,笙箫随之。

他唱道:“借问灵山多少路,有十万八千有余零。”

仿佛三月之前,阳间少女误闯进来,一句唱词从此误了芳心。

《思凡》过后,本以为散场,没想到唢呐、曲笛未歇,下面还有一场戏?

9

从魑魅魍魉的窃窃私语中,沈白倒也对这位梁秋官有了大致了解。

梁秋官生于神秀城,长于此,生前男生女相,从小入戏班子学习唱戏,反串青衣旦角,后来成了戏班子的台柱。

奈何生不逢时,战乱频发,敌军占领神秀城,为了伪造虚假的和平,勒令全城优伶为之献艺。

文人有文人的傲气,戏子有戏子的骨气。梁秋官宁折不屈,于众前唱了一折《寇横行》,惹怒敌军中级军官,累及戏园。

死后为鬼,对戏初心不改,这才于每月十五在鬼市后头唱一出戏,或《思凡》或《文姬归汉》。

沈白站在戏台远处,周身人气被十九给盖掩过去,方才他就一直在思量着有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未曾察觉戏台之上的梁秋官目光飞快地掠了过去。

很快,第二场戏开始了,梁秋官立于戏台之上,眉尖蹙起,张了张口,似在反复考量,半天,还是暗下决心,破釜沉舟。

只是奇怪,这戏不是唱出来的,而是在说念,字正腔圆,掷地有声:

“纷乱春秋与战国,狼烟南北数十年。

皇图霸业笑谈间,顷刻兴亡过云烟。

向来见青史野记几行名姓,

君不闻野地荒山无名枯骨。

千秋之后,再复提起……今主说南梁武帝第十九子……”

先一听像是说书开场,只是越往后听,沈白越是心惊,眉心直跳,十指紧握。而老鬼在一听到南梁十九,顷刻间浑身绷直,眸光一紧,瞳孔骤缩。

梁秋官先说起武帝在位四十六载,世事难料,晚年遭逢叛臣侯靖之乱,叛军兵临建康,被锁台城,历时五月,一代天子活活饿死,此乃书中记载,暂且不谈。

这些书上其实都有记载,沈白之前也查阅过南梁资料,只不过朝代更替、乱臣兴风作浪,总免不了流民四起白骨堆山,想也知道其间几多你死我活。

只是老鬼的记忆仍旧暂留在侯靖之乱前,甚至比这还要前上一点,加之他在资料中并未找到任何关于这鬼生前的只言片语,便未跟他提及了。

现在却被梁秋官拿来做文章了。不,梁秋官与他无冤无仇,何必大费周章引他们来此,只是听一场旧事?

台上还在娓娓道来,“且说南梁十九,武帝幼子,神妃血脉,少年轻狂骄纵……叛军围城,其长姐溧城公主祭城而亡,建康沦为死城,流民饿极互食,一时间阴灵肆虐。”

沈白下意识就想要阻止梁秋官继续这么扰人心智地说下去,却见自戏台上一层幽光蔓延开来,在四周设下了一个结界,耳边只能听到鼓噪的尖啸之音。

不好!

