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宛露再到孟家去,是三天后的一个晚上。

这天是孟樵休假的日子,他不需要去上班。事先,他和宛露已经研究了又研究,生怕这次见面再给予彼此坏印象,宛露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刻意地装扮了自己。

晚饭后,宛露就取出了自己最正式也最文雅的一身服装,是母亲为庆祝她毕业而为她做的,但她从未穿过。上身,是件嫩黄色软绸衬衫,下面系了一条同质料的长裙,只在腰上,绑了一个咖啡色的小蝴蝶结。长发仍然披垂,她却用腰间同样的丝带,把那不太听话的头发,也微微地一束。揽镜自照,她几乎有些认不出自己,站在她身后,一直帮她系腰带、梳头发的母亲,似乎也同样地紧张。

“宛露,那个孟樵,就值得你这样重视吗?”段太太有些担心地问,“如果他有个很挑剔的母亲,你将来的日子,是怎么也不会好过的。”

“他母亲并不挑剔,”她望着镜中的自己,不知道为什么,竟虚弱地代孟太太辩护着,“她是个很可怜的女人。妈,她不像你,你有爸爸疼着,有我和哥哥爱着,你一生几乎没有欠缺。该有的幸福,你全有了。可是,孟伯母,她二十五岁就守了寡,她一无所有,只有一个孟樵!”

段太太把宛露的身子转过来,仔细地审视着她的脸庞,和她那对黑蒙蒙的、深思的、略带忧愁的眸子。

“宛露,”她喃喃地说,“我不知道这对你是好还是不好,你长大了。”

“妈,人总是要长大的,有什么不好呢?”

“对很多人而言,成长是一件好事,可是,对你,”段太太怜惜地抚摸女儿的长发,“不见得。因为,你不像以前那样快乐了,这些日子来,我眼看着你不能吃,不能睡,眼看着你消瘦下去。”

“妈,不会有那么严重。”宛露勉强地笑着,用充满了感情的眼光,注视着段太太,“妈妈,让我告诉你,”她低声地、清晰地、温柔而如梦地说,“我虽然不能吃,不能睡,我虽然瘦了,可是,我并没有不快乐。我心里拥塞了太多的东西,它们把我填得满满的,我很难解释,总之,妈妈,我不再狂言,说我不会恋爱了。”

段太太仔细地看着宛露。

“宛露,你不觉得你爱得太疯了吗?”

“妈,爱情本身不是就很疯的吗?”

“不一定。”段太太沉思地,“像我和你爸爸,我们从没有疯狂过,却像涓涓溪流,源远流长,永远不断。宛露,我希望你能像我,我希望你的感情是一条小河,潺谖而有诗意。不希望你的感情像一场大火,燃烧得天地变色。你和孟樵这段感情,不知怎的,总使我心惊肉跳。说真的,宛露,我真希望你选择的是友岚。”

宛露注视了母亲好一会儿。

“妈,你知道你的问题在哪儿吗?”

“我的问题?”段太太愣了一下。

“妈,你太爱我了。”宛露说,亲昵地用手揽住母亲的脖子,她的眼光温柔而解事,“你不知道该把我怎么办好,你也像我们家以前养的那只母猫。”

“怎么?”

“衔着小猫,到处去找安全的地方,好把小猫安顿下来。可是,跑来跑去,就找不到任何一个地方,觉得是安全可靠的。”

段太太微笑了。

“可能,世界上每个母亲,都是很傻气的。”她说。

“妈,你不要傻气,”她吻了吻段太太的面颊,“听我说,妈。”她低语,“我爱孟樵,好爱好爱他。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不像友岚,友岚沉着细致,对了,就像你说的,像条小河。孟樵却狂热固执,像场大火。呵,妈妈,我不能符合你的要求,小河无法满足我满心的热情,我想,我需要燃烧。”

楼下有门铃响,段太太倾听了一下。

“是孟樵来接你了,你下去吧。”

“不,等一下。”宛露说,“让他和爸爸谈一谈。既然我必须去通过他母亲那一关,他当然也应该通过我父亲这一关。”她微笑了一下,唇边又浮起了她一贯的调皮,“我希望爸爸好好地考他一考。”

“万一他考不及格呢?”段太太笑着问。

“哦,妈妈!”宛露眼光如梦,“那你就太小估我的眼力了。他会及格的!”

段太太轻叹了一声。

“你对他那么有信心吗?”她凝视宛露,“我真不知道你的未来会怎么样。”

“你是天下最烦心的妈妈!”

“比孟樵的妈妈还烦心吗?”

笑容从宛露唇边消失,她重新站在镜子前面,呆呆地打量着自己。她一生似乎都没有像这个晚上这样,照这么多次的镜子。段太太愣愣地看着她,心里的隐忧在不断地扩大。半晌,她忍不住说:

“宛露,你为什么这样苍白?”

