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仿佛你的路人甲

她惊疑不定地抬起头,看到莫天赐温柔的眼,他的手紧紧地扣着她的腰,两个人近得她可以听到莫天赐的呼吸声。

她顿时尴尬得无地自容,刚想推莫天赐的手臂,没想到莫天赐已经小心翼翼地放开了她的腰,跟没事人似的,轻声说,小心。

出门时,为了避免再摔倒,莫天赐朝她伸出手,她装作视而不见,莫天赐也不介意。一路带着她到滑雪场,到了滑雪场,他又体贴地给她绑上了滑雪板。

陆尘埃以为莫天赐会教她滑,没想到他帮她绑好滑雪板,只告诉她一句,不要害怕摔倒。便挥舞着滑雪杖进了场内。

陆尘埃站在滑雪场欲哭无泪,滑雪场内是有教练的,但进来前莫天赐已经叮嘱过那些教练不准教她。她还以为莫天赐想亲自教自己,没想到是为了看她出丑啊。

她迫不得已地拿着滑雪杖缓慢地朝滑雪场内滑去,开始她还有点拘谨,但一步三跌倒地走着,她忽然发现摔跤时并不疼,相反还有一种痛快的感觉。

而且她发现自己专心地研究滑雪杖和滑雪板的规律,心内便容不下别的事情,刚刚的难过竟然消减不少。

她吐了口气,这样也好。

她笨拙地继续挥舞着雪杖,忽然听到耳边莫天赐大喊小心,她还来不及抬头看发生了什么事,忽然被一股重力狠狠地撞了出去,整个人抛到空中,人仰马翻地滚到了几米之外,她两眼冒金星地躺在地上,心想今天的运气可真够衰的,还没学会滑雪,就被别人当雪滑了!

莫天赐急急忙忙赶过来蹲在她身边喊,尘埃尘埃。

几秒后,她从眩晕中意识过来冲他摇头,我没事。这时一个男生匆忙跑来道歉,他说他刚刚从高处滑下一时没掌控好力度和方向才会撞到她。

莫天赐站起身揪住男生准备打,陆尘埃连忙拦下他,扶正滑雪帽没好气道,你至于吗,我不是好好的没事吗。

莫天赐想起刚刚的场景,男生像一个炮弹般从山坡上冲下来撞向陆尘埃,他的心都悬了起来。虽然他知道滑雪难免会遇到这样的冲撞,而且穿着厚厚的滑雪服,其实并不会摔疼。

但他还是觉得那一霎心都疼了。

陆尘埃拉开他的手,放男生走了,白他一眼,野蛮人。

莫天赐望着陆尘埃,望了一会儿,竟然讷讷地承认,好好,我是野蛮人。说完竟然摸着鼻子笑了笑。

陆尘埃没好气地瞪着笑得没心没肺的莫天赐,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不过那天被撞之后,莫天赐便不让她独自一个人滑。

