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远远的,霍小栗看见顾嘉树站在咖啡馆的门口向外张望着,一看见她,就低下头在原地溜达了几步。

走到近处,霍小栗打量了一下顾嘉树,他比以前更瘦更憔悴了,也是这份憔悴,让他的眼神里多了些沧桑,轮廓上多了些锋利。

顾嘉树有些感慨也有点讪讪:“最近好吗?”

“还好。”霍小栗淡淡说,见顾嘉树继续向外张望着,没进去坐的意思,觉得有点奇怪,正要开口问呢,就见顾嘉树扬起手,向远处招了招。

霍小栗顺着他的手望去,就见表情彷徨的秦紫正从木栈道往这边走,就脱口而出了句她怎么也来了?脑子里飞快地旋转着顾嘉树究竟要干什么?难道是让挺着大肚子的秦紫向她示威?故意让挺着大肚子的秦紫前来刺激她,在她面前秀恩爱?目的就是气她,逼着她赶紧答应离婚?霍小栗就觉得脑袋里象飞着一万只苍蝇一样,嗡嗡做响,思维神经全都短了路,挖了顾嘉树一眼,转身就走。顾嘉树一把拉住她:“别,如果你走,今晚的谈话就没意义了。”

“我走了,你们可以更有意义地谈情说爱,你放开我!”霍小栗用力甩开了顾嘉树的手。显然,秦紫没想到霍小栗也会在场,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说了一句:“你也在?”

秦紫的这句话,更是触动了霍小栗的愤怒,她指着顾嘉树的鼻子,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大喊:“顾嘉树!你就这么等不及要和我离婚吗?你以为我是为了自己才不跟你离婚的吗?我全是为了你!为了不让铁蛋恨你,不让所有的人恨你,也为了不让你内疚,可你为什么要这么狠?”

咖啡馆里的服务生听见动静纷纷探头往外看。

顾嘉树也让霍小栗的一顿长篇大论给整得又懵又愤怒:“霍小栗,请你说话注意修养!你能不能心平气和片刻让我把话说完?!”

如果说霍小栗只是怀疑秦紫和顾嘉树有瓜葛,如果说秦紫无耻地承认自己怀的是顾嘉树的孩子,如果说整个世界都在疯传顾嘉树因为秦紫要抛弃她,对她来说只是个让她抬不起头来的侮辱的话,那么现在,顾嘉树和挺着大肚子的秦紫一起站在她的面前,就是在令她倍受侮辱之后,又伙同秦紫对着她的心举起了寒光四射的砍刀,现在,她的心上攒动着一万只令她承受不了的锋利箭头,她定定地看看顾嘉树,又看看秦紫,甩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嘉树知道她误会了,又气又急地追过去:“霍小栗,你给我回来!秦紫有事要跟你说。”

霍小栗头也不回地拦了辆出租车,一头扎进去,顾嘉树追过来,拍着出租车窗说着什么,霍小栗看也不看地催着司机开车。

霍小栗回了家,母亲正看着电视等她呢,见她脸色不好,猜到两人又闹崩了,起身倒了杯水递给她:“我还当他叫你出去,是感谢你呢。”

霍小栗接过水喝了,转身进屋,母亲揣了一肚子心事跟进了屋,按开灯:“你为了他,在立交桥上冻了五天五夜,他就一点情都不领?”

“妈,我去立交桥上挨冻不是为了让他领情,是为了铁蛋。”霍小栗万念俱灰,一句话也不想多说,坐在床沿上,脱了衣服钻进被窝。

母亲跟进来,站在床边,把霍小栗脱下来的衣服搭到椅子上,一屁股坐下:“你就是在立交桥上冻死,在顾家这狼心狗肺的人眼里,你也不是伟大,是做戏,是为了感动顾嘉树别跟你离婚。”

霍小栗把睡着的铁蛋往怀里楼了楼:“妈,我累了。”

母亲知道,霍小栗的心,看样子是已经凉透了,想让她再回顾家的可能性不大了,可看看铁蛋,还是有些于心不忍,就小声说:“离了婚,你们大人倒好说,大不了你再嫁他再娶,可铁蛋怎么办?”