“我苍白吗?”她迷蒙地问。

“或者,你该搽一点胭脂。”

“哦,不。”她心慌意乱地,“孟伯母是很守旧的人,她并不喜欢女孩子打扮得花枝招展!”

“也不喜欢女孩子随随便便?”

“是的。孟樵说,她喜欢女孩子庄重文雅。”

段太太默然片刻。

“宛露,”她担心地摇摇头,“你会生活在两代的夹缝里。你从不是个庄重文雅的典型,你的优点就是洒脱不羁,你怎可能摆脱你原有的个性,去做另一个人?宛露,如果你是如此认真了,如此一往情深了,我觉得,我需要去找你那位孟伯母谈谈。”

“妈!”宛露惊悸地,“别太操之过急,好吗?”她再整理了一下衣服,披上一件金线与黑纱织成的披肩,这披肩是顾伯母送的。开始往门外走。“妈,我看来端庄文雅吗?”

“你看来娇小怯弱。”段太太坦白地说,“你像只受惊的小鸟,我从没看过你这副样子。”

“哦。”她虚弱地笑笑,“你是天下最会宠人的母亲,你爱女心切,一天到晚就怕我会受委屈。”她回过身来,紧拥了母亲一下,“妈妈,”她低语,“祝福我吧!我觉得,今晚我很需要一些祝福!”

她翻转身子,翩翩然地飘下楼去了。段太太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忽然觉得双腿发软,她不由自主地在床沿上坐了下来,感到整个人都虚飘而无力。她不知道坐了多久,模模糊糊地,听到大门开阖的声音,听到孟樵在和段立森道别的声音。然后,有人走上楼梯,她回过头去,段立森正拾级而上,看到了她,段立森走了进来。

“怎样?”她微蹙着眉毛问,“这孩子行吗?”

“孟樵吗?”段立森诚挚地说,“他是个非常优秀、非常杰出的孩子。”

段太太松了口气。

“比友岚呢?”她仍然问了一句。

“那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典型,友岚比孟樵稳重,而孟樵却比友岚豪放。至于深度和才气的问题,没有长时间的接触,是很难下定论的。”他把手压在段太太肩上,“慧中,你少为这孩子操点心吧!”

“我能吗?”段太太望着丈夫,“她是我的女儿,不是吗?”

段立森凝视着太太,段太太眼中那份凄苦、担忧与心痛,使他完全呆住了。

室外,天气是凉意深深的。

宛露终于跟着孟樵,再度来到了孟家。

站在那大门口,宛露已不胜瑟缩,屋里,钢琴的声音仍然叮叮咚咚地流泻着,宛露听着那琴声,忽然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就下意识地把披肩拉紧了一些。孟樵没有忽略她的震颤,他一面开门,一面问:

“你怎么了?冷吗?”

“不。”她低语,“你妈弹的琴。”

“她弹的琴怎么了?”

“她在弹徐志摩的那支《偶然》!”

“怎么呢?”他不解地。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她轻声地念着,“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他停止了开门,紧盯着她。

“你也迷信吗?”他问。

“不是!”她抬头看了看天空,这是秋天的夜,天气很好,几点寒星,在遥远的天边,疏疏落落地散布着,“我在想,”她喃喃地说,“我常自比为一片云,希望不要是一片乌云才好!”

他揽住了她的肩,在她肩上紧握了一下。

“别这样泄气,成不成?”他深深地凝视她的眼睛,声音压低了,“我知道,我在勉强你做一件你非常不情愿的事情,我很抱歉,宛露。”

“只要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做就好了。”她闷声说。

“我知道,”他紧握着她的手,“我完全知道。”

门开了,他们走了进去。这种四楼公寓,楼下都有个附属的院子,他们穿过院子,往客厅走,孟太太显然听到了他们进门的声音,但她并没有停止弹琴。走进了客厅,宛露拘束地、紧张地、被动地站在屋子中间,呆望着孟太太的背影,孟太太似乎正全神贯注在她的钢琴上,她的手指熟练地滑过了琴键,带出了一连串柔美的音符。一直等到一曲既终,弹完了最后一个音阶,她停止了,慢慢地阖上了琴盖,慢慢地回转身子,慢慢地抬起头来。

“哦,宛露,”她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我以为,你不再来我家了。”她的眼光,很快地在她周身逡巡。

“伯母,”宛露低哼着,不自禁地低垂了睫毛,她的声音卑屈而低微,“我特地来向您道歉。”

“道歉?”孟太太微笑着,不解似的说,“有什么事需要道歉呢?”