只见戏台之上,梁秋官颤巍巍往后退去,朝沈白露出了一个看似抱歉的神情。

几乎是瞬息之间,千年老鬼周身戾气大涨,逼得沈白连连后退。

“咣当”一声,裹满黄符的的赦生剑砸到了地上,黄符尽数被剑气震落下来,霎时邪气四溢,剑鸣不止。

千年老鬼方才被扰了心智,现下不知道发了什么疯,额心剑纹重新出现,邪光流转,竟然不留情面对沈白出手。

与此同时,失去了这鬼的掩护,来听戏的众鬼闻见了人气,纷纷东张西望起来。

沈白暗道糟糕,这结界怕就是映心术。

映心术少有人修习,也叫画魂术,能将人困在画境中,施法人提笔一绘,天时地利之下便能造个画境出来,被困在里面,若是心智不稳,定是要中招。

破鬼十九现在中了招,现在一定把他看成了潜意识里最恨的人,恨不得剥皮拆骨。

果然,这神志不清的破鬼抬手掐住了沈白的喉咙,带离地面,沈白被裹着喉咙的戾气逼得透不过气,额头青筋暴起。

10

临危之际,他还在想着应对之策。

谁知千钧一发之际,两支羽箭般的长物穿破结界,一支“嗖”的一声将梁秋官钉到了戏台柱上,直中胸口,箭洞有拳头大小,而另一支擦着十九的左肩而过。

映心术虽是画境,却以鬼为阵眼,梁秋官一经被钉住,罩住他们的结界就自动消失了。

沈白回头一看,只见戏台之外、入口处,站着一个年轻风水师,满面寒霜,冷漠疏离,身上穿的不再是之前的西装革履,而是一身驱鬼服,正是上次遇见的谢焉,长门谢氏现任的执掌。

刚才正是他所为,映心术失效后,箭矢化作厉鬼,重新附进了谢焉的法器五帝钱风铃中。

沈白也很惊讶,他早知谢焉熟习御鬼之术,利用风铃上的五枚五帝钱饲养五只厉鬼,却没想到能厉害至此。

虽然不知道缘何谢焉会出现在此,但是,更多还是感激,“谢执掌,感激不尽。”

谢焉淡漠地朝他点了点头,又扫了一眼落到地上颤动不止的赦生剑后,径直走向戏台。

来看戏的鬼一哄而散,千年老鬼神思恍惚,完全不知道刚才怎么了,只见得沈白脖子上,掐痕青印斑驳,恍惚道:“……刁民。”

沈白一声不吭走到了赦生剑前,取出一叠黄符分三成三份,咬手指滴血画符,贴到了剑身之上,然后“嗯?”了一声。

这鬼快步走近,急促道:“我刚才……”

沈白忙里偷闲抬起头,瞥了这鬼一眼,没好气道:“想问你刚才干了什么好事?嗯?”

这鬼被堵得一噎,睁大了眼。

沈白捡起了赦生剑,道:“也没什么,差点把我给掐死了而已。”

千年老鬼:“……”

这回好了,向来作天作地的老鬼成了回哑巴。

好在沈白不跟这傻鬼计较,走了过去,将被黄符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赦生剑丢了过去,道:“还傻站着干什么,要傻回家再傻,别挡道!”

十九先是一愣,继而倏地接住了长剑,原样毕露,嘟囔着:“刁民就是刁民,我不气。”

梁秋官的胸口被鬼附的羽箭给戳穿了,豁然一个拳头大洞,并且还在不断扩大,再这么下去,迟早灰飞烟灭。

谢焉冷漠地瞧着他,寒声道:“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梁秋官捂着黑气流散的胸口,道:“无人!”

谢焉寒意更甚,一字一句道:“据我所知,南梁十九不存于任何记载,人鬼不知,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这……”

沈白过来后,正好听到谢焉这句话,想想也是,布置画魂结界、给芮家的水莲下吸引小善鬼的咒术,这可不是梁秋官能做到的。

沈白心里明了,十有八九就是一直暗中使绊子的人了,本以为是他自己流年不利,如今看来,更能确定是这鬼的因由了。

被历史抹去,人鬼不知,赦生剑,种种联系,十九无疑就是南梁王爷了。只是,做鬼千年,前尘往事尽数遗忘,如今再被有心人翻起,又是为了什么?

此时,沈白回忆夜里所梦,夜里所梦的奇怪画面还是一片混沌,只是声音愈发清晰,风声,雨声,兵器声中,有人仰天怒道:“立誓永堕恶鬼道,不再为人!”

沈白心里一惊,小指上所缠的束命线又多了一匝,也因这线的缘故,建立了联系,他才能看见一些零零散散的片断,只是处理正事为要,这个暂且搁置一边。

11

沈白走了过去,对梁秋官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谁了。现在我们来说说你的事。”

梁秋官紧张道:“你把芮嘉怎么了?她没事吧?”