霍小栗的心就像给针扎了一下:“妈,我不想说这个。”

“不说也得说,眼前摆着的现实,难不成离了婚你就不找了?”

“妈!你能不能别说这个?!”霍小栗的嗓门提了上去,嚷完了,就疲惫地闭上了眼。

“你当我就这么愿意说这些丧门人的烂事?我还不是替你担心?日子吃不穷喝不穷,打算不到一辈子穷,我不打算行吗?小栗,我可不是吓唬你啊,现在的男人自私着呢,谁愿意替别人抚养儿子?何况铁蛋是个男孩,将来要替他买房替他娶媳妇,谁愿意找这累受?”

“我没想再嫁。”霍小栗让母亲说得心烦,又怕让铁蛋听见,就用手拢在他耳朵上:“不嫁又死不了人。”

“好心当了驴肝肺,小栗,妈能害你吗?”

“对,你是我妈,可我是铁蛋的妈!”霍小栗忍着火,小声说:“妈,当着铁蛋的面,您能不能不说这个?”

“就顾嘉树那霸道劲,铁蛋就是落在后妈手里也吃不着亏。”母亲心虚地瞥了她一眼,又小声地:“不是我不疼铁蛋,我是为你以后犯愁啊,要是顾嘉树能把房子给你,什么都好说,可我看肖爱秋那架势是够呛。”

说完,母亲拉灭了灯,在黑暗中摸上床:“不要说你,我也舍不得铁蛋,可你一个单身女人,房没一间,钱没几个,再带着一个儿子,这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啊。”

霍小栗没回应,替铁蛋掖了掖被子,轻轻摸了摸他的脸,手上竟是湿的,霍小栗意识到刚才铁蛋并没睡着,一想到儿子听到姥姥在劝妈妈不要自己了,不知多怕呢,就心如刀绞,她不知该怎么安抚儿子受伤的心灵才好,只好紧紧地搂着他,把他的小脸紧紧地贴在自己脸上:“铁蛋不怕,妈妈永远和你在一起。”

铁蛋哇地一声就哭了,他坐起来,紧紧地闭着眼睛,抱着霍小栗的脖子,放声地嚎啕:“妈妈,我不要你和爸爸离婚,我不要你和爸爸离婚。”

那一夜铁蛋的哭声惊碎了大杂院的夜空。

母亲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打开灯,手足无措地看着紧紧地闭着眼睛,搂着妈妈脖子嚎啕大哭的铁蛋:“铁蛋,是姥姥不好,姥姥是和妈妈说着玩的……”

铁蛋不管不顾地搂着妈妈的脖子大哭,霍小栗的心,被哭成了一地碎屑。

同样一夜无眠的,还有膈壁秦紫的父母,因为秦紫一直没回来,手机关了,他们相互搀扶着走在夜的街上,呼喊着秦紫的名字,他们去派出所报案,甚至敲开了霍小栗母亲家的门,跟霍小栗打听顾嘉树的电话,整个大杂院闹了一锅粥。

霍小栗顾不上安抚铁蛋,打电话询问秦紫的去向,顾嘉树以为霍小栗依然怀疑他和秦紫的关系,恼怒地挂断了手机,片刻,霍小栗的电话又打了进来,他刚要发火,一听秦紫不见了,也吃惊不小,说在咖啡馆那儿,秦紫见霍小栗因为她又跟顾嘉树吵起来了,跟他连声招呼都没打就走了,他还以为她回家了呢。

半夜的时候,有人在海边发现了秦紫的车,是空的,再后来,有人在防波堤上找到了秦紫,她脸色苍白,双目紧闭,紧紧扒着防波堤的手指,指甲已经残缺不全,遍手都是被海水泡得泛白的伤口,人已经昏迷过去……

2

次日清晨,等秦紫在医院醒来时,肚子已经瘪了下去,她微微歪了一下头,看着坐在床边的妈妈,虚弱地问了声:“妈,孩子呢?”

