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弗丽还在为之前在采石场发生的事情忧心忡忡。然后,就在这个傍晚,快要下班的时候,汽车抢劫案的消息终于通过各种渠道,曲曲折折地传到了他们这个被边缘化的部门。这个消息不啻于给了她当头一棒。从现实来看,她只能和一个人谈论此事,那就是卡弗里探长。因此,值班结束之后,她便直接开车来到了位于金斯伍德的重案调查组办公室。

他就在汽车旁边的大门口站着,周围是从身后办公室窗户里面透出来的黄色灯光及其在地面水洼里的倒影。他穿了件厚重的大衣,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看着她走近。他一头黑发,中等身材,衣服下面是精瘦结实的身板。就算你以前不知道——当然,她是知道的——你也可以从他的站姿看出来他很懂得怎样照顾自己。他是个好侦探,有些人甚至可能会说,他是个很优秀的侦探;但是,大家都在背后议论他。因为卡弗里身上有一种不羁的气质,有些狂野,又有些孤独。你可以从他眼中看出来。

他看上去像是并不怎么乐意见到她。不,是根本就不愿意见到她。她面露迟疑,冲着他僵硬地笑了笑。

他正在输入密码的手从键盘上拿开,“还好吧?”

“还好。”她点了点头,还是有点被他的表情伤着了。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几个月前吧,那个时候他看她的眼神完全不一样——那是男人应该用来看女人的目光,他偶尔就会那样看她。但是现在这种目光完全消失了。现在他看她的样子好像她做了什么让他失望的事情。“你呢?”

“哦,你知道的,天天就是那些破事,不过是换个面目出现罢了。我听说你们部门出了点问题?”

这种消息在系统内传播得倒是挺快。水下搜索队最近的境况比较糟糕——他们在布里奇沃特有个任务,就是在河里搜寻一名自杀的死者。结果搜寻人员竟然从尸体旁边直接游了过去!另外他们还在布里斯托尔港底损失了价值1000英镑的潜水设备。再加上其他一些事情——小的过错和失误全都加在一起,开始让他们整个部门的人直不起腰来。执行任务错过目标,能力工资被搁置……所有这些,大家都认为应该由队长来担责。这已经是一天中第二次有人向她指出这一点了。

“这话我都听烦了。”她说,“我们是出现了点问题,但是马上就会好起来的。我有信心。”

他敷衍地点点头,顺着道路向前方看去,好像在想他俩还有什么理由要继续站在这里。“好吧,”他问道,“有何贵干,马里警官?”

她吸了口气。忍住。一瞬间她差点把将要说出口的话咽回去,就凭他跟她说话时那种面无表情、漫不经心的态度。好像世界上所有的失望都经由他的手压在了她肩上。她徐徐呼出一口气,“是这样的。我在新闻上看到了那起汽车抢劫案。”

“然后呢?”

“我想有些事你应该知道。他之前这样干过。”

“干过什么?”

“刚抢了雅力士的那个人?他之前这样干过。并且他并不仅仅是个汽车劫匪。”

“你究竟在说什么?”

“有这么一个人,是不是?戴着圣诞老人面具?他抢了一辆车。车里还有个孩子?知道吗,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哇哦,哇哦,哇哦——等一下。”

“听着,我是不应该告诉你这些的。我自己已经是麻烦一大堆了,自顾不暇,最终还在督察那里受到了处分——让我暂时停止工作,不要再出现在布莱德维尔局。真的,这中间并没有出人命啥的,我只不过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以下这些事情你都不是听我说的,听到了吗?”

“清清楚楚,一字不落。”

“就在几年前,那个时候你还没有从伦敦调过来。码头那边住了一户人家。有人袭击了他们,抢走了钥匙,开走了他们的车。今年春天又一起相似事件。你还记不记得我在精灵石窟的采石场那里找到一条死狗?那个女人的狗?那桩谋杀案?”

“记得。”

“但是你知不知道我们部门为何要到那个地方去潜水?”

“不知道。我想我甚至从未……”他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对了,我知道。是因为汽车抢劫案。当时你认为劫匪把车丢在采石场了。是不是?”

“我们在高速公路上接到一通收费电话。有证人报告说看到有辆车开了进去。那是在布鲁顿还是其他什么地方被劫的一辆雷克萨斯。后来我们才发现,打电话的根本不是什么证人,而是劫匪本人。采石场里根本没有什么汽车。”

卡弗里沉默片刻,眼神空洞,像是在重新整理思路,“你认为这是同一人所为,理由是……”

“理由就是车后座上有个小孩。”

“小孩?”

“是的。这两次劫匪所抢车辆里都有个小孩。但是这两次他又都心生畏惧,半路上将小孩放了下来。我之所以知道这是同一个人,是因为这两个小孩年龄相仿,都是女孩,都不满10岁。”

“玛莎11岁了。”他冷淡地回应。

弗丽突然感觉心里好沉重——沉甸甸、冷飕飕的。她真的很不喜欢自己将要说给卡弗里听的那些话。她知道这对于他来说不啻于一记响亮的耳光。他比大多数人更有理由痛恨那些恋童癖。大约30年前,他的亲哥哥被恋童癖拐走,至今仍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好吧,那么,”她的声音柔和了一些,“我想,这就把一切都联系了起来。他想要的不是车,而是那些女孩。小女孩。”

沉默。卡弗里一言不发,纹丝不动,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辆车从旁边经过,车灯照亮了他们的面颊。几滴雨珠落了下来。

“好吧,”她抬起一只手,“该说的我都说了。要不要按着这条线索继续调查,完全取决于你自己。”

她停顿了一下看他对此有什么反应,但他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她上了车,坐在那里看着他。他的身体一半在街灯的光芒下,一半被身后停车场的灯光照亮,仍然像个石头人。她回忆着他上下打量自己的样子,好像她做了什么让他失望的事。之前他看她时眼睛里的那种热切已经荡然无存了。半年前,那种目光曾经让她心扉半开,让她感受到温暖,同时又感觉自己卑微得像是一粒尘埃。

再等一天,她一边想着一边发动了汽车。如果到了明天晚上他还没有对劫匪采取任何行动,她就要将此事汇报给警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