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喧嚣的酒铺中,贩夫走卒在饮酒进食,大声喧哗。项梁、项伯与项羽在酒店吃饭,他们在嘈杂的环境中,安静而庄严地进食,显然具有贵族的气质。

项羽年纪最幼,项梁与项伯却让他坐在上座,待他吃完,二人才开始吃。项羽吃完,将碗筷摆放整齐,然后双手扶膝,端坐,静候。

项梁等人的举止引起旁座亭父们的注意,尤其是项梁身后背着的用布包裹的东西,看形状像是一把剑。几位亭父互相使了个眼色,一位亭父走过去:“你背后背的是什么?”

屋里顿时静了下来。项梁等三人十分镇定。项梁停下进食,头没有抬。

亭父说:“问你话呢!打开看看。”

项梁道:“最好不要看。”

亭父叫道:“今天我非要看!”

项梁慢慢地解开布包,突然,手一扬,寒光一闪。亭父的表情十分惊讶,半晌,血猛地从脖子下喷涌出来,他颓然倒地。与此同时,人们看到项梁手中有剑,他不紧不慢地将剑放回鞘时,亭父已经倒地而亡了。

酒铺中众人十分惊慌,几个亭父纷纷拔刀。项梁等三人起身,项梁伸手入怀中,亭父们盯着他,表情极为紧张。项梁掏出钱,把钱放在炕桌上。项梁三人向酒铺外走去,亭父们拿着刀步步后退,根本不敢靠近。项梁、项伯镇定地带着项羽走出酒铺,走得不快也不慢。亭父们在极度紧张、恐惧中眼睁睁看着他们扬长而去。

项梁、项伯、项羽三人来到城外,项梁说:“此地不可久留,我们必须分头走。”

项伯问:“在哪里汇合?”

项梁说:“我带着羽,去吴越,三年后,我们在江东见。”

项伯点头:“好。羽——”

项羽应道:“叔父。”

项伯说:“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要记得你肩负的重任。”

项羽说:“知道,推翻暴秦,恢复我楚国的光荣。项羽一刻不会忘。”

项伯赞许地点点头,遂戴上草帽,转身而去。

项羽、项梁来到一座城中,街上没有什么行人。突然前方街道拐角处跑出一队亭父官差,直奔二人而来,叔侄俩紧张起来,项梁的手握住了背后的剑柄。项羽也摸向腰间,那里有匕首。不过亭父们过来,只是来开道的,他们推搡着众人喊道:“回避路旁,跪下!”行人随着他们的喊声而纷纷跪下。

很快,有开路的战车快速驶过,然后,死一般的寂静后,有整齐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庞大的仪仗队出现了,五颜六色的旗帜在风中飘扬。是秦始皇的仪仗队经过此地。

叔侄俩与百姓一起跪在尘埃中,项羽没有垂下头,他看着这惊人的壮丽场景。始皇帝的御辇驶来,威仪如怪兽。项羽的眼中充满了仇恨、不满、蔑视,还有觊觎和疯狂的欲望。

项羽不禁起身,脱口说道:“彼可取而代之!”

项羽的这句话响彻了千年,一个少年万丈的雄心,一声稚嫩的呼喊,对于坚不可摧的伟大帝国,是那样的微不足道,然而,这却是向大秦帝国发起攻击的第一声号角,也是最强有力的一声。也许是宿命,这位楚国大将项燕的孙子,注定要成为秦帝国的掘墓人……当然,强秦的掘墓人不止一个,另一位重要人物韩国贵族张良,现在也登场了。在韩国旧地张府前,张良正披散着头发坐在地上。他面前是一张芦席裹着的尸体。

而家仆们纷纷抹着眼泪,背着行李从府门里鱼贯而出,走到张良身边,一一向他施礼,然后离去。

张良唱道:“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栗兮若在远行,登山临水兮送将归……”

一个忍无可忍的邻居走过来说:“张良,你这个不孝不悌的小人!你怎么可以这样做?你对得起你死去的兄弟吗?”愤怒的邻居一边这么说一边向张良吐了口唾沫,唾沫吐在张良脸上,张良依然一动不动。

一位路人问这里一个摆摊卖鱼的:“足下可否告诉我,这位披发者是谁?是死者的什么人?”