秦紫妈不敢看女儿苍白的脸上,唯独眼睛闪烁着灼灼的光芒,忙端上一脸惊喜,答非所问地:“小紫,你醒了?吓死妈妈了。”

“妈,我问您呢,孩子没事吧?”秦紫执着地追问:“他们为什么要把孩子给我剖出来?离预产期还有俩月呢,妈,孩子呢?他们把我的孩子弄哪儿去了?”

虽然没人知道秦紫是如何从防波堤上掉进海里的,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秦紫在坠海过程中撞上了礁石,因为,B超显示,胎儿已因颅骨碎裂而夭亡了,冰冷的血水顺着秦紫的大腿淅浙沥沥地往下流,为防止出现更大危险,在征得老秦夫妻同意后,医生为昏迷中的秦紫做了剖腹产手术,取出了已经夭折的胎儿。

同为女人,秦紫妈知道,这个连一寸阳光都没见到就没了的胎儿身上,寄托了女儿全部的爱和希望,她不知道怎么说才能不让女儿肝肠寸断。

她不敢抬头,不敢看女儿的眼睛,起身说:“我去告诉大夫你醒了。”

“妈!我的孩子呢?”妈妈的躲闪,让秦紫感觉到了不祥,她猛地从病床上坐了起来:“妈,我的孩子是不是没了?!”

秦紫妈大吃一惊,几乎是按着秦紫躺在床上:“小紫,你会把刀口挣开的!”

看着支支吾吾的妈妈,大颗大颗的泪花,从秦紫眼里开出来,她知道,她的孩子没了……

她想起了昨夜,那是她有生以来最寒冷的一个夜晚,那冷,浸泡着她的心,将会残酷地浸泡她一生。

当霍小栗泪流满面地跟顾嘉树嘶喊时,每一句话,都像鞭子抽在秦紫的心上,尤其是当霍小栗说她忍了这么多屈辱不肯跟顾嘉树离婚,全是为了儿子时,愧疚缩成了一只小拳头击打着她的心,而她也是即将要做母亲的人了……所以,当顾嘉树去追霍小栗时,她默默转身离开了,没回家,而是给伍康发了一个短信:伍康,我必须把所有的事告诉顾嘉树和他的妻子,还有,孩子是你的。

只片刻,伍康的电话就来了,问她在哪儿,边好言抚慰着她边往这边赶,然后在防波堤上找到了她。

她伤感地看着他:“如果我不这么说,你就不会来见我是不是?”

伍康强忍着烦躁和怒意说怎么会呢,这几天比较忙而已。

秦紫流着泪问:“你到底有没有一点爱我?”

“你怎么老是问这么无聊的问题?不爱你我能跑过来吗?”伍康转身背着海面,弓着身子点了一支烟才转身面对秦紫,皱着眉头说:“我承认,我的做法是99lib•net有点对不起顾嘉树,可这能怪我吗?我在分公司做得好好的,凭什么他插一杠子给夺了去?就算我的手段有点不地道,可我这也是以牙还牙。”

“那么,我就是你还顾嘉树一牙的那颗牙齿?你还了牙了,你快意恩仇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这颗牙的疼?如果你爱我,你会这么做么?”

“瞧你这话说的,我这不是搂草打免子一举两得嘛,我报了仇,你得了业绩,多两全其美的事。”

“我得了业绩?伍康,我能得到业绩吗?其实从一开始你就很清楚,让我去投标,为的就是实施你绊倒顾嘉树的计划,只要我中标了,你就会举报,只要你一举报,它是保不住的,还有,你不说我也知道,网上的贴子是你发的,因为除了你没人知道的这么详细,也不会有人恨顾嘉树恨到这份儿上,可因为爱你我就昧着良心装傻,谁都不说,我都没问过是不是你做的,我怕你会承认,你一承认了我就会可怜自己,因为我爱你,你却一直在利用我,可是,伍康,你都干了些什么?”秦紫的泪滚了下来:“你知道吗?我想生下这个孩子,却连你都不能告诉,我昧着良心蒙着羞耻让所有人以为我怀的是顾嘉树的孩子,可你我比谁都清楚孩子是你的……”