陆尘埃想体会从高处像大鸟般飞下的感觉,莫天赐便带她拉着吊环到山顶,吊环不太好抓,情侣来的大多都是男生一只手拉着吊环一只手抱着女生,女生环着男生的腰。

起初陆尘埃坚持自己抓一个拉环,但几次都摔倒,莫天赐看不过,让她抓住他的衣角。

陆尘埃也不再拘礼,一次次跟着莫天赐吊环到山腰,又一次次从高处俯冲下来,陆尘埃没办法掌控滑雪板和雪杖,与其说滑下,不如说一遍遍滚下。

莫天赐一直跟在她的身后,她滚下后,他便沉默地一次次把她拉起。

最后陆尘埃摔得满身骨头都疼了,可是她却觉得快意恩仇,天大地广。

堵在心口的那个叫魏星沉的淤血伤口,仿佛在渐渐消散。

那晚滑完雪,山路崎岖,他们没有回去。

滑雪场边的两层楼是宾馆,条件简陋,但莫天赐带陆尘埃进的那个房间却格外大,里面的装潢也像五星级宾馆的感觉。

莫天赐说他这个季节经常来滑雪,但山上冷,所以他便让人在这里布置了间房。

陆尘埃一点都不惊讶,这个人念书时能在学校弄出“秘密基地”那种阵仗,别说今非昔比,他就说这个滑雪场是建给他一个人玩的她都能坦然接受。

莫天赐让她在这个房间休息,说着就拿了两件衣服准备出门。

你去哪儿?她问莫天赐。

旁边房间。

陆尘埃想到刚过来路过的房间,就像简陋的出租屋,除了一张床和桌子外,其他什么都没有。

她站起身,你睡你的房间,我去旁边房间睡。

你是女生,你睡这里。

今天的莫天赐简直不正常得让陆尘埃怀疑他是不是被撞坏了脑袋。

最后她索性说,我们都住这里吧,反正这个房间暖气足,你睡沙发我睡床。

莫天赐愣了下。陆尘埃嘲讽道,以前不让你住你偏要和我挤,现在怎么又装君子?

莫天赐呵呵笑了一声,虽然没有说话,但他脸上的表情是愉悦的,以前是他逼迫陆尘埃才和她住在同一屋檐下,但现在却是陆尘埃愿意留下他。

这意义太不一样了,他立刻出门去找服务生拿棉被了。

因为滑雪疲惫,陆尘埃吃过东西后,躺床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半夜被一阵电话吵醒,拿起看来电显示是魏星沉。

她关了静音,重新塞回枕头下,发愣时,忽然听到旁边莫天赐问她,怎么不接?

她吓了一跳,说,你还没睡?

睡不着。

亏心事做得太多了吧。陆尘埃忍不住又开始嘲讽起他来。

但她没想到莫天赐竟淡淡地笑道,是啊,我亏心事做得太多了,三年前暗算自己的兄弟和你,三年后把自己的亲生父亲亲手送进监狱。每个人都说这世上没人比我更禽兽,就连我手下那些人,都个个怕我敬我跟阎王似的。他们都不知道,这世上真正心狠手辣的其实是那些自诩谦谦君子的衣冠禽兽。像我父亲那种。嗬,知道我这么多年为什么仇恨他,甚至不惜把他送进监狱毁他声名吗,这是他应得的报应。

那天晚上,陆尘埃知道了一个重磅消息,原来城里知名画家许连城猥亵女童这些罪名,是被他亲生儿子莫天赐举报的。

莫天赐说,他是城里的大艺术家,是每所大学趋之若鹜想请的教授,他的画被评价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上电视永远拥着自己的太太文质彬彬,他们恩爱异常。但谁会知道,他私下有六房姨太太,四个儿子三个女儿。

陆尘埃狠狠地吸了口冷气,现在的社会,怎么还会有这样的家庭。

莫天赐精美的脸上掠过一丝冷笑,这只不过是他带回许家大宅的女人,还没算上他在外面的金屋藏娇。

陆尘埃心下默然,她想起上次在杂志上看到的许连城的照片,就算中年,也保养得很好,风度翩翩的模样。而且这个男人多金有名,杂志采访都吹捧他爱妻顾家,如果他青睐于某个女人,那个女人恐怕只会倍感荣幸。

莫天赐说他每年都会跟自己的母亲在许宅小住一段时日。那些孩子被各自的母亲教导得自小便不和睦,对他的态度也都不友善,唯有三妈家的一个小妹妹,总爱黏着他,他也对这个妹妹视若明珠。

但高二的暑假,莫天赐发现正在念初二的妹妹经常郁郁寡欢,他问她有什么心事,她只是胆怯地说,哥哥没事没事。

但妹妹找他的时候越来越少,因为他和妹妹学校相邻,以前妹妹有事没事就爱朝他学校跑。

莫天赐并没在意,他以为女孩长大了,有自己的心事。直到那个噩耗传来,妹妹失足跌下楼,当场毙命。

他疯了,许宅天天有用人,就连花园的栅栏都修得牢固异常,更不要说宅内的楼梯。

妹妹死后,他回了许宅一趟,问起那天值班的用人,他们都讳莫如深。他回到学校,收到一个快递,里面是妹妹的日记。

妹妹的改变,妹妹的沉默,妹妹的沉郁与死亡,都在那本日记里昭然若揭。

原来妹妹不是许连城的亲生女儿,许连城经常把妹妹叫到书房,说是抽查她功课,却总是对她动手动脚。

起初妹妹害怕,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这样对她,想告诉妈妈。但许连城却对妹妹说,她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她妈妈也知道。如果她把事情闹大,会害了她的妈妈。

