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灵:还魂

自古以来,乌鸦就被认为是不吉之鸟,人们说它们是地狱的使者,可以看穿生死,所以十分害怕它们的哀鸣在头顶响起。

而在除灵师的眼中,怨灵寄生在人们的肩上,通常都是乌鸦的形态,没人知道是为什么。除灵师的职责,只是将怨灵消灭,不问原由。

——

莫语村年轻俏丽的刘大狐狸精死了。

她丈夫莫平一年前意外身亡,死得不明不白,如今大概是受不了村里人终日指指点点,喝农药自杀的。

村头到村尾,只要是对她有想法的男人,暗地里少不得痛心疾首、捶胸顿足,只恨没能早些摸上刘寡妇的床头,和她做一回夫妻。

那些个把她当贼一样日防夜防的婆娘,倒是开心得不得了,自家丈夫终于不会一见到那狐狸精,眼睛就挪不开地了。

只是人死如灯灭,唏嘘也好嘲讽也罢,毕竟死者为大,尽快入土为安才最重要。

在老族长莫友来的主持下,家家户户凑钱出力,开始操办起丧事来。

平日里最是抠门的几家婆娘,破天荒竟然大方了一回,不过看待躺进棺材里再也不能勾引人的狐狸精,不能更幸灾乐祸。

大操大办三天之后的深夜,村里的青壮男人开始抬棺出门,这是莫语村的规矩,下葬的头一天夜里,棺材就得抬去坟地。

这个时候,女人小孩都得回避,甚至八字相冲的男人也不适宜在现场。

刘寡妇长眠的地方离村子不远,世世代代居住在这里的莫姓族人死后,都会葬入后山这块背阴的坟地。

但刘寡妇和丈夫不能合葬在一起,因为老人们说夫妻两个生前相克,死后不能同穴,因此坟冢相隔十分远。

月朗星稀,送葬队伍中,十二名脸涂黑炭的村民打着白纸灯笼领路,一边还朝天空撒着纸钱,晃晃悠悠,步伐轻浮。

肩扛着八仙过海、飞鹤祥云等大型纸扎的村民紧随其后,脸上无一例外涂成红色。

前有神仙接驾,十六名壮汉就扮成牛头马面居中抬棺,一路都喊着号子,示意孤魂野鬼退避。走在送葬队伍最后的一套班子则负责敲锣打鼓,鸣奏哀乐,走路还得一蹦一跳。

路程谈不上有多远,不一会儿,棺木就抬到了坟地。

众人用长凳搭起仙人桥落棺,再由做法事的司公唱念一段外人都听不太懂的晦涩言语,大意是交待死者名姓、生卒年月之类的,也就等于告诉阎王爷,这个人在阳世已经无籍,该着由阴司地府管了。

与此同时,村民将那些纸扎堆在一处,连同剩下几摞纸钱一起给烧了。

等一切办妥,已是接近午夜十二点,总算可以吁一口气的村民各自回家,一路有说有笑。

人们彻底散去后,有个黑影就从山坡灌木丛中蹿了出来,鬼鬼祟祟跑到装殓死者的棺材旁,用随身携带的工具小心翼翼撬开了封棺的木梢子。

借着月色看那人身形,应该是个壮年男人,他费了不少力气,总算掀开棺盖,然后迫不及待将手伸进去,像是在翻找着什么东西。

“咦?怎么会没有了呢?”

就在他埋头苦寻的时候,棺材里不管样貌还是身段在莫语村那都是首屈一指的刘寡妇突然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把本就心虚的男人吓得一激灵。

愣了大概有两分多钟,脑袋一片空白的男人总算回过神来,壮着胆子把手伸到刘寡妇鼻子下,等了许久,他才算松了一口气。

死人怎么还会出声,一定是自己太紧张了。

男人全神贯注,开始加快了搜寻的速度,却没有注意到有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身后。

月光下,那道更加高大的身影抬起了右手,手掌中,是一把寒芒绽放的镰刀……

——

冬阳市警局,刑侦九处有一段时间没碰上棘手的案子了。秦枫一上午都在办公桌后面翻一本《罪案现场实例》的内部资料,桌上泡一壶浓茶,像个临退休的老干部似的。

调来这里后第一个搭档周自省更是离谱,居然借着学习的幌子,有事没事就跑到鉴证科新来的实习法医那儿去献殷勤。

别人都是女大不中留,他倒好,掉了个边儿,像个地位不高的倒插门女婿一样,鉴证科上上下下谁都能使唤得了,简直无可救药。

本以为天下太平,结果还是有案子找上门来,而且是冤家梁小曼亲自揽过来的活。

“盗尸?这种案子你怎么会感兴趣?”秦枫放下手中厚厚的档案,看了看梁小曼递过来的一张传真资料,不由地疑惑问道。

“有些地方至今都有配冥婚的恶习,尸体被盗的案子时有发生,甚至为此杀人卖尸的情况也有过。档案室里有一宗掘墓盗尸的案子没结,我想去看看有没有线索。”

梁小曼的话很中肯,秦枫不反对,但是他不无担忧道:“连带棺木一起偷走,这群盗尸贼不是傻就是有恃无恐。但不管怎样,这是人家县局的事情,就算吴周县属于冬阳市管辖,不是大案要案,咱们这样算不算越俎代庖?”