卖鱼的看了看他:“连前朝相国之后张良你也不认的?那个死者是他的弟弟。”

路人又问:“他为何不将弟弟收殓呢?将死者暴露在阳光下,难道是贵地的风俗吗?”

卖鱼的说:“你不可胡说,我们韩国最讲礼教,张良恐怕是没有钱收殓死者,你看,他把家童都遣散了。谁能想到,当年风光一时的贵族连自己的家人都不能埋葬呢?”

张良当然不是穷得已经连安葬亲人的钱都没有了,张良的钱另有他用。

这一天,刺客风正在家里练习劈杀,手里的刀寒光逼人,突然,他停下,仿佛发现背后有人,桌前竟然坐着张良。

风惊问:“你是谁?”

张良将一包金子放到桌上,说:“听说你是最好的刺客。我请你杀一个人。”

风看了一眼钱,说:“这么多钱,这个人肯定不好杀。”

张良说:“你听说过荆轲吗?”风惊愕地看着张良,一时都说不出话来了。

不过,很快张良就被轰了出来,门被重重地关上。金子也被扔出来,门再次被重重地关上,继而窗户也关上了。

张良站在那儿,显得很落寞。有钱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做成的。

这一天,萧何府里正在办丧事,卢绾在招呼来吊唁的客人。院外的院墙边,五六个乐师,有的持埙,有的持竽,有的持笙,奏着哀乐。

灵堂里,穿着孝衣的萧何赤着双脚,孝衣的前襟插在腰带里,迎接来访的客人。

刘邦进来就跪下了,恭恭敬敬给牌位磕头,然后爬起来。

萧何说:“季,你辛苦了,妣母的丧事,承你帮忙,办得很像样。”

刘邦道:“大哥的事,就是刘邦的事。这也多亏了卢绾会办事。”

本来整齐的哀乐突然蹦出几个怪音。再一听,是办喜事才吹的曲子,甚是欢快。

萧何眉头一皱,刘邦急匆匆地跑了过去。那里卢绾和樊哙正揪着一个持竽的大汉,互相推搡叫骂。刘邦叫了一声奔过来,看了看被揪出来的周勃,问:“你吹的?”

周勃一点都不含糊地回答:“是我,怎么的?”

刘邦看了看他,压住火儿问:“为什么?”

周勃道:“说好的,五个钱,吹五天。今天却只给我三个。我不是一个人,我要对我的弟兄们有交代!”

刘邦听他这么说,欲回身去屋里找萧何,但想了想又停下了脚步。他从怀里摸出两个钱,递给周勃:“差两个钱对吧?算我的,你接着好好吹。我叫刘邦,交个朋友。”

周勃谢道:“谢了,我叫周勃,以后有事随时吩咐,我住东乡。”周勃把钱收进怀里,默默地拿着竽吹哀乐去了。

帮完了忙,卢绾、樊哙一起到刘邦家来喝酒,案几上有酒无菜,三个人干喝着。

刘邦突然问:“今天这事儿咱们得说道说道。这个吹丧曲儿的,是无理取闹呢,还是事出有因啊?谁跟他谈的钱?”

卢绾说:“萧何大人。”

刘邦问:“答应给他几个?”

卢绾说:“三个。”

与此同时樊哙却答道:“五个。”

卢绾瞪了樊哙一眼。刘邦看了看他俩,不紧不慢地接着问:“那萧何大人给了你们几个?”

樊哙说:“我不知道,钱反正没给我。”

卢绾答道:“给了三个。”

刘邦说:“这么说是萧何大人言而无信啦?”

卢绾不耐烦地说:“两个钱的事儿,大哥,过去就过去了。”

刘邦说:“不,这不是两个钱的事儿。樊哙,你说谈了五个,你可在场?”

樊哙说:“我在啊。”

卢绾见这么问,就有些急:“大哥的意思是,我吃了钱?”

樊哙马上说:“卢绾兄弟,谈的五个,你最后给人家三个,你说那两个去哪儿了?”

卢绾正色道:“你放屁!这事儿你们可以去问萧何大人啊。”

刘邦说:“不,卢绾,这事,我绝不问萧何大人,我就问你。”

卢绾嘴很硬地回答道:“我没拿。”

樊哙说:“那你让我搜一搜?”