妹妹为了妈妈,守口如瓶。但许连城却日益逼迫,经常对她做出猥琐的事。终于妹妹不堪忍受。

妹妹在日记里说,哥哥,我早晚都会离开。只有死才没有痛苦,只有死才能将秘密隐藏。

莫天赐没想到十四岁的妹妹能说出这样让人锥痛的话。他跑去质问父亲,妹妹为什么会死。父亲很冷漠地看着他,说,警察都确定的死因,还有什么值得怀疑。

莫天赐自小与父亲不亲,他想告诉母亲,但是母亲却在那个时期检查出患了乳腺癌,不久后便离开了人世。

莫天赐就算再笨也知道,真相固然重要,但在一个人临死时破坏她拥有过的美好是一件残忍的事。

那一年,莫天赐同时失去世上最爱的两个女人。

陆尘埃在这个冗长的故事里睡着了,原来这世间这么多痛苦的人,陆尘埃想,每段风光的背后都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心酸。

窗帘里影影绰绰的光清冷一场,陆尘埃睡得不算安稳,迷糊须臾间,听到莫天赐低声说,尘埃,对不起,是我让你过得不幸福。亏欠你的幸福,从今以后我来弥补。

陆尘埃的梦里,却浮现出一张少年的脸。

那个少年有这全世界最温柔的眼,他说,尘埃,你是我遇到对的人。

第二天,陆尘埃跟莫天赐回到A市已是下午。

他们刚进A市,便有人拦下他们的车,车上走下几个穿制服的警察,他们拿证件在莫天赐眼前晃了下,莫先生,我们是警局的,你涉嫌吸毒贩毒,请跟我们走一趟。

这时,魏星沉从另外一辆车上走下来。莫天赐冷漠地看着他,是你。

魏星沉没有理会他,倨傲地走到他身边,拉过陆尘埃,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披在陆尘埃单薄的肩上。

陆尘埃任魏星沉把自己带离,上车时,她回头看了看莫天赐,莫天赐站在原地,当看到她回过头,竟然冲她笑了笑。

很久以后,莫天赐告诉她,尘埃,你知道吗,其实我也曾努力让自己放弃你,给你自由的生活。我经常跟自己赌博,每次的赌注都是你,那次我赌你会不会回头,如果你回头,说明你起码还有一点点的在意我。如果你不回头,我会说服着自己放弃你。就算后来我发现,我可以给你这世上的一切,除却自由。但我真的曾想过,不要为难你。

陆尘埃被魏星沉带到了“美好时光”的房子里。

进门后,魏星沉二话不说,举着一枚戒指跪在了地上,他说,尘埃,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我也知道这不是最好的时机,但是从舞会上遇到你的那一晚,我便只想做一件事,娶你。现在这么仓促地向你求婚,我怕你不答应,但我更怕我不说出来,以后都不会有机会。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真的很爱你,我做过的所有事,就算暂时放弃你,也是为了更好地和你在一起。

陆尘埃看着跪在地上的魏星沉,他的眼角还有浅浅的伤疤,如果不细看,或许看不出来。

那是他为她受过的伤,曾经在这道伤口前,她许诺要嫁给他。

可是如今看着那枚熠熠发光的钻石戒指,她却只能低下头。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滴一滴。

她以为自己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心已经死了。可是听到魏星沉的那些话,她还是不可抑制地难过起来。

魏星沉看到她的眼泪慌了,站起身笨手笨脚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给她擦眼泪,尘埃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自己这样让你很为难,是我自私了。你现在不用想这件事,你就当我从未说过,我会等你想好了,我会一直站在原地等你。

陆尘埃看到魏星沉拿出的纸巾,哭得更凶了。

以前念书时她有鼻炎,一年四季都在擦鼻涕,有时因为擦鼻涕太多,鼻头都是红红的。魏星沉除了给她买药,盯着她按时吃药,还特意把超市所有的纸巾都买了一包回来,对比哪个牌子的纸巾更细软,对鼻头的伤害最小。后来,他身上便一直装着那种纸巾。