沈白蹲了下来,道:“她暂时没事。几天之后还有没有命在我就不知道了。”

梁秋官一脸痛苦,胸口黑气流泻得更快了,道:“水莲……”

提到这个,沈白眉头紧皱,声音不自觉带了冷意,“都被拔掉了,让鬼……你的孩子在腹中就吞噬同类,本就罪孽深重,生下来也是个恶鬼,祸害无穷。”

梁秋官垂下头,悔不当初道:“我做错了,求求你救芮嘉一命,她是无辜的,她根本不知水莲的事,是我的错!”

当初梁秋官自鬼婴满一个月时,他就知道,这个鬼婴凶悍无比。但是他仅是鬼优伶,现在根本拿鬼婴没办法,被人一带,一朝走偏,竟然采用鬼补鬼这种阴损的法子。

虽然是背后有人引诱他这么做的,但是损鬼利己的事毕竟还是他自己动手的,错了就是错了。

可知情爱一事是魔障,人鬼皆不可避。

沈白说了解决方法,梁秋官拿出了芮嘉给他的信物,一枚芮嘉从小佩戴的玉佛,他看了看,不舍地交给了沈白。

沈白取过玉佛,见那黑洞越来越大,果断招来老鬼,先保他不至于灰飞烟灭,提议道:“现下只有送你轮回去了。”

梁秋官道:“多谢了,但我不愿去。她已经等我一世,这一世我要陪着她,无论什么形式。”

原来,梁秋官尚为人时,便有了定亲的娘子,后来得罪敌军军官,死于牢狱,而他的青梅竹马,一生未嫁。

无法,梁秋官不愿入轮回,终以残留魂魄住进了玉佛中,一来慢慢将养魂魄,二来等到时候再与芮嘉一起重入轮回。

等到出了鬼市后头,常霖和小善鬼迎了上来,小善鬼径直扎到了十九的腿边,而常霖道:“小沈,怎么样了?”

沈白朝他点了点头,正好谢焉跟着出来,常霖一个微笑还没送出来,人就已经走了。

常霖小声道:“这人厉害是厉害,性格可真冷啊。不过他怎么会在这里?”

沈白道:“大概是路过吧!”他下意识不想太多人知道十九的事。

常霖嘀咕道:“估计是办事吧,难怪我之前打电话找他那个小师弟,请他帮忙,他小师弟说师兄没空。”

沈白想起那个白衬衫少年,顺口问了一句,“那孩子还在上学吧?”

常霖道:“你是说谢锦吗?是啊,听说还是绘画专业的,漫画画得不错。”

12

拿回了信物,这一世的姻缘线也被斩断。沈白便将玉佛交还回去,在芮嘉的房内施法,布置下蜡烛、香台和黄纸,门窗墙壁贴上黄符,净化掉鬼胎的疯狂煞气。至于剩下的事,就是医院的事了。

走之前,他又在玉佛和芮嘉之间做了个印记,下一世也好认些。

回到明德市的家中时,那条萨摩陡然见到离别两日的主人,哼哧哼哧撒着欢儿,围着沈白转来转去。

而那只小善鬼寄居在钥匙扣上的小狗偶里,也被一道带了回来,这下子,沈白真的觉得自己可以开个流浪所了,专门收留流浪狗、流浪鬼了。

沈白给萨摩喂了狗粮,又给花浇了浇水。

之前,还在戏台子的时候,谢焉就单独问了他,“留着随时发疯的鬼在身边,你岂不是自寻死路?”

谢焉的意思就是十九可以让他领走,果断被沈白拒绝了,“多谢关心,不过不必了。”

沈白想的也简单,他自己本来就是天煞孤星穷凶极恶的命格,再坏一点好像也坏不到哪里去。

谢焉看了他一眼,道:“好自为之!”

这时,一走神,又差点把花浇死。十九王爷飘过来了,看了看沈白的脖子没事后,抱臂道:“刁民,你刚刚在想什么呢?花都被你浇死了。”

沈白心疼死花了,没好气道:“在想什么时候把你这个瘟神送走呢。”

千年老鬼:“……”

好气哦!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