“我没打算插手吴周县局查案,就是去看看而已。”梁小曼两手一摊,示意自己并非要去指手画脚,“黎队反正已经准了,一句话,你去不去?”

秦枫无奈摇头道:“去,反正在这儿也是闲着。”

差不多成了梁小曼专职司机的秦枫发了一条短信给待在家里的澹台乐,告诉她要出差几天,拎起背包就走。

吴周县距离冬阳市不算远,两人驱车赶到出事的莫语村时,刚赶上饭点。

下车步行走进莫语村,秦枫抬头看了一眼聚集在村口大树底下的几个村民,不管男女老少,人人端了个大海碗吃饭,见到有陌生人进村,脸上神情或多或少有些戒备,甚至有些不自然。

不等秦枫走近问话,村民们一个个冷着脸转身回家,眨眼间就作鸟兽散,略显尴尬的他回头对梁小曼努努嘴,相当无奈。

正在这时,有个中年男人挎着公文包走出村子,和秦枫、梁小曼擦身而过后,出于职业敏感,返回来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梁小曼亮出了警徽,“冬阳市刑侦九处刑警,我们是来调查莫语村盗尸案的。”

那人恍然大悟,立马变得热络起来,伸手道:“你好你好,彭楚,吴周县警局刑侦队副队长,这案子我负责。”

和两人互相认识过后,彭副队又问道:“这件案子没听说上面要管,二位怎么没去局里通知一声?”

梁小曼回答道:“我们没有插手的意思,就是想来看看,顺便对比一桩类似案件的线索。”

“哦,那你们可算撞着了,要是直接和莫语村的村民打交道,八成无功而返。”

“为什么?”

对于梁小曼的疑问,彭楚一言难尽道:“莫语村是个相当闭塞守旧的村落,一直对外界很戒备,不仅保守,至今仍保留着很多不可理喻的老规矩。比如女人不准识字读书,从不与外界通婚之类,可以说相当顽固不化了。”

“这次丢失尸体倒还不算什么,主要是案发当天夜里还有一个村民失踪了。这之后,许多村民自称看到原本自杀死去的那个女人不时在村里晃悠,人心惶惶,这才报案的。”

秦枫还好,梁小曼的质疑就很明显摆在了脸上,彭楚也是自嘲一笑道:“我们派人蹲守过,根本没发现什么灵异事情。不过架不住莫语村自己疑神疑鬼,我想赶紧找到丢失的尸体和失踪的人,应该就能释疑,不过目前来看,进展不怎么理想。”

梁小曼迫不及待问道:“这话怎么说?”

“第一个是案发现场没有任何线索,盗尸案也是咱们县首例,排查工作非常困难。这二嘛,村里人极度不配合,问什么都是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有的更是指着鼻子骂我们警察无能。”

彭楚摇头唉声叹气,比起刚才的秦枫还要无奈,后者听完,赶紧问道:“那我们能去看看现场吗?”

彭副队热情说道:“当然可以,我带你们去……”

——

莫语村后山,秦枫和梁小曼在那个挖好墓坑却空无一物的坟地仔细寻找,一无所获。松软地面留下了太多杂乱痕迹,就算盗尸的人留下了线索,也被破坏殆尽。

几条原本当做落棺仙人桥的长凳倒是没被移动过,只是左看右看,也没什么稀奇古怪的地方。

没办法,还是只能靠跟村里人打交道,才能得到一点信息。

因为局里有事,彭楚告知族长兼村长的莫友来家在哪儿,留下联系方式就离开了。

秦枫和梁小曼走进莫语村,一路上没见到一个人影,等到了族长家敲响那扇哪怕是大白天也紧闭的院门后,梁小曼凑近了轻声问道:“秦枫,你有没有觉得,到处都有眼睛盯着我们?”

院子里久久没有回应,秦枫左右观察一番,神情凝重,“这里的待客之道可不算友好,我看是问不出什么了。这案子蹊跷归蹊跷,毕竟是吴周警局的事,咱们走吧!”

看着秦枫头也不回地离去,梁小曼心头升起一股比被人窥视还要异样的感觉。

他从来不是一个知难而退的人,在警校的时候就是如此,多年后在冬阳市再碰面,她确定秦枫还是曾经那个执着于真相的秦枫,只不过解决案子的方式更神秘。

更何况,梁小曼现在知道他肩上站着一只金眼乌鸦的秘密,尽管还不太明白那意味着什么,但他的神秘感已不像以前那么触不可及。

而秦枫并没有看穿自己身上也寄居了怨灵的事实,为什么有时候还是不太懂他?

秦枫沿着崎岖不平的土路走出莫语村,虽然这里不管是环境还是古建筑都保持得相当好,可思想也跟着一样食古不化,就不见得是什么世外桃源了,秦枫当然并不喜欢这样的民风。

不过这不代表他会漠视种种蹊跷情况,因为刚才躲在窗户后面窥视的许多双眼睛,怨气萦绕不散,乃至呼之欲出,这就意味着必定有怨灵寄居在那一双双眼睛的主人肩上。

这也是梁小曼为什么感觉有人盯着的原因,只不过她最多能看到秦枫肩上的怨灵,而无法清晰感知到其他人是否被怨灵纠缠。

所以秦枫的离开只不过是以退为进,瞒过对他们很戒备或者说非常抵触村民。

就在梁小曼一头雾水追上秦枫并肩走到村外时,有个老汉突然从他们的车子后面蹿出来,揪着秦枫的手惊恐道:“你们不能走,必须得救救我们村子。”

老汉大概六十岁上下,白发苍苍,神情憔悴并带着些许受到惊吓后的恐慌。早就知道对方没有恶意,没有躲避的秦枫冷着脸说道:“莫语村的村民对我们非常抵触,这样我怎么帮你们?”