没想到他到现在还保持着同一个习惯。

可是,就算习惯没变,他和她却都变了啊。

陆尘埃从房子里离开时,对魏星沉说,给我时间考虑。

魏星沉重重地点了点头,尘埃,不管多久,不管在哪儿,我都会一直等着你的答案。

陆尘埃沉重地回到家,电话响了,是骆翘。

陆尘埃刚接起电话,就被骆翘骂了个狗血淋头,操,你最近两天跑哪儿去了,给你打了几百个电话了,去你家也没人,我他妈的都以为你又一次不告而别……说着,骆翘的声音有些哽咽了。

对不起骆翘,对不起。我最近两天……陆尘埃说着也有些哽咽,对不起,我不会走的,就算走以后都会第一个告诉你。

你现在在哪里?骆翘擦干眼边的泪。

在家。

吃过饭没?

没有。翘,我好累不想吃,你带给我吃好吗,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行,我带你爱吃的。骆翘第一次听到陆尘埃撒娇,立刻拍着胸口同意。

顺便带两瓶酒。

……好嘞!

骆翘看到陆尘埃时吓了一跳,陆尘埃整个人脸色苍白,眼睛红通通的像只兔子。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骆翘立刻放下东西问。

没有。陆尘埃拉着她,忽然趴在她的肩上说,我就是觉得一个人好累。

骆翘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背,低声说,其实从你回来我便一直贴身带着手机,以前我睡觉总喜欢静音,现在就连睡觉都开着机。我一直知道,你肯定会在某个需要我的时候给我打电话。就像现在。尘埃,你这个人总喜欢把自己武装得钢筋铁骨,其实你就是一纸老虎,你就算满身伤口,都舍不得伤害任何人。

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陆尘埃瓮声瓮气。

那你说,现在又为什么哭?

陆尘埃想起这两天发生的事,更加难受了。吃了点东西,喝着酒,她断断续续把这两天的事情都讲给了骆翘听。

操,还有这些后事,这他妈的比坐过山车还曲折。骆翘喃喃道,我开始还以为叮当跟魏星沉的事都算炸弹了,但没想到还有录音这一出。我说魏星沉这个孙子,这几年都扭扭捏捏地从我这里打听消息,原来这小子愧对你。亏我还总帮他撮合你们在一起。

尘埃。骆翘拉住她的手,接下来你想怎么办?

我不知道。陆尘埃低头看着手掌心里的线条,我到现在还很爱他,可我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儿。翘,我耿耿于怀他对我的放弃,耿耿于怀他把那么难的抉择丢给我,耿耿于怀,他不与我共同承担。

我知道我知道。骆翘说,如果我是你,我跟他同归于尽的心都有了。

陆尘埃苦笑了下。

对了,你说莫天赐被带走了,这跟魏星沉有关吗?

肯定有关。陆尘埃点头,他现在对莫天赐恨之入骨,就像当初的我一样。

你现在对莫天赐呢?

我不知道,但远远不像当初那么仇恨了。

那叮当呢?你会原谅她吗?骆翘小心地问。

我没办法原谅她,就算她那时为了救她爸爸,但一想到她不顾我们的友情躺在了魏星沉的身边,我便觉得恶心。

我明白你,尘埃。这些日子我一直不敢告诉你,叮当也受到了应得的惩罚,她患了抑郁症。

怎么会这样?陆尘埃的感觉一霎有些复杂。

我也不知道,泡泡说的。他说叮当早有抑郁症,只不过陈烁生日后加深了,她现在一直精神都不太清醒,陈烁一直守在她身边。

陆尘埃沉默了很久,直到骆翘以为她不会说话时,忽然听到她艰难地说,翘,有时间你去看她时,如果有些话能让她的病减轻些,你就告诉她,我不怪她。

尘埃。骆翘心疼地搂住她的肩,难为你了。

陆尘埃又一阵难过。

那天晚上,因为倾诉和哭泣,所以说完所有的话,她非常疲惫,很快进入了梦乡。

这晚,没有任何人进入梦里。

第二天,骆翘的电话吵醒了她们。

骆翘迷糊地接起电话,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什么,骆翘立马跟蛤蟆似的从床上蹦了起来。