卢绾说:“我剁了你的手!你太放肆了,樊哙!没事儿杀你的狗去,少他娘的乱咬人。”

刘邦不动声色地看着两个人争执,突然手一扬,将菜刀剁在了案几上。卢绾吓了一跳,心虚起来。

刘邦说:“我们是兄弟,我理当信你。如果我怀疑错了,冤枉了你,两个钱不是吗……”刘邦从案板上拔出刀,举起来,另一只手平摊在案板上,露出食指和中指,“这两根手指,我不要了。”

卢绾被镇住了。

刘邦紧紧地盯着他问:“我错了吗?”卢绾没说话。“那对不住了,兄弟!”这么说着刘邦真的就往下剁了。

卢绾刷地一下拿出两个钱拍在桌上:“不就是两个钱嘛。”

刘邦看他一眼,放下了刀,一个大耳刮子甩上去,卢绾被打得一趔趄。刘邦咬着牙说:“你吃人家钱,没事儿。瞒着我,也没事儿。你要能一个大钱不花是你的本事,全吃了也跟我没关系,只要你能把事儿给我办好了。吃了钱,事儿办砸了,你说你该不该打!”

卢绾低着头说:“该打。”

刘邦点了点头,说:“罢了。”又对樊哙说:“你做得对。不在外人面前揭他,算是给他留了面子,也给我留了面子。卢绾,你得谢他。”

卢绾瞪着眼说:“我谢他?我……”

刘邦命令道:“谢!”

卢绾只得向樊哙拱拱手,咬牙切齿地说:“多谢兄弟。”

樊哙大咧咧地拍拍卢绾说:“知错就好。听大哥的。”

几个人正说着,突然有人跑来报信:“季哥!不好了!出大事了!不好啦。曹大姐和人干上了,要出人命了!”

几个人闻听此言,赶紧向曹氏的酒店跑去。到了那里一看,曹氏正躺在地上,拽着一个大汉的袍子,撒着泼打着滚。

刘邦喝道:“喂,你一个大汉,跟女人动手,要脸不要?”

那大汉叫做夏侯婴,看到有人来了,要替这女人出头,依旧不急不缓地说着话:“我有公务在身,闪开!”

曹氏马上说:“把酒钱留下再滚!”

夏侯婴道:“老子就不给,你待怎的?”

听到这话,刘邦给了夏侯婴迎面一拳。夏侯婴退了一步,啐了一口嘴里的血,并不动怒:“你这人火气好大。你若好好说,我会给,你这么说话,我不给。”

刘邦说:“那你就别想走了。”两个人四目对视,一起走到屋外。夏侯婴从腰间解下腰刀,拔出。刘邦从腰带上抽出樊哙的杀猪刀。二人交换武器,检查对方的刀,然后交换回来,点头,互相抱拳,开始准备决斗。

对峙,都不动,气氛紧张。夏侯婴终于大喝一声,挥刀冲过来,刘邦迎击,二人拼杀,一个回合,迅速分开,继续对峙。刘邦出击,一个回合,又分开。二人都出汗了,继续对峙。

夏侯婴再出击,刘邦看准空当儿,将他的刀击落,然后手中的屠刀迅速抵到了夏侯婴的咽喉上。二人四目相对,夏侯婴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刘邦却把刀收了,说:“把钱拿来,滚。”

夏侯婴交出钱来,刘邦收了钱。夏侯婴捡起地上的刀,突然跃起刺向刘邦。曹氏尖叫一声,刘邦一个转身,一刀刺进夏侯婴腹中。

刘邦问:“我问你,打完了你为何还要刺我?”

夏侯婴捂着小腹痛苦地说:“赢了却不杀我。这是对我的羞辱。”

刘邦沉吟了一下说:“冲你这话,你是条汉子,走,我送你去看医生。”

这一天,曹氏酒铺里围坐着很多人,刘邦与萧何、曹参、夏侯婴说笑着,喝酒吃菜。

萧何说:“这次多亏了曹参大人,否则私自格斗就是死罪啊!刘邦,你敬曹大人吧。”

曹参立刻说:“不要谢我,你们两个自己能咬牙,过得硬,在监房里受得住刑,不然我纵然想帮你们也帮不了。”