“因为我上次很没风度,”宛露竭力想维持自己声音的平静,但是却已不自觉地带着震颤和泪音,“我不告而别了,我惹您生了气!”

“哦!宛露!”孟太太平静地喊了一声,那么平静,平静得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她走了过来,亲热地拉住宛露的手,把她牵到沙发上来,按住她,让她坐进沙发里,她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你说什么话?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只要你不生我的气就好了。”她抬头看了孟樵一眼,“樵樵,你发什么呆?宛露来我们家总是客,你连一杯茶都不倒吗?恐怕壶里没开水了,你烧点开水吧!”

“哦!我马上去烧!”孟樵立即应了一声,看到母亲对宛露的那份亲热劲儿,他已喜悦得不知所措了。没耽误一秒钟,他立即冲进厨房,嘴里不自觉地哼着歌儿。

“宛露,”孟太太由上到下地看着她,“今天怎么穿得这么正式?倒像是去夜总会似的。你这样艳光照人,真使我觉得家里太寒酸了。”

“伯母!”宛露喊了一声,双手拘束地放在裙褶里,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提醒自己要“端庄文雅”。她肩上的披肩,就轻轻地滑到沙发上去了。

“好漂亮的披肩!”孟太太拾了起来,“手工钩的呢!你也会编织吗?”

“不,是一位伯母送的。”

“哦。”孟太太凝视她,“你父亲是×大的教授吗?”

“是的。”

“书香门第的孩子,”孟太太点着头,“一定有很好的家教了!你知道,宛露,樵樵是自幼没爹的孩子,他又实心眼儿,说穿了,是个又穷又傲的傻小子!你这么漂亮,这么会打扮,又这么被父母、伯母什么的宠大的,我真怕咱们的樵樵配不上你呢!而且,听说,追求你的人有一大堆呢,是吗?”

“伯母!”宛露再喊了一声,无助地看着孟太太。于是,她立即在孟太太那带着笑意的眼光里,看出了第一次就曾伤害了她的那层敌意与奚落。一种自卫的本能,使她不自禁地挺起了背脊。“并没有一大堆人追我,只有一两个而已。我父母虽然宠我,家教还是很严的。”

“是吗?”孟太太笑得含蓄,“你知道,樵樵是我的独子,我爱之深,难免期之切。他一生严严谨谨,不大懂得交女朋友,第一个就碰到你,也算是他的运气!可是,他是个老实孩子,既不会用心机,也不会用手腕,他可不同于你那些脂粉堆中打滚打惯了的男朋友……”

“伯母!”宛露又开始不能平静了,她打断了孟太太,“您怎么知道我有什么脂粉堆中打滚的男朋友呢?”

“难道你没有吗?”孟太太又笑了,“我决不相信樵樵是你唯一的男朋友!你们这一代的女孩子呵!”她叹口气,“我还不了解吗?男朋友少了,等于没面子!这也不能怪你,是不是?像你长得这么漂亮,又是很新潮的,很现代的,很洒脱的,天不怕地不怕的,你这种女孩子我见多了。说真的,宛露,我只怕樵樵没有那么大的力量,能够让你安分下来!”

“伯母!”她惊喊,眉头紧紧地蹙了起来。在内心深处,那种被屈侮的感觉,就像潮水般泛滥开了。她竭力想压抑自己,这是孟樵的母亲,可能将来要成为她的婆婆,她不能任性,她不能生气,她不能鲁莽……否则,一切又要破灭。她似乎又回到了那寒风瑟瑟的森林公园里,面临“孟樵”与“道歉”的选择。她喘了口气,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声音里带着委曲求全的哀切。“请你不要误会我,伯母,我从没有不安分过。”

“你有一对不安分的眼睛,你知道吗?”

“我——”她深抽了一口气,面对着孟太太那充满挑战与批判的眼光,听着她那似讥嘲又似讽刺的语气,她那倔犟与骄傲的本能再也无法被压制,她冲口而出地说,“我还有一个不安分的鼻子,还有一张不安分的嘴巴!还有浑身十万八千个不安分的细胞,和数不清的不安分的头发!”

“咳!”孟太太冷笑了,“好一张利牙利嘴!我见你第一面就知道你不是个简单的女孩子!果然被我料到了!我的儿子健全优秀,我不会允许他走入歧途!你呢?你是个十足的小太妹!你实在不像个大学教授的女儿,你根本缺乏教养,从头到脚,都是轻浮与妖冶!”