“秦紫,前面的事我承认!可你不能把孩子往我身上按,对,不错,我和你是不清不楚,可我每次都用安全套的,孩子怎么可能是我的?你知道这段时间我为什么不愿意见你吗?就是因为一想起这事我就反胃!”伍康一听秦紫说孩子是他的,彻底恼了,恼得无比认真,无比的愤怒。

“伍康,在你心里,我们之间的关系只是不清不楚吗?我爱你,你知道吗?我想生个我们俩的孩子,所以我偷偷把安全套戳破了……”

伍康有点瞠目结舌地看着她:“我真他妈……”

“我没有骗你,如果你不信,等孩子出生以后可以做DNA鉴定,我以前是喜欢过顾嘉树,可那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虽然悲凉,可秦紫心里还是揣着一丝希望,希望自己的情真意切、肚子里的孩子能替她争来一点伍康的爱。

“去他妈的DNA鉴定!少跟我扯这个,秦紫,你他妈的这是干什么?我当大家都是遵守游戏规则的成年人,相互消遣消遣而已,第一,离婚这事我从来就没想过,第二是我不认为这孩子是我的,我做哪门子鸟DNA鉴定?!”伍康一想到随着秦紫肚子里孩子的出生,他的生活便即将面临颠覆性的毁灭就暴躁成了一头困兽,一把抓起秦紫的手:“不管你孩子是谁的,你都得给我堕胎!我一朋友是开私人妇科诊所的,走!现在就去。”

秦紫拼命挣脱:“我不去,你放开我,孩子真是你的!你的心为什么要这么狠?”

“我不稀罕!”伍康恶根狠地盯着秦紫:“你别逼我,没用的!”

一个拉一个退,两人在涛声澎湃的防波堤上拉扯成一团,秦紫使出全身的力气,从伍康手里挣脱了,看着因为狂躁而面目狰狞的伍康步步逼近,她惶恐地往防波堤深处跑去,突然,脚下一滑,她滚下了防波堤。

坚硬的岩石碰撞着她的身体,求生的本能催促她伸手想去找块凸起的岩石把住,可重重碰撞岩石上的身体用疼痛提醒了她,必须要保护肚子里的孩子,那双求生的手,便缩了回来,捂在了凸起的小腹上,刹那间,海水便吞噬了她,冰冷的波涛拍打在她脸上,像无数冷酷的耳光扇在她心上,这就是她豁出命来都要维护的爱……

沉浮挣扎在波涛中时,她想大声呼救,可当她张开嘴巴,苦涩的海水便涌了进来,她看不清伍康的表情,恍惚中,只看见他站在防波堤上呆呆地张望着她落水的地万,一动不动,后来,他弯腰捡起了一个东西扔进了海里。

是她的手机,在和伍康拉扯中掉在了防波堤上。

然后,伍康走了。

在看见他转身离去的刹那,仿佛整个世界正在冷笑着离她而去,她在黑茫茫的海面上沉浮,她想放弃挣扎,放弃求生,是肚子里的孩子提醒了她,他好像踹了她的肚子一下,仿佛在催促她快点带自己离开寒冷的海水……她大声呼救,海水和海风像海绵一样吸走了她的呼救声,她拼命地挣扎在夜黑风高的海上,向着堤坝的方向……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到防波堤的……