刘邦说:“我先敬您,再敬这位弟兄。”

萧何道:“你跟夏侯婴,确实要互相敬一下,今日喝了这酒,过去的事儿就过去了,我正告你们俩,不许再打了,这次你们命好,是我兄弟曹参大人审案,保你们出来,颇费了些周章,要再打,谁都帮不了你们。”

刘邦敬过曹参,再斟了酒,对夏侯婴道:“兄弟,我们算是难兄难弟,不打不相识,你不错,是条汉子,哥哥我敬你。”

夏侯婴说:“你也还行,过堂没尿裤子,我敬你。”

萧何道:“夏侯婴,这回虽说没有判你,但你这个县衙的车乘是做不成了。想想后路吧。”

刘邦说:“不如就在我们村住下,我有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

夏侯婴马上说:“谢谢哥哥,我正愁没地方去呢。”

曹氏端菜上来笑道:“诸位吃好喝好啊,就把我这儿当自己家,想要什么说。”

曹氏满面笑容,但看到夏侯婴,还是脸一沉,把他面前的菜往刘邦面前推了推。刘邦看着曹氏笑。

曹氏嗔道:“笑什么,死鬼,我还以为见不着你了……愣着干吗,来帮我拿菜。”刘邦笑呵呵地跟着曹氏到了后厨。曹氏一回身,分开了刘邦的衣襟。刘邦笑道:“别着急啊,外边还有客人呢。”

曹氏分开他的衣服,看见了受刑的伤痕,心疼地说:“你这打是为我挨的……”

刘邦说:“没事,挠痒痒一样。”

曹氏落了泪,两个人抱在一起,曹氏突然说:“我怀上了。”

刘邦一愣,问道:“谁的?”

曹氏笑着说:“还能是谁的,那位官爷的呗。”

刘邦佯怒,举手要打。曹氏半笑着看着他,刘邦停下。

曹氏捶着刘邦说:“我一个寡妇,可怎么办?”

刘邦正色道:“你就生下来吧,我来养。”

又一日,新搬到本地的吕太公家正举行家宴,庆贺乔迁之喜。酒宴已经摆好,此时已经有穿华服的官吏坐入上席。刘邦一身布衣,却大模大样往华服客人之间凑。华服客人都不愿与刘邦为邻,纷纷躲在一旁。刘邦却毫不在乎,大咧咧入座,环顾左右,无人为邻。

酒宴开始。乐队吹着欢快的曲调。周勃也在其中。刘邦大口吃喝,四处敬酒,似乎自己是宾客们的老熟人一样。吕太公看在眼里,立刻招了一个仆人前来,低声吩咐道:“把那家伙给我撵出去!”

萧何突然从他身后插言道:“吕公刚来丰邑就不想待了吗?”

吕太公不解地问:“大人的意思是?”

萧何解释说:“此君刘邦,绝非一般的无赖。丰邑上上下下,没有不认识他、不敬畏他的,连在下,也要给他几分面子。他不是无赖,是豪杰。您要想一家子在这儿过得平安,过得踏实,就得把此人招呼好了。”

吕太公再不犹豫,立即冲刘邦招了招手,带他走到上席。众宾客见如此衣着不堪之人,竟然被吕太公引到上席首座,不禁小声议论起来。刘邦脸上仍旧满不在乎。

吕太公端起酒盏,冲底下宾客道:“吕父初来沛县,今日摆宴,会会乡邻,我先敬大家一盏。”

酒过一巡,吕太公亲自给刘邦倒了一盏,自己也满斟了一盏,道:“看足下眉宇之间,自有一种非凡之气,我敬足下一盏。”

刘邦大大咧咧地说:“那就多谢吕公了。吕公,这席上还有我的朋友,容我再去与他们饮几盏。”刘邦端着酒盏,跟旁边的华服官吏碰盏。官吏一脸惊诧,显然并不认识刘邦。仓促之间只能虚应着与刘邦对饮。刘邦一边说笑,一边饮酒,他喝酒很狂放,很快就开始身形摇晃。

待酒宴散尽,宾客已走,只有刘邦却魂不守舍仍坐在桌子旁边。吕家的仆人来到刘邦面前,叫着他:“先生,先生……”这时候,吕太公走过来,示意仆人离开,然后说:“先生慢走,我想问你一件事。”

刘邦道:“吕公请问?”

