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医院

还剩4分钟时,路星辞写完了练习册。

再过一会儿,用手机查答案的学生们也东拼西凑写完了一个章节,大家给练习册拍了照片,拉了个讨论组在群里发答案,气氛其乐融融。

化学老师出来时,看见一摞练习册在地上摆得整整齐齐,一副任君检阅的架势。

他的目光最先划过路星辞,而后又看了看其他人:“写完了?”

学生们陆续点头,化学老师让他们找个人跟着课代表把练习册送去办公室。

“要是正确率高,我就当你们学得好,这节课逃了也就逃了,要是错得太多,你们该抄的知识点还是要抄。”

几个女生连忙道:“谢谢老师。”

“进去吧。”化学老师让了让:“没有下次了,有下次也别在我的课上失踪。”

进了教室。

宋意拧开桌上的水喝了一大口。段嘉衍原本在找充电宝,突然听见宋意感慨。

“我觉得,班长还是不错的。”

段嘉衍头也不抬:“你不是一直觉得他不错吗?”

“那不一样,以前我有粉丝滤镜。他这个条件,再加上学霸光环,我纯粹把他当男神欣赏。不过最近这些事情下来,我真觉得他人挺好的。”

段嘉衍没接话。

“哥们儿,你还是看不惯他?”

宋意侧头,看见段嘉衍找到了自己的充电宝,他把手机冲上电,像是想起了什么,懒散地挑了一下唇。

宋意听见了段嘉衍模棱两可的回答。

“就那样吧。”

周五的晚上,路星辞回家时,姜瑶刚和一群阔太太打完麻将,正招呼家里的阿姨收拾残局。

看见路星辞,有人说:“星辞都长这么高啦?”

“这孩子生得好,随他妈妈。”

“成绩也好吧?我听我们家圆圆说,上次联考,星辞拿了宁城的第一呢。”其中一位太太笑眯眯地,半是羡慕,半是奉承地对姜瑶道:“你是怎么把他教这么好的?”

“我没怎么教过他。”姜瑶笑道:“他自己懂事得早。”

姜瑶身量窈窕,面容清丽,除了眼角的细纹,她的模样一点也不像这个年纪的女人。

送走了牌友们,姜瑶面向路星辞,她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顿了顿:“是不是抽烟了?”

“去上了会儿网,”路星辞说:“没抽。”

姜瑶嗯了声:“你外婆昨晚跌了一跤,现在在南山医院住着。”

路星辞微微一怔:“严重吗?”

“不严重,我今天才去看过她,精神挺好的,周末过后就能回家了。”姜瑶转述了外婆的意思:“她说她想你了,要是有时间,你去南山看看她。”

路星辞应了声:“那我明天去。”

“要我陪你吗?”

“不用,你明天不是有事?我正好陪外婆多说会儿话。”

他刚放下书包,就见姜瑶眉眼弯弯地看着他:“学校里有什么新鲜事吗?”

路星辞也笑了笑:“好像没有。什么算是新鲜事?”

他这么不紧不慢,姜瑶便知道之前听见的一些闲言碎语都是无稽之谈。放下心来后,她也有了开玩笑的心思:“比如说,最近有没有碰见漂亮的omega?”

她本来只是随便问问,路星辞从小到大,身边什么样的omega没见过,她就没看儿子对谁上心过。

可她问完,却见路星辞没说话。

姜瑶有点儿稀奇地瞅了眼他:“真有你觉得漂亮的?”

脑海里倏忽闪过一个人,路星辞回答得模棱两可:“算吧。”

放在几天前,那人还不算是omega。

姜瑶却一下来了兴致:“你要是觉得人家漂亮,你就多去接触接触。你爸爸当初能追到我,还不是多亏他天天来我面前晃悠……”

路星辞哭笑不得,他就说了个漂亮,这都哪跟哪儿了?