“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坦白,但你们必须保证我的安全。”

梁小曼答应道:“我们是警察,就是为了保护人民生命财产安全而存在的,这点您大可放心。”

一看就是经常操劳的老汉拿开那双粗糙且结满老茧的手,瞪着眼四下查看一番,既神秘又虔诚且惊慌地说道:“警察管不了这事,只有它才行。”

秦枫眼看着老汉用手指向自己左肩,并且咧开嘴憨厚一笑,深知对方能够看到肩上那只双眼金色的乌鸦,赶紧岔开话题问道:“你先说说案子的情况。”

老汉怔住许久,叹气一声后娓娓道来,“莫语村人人姓莫,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不得与外姓外人通婚,如今发生这种事,就是不听祖训的后果啊!”

“不与外姓外人通婚?先不说违反了婚姻法近亲不得结婚这条,你们怎么保证生出健康的后代?”

老汉和秦枫几乎同时看向梁小曼,一个瞪眼一个无奈,她俏皮一吐舌头,示意知道自己所问已经偏题。

不过那老汉仍然解释道:“我们不怎么懂外面的事情,也不想去了解,不过你说的这个问题,在莫语村从来没有发生过。”

不仅是梁小曼,连秦枫都露出了一丝不可思议的表情。老汉也没在意,继续说道:“千百年来,莫姓族人互相通婚,相处融洽,一直没出过问题,直到村东头莫平捡了个女人回来……”

——

从老汉莫东临的嘴里,秦枫和梁小曼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大概情况。

莫平自小父母双亡,一直都是一个人过的,再加上长相丑陋,哪怕在人人沾亲带故的莫语村,也是最不受待见的人,没有之一。

所以年已过三十,却没有哪个女人愿意嫁给他。

本以为他有可能就此单身一辈子,没想到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在自家玉米地里救了个流浪到此的女人,后来两人居然还凑合到了一块,结成了夫妻过日子。

不管那女人真是为了报恩,还是的确无处可去,毫无疑问,这已经违背了莫语村祖训中不可嫁娶外姓外人的规定。

整个莫语村对这个叫刘雨溪的女人相当不友善,但不知道为什么,身为一族之长的莫友来没有按规矩驱逐两人出村。

事后的发展,用莫东临的话来说,简直就是灾难,或者说,是对莫姓族人不尊祖训的惩罚也说不定。

自从姓刘的女人摆脱蓬头垢面、浑身邋遢的模样后,完全可以用美艳不可方物来形容。

男人们得知莫平突然就有个漂亮媳妇暖床之后,讨论得最多的话题,并不是为什么没把外姓人赶出村子,无一例外都是艳羡、妒忌。

大家都喜欢对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评头论足。

到最后,有人甚至不惜大晚上爬墙头去听人家亲热,就为了过过瘾。又或者偷人家贴身衣物、偷窥她洗澡,七老八十的老头都有参与其中,乐此不疲,总之什么幺蛾子都出过。

这导致许多家庭夫妻关系变得十分紧张,动不动就扯皮打闹,沾亲带故之下,这家和那家就有了隔阂、矛盾,而且愈演愈烈。

莫语村从未有过如此糟糕的局面。

有些怨恨不可避免随之而来,认为刘姓女人的存在,才是导致莫语村混乱的根源。

尤其是村里的女人,同仇敌忾,经常把气撒到刘雨溪身上。只不过面对妒忌和谩骂,她从不还嘴还手,好像也不太介意。

后来大家才知道,她是个哑巴。

莫语村鸡飞狗跳,但风口浪尖的老实人莫平怎么想的,没人知道。只知道他有一天突然就意外落水而死。

刘雨溪莫名其妙成了罪魁祸首,所有人都觉得是她克死了莫平,不祥之人的说法无疑坐实。村子里顿时笼上一层阴霾,很多人觉得她必须马上离开村子。

可这一次,老族长竟然还是没有赶走她。

平日里大家如何欺负她刘雨溪都没人闲话,但在这件事情上却没有任何办法。因为在莫语村,族长的话就是权威,无人敢质疑和反抗。

不过刘雨溪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年轻气盛的男人们觊觎她的身体,所有女人则孤立她,变本加厉地伤害她。

可能是她终于受不了,所以喝农药自杀了。

可她的死并没有使得天下太平,莫东临说,先祖的怨气消没消他不知道,被莫语村村民间接逼死的刘雨溪刘寡妇,她一定会回来报复的,村南头失踪的莫寅就是明证。

“那个纸扎师傅的话,你觉得可信吗?”在驱车离开莫语村的路上,梁小曼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秦枫没有否认,只是淡然回道:“我的直觉,莫语村有着更隐秘更严重的问题,只是他们不愿意说,也就问不出个所以然。”

梁小曼提议道:“那我们去会一会那个半夜出来晃荡的刘雨溪?”