陆尘埃问怎么了。

骆翘看了看她,低头边穿衣服边说,现在市里到处都在报道莫天赐的事,都说他涉嫌吸毒贩毒,莫天赐虽然被保释出来,但莫氏门前围满了记者,星沉这次是真的要把他斩尽杀绝。

陆尘埃坐起身不语。

骆翘看了她一眼,仿佛解释般说,尘埃,你和莫天赐有你们的宿怨,我跟莫天赐也有我们的友情,在我心里,莫天赐是两半的,我讨厌他对你和魏星沉的破坏,但另外一半,其实他在我心里是一个讲义气的朋友,我没办法让自己坐视不理。你知道,他曾帮过我那么大的忙。

陆尘埃听着骆翘的解释有些心酸。其实念A大时,骆翘和莫天赐的关系,就跟她跟骆翘的关系那么铁。

那时,她跟骆翘在外面惹事,帮她们解决事端的都是魏星沉跟莫天赐。她一直以为莫天赐跟骆翘会日久生情。但并没有,他们一直保持着忠肝义胆的友情。

虽然在她面前,骆翘大多时间都在讽刺莫天赐,但陆尘埃明白,骆翘是为了让她好过一点。

就像此刻一样,其实她帮莫天赐是人之常情,却又要担心她的情绪。

陆尘埃有些心酸,拍了拍骆翘的手说,我当然明白,你快去吧。

骆翘走后,陆尘埃也起床了,她给自己倒了杯冰水,倚窗而立。

她忽然想起几个月前,自己刚回A市时,心里被忐忑和不安侵占。在外面漂泊的三年,虽然她努力让自己活得不卑不亢,像模像样,但心上的那个少年,始终停留在记忆深处。

在陈烁生日聚会的那天晚上,以前的那群人又聚在了一起,她以为这是另外一个全新的开始,却没想到只是三年前噩梦的延续。

她眼前不断浮现出昨天魏星沉跪地向她求婚的场景,她抚摸着无名指,这里真的适合接受那枚圈禁吗?

她以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嫁给他,现在为什么这么犹豫呢?她无力地蹲在了地上。

接受他,漂泊的生活立刻结束,自己嫁给十七岁时的爱人。

拒绝他,不能和深爱的人在一起,以后拥有再多又有什么意义?

可是,他始终放弃过她,将她推到无人境地,任她自生自灭过啊。

晚上,陆尘埃换好衣服准备去蜉蝣时,接到了骆翘的电话。

骆翘说,这次情况不太乐观,莫天赐恐怕真的难逃这一劫,明天就得返回警局配合调查。

陆尘埃缠绕着包包带子,不知道说什么。

骆翘岔开话题,问她,你晚上干吗?

去蜉蝣。

行,那我晚点去看你。

好。陆尘埃挂了电话,一路上她想着莫天赐的事。

大三结束那年,她当面跟大家承认了莫天赐这个男朋友,之后,她趁暑假偷偷离开了A市。

她没想到的是,莫天赐竟一直跟她跟到了F市。那时她非常仇恨厌恶这个人,甚至有时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但莫天赐却没有一点自觉,他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她租房子,他死皮赖脸地睡她客厅的沙发上,她找工作,他在家打游戏,但每天回家便能看到他买好的饭。

在离开魏星沉之后,她整个世界都是灰暗的。也有痛哭失声的夜里,她求莫天赐放过她和魏星沉,但莫天赐都是冷漠以对,一遍遍地跟她说,他喜欢她。

但她不需要他的喜欢!

当她知道自己再怎么哭也无法改变莫天赐的心意后,便不再理他。

但她时时想着脱离他的监视。终于,有一晚一个小偷潜进了她住的房子里,幸好莫天赐在客厅,他和小偷扭打了起来。

陆尘埃报了警,那天警察来调查时,陆尘埃直接将莫天赐指认成了小偷的同伙,莫天赐有嘴说不清,最后被先行拘留。

而陆尘埃趁莫天赐被拘留,连夜带着行李逃出了F市。

所以,重逢后,莫天赐曾咬牙切齿地对她说,还没有人敢利用完我再甩掉我,陆尘埃,你是第一个。

撇开莫天赐对她的执念,他并不算一个坏人,起码在他们一起住的那些夜晚,他从未用过任何下三烂的手段对付她。

在和小偷搏斗的那晚,他也是将她的安危放在首要,让她躲在房间里关上门,不准她出来。

她摇头让自己不要再想莫天赐,这不管自己的事,他只是吸毒贩毒,做了坏事才会被抓。这是他的报应,不关她的事。

但内心始终有个声音在告诉她,那是魏星沉不择手段地报复,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她到蜉蝣时,蜉蝣依旧红灯酒绿,人影摇晃。不过几天没来,她都觉得有点不太习惯了。