见他妈越扯越远,路星辞找了个借口:“我去洗个澡。”

姜瑶意犹未尽,但也只能放他离开。

周六的南山医院。

段嘉衍跟着付媛来探望住院的贺云深。付媛与贺诚虽然结了婚,碍于工作,两人一直是聚少离多的状态,直到最近贺诚才带着贺云深来了宁城。

付媛是再婚的omega,医生说,贺云深身体不好,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付媛曾经洗过一次标记。为此,付媛对小儿子一直心怀愧疚。

贺诚和付媛临时有事,要离开一小会儿。付媛让段嘉衍帮忙照顾一下贺云深。小朋友一直吵着要去外面玩,段嘉衍没办法,只好推着贺云深的轮椅,带他到了医院楼下的花园里。

“哥哥,我想喝冰可乐。”

“不行,高手从不喝可乐。”

“……”

“你别看我啊,看我也没用。”段嘉衍蹲下来,吊儿郎当地和小孩四目相对:“你哥就是这么铁石心肠的人。”

“……”贺云深撇撇嘴,哀求地拽了一下他的衣角。

段嘉衍和他对视十多秒,败下阵来。

“我去给你买,但是要买常温的,你也只能喝一口。”段嘉衍对他晃晃竖起的一根手指头:“要是喝多了,你爸爸会生气的,晚上要打你屁股你知道不?”

“知道了,”贺云深欢呼一声:“哥哥最帅了!”

段嘉衍对这波吹还是比较满意,他正要起身离开,突然听见一声笑。

段嘉衍回头,看见了站在花坛另一头的路星辞。

他今天穿着白色的卫衣,下边是条深色休闲裤,这种闲适的打扮也很适合他。

褪去校服后,男生的身形已经有了男人的轮廓,成熟和少年气在他身上结合得刚刚好。

段嘉衍以为路星辞是在笑他哄小孩的方式幼稚,下意识皱了皱眉:“你怎么在这儿?”

“来看我外婆,她前天进了住院部。”路星辞往前走了两步:“这是你弟弟?”

段嘉衍想起来,来医院的路上他还听付媛抱怨,前天南山不知道接了哪位贵客,院长亲自接待不说,还想把住院部的十五层整层清场,幸好病人本身不想弄出这么大阵仗,不然贺云深这小子就要挪病房了。

看来那位贵客,就是路星辞的外婆了。

不远处有个自动售饭机,段嘉衍点了点头:“能不能帮我看着他一会儿?我去买瓶可乐,很快就回来。”

听见路星辞答应,段嘉衍转身离开。等他走之后,路星辞轻声问:“段嘉衍是你哥哥?”

贺云深乖巧地点了点头,路星辞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小孩的脸。

段嘉衍回来时,手上握着一瓶常温的可乐,已经拧开了盖。

他再三强调只能喝一口,贺云深乖乖听话,只浅抿了一口可乐瓶。

他们两个凑在一起时,那种面容上的差异就越发明显。两兄弟的长相截然不同,段嘉衍的面容漂亮到了张扬的地步,贺云深却清秀又苍白,五官甚至有些平凡。

“我送你上去?”段嘉衍看了看手机,付媛刚给他发了一条微信:“你爸爸先回来了,他问你在哪儿。”

“哥哥一会儿留在这边吃午饭吗?”

“不了,我……”注意到贺云深眼里的失落,段嘉衍看了眼路星辞,灵机一动,找了个借口:“我跟我同学出去玩,没法陪你吃饭。”

路星辞大概明白了这两兄弟的关系,见段嘉衍把他拖出来当挡箭牌,索性配合地应了一声。

贺云深又道:“那哥哥下周放假,还能来陪我吗?”

段嘉衍实话实说:“应该不会。”

贺云深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声音很小:“爸爸说,他在你学校附近买了套大房子,等我出院了,我们就搬过去吧?这样我们就能一起吃饭了。”

段嘉衍犹豫了片刻:“哥哥下个月可能就去住校了,没办法和你一起住。你知道什么叫高中生吧?高中生的学业都非常紧张……”

贺云深这小鬼机灵着,段嘉衍怕他察觉到异常,干脆又把路星辞拖进来当挡箭牌:“你问我同学,我们每天是不是都在书海里畅游,连上厕所的时间都快没有了?”

路星辞见他连学业都扯了出来,失笑道:“嗯,你哥哥学习挺努力的。”

却不曾想,他这句话说出来,贺云深看看他,又看看段嘉衍。

眼眶慢慢红了。

小孩子的心思往往剔透而敏感,他能感觉到段嘉衍对他的抗拒。

段嘉衍见他这幅表情,愣了一愣,才想起来哄他:“你别哭啊,我这不是把学习放在第一位,我其实也想和你住……别哭别哭,嗯?”