专注开车的秦枫早就有了计划,虽然转入一条岔路,方向却仍是莫语村,“我始终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鬼神,但也不否认超自然力量的存在,既然没办法解释,只能亲眼去见证。”

梁小曼莞尔一笑,感慨道:“想不到你也会有这样的想法,我一直觉得你是个挺教条主义的家伙。”

“教条主义,或许吧。坦白说,我曾经觉得法律的存在,是会让每一个公民对此怀有敬畏的。经手了这么多案子,现在倒不那么笃定了。但是法律的初衷没有错,有问题的只是人心。”

“可以这么形容,我们是以法律为剑的侠客,必须得坚信手中剑能够维持正义。”秦枫脸上很平静,但他的眼睛,隐隐有金光闪烁。

对于侠客的说法,梁小曼心里竟然很认可,会心一笑后,眼神更加坚定。

——

夜幕降临,莫语村上空笼罩上了一层比夜色更为深沉的阴霾,家家户户噤若寒蝉,不到八点,整个村落就陷入黑暗与沉寂。

全村唯一的纸扎师傅莫东临坐在堂屋中间,摸黑摆弄着细软的竹篾。

扎纸人大概算是个细致的手工活,这个古老的行当曾经非常具有神秘色彩,并不是随便哪个都可以入行。

莫东临的阴阳眼决定了他并非一般的纸扎师傅,这大概也是他孑然一身的原因。

“我就知道那几个警察不靠谱,不靠谱……”

黑暗中,神神道道的莫东临先是扎出一个人的雏形,再小心翼翼蒙上白纸,之后还会用彩色的纸做装饰或者衣物,最后才给纸人画上眼睛鼻子等等。

伸手不见五指,莫东临手上的活计却不见任何迟滞,布满老茧的双手对于如何弯折穿插那些竹篾,已经到了不用看也能驾轻就熟的地步。

可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就停了下来,然后眯着眼睛,凑近其中一个扎好的纸人面前。

浑浊的视线与那张以黑墨勾勒出五官的白纸小脸相对,突然,纸人的眼睛留下了一行眼泪。

艳红的,极其刺眼的血泪。

一阵阴风吹过,莫东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两手朝天作揖,声泪俱下却压低声音求饶道:“刘寡妇,老汉我可从来没有得罪过你啊!我现在给你再扎一批仆人丫鬟烧过去,冤有头债有主,你可不能滥杀无辜啊!”

一个声音突兀在他头顶响起,既熟悉,有带着无比陌生的阴狠感觉,“莫东临,既然你也知道冤有头债有主,为什么对那两个警察撒谎?”

“这……”

莫东临在黑暗中羞愧地低下了头,仿佛无处不在的声音又换了个方向,沉沉低吟,“你本可以说出所有真相,但是你选择了避重就轻,就跟你当初看到莫家人犯罪,却选择了视而不见一样。”

“我那也是无奈之举,活在这莫语村,能有什么办法?”莫东临痛心疾首,不过仍是在为自己当年的懦弱行为找借口。

“哼哼哼……无奈?是啊,我现在不也是被逼无奈嘛!”

“你?你不是刘寡妇……”

既惊又怕的莫东临总算警醒,身体在原地打转,警惕着四周动静。他没有想过要逃,更不想死,手中紧握的那柄篾刀就是证明,但这无疑彻底惹恼了假借“冤魂”前来索命的凶手。

不等莫东临说完,一道寒光骤然在他身前绽放,借着刹那的光芒,其实已经身首分离的老汉瞪着眼睛,嘴巴在黑暗中动了动,说话却不闻其声。

然后他僵硬地倒下,那颗死不瞑目的脑袋咕噜噜滚到了角落里。

“哼,被你看穿又怎样?你现在已经是个不能说话的死人了!”自始至终没有露出脸来的神秘凶手轻轻一笑,说话好像捏着鼻子一般,音调古怪,“接下来该谁了?”

——

牝鸡司晨,惟家之索。

这句古话表面上是说如果母鸡代替公鸡在清晨打鸣,这个家就要败亡,也暗指封建王朝一旦由女性掌权,必将祸国殃民。

现在的人大概不会对此有什么想法,但是在古代,这应该算是非常不详的凶兆了。

在一个可以俯瞰整个莫语村的高地上监视了一夜的秦枫,很确定现在听到的鸡鸣是母鸡而绝非公鸡,心中莫名其妙就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莫语村中紧接着传来一声凄厉喊叫,极其尖锐地划破了本该清净的早晨。

秦枫不由分说便冲下了高地,凌晨三点才迷迷糊糊睡着的梁小曼也被惊醒,猛地从垫子上爬起,紧跟着跑下山坡。

莫东临家已经聚集了不少胆大的男性村民,秦枫费力挤进去后,发现有人正准备收拾满地血腥的残局,立马喝止道:“谁也不能动现场,无关人等立刻出去。”

早已面无血色的村民们愣在当场,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他们,有几个还跃跃欲试,打算以多欺少把秦枫赶出去。

梁小曼这个时候赶了进来,手摸至腰间枪套,亮出警徽后激动道:“我是法医,更是刑警,如果现场有任何人敢乱动一下,我一定会把他当首要嫌疑人羁押审查。”

村民们倒是没有敢乱来,不过也没有乖乖离去,用他们的话来说,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如村里有威望的人说话管用。