泡泡依旧妖娆,玫红色的裤子,荧光黄的上衣,一扭一扭走到她身边,斜着眼睛问,姐们儿这几天去哪儿出台了?

听到泡泡的话,她有种生还人间的感觉。

许久没见的陈烁也在,他一个人在喝闷酒,看到陆尘埃说,尘埃,唱首歌听吧。

听什么?

随便。

陆尘埃想了想,放下包,去后台拿了吉他走上台。昏暗的灯光下,她拨弄着吉他开始唱。

“当时我们听着音乐”

“还好我忘了是谁唱 谁唱”

“当时桌上有一杯茶”

“还好我没将它喝完 喝完”

“谁能告诉我”

“要有多坚强”

“才敢念念不忘”

“当时如果留在这里”

“你头发已经有多长 多长”

“当时如果没有告别”

“这大门会不会变成一道墙”

“有什么分别”

“能够呼吸的就不能够放在身旁”

“看 当时的月亮”

“曾经代表谁的心”

“结果都一样”

“看 当时的月亮”

“一夜之间化做今天的阳光”

“谁能告诉我”

“哪一种信仰”

“能够让人 念念不忘”

“当时如果没有什么”

“当时如果拥有什么”

“又会怎样”

当时如果没有什么,当时如果拥有什么,又会怎样?陆尘埃重复着最后一句旋律,却又像是问自己。

一曲完毕,她有些怅然。陈烁在台下鼓掌,好,再来一首!

平时来蜉蝣的大多相熟了,也起哄地喊,再来一首再来一首。

陆尘埃浅笑,正在思考下一首唱什么,角落里突然一个黑影冲上台,在所有人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黑影扬起手里的瓶子对着陆尘埃倒了下去。

一瓶液体倾洒而下,陆尘埃庆幸自己的嗅觉还算灵敏,她很快分辨出浇了她一身的液体是啤酒,而不是硫酸之类别的玩意儿。

黑影趁她呆愣之际,一把抓过她身前的话筒,扬起高昂的女高音对她开骂,贱人!小三!破坏别人感情!抢人男友!你去死吧!

说着扔下话筒,一头朝陆尘埃撞去!台下的泡泡跟陈烁都被吓了一跳,正准备跑上去阻挡,说时迟那时快,有一个身影比他们更快地挤到了陆尘埃身前,先是一把将陆尘埃护在了怀里,接着大手一挥,一把抓住黑影的脑袋丢了出去,撞向陆尘埃的黑影发出一声惨痛的叫声,倒在台边。

莫天赐!泡泡星星眼地看着从天而降的英雄!拉着跟莫天赐一起来的骆翘嗷嗷乱叫!好帅啊!骆翘白他一眼。

这时,蜉蝣的保安也都赶了过来,扭起地上的人。

大家这才看清黑影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女生,穿着土气,眉眼土气,头发乱得像鸟窝。

陆尘埃疑惑地看着她,不顾莫天赐的阻拦,顶着满身酒味走上前,一字一顿问,我何时抢过你的男朋友?

女生对着陆尘埃吐了口口水,呸!你没抢我的男朋友,但你抢了蓝大的男朋友!你会有报应的!现在全国最大的论坛都在人肉你!

女生冷笑,我只是来为蓝大报仇的其中一个!以后将有无数人来找你!别以为有人护着就可以为所欲为!贱人!你不会……

啪啪!两声清脆的耳光声抽断女生的话,骆翘站在女生面前高傲地收回手,声色俱厉,你说谁是贱人?!你他妈再说一句!