“你——”宛露气急地站起身来,整个面孔都像雪一样白了。她正要说话,孟樵从厨房里笑嘻嘻地跑出来了,手里捧着一杯滚烫的热茶,嘴里稀里呼噜的,不住把那茶杯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到左手,他嚷着说:

“茶来了,茶来了!宛露,你的面子好大,妈从来不让我下厨房,为了你小姐要喝热茶啊,只好到厨房去烧水,谁知道啊,那水左也不滚,右也不滚,急死我了……”他把茶放在桌子上,一抬眼,他怔住了。宛露的脸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她那美丽而乌黑的眸子,像只受伤的小豹般闪着阴郁的光焰,定定地望着母亲。他愕然地喊:

“宛露,你又怎么了?”

掉转头来,他困惑地去看母亲。孟太太一接触到儿子的眼光,脸色就不由自主地缓和了下来,对孟樵摇摇头,勉强地笑了笑。

“樵樵!”她安静地说,“我想,你在枉费工夫!”

“怎么?妈?你们又怎么了?”孟樵焦灼地问。

“樵樵!”孟太太的声音悲哀而疲倦,“你一直是个好儿子,你孝顺,你也懂事,你就饶了我吧!你妈老了,她实在没有能力去讨你女朋友的欢心!”

孟樵烦躁而懊恼地转向了宛露,急促地、责备地说:

“宛露!你到底是怎么了?你难道忘记了你来的目的吗?你是来道歉的,不是吗?你怎么又犯了老毛病……”

宛露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孟樵,只觉得胸口堵塞,而浑身冰冷,她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拳,握得指甲都陷进了肌肉里。她想说话,喉咙里却只是干噎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而孟太太已靠进了沙发里,蜷缩着身子,不胜怯弱,也不胜凄凉地说:

“樵樵,你送宛露回家吧!我很抱歉,我想我和宛露之间,没有缘分!”

“宛露!”孟樵大急,他走过去,用力地抓住宛露,给了她一阵乱摇,“你说话呀!宛露!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和妈作对!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宛露注视着孟樵,终于憋出了一句话来:

“孟樵!现在不是你来对我说,我们之间完了,是我来对你说,我们之间完了。”

她握住了自己的披肩,慢吞吞地转身离去。孟樵死命地拉住了她,苍白着脸说:

“你把话说清楚了再走!你是什么意思?”

她站住了。

“你一生只能有一个女人,孟樵,”她幽幽然地说,“那就是你的母亲!你只有资格做孝子,没有资格交女朋友!孟樵,别再抓住我,放我走!再不然,我会说出很难听的话来……”

“樵樵!”孟太太说,“如果你合不得她,你就跟她一起走吧!反正你妈一生是孤独命,你的幸福比我的幸福更重要,你走吧!我还可以熬过去,我还能养活我自己……”

“妈!”孟樵大叫,放开了宛露,他扑向他的母亲,“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以为我是怎样的人?你以为我有了女朋友就不要母亲了吗?你……”

宛露看了他们母子一眼,一语不发地,她转身就冲出那间屋子。到了街上,寒风扑面而来,她才发现自己满脸都是泪水。招手叫了一辆计程车,她直驰回家,心里只有一个疯狂的呼唤之声:妈妈!妈妈!从没有一个时刻,她像现在这样强烈地需要母亲!她要滚倒在母亲怀里,她要向母亲诉说,她要讲尽自己所受的侮辱与委屈,她要问母亲一句:在这世界上,什么是亲情?什么是爱情?什么是真理?什么是“是”?什么是“非”?什么是母爱?什么是孝顺?……

车子到了巷子口,她付了钱,跳下车子,直奔向家门。才到门口,她还来不及按门铃,就听到门内有一阵说话的声音,是母亲!本能地,她住了手,母亲的声音里有焦灼,有祈求,她显然是送客送到门口。为什么母亲的声音如此凄苦而无奈?她并不想偷听,但是,那声音却毫无保留地钻进了她的耳鼓:

“许太太!求求你别这么做!宛露生活得又幸福又快乐,你何忍破坏她整个的世界?她无法接受这件事情的,她是我的女儿,我了解她……”

“段太太!”是那个许伯母,那个神经兮兮的许伯母!她在嘶声地叫唤着,“你别糊涂掉,她是我的女儿呀!我亲生的女儿呀!”

“可是,我已经养育了她二十多年!早知你今天要收回,你当初为什么要遗弃她?”

“我有什么办法?那时候我只是个小舞女,我养活不了她呀!她那没良心的爸爸又一走了之,我没办法呀!可是,我现在有钱了,我嫁了个阔老公,我可以给她很舒服的生活,给她房子,给她珠宝……”

宛露的脑子里一阵轰然乱响,身子就不知不觉地倒在那门铃上,门铃急促地响了起来,门开了。门里,是满面惊恐的段太太和段立森,另外,还有那个泪眼婆娑的“许伯母”,门外,却是面如白纸、身子摇摇欲坠的宛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