正在局面僵持不下时,有一个七十上下的老人走了进来,使了个冰冷眼色,莫语村村民不再倨傲,一个个都退到了门外。

老人走到秦枫面前解释道:“我是莫语村族长莫友来,村子里最近出了很多事,还请这位警官原谅大家的鲁莽。”

秦枫点头道:“我们是冬阳市警局刑警,就是为了解决问题来的,现在发生了命案,我要求你们在其他警察没来之前,不要靠近这个房子,以免破坏凶手留下的证据。”

“理所应当,理所应当。”莫友来瞥了一眼地上身首异处的莫东临,面无表情,缓缓退出屋子,走到屋外眼睛一瞪吼道:“还嫌事不够乱?都给我滚回去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脸色或多或少有些不太正常的村民们怨声载道,不过还是乖乖返回了家中。

梁小曼已经开始查看莫东临的尸体,秦枫没有发现房间里有怨灵的痕迹,就想掏出手机联系吴周县警局,没想到那位只有过一面之交的彭楚心有灵犀,电话已经打了过来。

“喂,是秦警官吧!莫语村丢失的棺木我们找到了,几个盗尸贼也被抓获,你看你方便的话来一趟局里吧!”

秦枫答应道:“可以,我马上过来,不过你们也得派警力过来莫语村,这里发生了一起命案,我的同事已经在现场勘察。”

彭楚吃了一惊,很快应承道:“好的,我们马上派人过来。”

——

秦枫赶到吴周县警局,看到了那口原本装殓刘雨溪的棺木,不过里面躺着的不是她,而是下葬前晚同时失踪的莫寅。

在停尸间秦枫看到了尸体,和莫东临死状差不多,都是保持着脸色非常诧异样子,头颅从脖颈处被利刃一刀干净利落地割下。

彭楚派出了得力属下去莫语村配合梁小曼进行现场勘验,自己则亲自陪同秦枫查看了所有证据。

“盗走棺木的嫌疑犯怎么说的?”走出停尸间,一直没有怎么说话的秦枫问道。

彭楚神情凝重,从口袋里掏出烟点燃抽上,递了一根给秦枫被婉拒后,说道:“这群盗尸贩卖的家伙是流窜作案的惯犯,居无定所。莫语村的尸体,是另一个操着外地口音的人打电话通知的,告诉他们在哪里盗尸在哪里交易,但连对方的面都没见过。”

“那天凌晨两点在莫语村按要求连棺木一起盗出后,送到了相隔十公里的另一个村庄,隔天就被买主下葬了。他们在县城被捕后,一审讯就全交待了,但我们去把棺木起出后,里面躺着的并不是莫语村那个寡妇,而是当天夜里失踪的莫寅。”

彭楚停顿了一下,深深吐出一口雾气,又摇头道:“这么诡异的案情,我还真是头一次见。那些盗尸贼也完全被蒙在鼓里,还以为是具女尸,结果两个男的给一起合葬了。”

秦枫说道:“看来必须得尽快找到刘雨溪的下落才行。”

彭楚捏着烟蒂,疑惑道:“你怀疑她没死?但那个躲在电话后面的神秘人呢?”

“至少现在两个死者都是被同一人所杀,这一切肯定有什么关联。”

正在两人对案情进行讨论时,梁小曼打来了电话,“秦枫,死者是被干农活的镰刀砍下的,只用了一刀。”

“凶手手法娴熟,力道和落刀位置掌握得恰到好处,我怀疑凶手不仅身强力壮,而且有医学背景。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它有价值的线索。”

秦枫皱眉道:“莫语村失踪的莫寅也是一样的死法,而且还是躺在丢失的棺木中。”

梁小曼惊道:“什么?那自杀的刘雨溪呢?”

秦枫好似突然想起什么,赶紧说道:“等等,你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刘雨溪自杀时喝下的农药瓶,检验一下残余药剂成分。”

电话那头的人心有灵犀答道:“好的,我马上去找那个族长。”

彭楚看着挂断电话的秦枫问道:“你还有什么想法,需要帮忙的话,我们肯定不遗余力。”

“这边派人先查那个号码,我们去莫语村蹲守,既然莫东临说刘雨溪会报复村里人,那么凶手肯定还会再动手的。”既然彭楚邀请秦枫加入调查,自然没必要顾忌太多,秦枫直截了当地说出想法。

彭楚也干脆,安排完任务后之后就和秦枫一起驱车赶到了莫语村。

梁小曼没有找到刘雨溪自杀喝下的那瓶农药,也就无法证实她的死到底是真是假,线索戛然而止,果然只能寄希望于那个电话号码,或者直接抓到行凶之人。

县局刑警队员完成莫语村凶杀现场勘验后进行了封锁,然后撤离得一个不剩。但是走到半路,趁着天色渐渐昏暗又悄悄绕路来到了莫语村外围。

夜色朦胧,待命的大队刑警开始分散渗透进入村里,比起昨夜秦枫在高地俯瞰监视,这么多人手埋伏在紧要地方,有什么情况都更容易察觉。

不过令人失望的是,等到天快亮也没发现任何异常状况,为了不打草惊蛇,彭楚不得不先撤下县局的警员,另做打算。

秦枫和梁小曼一直待命在莫语村周围,而且一待就是一个星期。

在此期间,那个联系盗尸贼偷走棺木的号码总算查到,不过号码主人所在的县医院领导说那个人一年前就辞职了,他们并不知道其去向。

除了莫东临家门前缠着的警戒线在无时无刻提醒着人们,凶案曾经近在咫尺发生过,莫语村好似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凶手自此如泥牛入海,渺无音讯。