她刚刚跟莫天赐进蜉蝣就觉得不对劲,拨开围观的人群便看到了这一幕。本身在陈烁的地盘上她不想闹事,但有些人真是给脸不要脸!

蓝大?嗬,终于知道幕后主使是谁了!

女生一时被气势逼人的骆翘扇蒙了,只能呆呆地看着骆翘。

但几秒她恢复神智后,立刻像古代那种愚忠的死将一样,不甘示弱地再次朝陆尘埃大骂三声,贱人!小三!婊子!然后站起身猛地朝桌边撞去,还好旁边的保安眼明手快地抓住了她,在陈烁的眼色下,将她拖走。

陆尘埃站在原地,耳边还回荡着刚刚女生的辱骂,她气得浑身哆嗦,脸色苍白。

她有想过她跟魏星沉未来日子里所有的关系,朋友,前女友,恋人,甚至是朋友的朋友,却从未想过有一天,在别人眼里,她竟然成了他爱情里的第三者。

而且,想起女生刚刚用在她身上的词汇,她长这么大,从没想过这些词汇会跟自己有牵扯。

先去后面换下衣服吧。莫天赐低声说。说着,不待她同意,便环着她躲开众人探究的眼神。骆翘和陈烁也跟着走到了后面的休息室,泡泡虽然也很想看莫天赐,但不得不留在前面收拾残局。

到了后面的休息室,莫天赐站在门口,让骆翘带着陆尘埃进去换衣服。

他站在门口问陈烁,刚刚那个女生说全国最大的论坛人肉尘埃是怎么回事?

我最近也没上网,等会儿我去查。陈烁答。

过了一会儿,骆翘把他们都叫进了休息室时,他们发现陆尘埃没有换衣服,依旧满身潮湿地坐在那里,骆翘冲他们轻轻地摇了摇头。莫天赐心疼地看着蜷曲成一团的陆尘埃,眉峰冷峻。

陈烁也不耽搁时间,立刻打开电脑搜索。

陆尘埃沉默地移到了陈烁身边,企图看搜索,莫天赐却拉开她。

她固执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莫天赐,莫天赐看着执拗的她,最后没办法,只得让她一起看。

陈烁在搜索引擎上输入了艾而蓝和陆尘埃的名字,第一个链接果然是国内知名论坛的头条热帖。

原来这个帖子两天前便发了出去,两天前艾而蓝对外宣布和地产男友分手,大家本是在八她分手的事件,八着八着,下面开始有人爆料说艾而蓝被小三插足。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都为艾而蓝愤愤不平,还有些热情粉丝开始热血地人肉起来,插足艾而蓝的小三是谁。

不过一天的速度,陆尘埃的资料和住处便被爆了出来,甚至上面还有陆尘埃打了轻度马赛克的照片。

帖子被全国各大论坛轮番转载。再搜索,竟然还看到有娱乐电视台也在播报这件事。

我操她大爷!骆翘霍地站起身,操起电话开始拨号码,我他妈今天一定要找艾而蓝来,谁他妈都别拦我!我这辈子最恨人玩阴的!

陆尘埃坐在原地低着头,她好像失聪般,不管大家说什么,她都听不到。她只是觉得寒彻心扉地冷,就算莫天赐将外套披在她身上,也没有一点温暖。

她紧紧地咬着嘴唇,再次闻到血腥味。

莫天赐看着她出血的嘴唇,走到她身边,捏起她的下巴。他太了解她了,她喜欢用这个蠢方法舒缓难过。

她冷漠地看着莫天赐,莫天赐却置之不理,伸手强掰开她咬着嘴唇的牙齿,面无表情地将手伸在她咬破的唇下说,想咬就咬我。

陆尘埃看了莫天赐一眼,眼神里清冷依旧。

莫天赐却笑,眼神里浮现着不辨悲喜的光,他说,你不是恨我吗,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有今天。咬自己出气多不划算,要咬就咬这里,要……