现在,她躺在医院里,她保住了命,可是,她为之奋斗的一切,都没了,孩子,爱情,像做了一场荒唐的梦,空有悲怆的回味,两手空空。

她一句话不说,漠然地躺着,想爱情。

世间最悲惨的爱情是什么?不是你在我面前,却不知我爱你;也不是得不到已失去;更不是在错误的时间遇上了对的人,而是,你爱他如生命,他却视被你所爱为羞耻。

而她和伍康就是最后一种。

她原本以为,她和伍康的爱情最坏的结局,可能是凄美的得不到,所以,她竭力想改变他们之间像两棵盆栽植物一样的只能相望不能相拥的悲剧宿命,可改来改去,她看到的是对方一声不屑的啊呸。

最失败的爱情就是,当你回首往事,你唯一能发出的声音就是啊呸。

秦紫知道,她的爱情死相难看地倒下了。

3

霍小栗家乱成了一锅粥,放学后的铁蛋没回来,一开始,霍小栗和母亲都以为是铁蛋贪玩,在路上和同学打闹耽误了回家的时间,这样的事以前也发生过,可都6点了,还没见着铁蛋的影子,霍小栗这才隐约感觉不对,就给铁蛋的班主任打了电话,班主任一听是铁蛋的妈妈,开口就说这几天她正想找她呢,最近铁蛋上课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而且还有点暴力倾向,和同学玩着玩着就玩翻脸了,甚至动手打人,都把好几个同学打哭了。

霍小栗连忙道歉,顾不上过多寒喧,说铁蛋到现在还没回家呢,问班主任知不知道铁蛋和哪个同学比较要好,班主任说因为铁蛋脾气暴躁,同学们怕挨他的揍,都不敢跟他玩了,一时间她还真想不起来他跟谁比较要好。

霍小栗听得眼泪奔流,却还是心存侥幸地要了几个电话号码,挨个打过去,可是,没人知道铁蛋的行踪。

眼看着天擦擦黑了,霍小栗顾不上和肖爱秋的芥蒂了,打过电话去问,肖爱秋一听是霍小栗,就没好气得很,可一听是铁蛋不见了,也麻了爪,二话不说就指责上了,说肯定是霍小栗的母亲因为恨他们顾家,就虐待顾家的孙子出气,结果铁蛋受不了就离家出走了。

铁蛋不见了,霍小栗已经够烦躁的了,一听肖爱秋还顾得上信口开河地贬低母亲,就觉得一股热血堵到了喉咙口上,啪地就摔了电话。

宝贝孙子不见了,肖爱秋慌得不行,急三火四地打电话给顾嘉树,让他过来接着她去找铁蛋,没多久,顾嘉树叫了辆出租车就来了,没等车子停稳,肖爱秋上了车,开口哭上了,说作孽啊,肯定是霍小栗他妈见整不着顾嘉树就拿铁蛋撒气,铁蛋受不了才跑了的。

虽然顾嘉树觉得事情未必有妈妈想得这么严重,但儿子不见了却是铁的事实,决定先去学校找线索。

霍小栗又接到了铁蛋班主任的电话,约她一起到学校去,看能不能在教室里找到点线索。

霍小栗边应边往外走,又叮嘱母亲,如果再过半小时还没消息,就让弟弟去报警,在母亲忙不迭的点头里,霍小栗一溜烟地蹿到街上。

霍小栗和顾嘉树母子是在学校门口遭遇的。霍小栗从出租车上下来就往铁蛋教室的方向跑,差点一头撞在顾嘉树怀里。

顾嘉树闪了一下,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霍小栗撂下这句话就跑进了校固,顾嘉树母子一溜小跑地跟在身后。

铁蛋的班主任已经在了,正在察看铁蛋的课桌,还没等霍小栗跑过去,就从课桌抽屉里拿出了一张从作业本上撕下的纸,她一目十行地看完了,默默地递给霍小栗:“顾小铁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霍小栗就觉得脑袋嗡地一声,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被闯进来的肖爱秋一把抢了过去,肖爱秋看着作业纸上的字,就嚎啕上了,她边哭边没头没地扑打着霍小栗:“作孽哦,你跟我儿子的婚还没离下来呢,你就急着找人再嫁了……”