贺云深平时都不哭不闹的,段嘉衍又不怎么会哄人。他没什么经验。贺云深被他这么好言好语地劝着,反而一下收不住情绪,直接哭了出来。

段嘉衍猝不及防,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他一哄贺云深反而还流眼泪了。想到贺诚马上就要过来,要是对方看见他把贺云深弄哭了,指不定会怎么想。

他没办法,只能求助般看向路星辞。

路星辞虽然不怎么哄人,但家里也有表弟表妹,他迟疑了一下,轻轻揉了揉小孩的头:“乖啊,别哭了。”

贺云深哭得更厉害了。

段嘉衍:“!!!!”

段嘉衍快暴走了:“路星辞你行不行?他哭得更厉害了!”

路星辞:“……”

路星辞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但段嘉衍那句过于粗暴的行不行,还是让他嘴角抽了抽。

他突然问:“有个办法不知道管不管用。要是我能让他不哭……?”

段嘉衍被贺云深哭得头昏脑涨,脱口而出:“你要是能让他别哭,我尊称你一声爹。”

说完他还有点后悔,但路星辞抬头看了他一眼,轻飘飘道:“你说的。”

他蹲下来,和贺云深平视,像交换秘密那样小声在小孩耳边说了什么。

贺云深一愣,随即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着段嘉衍。这么看着看着,他眼里那点泪花居然硬生生被他自己憋了回去。

段嘉衍不可思议地看着路星辞,正想知道后者对贺云深施了什么邪门妖术,突然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段嘉衍看着快步走来的贺诚,喊了一声贺叔叔。

“医生说了,他不能碰这些垃圾食品……”贺诚从贺云深手里拿过可乐。他看了眼路星辞,见还有外人在场,低声在段嘉衍耳边道:“他不懂事,你怎么也由着他胡闹?”

段嘉衍愣了愣:“抱歉。”

贺诚听见他道歉,也是一怔。

贺云深察觉到紧绷的气氛,在旁边插话:“不是的爸爸,是我自己想喝可乐。”

贺诚见段嘉衍垂着眼,解释道:“我不是责怪你,只是医生说过,他喝了这些东西对身体影响很大,平时我们都不让他碰这些。我刚才太急了……”

段嘉衍点点头。

气氛有些尴尬。

贺诚问:“听你妈妈说,你不留在这边吃饭?”

“不留了,我和我同学出去玩。贺叔叔,你跟云深先上去吧。”

“那你们玩开心,注意安全。”

段嘉衍点了点头。

他们离开时,轮椅上的贺云深回了几次头。段嘉衍见那对父子离开,脸上的表情逐渐淡了下去。

他又恢复了一贯吊儿郎当的模样。见路星辞正看着他,段嘉衍懒散地挑了挑眉,声音漫不经心:“你刚才跟他说了什么?挺管用,他一下就不哭了。”

路星辞的视线在他脸上转了一圈,微微眯起眼,嗓音里带着点儿说不明的情绪:

“我跟他说,你要是再哭,你哥哥也要跟着你哭了。”

“……”段嘉衍真没想到还有这种办法。

“然后他就停下了,还挺懂事。”路星辞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莞尔:“你呢?你是不是也该懂事一点?”

“什么?”

见他完全将他自己说过的话忘到了大脑后,路星辞善解人意地提供给段嘉衍两个选项:“你想叫爹还是爸爸?”

段嘉衍心说我比较想杀了你。

“我觉得……”

“我觉得你不会耍赖的,”路星辞先发制人:“对不对?”

段嘉衍觉得路星辞给他扣这么一顶帽子真是直戳要害,他还真不好意思耍赖了。

但就这么给自己认了个爹,段嘉衍还是觉得有点亏。在对方的注视下,段嘉衍只能催眠自己这就是一个称呼,动动嘴皮子就过去了。

一个没有感情的称呼!

而已!

“……b。”段嘉衍动了动唇,发现自己叫不出口。

脸都他妈要憋红了。

路星辞凑近了些,盯着段嘉衍。

他本来就比他高,视线在这时更是犹如实质,混合着alpha身上清冷疏离的气息,造成了一种清晰的威胁感。

他说:“叫啊。”

段嘉衍声音小如蚊呐:“爸爸。”

“你说话了?没听见。”路星辞散漫地抬了抬眼:“大声点。”

段嘉衍脾气也上来了:“……爸爸!路!爸!爸!爸爸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路星辞看他活蹦乱跳的,眸中掠过一丝笑意:“你再叫一次,我录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