他话没讲完,陆尘埃已经狠狠地扑到他扬在空中的手上,张开嘴狠狠地咬了下去。

骆翘跟陈烁都冷吸一口气,他俩看到莫天赐的手指顿时涌出鲜血,莫天赐却哼都没哼一声。

陆尘埃脱离莫天赐的手后,挑衅地看着他。莫天赐却笑了,陆尘埃刚刚咬的位置恰恰是他的无名指,血迹蔓延后,他的无名指上像戴了一枚戒指。

他开心地扬着手说,这是你送我的第二份礼物,从前你捅我的那刀是我们的定情礼,这枚戒指……我真高兴,这个世界上都没有第二枚。

说完他拿起桌上的纸巾轻轻地擦掉血迹,别有深意地盯着手指看了看笑了。

骆翘跟陈烁看到这一幕都有些心酸,就算他们一直以为陆尘埃这个名字旁边挂的一定是魏星沉,但那一刻,他们都深刻地感受到了,莫天赐对陆尘埃的爱并不比魏星沉少。

就算他的爱执拗,带着玉石俱焚的毁灭,但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大无畏,却也让人钦佩。

他们沉浸在各自的情绪中时,门忽然被推开了。

艾而蓝戴着帽子和口罩低头走进来,魏星沉仿佛保镖般站在她身边掩护地推开门。

骆翘看到艾而蓝噌地站起身,打量着艾而蓝的装扮,阴阳怪气道,哟,我都忘了你现在是腕儿了,怪不得约你都难如登天。

骆翘,你约我我来了,为什么你还是要对我这么刻薄?艾而蓝摘下口罩平静地看着骆翘,眼睛有些红红的,仿佛刚哭过。

骆翘一听艾而蓝冠冕堂皇的话,立刻怒了,我刻薄?地球上这么多人我他妈怎么不对别人刻薄,只对你刻薄?我再刻薄也光明正大,你呢?天天躲在暗地里跟只老鼠似的算计别人你不累吗?你阴人的手段真是越来越登峰造极了,念书时你自编自导追魏星沉,现在能耐了,直接煽动粉丝来替你使坏,你说你这人怎么总一肚子坏水。

骆翘,你说明白,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样侮辱我?!艾而蓝被骆翘的话激怒,瞪着琉璃般的眼不甘示弱地看着她,嘴唇轻抖,楚楚可怜的模样像是天底下最大的受害人。

你做了什么?哈哈。骆翘不怒反笑,一把揪住艾而蓝把她扭到电脑前,指着屏幕上的新闻,你看看你做了什么啊!陆尘埃是你跟魏星沉的第三者?!这么好笑的笑话我真是第一次听说,艾而蓝,你这几年漂亮了,心肠也歹毒得赶上白雪公主她后妈了!你别以为网络上几句屁话就能颠倒乾坤!

我没有!这不关我的事!艾而蓝争辩。

你没有?!骆翘气急败坏,转身指着浑身湿漉漉的陆尘埃,对艾而蓝破口大骂,你粉丝都踢馆到蜉蝣了,你他妈还敢说没有!你知道人家都骂尘埃什么吗!贱人小三婊子!你承担得起这些称号是因为你做过!但尘埃没有啊!凭什么她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

艾而蓝看看骆翘,转头看看一直眼神漠然的陆尘埃,忽然跑到她身边,唰地蹲下身,拉住她的手,仰头期期艾艾地看着她说,尘埃,你信我,我没有!我真没有做过这些事!三年前是我傻!才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但现在!我……说着艾而蓝的眼泪忽然如缤纷的雨珠落了下来。

她拉着陆尘埃的手边哭边说,我知道我三年前做了错事,离间你跟星沉,所以我一直愧疚,这几年就算和星沉在一起,我都觉得那些时光像我偷来的,所以你回来后,我真的想把星沉还给你。加上星沉对我说,他对你还有感情……前几天,我对媒体宣布我们分手的消息,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我……

嗬,还……骆翘冷笑。

算了。陈烁走上前拉了骆翘一把打断她,或许真不是她做的,现在舆论的方向基本不受人引导。

骆翘没有吭声,只是抬头冲陈烁使了个眼神,点了点门边从进来便一直未吭过声的魏星沉,他站在一片暗影里,笔直得如一棵白杨树,却感受不到他的喜怒。

跟了魏星沉这么久,下意识地陈烁明白这一刻的魏星沉身上充满了危险的气息,但他依旧了然地走上去,低头对魏星沉道,星沉,尘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