吕太公说:“我少时即喜爱相人,无一如足下,敢问是否已娶妇?”

刘邦说:“你是问是否有老婆是吧?没有没有,我宁缺毋滥。”

吕太公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我倒有一女吕雉,你已见过,小名娥姁,已到婚嫁之龄,未曾婚嫁,愿奉箕帚,请勿嫌老夫唐突。”

刘邦听了此言,愣了一下,翻身拜倒在吕太公面前:“刘邦正是求之不得。多谢吕太公了。”

过了几天,刘邦牵着一头驴,来到了吕府门口,周勃跟着他,手里拿着笙。刘邦示意,周勃开始吹笙,刘邦敲门,喊道:“快开门,刘邦来接娥姁了。”

府门打开,家丁看到此景,不禁愕然:“你便是这般来娶妻么?”

刘邦没有答家丁的话,只说:“快回去禀报,刘邦来接娥姁了。”

不一会儿,吕太公、吕公夫人和一身华衣的吕雉来到门口。吕公夫人见了,脸色一变:“你怎么就这样来迎娶我家娥姁?!”

刘邦说:“婚礼大摆排场,劳神伤财,乃俗人之举,我日后待娥姁好,比什么都强。”

刘邦说着就到了吕雉的面前,恭敬地说:“有请夫人上驴!”

吕雉一点也没有生气,回身朝父母行礼道:“娥姁拜别父母。”

吕太公点了点头。吕公夫人早就气得说不出话来。吕雉翻身上驴,刘邦在前面牵着驴,周勃在一旁吹奏。一行三人很快就消失在吕雉父母的视野之中。

迎亲娶亲的这三个人回到了家门口,周勃跟刘邦拱手告辞。刘邦道:“改日单请你。”

刘邦推开门,带着吕雉进来,全家都很惊诧。刘太公问:“她是谁?”

刘邦答:“这是我娶的妻。”

刘太公惊道:“你娶妻了?我们怎么不知道?”

刘邦说:“这不就知道了吗?娥姁,来见过父亲大人。”

吕雉马上施礼,叫了一声:“父亲。”然后又对大嫂、二哥、二嫂一一施礼。

刘邦领吕雉进屋,把门关上。一对半截红蜡烛点亮这破败新房,北风吹来,木窗还扑啦扑啦地响。仅有的陈设,也已经陈旧了。

刘邦问:“跟你想的一样吗?”

吕雉说:“比我想的还强一点,榻上毕竟还有床席子。”

刘邦又问:“我是你想象的那个男人吗?”

吕雉说:“这整个人世间就压根儿不是我想象的。”

刘邦问:“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会不会觉得委屈?”

吕雉说:“人就是为了受委屈才到这世上来的。”

刘邦问:“你爱哭吗?”

吕雉答:“你不喜欢我可以不哭。”

刘邦说:“在这个家里,你可以哭,也可以说话,但不要跟我哭着说话。你可以生气,但不可以抱怨;你可以离开,但不可以不辞而别。能做到吗?”

吕雉点头道:“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说的我都可以做到。我知道你以前的一些传闻,我也知道你不止有一个女人。我不打算管你在外面的那些事儿,但是,自己做的事自己收拾干净,最好不要让我知道。万一你要看上别的女人,我也不会阻拦你,但请你告诉我,不要让我成为最后一个知道的人,这就是我对你的请求。”

第二天,吕雉醒来发现自己面前摆着粗布衣服。刘邦说:“从今日起,你那些衣裳不能穿了,换上这个。”

刘邦领着吕雉进了曹氏小酒铺。曹氏一见他俩,有些意外。

刘邦说:“来,娥姁,叫姐姐。”

吕雉叫了曹氏姐姐,上下打量,见曹氏肚子已经很大了。曹氏一点也不领情,说:“谁是你姐姐?我跟了他这么多年,你算是什么东西?”

吕雉说:“姐姐,我不算什么,不过就是他的女人。你照顾我男人这么些年,我确实也要谢谢你。”

曹氏说:“说得好听,我敢说你这种娇小姐在丰邑待不了三个月。”

吕雉说:“我一个人是待不了三个月,但有我男人陪着,我可以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曹氏对刘邦说:“这个妖精不会让你省心的,哪儿来的让她滚回哪儿去!”