铁蛋的班主任忙把肖爱秋拉到一边:“老人家,您别激动,现在找孩子要紧。”

顾嘉树深深地挖了霍小栗一眼,从肖爱秋手里拿过铁蛋留下的纸条,看着看着眉头就皱成了一团。

妈妈,昨天晚上我听见你和姥姥说的话了,只要带着我,你就找不到幸福,我想让妈妈幸福。我也不想跟着爸爸,因为爸爸将来会给我找个后妈,我听过好多后妈的故事,后妈都是坏女人,有了后妈,爸爸也会变成坏人。妈妈,等我长大了再回来找你,如果那个人对你不好,我就揍他,长大了我就有力气了。

霍小栗心里又乱又怕,不知道铁蛋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铁蛋有没有说自己要去哪儿,凑过来看,顾嘉树却猛地一扬手,把纸条摔在了她脸上。

霍小栗顾不上计较顾嘉树的态度抓起纸条飞快地看,看着看着,泪水就奔涌而出。

顾嘉树已在打电话报警,肖爱秋还在继续发飚:“早知道你把铁蛋当成累赘,我说什么也不会把他交给你的,虎毒还不食子呢,你怎么能嫌自己的孩子是累赘?啊,霍小栗,你不待见我也就罢了,你怎么会对自己的孩子也这么狠……”

霍小栗正心如刀绞呢,听肖爱秋没完没了地诬蔑自己,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怒火了,指着肖爱秋的鼻子,放机枪一样地诉说这些年来肖爱秋的所作所为,数落她耍着小聪明扮演天底下最好的婆婆,事实却是处处给她下绊子,以看她这个儿媳妇出丑、嗤笑亲家母没粗俗没文化为乐……

见婆媳两个针锋相对地吵了起来,铁蛋的班主任也看傻了,不知劝谁才好,顾嘉树铁青着脸一声不吭,颌骨咬得一跳一跳的,他用发抖的手指指着霍小栗的鼻子:“霍小栗!你有完没完?!”

“我没完,还有你……”霍小栗越说越悲愤,根本就刹不住车了,这句话刚一出口,脸上就挨了顾嘉树重重地一个耳光,顾嘉树一字一顿地说:“霍小栗,你不必说了找到铁蛋,我们马上离婚!一刻也不必耽误。”

霍小栗呆呆地看着顾嘉树,泪水刷地涌了出来:“顾嘉树,你不要以为我不想跟你离婚是因为你有多么好多么值得我留恋……”

“随便你因为什么。”顾嘉树拉着肖爱秋往外走。

肖爱华觉得儿子这一巴掌很给自己长志气,边往外走边回头说:“我抚养铁蛋,我不能让我孙子落在你手里受苦。”

霍小栗踉跄着跑了出去,一出了学校的门,泪滚滚地就下来了,乱七八糟的恐怖念头占据了整个脑海,担心铁蛋会不会被拐卖,会不会出事……那些惨烈的假想,把她的腿都吓软了,身体里的疼也开始作祟,像一群饥饿的虫子似的撕咬着她的肢体,让她连站的力气都没了,可她要找到亲爱的儿子,不能倒下,不能……她用发抖的手从包里掏出药,按进嘴里,艰难地吞了下去,远处的顾嘉树正要上出租车,看着这一幕,有点愣,肖爱秋急着找孙子,催着他赶紧上车,顾嘉树喃喃地说了一句:“她是不是病了啊?”