——

莫语村给莫东临和莫寅办起了葬礼,吴周县警局存档了法医鉴定资料,死者家属也没有异议,尸体没有继续留在警局的必要。

火化后,村民依然遵循祖制将骨灰安葬至家族坟地。

下葬头一天夜里,送葬队伍敲锣打鼓,咿呀咿呀唱着外人根本听不懂的哀歌,抬着两副棺木缓缓出村。

梁小曼在夜视望远镜里看到了全过程,苦笑道:“怎么办,这案子似乎没有进展,我们也不能一直待在吴周县。”

秦枫站起身拍拍衣服上沾染的尘土,“只能交给吴周警局自己解决了,我们后天回市里,有情况再来也行……”

两人在山坡待了一夜,然后收拾东西离开了莫语村,在吴周县略显简陋的招待所休息一天,第二天就要回冬阳市。

一场大雨不期而至,秦枫把自己关在客房坐了一天,不吃也不喝,临近晚上八九点,才来到阳台舒展了一下筋骨。

这个并不算很繁华的县城,霓虹灯很少,就连路灯也稀稀拉拉。秦枫看着流淌在窗户玻璃上的雨水,倒映着自己模糊不清的身影,思绪也随之被雨声撕扯,断裂,重组。

秦枫对莫语村案做了很多种假设,但是他一直没有得出有效结论。刘寡妇到底是生是死?莫寅是如何死的,莫东临又是为什么招致杀身之祸?

盗尸案的发生,的确是后续凶案的关键,可所有的一切,居然没有任何令人信服的动机支撑。

莫东临所谓的复仇推论,根本不能作为凶案完整动机,况且莫语村村民对此讳莫如深,得不到更多的佐证,无异于无米之炊。

就在秦枫苦思冥想的时候,一道闪电照亮了整片天空,秦枫无意之中抬头一瞥,发现对面至多十层高的楼顶站着一个人。

秦枫很清楚地看到对面的人用手指了指自己,他没有拿望远镜,反而闭上眼睛。

站在他肩头的金眼乌鸦歪过头,单眼注视对面楼顶。

一个清晰的视界展现在秦枫脑海,就好像他已经身在屋顶。眼前的女人穿着雨衣,仅露出小部分脸,但无法掩盖那种动人心魄的美丽。

她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白皙双手极有律动地比划起来,也不管秦枫是否能明白手语的意思,配合着表情飞速在身前用手臂和异常灵活的手指挥舞着。

像一出赏心悦目的舞蹈,灵动,美妙。

不一会儿,她就收起了手势,然后看着秦枫点点头,从她那无比真诚的眼神中,秦枫唯一能读懂就是最后那个“你明白了吗”的手势。

可是他不明白。

秦枫睁开眼,朝对面屋顶摇摇头,他猜到那个女人是谁,但不清楚她到底想干什么。

如果不出意外,刘雨溪本应该已经埋葬在地底,只是很显然,她还活得好好的。那么她是不是杀死莫寅、莫东临的凶手?

刘雨溪没有给秦枫任何探寻真相的机会,眨眼间就消失在雨夜里,秦枫忍住了追出去的念头,拿起电话拨给了彭楚。

半个小时后,彭楚冒雨赶来,和他一起的还有一位手语老师。

秦枫来不及解释太多,依着记忆将刘雨溪对他做过的手势重新做了一遍,结果令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莫语村接下来还会死更多人,快去阻止他!”

他是谁?为什么刘雨溪要用这种方式提醒秦枫?

案情到这里一波三折,完全超出了大家的预料,秦枫也来不及细想,和梁小曼一起驱车钻入雨幕,开往莫语村。

彭楚作为后援,赶紧回警局召集警力去了。

——

秦枫和梁小曼冒雨撞进了莫语村,仍在沉睡中的村庄,一直有种令人颓丧的气息萦绕,别说他们两个,任何外人可能都喜欢不起来这地方。

秦枫凭着直觉往族长莫友来家走去,看到敞开的院门,他毫不犹豫地掏出了配枪。

雨幕中,两束强光手电打出的光线显得微不足道,但聊胜于无。

借着微光,秦枫小心翼翼踏进门户大开的堂屋,梁小曼紧跟在后面,默契地注视着秦枫暂未顾及的侧面。

进屋后,没了雨水干扰,视线变得清晰许多。手电灯光仍然显得不够用,不过凡是照射到的地方,任何东西都无所遁形。

两束灯光扫视一遍屋子后,集中在堂屋正面古旧的牌匾下,莫友来正端坐在一把椅子上,神情平静注视着前方。

秦枫举着配枪缓缓走近,屋主人却没有任何反应,好像家里闯进陌生人也无关紧要。

预感到不妙的秦枫停止了凑近,猛然转身将枪口瞄准了梁小曼,或者说,瞄准了她身后那个高大的身影。

莫友来的头恰巧从脖子上分离,掉落在地上。秦枫不去理会,一手持枪一手拿手电照射前方,目不转睛盯着那个突然出现的家伙。

一把仍然带着血渍的锋利镰刀架在梁小曼的脖子上,终于露出庐山真面目的凶手腾出手把她的配枪拿到手,阴鸷一笑,“没想到,还是暴露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应该再等一段时间的。”

“莫平?”秦枫试探性询问,凶手脸上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异样,无疑证实了他的猜测。

“这位警官很聪明嘛!不过你的搭档在我手里,不想她死,咱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什么交易?”