刘邦道:“这女人我娶了,省心不省心现在不知道,但只要跟我刘邦一天,我都会善待她。来,拿些酒来,我们一起喝一点儿。”

刘邦倒了三樽酒,一樽递给曹氏,一樽递给吕雉,然后说:“季虽娶娥姁,但绝不负你,你虽然不能做我的女人,但你永远是我骨血的母亲。这盏酒我们夫妇敬你。”

吕雉说:“姐姐身子不方便,我替姐姐喝了吧。”

又一日,晨曦初露,吕雉已经换上粗布衣服,一副农妇打扮。刘太公、刘邦二哥、刘邦大嫂已经摆好桌子,开始吃饭。

大嫂讥讽地说:“小四儿成日不干活,就知道吃白饭。本以为他娶妻后,会改过些,没想到还是这般模样。地里的草都长到半人高了。”大嫂越说声调越高,显然是说给屋里的刘邦听的。

二哥也说:“他现在有了妻子,总不能还像原先一样游手好闲。”

这时吕雉突然把碗放下,问:“咱家的地在哪儿?”

大嫂说:“出家门往东二里,哪里草最长便是。”

吕雉起身,拿起院子里面的锄头,就出门了。

田地里,吕雉的出现引起了相邻农田里的农夫们的注意。吕雉并不以为意,只是低头干活。这时她突然发现自己身边的草还没有去割就已经开始纷纷倒下了,一回头,竟然是从不下地的刘邦来干活了。

这一天,吕雉依旧在地里干活,庄稼却已经干死了。刘邦过来送饭,问:“怎么地里不浇水?”吕雉说:“不远处倒是有水,但是那是东岳亭的水源,不给我们泗水亭用的。”

刘邦若有所思,一回头,突然发现吕太公、吕夫人站在田埂上。吕夫人看到女儿刚过门几天,就变成这样,心中难过。

刘邦说:“岳丈大人,我日后一定会让娥姁过上好日子。”

吕夫人生气地问:“靠什么?就靠这一小块薄田?”

刘邦突然道:“听说泗水亭长有缺。”

吕太公问:“你想做亭长?”

刘邦说:“这是个机会,望您想想办法。”

吕太公说:“可是,我刚到沛县,人生地不熟啊。”

一直不说话的吕雉突然开腔了:“使钱啊!”

刘邦看了看吕雉,颇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

很多时候,钱还是有它无可替代的作用的。这不,过了不长时间,刘邦就已经得意地戴着新皮弁行走在村中了。卢绾、樊哙、周勃等人喜滋滋地跟在他身后。

卢绾吆喝道:“泗水亭新任亭长刘邦,今日正式上任了啊!”声音一落,周勃立刻奏乐。众乡亲惊愕地看着刘邦他们一帮人。

突然,有人气喘吁吁地跑来,大喊着说:“咱们亭的人,被东岳亭的打了!”

大家急急地奔到了水源地。

东岳亭和泗水亭的汉子们互相高声叫骂,双方隔着一道旱地里的沟堑。沟堑对面,一个汉子坐着,率领着东岳亭一干众人。定睛一看,他竟然坐在坟茔之上,毫无敬畏之色。

卢绾说:“那是雍齿,有名的无赖,季,小心点儿,他打架厉害。”

刘邦喝道:“雍齿,我知道你,你不就是会几下拳脚吗?现在世道变了,大秦是讲法度的……”

雍齿直接扔了块石头过来,刘邦一闪身躲了过去。

刘邦说:“雍齿!这块水源本是泗水亭所有,今日你带人来闹事儿。我可以不计较,你给伤了的人赔个不是,带你的人走。这事儿就结了。”

雍齿哈哈大笑着站起来:“急着回家抱女人了吗?听人说你娶了个滑嫩嫩的媳妇儿,带来陪咱们玩玩怎么样!”

刘邦手一挥喊道:“给脸不要脸,不要怪我不客气了!泗水亭的弟兄们,打!”

樊哙带着泗水亭的人冲了上去,刘邦和卢绾也跟着冲过沟渠。

雍齿大喝一声:“出来吧!干!”