“祖宗,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得上她是不是病了,人谁没个头疼脑热的,你再不快点去找铁蛋,我就病了。”肖爱秋急急地说。

顾嘉树只好上车走了,车过霍小栗身边时,他看着霍小栗一路跌跌撞撞撞地喊着儿子的名字往前跑,突然很是心酸不忍,甚至想停车把她叫上来,可看看一脸焦灼的肖爱秋,遂放弃了。

霍小栗顾不上路人问的侧目,跌跌撞撞地寻觅在大街小巷里,凄厉而高亢地呼唤着铁蛋的名字,泪水迷糊了她的双眼……遇到一个人就拽着人家问看没看见过一个长得像铁蛋似的男孩,在那个夜晚,她觉得这个世界是如此之大如此之恐怖,像一个巨大而邪恶的迷宫,藏匿了她的儿子,她眼睛哭肿了,嗓子说不出话,见着人,只会悲泣地打着手势,却说不出一句话,那是霍小栗有生以来经历的最漫长的一个夜晚,比一辈子还长。

快11点的时候,霍小震打来电话,说铁蛋找到了,在汽车北站,他正带他回家,让霍小栗放心。

霍小栗握着手机,说不出一句话,想伸手叫辆出租车,却抬不起手,只觉得两腿发软,她软绵绵地坐在路边,仰望着没有星星的夜空,吃吃地笑着,眼泪却刷刷地往下滚,她就那么坐着,向着马路的中央伸出一支胳膊,一辆辆的车,从她身边呼啸而过,后来,终于有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

4

院子里灯火通明,在大院门口,就能听得见争吵声,是肖爱秋和母亲的争吵,她们正在争抢铁蛋,要是以往,她一定会愤怒,可现在,她一点也不愤怒,甚至那些争吵让她开心。

因为那些争吵,证明她亲爱的儿子铁蛋在了。

她就那么站在院子里,倾听着母亲和肖爱秋吵成了一锅沸水,在心里悄悄地感叹了一句:这热闹的俗世真好啊。

她愿意活在这世俗的争吵里,看着她亲爱的铁蛋长大成人,看着他健康快乐,哪怕她的余生只剩了疼痛的煎熬。

母亲死死地把铁蛋护在胸前,而肖爱秋气势汹汹地指责霍小栗的母亲是装模作样,都已经嫌铁蛋是霍小栗再婚的累赘了,现在不想放手不过是想在让霍小栗在离婚的时候多分割点财产。

母亲骂肖爱秋是猫哭耗子,铁蛋是打霍小栗身上掉下的肉,她怎么可能嫌铁蛋是累赘,让铁蛋告诉肖爱秋,姥姥和妈妈到底有没有嫌弃他,铁蛋看看奶奶又看看姥姥,满眼都是惊恐的泪,霍小震看不下,一把从母亲怀里拽过铁蛋,拉着回自己屋去了,又咚地关上了门。

肖爱秋听见门响,一回头见是霍小栗,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说:“小栗,你说!就今天发生的这事,你还有什么资格抚养铁蛋?”

“铁蛋是打小栗身上掉下来的肉,你说没资格就没资格了?”母亲不甘示弱,指着门外说:“我们家不欢迎你,你走吧,我们要睡觉了。”

肖爱秋不服气地瞥了她一眼,反倒是拽了把凳子一屁股坐下了,一副不让领走铁蛋就誓不罢休的架势。

霍小栗敲了敲霍小震的门:“铁蛋,出来。”

门开了一条缝,铁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盛着惊恐,霍小栗拉过他,抱在怀里:“铁蛋,跟奶奶回去吧。”

铁蛋犹疑地看看姥姥。

“你先跟奶奶回去。”说着,霍小栗把铁蛋推到肖爱秋面前:“妈,辛苦你了。”

霍小栗没脾气的举动,让母亲就像是迎面挨了一拳,她一把抢过铁蛋:“小栗,这事你说了不算,铁蛋还是我外孙呢。”

“妈,我是铁蛋的妈妈,我更有发言权。”霍小栗说得心平气和,推着铁蛋和肖爱秋往外走:“我帮你们叫辆出租车。”

肖爱秋撇撇嘴:“当我稀罕呆在你这破家啊。”

母亲快给气疯了,觉得女儿太不给自己长脸,趁霍小栗送着铁蛋他们出门的空,把门从里面反锁了:“我没这么没骨气的女儿!”