“我放了她,你放过我,大家就当没有碰面过,怎么样?”莫平的视线有意无意看向秦枫的左肩,看来十分忌惮。

秦枫没有答应莫平,而是慢条斯理说道:“你知道斗不过我,所以你觉得手里有人质会保险一点,不过我真的挺担心你的。”

“用得着你担心……”

莫平话还没说完,一直强忍着怒火的梁小曼抬脚狠狠踩下,不等莫平吃痛下手,在警校就拿过散打冠军的梁小曼抓起他的手臂一个轻巧过肩摔,不仅把高了一头的凶手摔倒在地,顺便还把手枪夺回。

梁小曼单膝压在莫平胸膛,枪口抵在他下颚,“混蛋,把本姑娘当人质也就算了,你手往哪儿放?”

一脸错愕的莫平回忆起刚才左手夺枪的时候不可避免碰到梁小曼的胸部,神情古怪。

秦枫走过来踢开落在地上的镰刀,把莫平双手铐住,拉开正在气头上的梁小曼,把抓来现行的凶手扶起,“你有权保持沉默……”

“我知道,不过,我还是想告诉你们我为什么杀人。”莫平打断了秦枫,好似认命一般平静说道:“我当年太懦弱了,连自己的媳妇也保护不好,但是一退再退,换来的只有更激烈的侮辱。”

“所以你现在是在报复?”梁小曼愤愤不平地问道。

“是你会怎样?”莫平反问一句,然后恢复平静继续说道:“当年我救了雨溪,是希望她身体恢复后离开莫语村的,但莫友来的独子莫渊看上了她,碍于祖训,强逼我娶了她。”

“雨溪天真的以为我愿意收留她,但是结婚那晚,莫渊就借着酒劲强暴了她。雨溪本来就有些精神不正常,才会流落在外,那以后,我为了赎罪,只能百般呵护她。可是莫渊就像个魔鬼一样纠缠不休,有一次,甚至带了同村的好友一起来欺辱她。

“我傻,我蠢,我是个懦夫,可雨溪从没怨过我,哪怕被当成那些禽兽的玩物,被村里人调戏、谩骂。后来我终于做了这一生中最勇敢的决定,带雨溪逃出村子。”

秦枫开始有些理解莫平杀人的动机了,他问道:“如果不想反抗,你一开始就应该这么做,两个人早点离开村子,为什么到现在却用如此极端的方式处理问题?”

“如果只是继续这种屈辱的生活,我不见得敢杀人泄愤,可是我的退让,一点点养肥了别人的胆。

“因为上次逃跑招致了更严重的后果,莫渊为了能将雨溪牢牢控制,决定在干农活的时候弄死我,再伪装成意外。不过那次他失手了,我们扭打的时候一起落水,他溺死,我活了下来。

“然后我互换了衣服,把他的尸体藏得隐蔽一些,等村民们在河里找到他的时候,已经认不出来他是族长的儿子了。”

说到这儿,莫平嗤笑一声道:“我以莫渊的口吻写了封信给莫友来,说是要出去躲一阵子。不过,我没想到的是,莫友来这个老狐狸,最终还是发现了不对劲。更让我感到愤怒的是,莫友来比他儿子还要丧心病狂,他强行灌雨溪喝下一瓶农药,尽管明知她肚子里怀上了孩子!”

梁小曼眉头一跳,惊讶道:“她怀孕了?是谁的孩子?”

莫平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我不在乎,我愿意为了她们娘俩以后过得平安,做任何事情。”

“那莫寅和莫东临有伤害过刘雨溪?你是有计划的杀人吗?”

对于秦枫的询问,莫平摇头又点头,冷笑道:“莫友来准备的那瓶农药,是我偷换掉的假药,盗棺的事,也是我一手策划。莫寅没有欺负过雨溪,不过那天他撬棺偷雨溪手上戴的玉镯,我怕影响接下来的计划,干脆杀人藏尸。

“至于莫东临,他亲眼看见莫渊强暴雨溪,并且还知道其中大部分内情,却选择视而不见,并且为了这个破村子,还对你们撒谎,我不杀他杀谁?”

梁小曼找了好一会儿才打开了堂屋里的灯,昏暗的屋子里顿时亮如白昼,她看到莫平毫无悔恨之意,嘲讽道:“你当初不也是选择了逃避,如果说杀莫友来你还算有点正当理由,杀其他人的做法,和那些持强凌弱的人有什么区别?”