边上田野庄稼丛里突然冒出众多粗壮汉子,原来他们早已埋伏在那里。刘邦一惊,赶紧喊:“快回来,中埋伏了……”

可是樊哙等人已经冲过去了。两厢打了起来,泗水亭人少,很快就被打得屁滚尿流。刘邦一个踉跄倒地,卢绾上前背起他。

刘邦说:“别吃眼前亏,樊哙,周勃,撤!”

卢绾背起刘邦向村内狂奔。刘邦在卢绾背上回头一看:东岳亭的人正气势汹汹地追过来。樊哙、周勃带着自家兄弟们也在疯狂逃窜。

第二天,水源地周围的气氛依旧紧张着。远远地,刘邦等人气势汹汹地来了。泗水亭的汉子们也到了,他们扛着各式农具,有铁犁、铁镐、木槌等等。

刘邦对卢绾说:“瞧见没?人少不怕。有家伙干没家伙的,弄死他们。”

泗水亭众人和雍齿等人相距不足二十步。卢绾看着刘邦,等他指示。刘邦突然喊了一声:“干呐!”然后他自己扛着铁犁,带头就冲了上去。

雍齿等人仿佛没看见他们一样。双方相距十步的时候,雍齿才大喊一声:“干!”

随着这一声喊,雍齿等人从边上的稻草垛中抽出铁剑、竹枪等利器,就迎了上来。

刘邦一看不妙,拦住众人,说:“退!”于是,泗水亭的人往后退。

雍齿把剑一横骂道:“你他娘的到底搞什么鬼?不是要决一雌雄吗?来啊。”

刘邦嘿嘿一笑:“咱们还是谈谈吧。”

雍齿说:“我跟你没得谈。要么,带上你的人来干。干赢了,你说了算。要么,这水全归东岳亭。你一滴都别想要。”

刘邦很干脆地说:“不打。”

东岳亭的人发出一阵哄笑。

雍齿笑罢,拉着刘邦,走到一口大锅前,掏出一枚铜钱来,用指甲一弹,铜钱落入盛满沸水的锅中,说:“去把它捞出来,用你的手!”

顿时笑声骂声混成一片,刘邦厉声道:“都闭嘴!我捞。”

这一下,在场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包括雍齿。他换了一副表情说:“你够蛮。请吧!”

刘邦挽起袖子,开始把手往锅里伸!

就在这个时候萧何、夏侯婴带着二十多个差役,穿着官服,拿着剑赶了过来。他一声令下:“给我围起来!”

刘邦不得不停了下来,他的手还没有伸到沸水里去。他看了看萧何说:“这事儿你别管。”

雍齿也说:“咱村里人自己的事儿,犯不着劳烦大人吧?”

萧何道:“本来我是管不着,看你们这架势,是要出人命了。我不管,大秦律法得管。”然后他故意用训斥的口吻问刘邦:“说说怎么回事。”

刘邦说:“我们只是来谈判的,没想动手。”刘邦指了指自己的人:“他们本来就是农夫,带着农具,不是为了伤人。”

萧何点点头,看着雍齿,盯着他手里的剑。雍齿一下子明白了,把剑一横骂道:“呸!这他娘的就是个阴谋!刘邦你耍阴的!无耻!”

萧何厉声说:“本官问你话,这些剑是怎么回事?秦律严禁私自铸剑,你不知九*九*藏*书*网道吗?”雍齿语塞。萧何向夏侯婴使个眼色。夏侯婴带着两个差役将雍齿绑了。

萧何道:“这水源本就归泗水亭所有,你东岳亭强抢他村水源,还持械伤人。这是重罪!”

雍齿说:“持械老子认了。这水,不能让给他们!”

萧何从怀里掏出竹简说:“县内有记录在案,你要不要自己看一看?”

雍齿扭过头,不语。

萧何下令:“押走。”

刘邦说:“大人等等!刘邦认为,吃水之事本是乡亲们活命的根本。若是东岳亭缺水用,咱也不是小气的人。这水源,从此各分一半,如何?”

萧何把竹简收起说:“这是你们自己的事儿。我只是把道理讲明白。”

雍齿道:“刘邦,占了便宜还想卖好,你等着,出来我收拾你!”

刘邦一笑:“你呀,什么都好,就是脑袋不行,去牢里好好琢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