霍小栗把肖爱秋和铁蛋推出租车上,关上车门,铁蛋摇下车窗,眼巴巴地看着她:“妈妈,你跟我们一起回家吧。”

肖爱秋很是得意,以为霍小栗这么多是想修复和她的关系,想讨好顾嘉树,一把拉过铁蛋,揽在怀里,示威似地瞅了霍小栗一眼,就摇上了车窗。

家里已经黑了灯,霍小栗在门口站了一会,没敲门,她理解母亲的心情,那么要强那么要面子的人,却因为她,一次次地在亲家面前威信扫地,谁让她生了她这么一个长命的女儿呢?

她突然有些内疚,觉得母亲生了自己,其实是生了一笔一生都偿还不完的债,在心里默默地对母亲说了声对不起,正想转身离开,门却开了,是霍小震,他一伸手把姐姐拉进来:“姐,进来吧。”

姐弟两个站在黑暗的客厅中,相对无语,霍小震点了支烟,幽幽地看着姐姐:“咱妈不是冲你。”

“知道,是我不好。”霍小栗点点头。

霍小震侧脸看了看母亲的房间:“咱妈在气头上,你睡我屋吧。”说着,回自己房间抱出了被子放在沙发上:“我睡沙发。”

霍小栗心里一阵酸暖:“小震,对不起,我这阵也没顾上你和米糖的事。”

“没事,我有信心,我就不信我赢不了米糖妈!”霍小震打开被子,钻进去,嘟哝了句:“面包会有的,我媳妇会回到我身边的。”

霍小栗坐在沙发边:“小震,你要努力啊,咱妈就剩你了。”

霍小震知道姐姐心里难受,就探出头,嘻嘻呵呵地说:“姐,别,你千万别这么说,这任务太艰巨了,我可担当不起,你不兴撂挑子的。”

“我是个没用的女儿,除了给咱妈丢脸,什么也干不了。”霍小栗拍了拍被子里的弟弟:“所以,你要争气啊,替我把给咱妈丢的那些脸争回来。”

“姐,我怎么听着你好像话里有话似的,你可别吓唬我啊。”联想到姐姐没脾气地让肖爱秋把铁蛋带走了,霍小震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姐姐该不是像那些遭遇了老公背叛就一根筋着想不开的女人一样,琢磨着要自杀吧?噌地坐了起来,按亮了灯,看着姐姐。

“别瞎想,我就是觉得对不起咱妈,净让她跟着我操心,也没享着点我的福。”说着,霍小栗的眼睛就潮湿了,她让肖爱秋带铁蛋走,当然不是故意不给母亲面子,而是这几天她身上的痛越来越剧烈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几天,既然顾嘉树已经没事了,既然铁蛋早晚是要跟着爸爸过的,不如现在就让他过去,了了心事是一方面,再者,他过去了,肖爱秋和母亲就用不着因为铁蛋斗来斗去了。

铁蛋还小,他幼小的心灵接受到的,应该是亲情的温暖,而不是冷酷的相互厮杀。

霍小震并不知道姐姐的心事,只以为她的心被伤透了,正想往绝路上走,听着弟弟得吧得吧不得要领的劝解,霍小栗含着泪花笑了,说傻弟弟,你姐有那么傻吗?那简直是用比离婚还利落的速度和万式给人家腾地万,因为女人一死,就变成已故前妻了,连分割财产这让人肝酸头疼的麻烦都省了。

霍小栗虽然嘴上说得轻松,可心里却凄惶无望得要命,是啊,当婚姻发生了致命的变故,绝望总是女人的第一反应,都会多多少少想过自杀,以为自杀可以惩罚男人的良心,男人或许会内疚,但只是片刻而已。怀抱新欢的男人连旧人哭都充耳不闻,何况是遥远郊外某黄土下无声无息的旧人盒子呢?在和平年代,啥叫死得轻如鸿毛?这就是。

她不仅不想死,还想更长久而健康地活下去,看着铁蛋长大,在母亲面前尽点孝看着弟弟和米糖的婚姻柳暗花明。

可是这一切怕是她都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