莫平不置可否,显然是默认了。秦枫突然问道:“你杀人的手法很高明,反侦查能力也很强,今天以前都没有留下任何破绽。但据我所知,莫平只是个一辈子都没出过远门的老实农民,而你握镰刀的方式,根本不像经常干农活的人,倒像是经常捏手术刀的医生……”

说到这儿,秦枫故意停顿下来。

莫平脸色苍白,继而猛地挣脱秦枫,两手竟然生生崩断了手铐。他没有选择夺门而逃,而是迅速冲去捡起了镰刀,将刀刃放在自己脖子边。

他故意不去看秦枫,而是对梁小曼说道:“你说的没错,我跟那些禽兽没什么区别,但有一点,我为了雨溪,愿意做任何事。”

不等秦枫做出反应,莫平竟然狠狠割断了自己的脖子,只不过那一刀力所不逮,没能把脑袋完整割下来。

这个人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以这种近乎不可思议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即便是从警多年,眼前的场景仍是让秦枫和梁小曼都显得有些措手不及。

吴周县警局派出了足够多的警力,等赶到莫语村时,事情却已经尘埃落定。嫌疑人畏罪自杀,这案子哪怕不完满,也只能划上一个句号。

不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按照莫平的说法,莫语村村民对刘雨溪的施暴完全可以另外立案调查。但彭楚表示,当事人如果没有报案或者站出来指认,他们也没办法。

秦枫其实大概知道有哪些村民参与其中,但他总不能说那些肩上寄居有怨灵的就是犯罪嫌疑人吧!

刘雨溪冒雨通知秦枫,然后默不作声离开,摆明了不想再纠结过往,也不希望莫平以牙还牙。是心善还是害怕伤疤再一次被揭开,秦枫不知道,也没法知道。

事情弄到这种不可收拾的地步,估计她再也不会现身了。

“曾经有一个说法——法不责众,但现在法律完全可以展现它公平公正的一面,哪怕你整个村子犯罪,一样都要接受惩罚。只是莫平选择了极端的一种方式解决,刘雨溪又何尝不是用另一种极端面对。”

对于秦枫的感慨,梁小曼很平静地说道:“这件案子我不想做任何评论,秦枫,我们该回去了。”

秦枫知道梁小曼看待莫平对爱情的执着,一定有所感触,便没有再提这件事。

不过在他心里,这件案子并不算完全解决,因为死去的莫平,没有回答他最后那个还没问出的问题。

你不是莫平,至少这副躯壳不是。

那你到底是谁?

当然这个问题可能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而且秦枫还要面对另一个问题。莫语村有不少村民身上寄居了怨灵,必须不露痕迹的清除,对于莫平真实身份的怀疑,只能先搁置或者说冷处理……

第二天,暴雨停后碧空如洗,空气更是格外清新。

从莫语村山后穿过的一条大河因为雨水暴涨了数寸,水流湍急,却诡异的从下游往上游缓缓飘来了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有村民胆大捞上岸后,大惊失色。

尸体无法辨认,但身上穿着的衣物,正是一年前说不见就真没影了的老族长之子——莫渊。

莫语村草草掩埋了尸首,之后人人噤声,绝口不提此事……

——

秦枫和梁小曼回冬阳市后,吴周县警局停尸间来了一位异常漂亮的女人领尸体,有点可惜的是,她是个哑巴。

“莫平?还好这案子已经结了,在这签个名,你就可以领走你哥了。”看着姓莫的女人拿来了齐全手续,冷冻间的法医递过一份资料指了指。

女人按要求签字后,随同来的殡仪馆两个工作人员将莫平的尸体装殓进简易棺木,抬出停尸间放置在灵车后车厢。

姓莫的女人上车后坐在棺木旁,车子驶出警局,前往郊区的火葬场。

驾驶室两个工作人员肆无忌惮地讲着荤笑话,完全没有意识到后车厢的异变。

化名莫婷的女人实际上是莫平的媳妇刘雨溪,等车子走出闹市,她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棺盖。

这种会随尸体一起火化的棺木使用的轻型材料,刘雨溪这种弱女子,开启也不必费多大力气。

棺盖打开后,刘雨溪扶起原本躺着的莫平坐好,赤身裸体的男人身上还有许多冰霜解冻后产生的水珠,她就细心地帮他擦干净。

莫平的脖颈处缝了一圈线,要不然身首分离,遗容不好看。刘雨溪也不害怕,更不觉得恶心,小心翼翼拿剪刀挑断缝线,一根根抽了出来。

伤口流出来一些脓血,本应该死透的莫平就在这时突然睁开了眼,呼吸急促,过了好一阵,才慢慢平缓。

他偏过头看着刘雨溪,仍然僵硬的脸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抱歉,上次和莫渊同时溺死,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还魂到了这个新身体。一年了,挺习惯这副身体,所以才让你冒这个险,难为你了。”

刘雨溪不说话,就是拿手比划,“你能回来就好,我不在乎你变成什么样子,宝宝也是。”

莫平把刘雨溪揽在怀里,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渐渐隆起的肚子,“我再也不会那般懦弱,任人欺负你们娘俩了,我发誓!”

她看着他,满眼都是温柔,“我们找一个清净点的地方,好好过日子吧,不要再想着复仇的事了。”

借别人身体还魂了两次的莫平没有回答刘雨溪,只是怔怔看着车外。

没有人看到,包括莫平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由怨念生怨气,再由怨气聚成的一只壁虎怨灵,从他后背爬到肩上,原本断去的尾巴正在渐渐生长。

临到火葬场,殡仪馆的灵车突然一个急刹停在了路边,司机和装殓师打开车门跳下后,不要命的狂奔,一边跑一边叫喊着。

“诈尸啊!有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