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有了一位新室友

有没有这样的经历:当你迈进家门的时候,发现你的房间面目全非?例如某个好心人(自然是妈妈啦)想帮你打扫打扫,突然,你发觉什么东西都找不到了?或者即使没有不见什么东西,你是不是仍然有种别扭的感觉,仿佛有人把你的私人物品仔细翻腾了一遍,然后又用鸡毛掸子把所有的东西清扫了一遍?

当再次来到混血大本营的时候,我心里就有这种感觉。

表面上看,一切都没什么变化。大堂仍旧是蓝色的尖顶和长长的门廊。暴晒于阳光下的草莓地,散落各处的希腊式建筑——有圆形剧场、竞技场和俯瞰长岛湾的餐厅。还有那坐落在森林和小溪间的宿舍小屋——依照一种愚蠢的分类方法盖了十二栋,每栋房子都代表着不同的奥林匹斯神灵。

所有的东西都和往常一样,然而平静的表面之下却危机四伏。管理员和赛特们不是在打沙滩排球,而是忙着往兵器库内搬运兵器。全副武装的树妖在森林边紧张地小声交谈。整片森林像得了重病,草地也变得枯黄,大火烧过的痕迹如同难看的疥疮。

大好的一片乐土被糟蹋成这个样子,想起来我就难过。

在去大堂的路上,我遇见许多去年夏天相识的孩子。可是没有人停下来打招呼说:“欢迎回来!”有些人看见泰森时倒是多瞧了两眼,更多人则是行色匆匆,努力完成自己的任务——要么来回传递消息,要么在砂轮上磨兵器。整个营地看起来就像一所军校。我对军校深有感触,因为自己都被撵出去两回了。

周围的一切似乎并不影响泰森的“雅兴”。他对眼前的每一件事物都显得着迷。“那是什么?”他惊呼说。

我说:“那是天马的马厩。就是那种长翅膀的马。”

“那是什么啊?”

“哦……那是抽水马桶。”

“那又是什么啊?”

“那些是英雄们的宿舍。如果你的仙源不明,他们就会让你先住在赫尔墨斯(赫尔墨斯是为众神传信并掌管商业、道路、科学、发明、口才、幸运等的神——译者注)宿舍里——就是棕色的那一栋——一直住到他们搞清楚哪两位神灵是你的父母。然后,他们就会根据你的父系或母系来安排宿舍。”

他敬畏地看着我说:“你……也有自己的宿舍?”

我指着一个用灰色海岩砌成的低矮房子说:“我住第三号宿舍。”

“你和朋友住一起吗?”

“不。我自己单独住。”此事我不愿多提,因为事实的真相令人难堪。我之所以单独住在那里,皆因我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上。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众神中的三巨头——天神宙斯,海神波塞冬,冥王哈迪斯——曾经达成了一项协议,约定不再与凡人生子。因为三巨头的孩子不但比普通的混血更有魔力,也更加喜怒无常。一旦我们发狂,就会引发人间灾难……例如第二次世界大战。三巨头的协议总共被违反了两次——一次是宙斯生下了塔莉亚,另一次则是波塞冬生下了我。我们两个都是不该出生的人。

塔莉亚在十二岁的时候变成了一棵松树。我嘛……则想方设法避免步她的后尘。有时我也曾做过一些噩梦,梦见在我快要死的时候波塞冬把我变成了什么东西——也许是某种浮游生物,有时是一摊漂在水上的海藻。

我们来到大堂的时候,喀戎正在他的宿舍里收拾行囊,屋里播放着他最喜欢的那种六十年代的轻音乐。这里应该说明一下——喀戎是一个半马人。从腰部以上看,他是一位普通中年男子,长着棕色的鬈发和蓬乱的胡须。从腰部以下看,则是一匹白色骏马。必要时,他能把下半身蜷缩在魔法轮椅里伪装成一个人。在我上六年级时,他就曾经伪装成我的拉丁文老师。在大部分时间里,只要屋顶够高,他便恢复原形,舒展舒展筋骨。

一见面,泰森惊喜地叫道:“小马驹儿!”

喀戎转过身,面露不悦地问:“您说什么?”

安娜贝丝快跑几步拥抱住他,激动地说:“喀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走了吗?”在她眼里,喀戎就像一位父亲。

喀戎轻抚着她的秀发,慈祥地微笑说:“你好啊,女娃娃!还有波西,天啊,一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

我咽了口唾沫,说:“克拉丽丝说你已经被……已经被……”

喀戎自我解嘲地说:“被开除了。唉,事情出了,总得有人背黑锅吧。神王宙斯大发雷霆。那棵树是他用女儿的魂魄点化而成,如今却被别人下了毒!狄先生总得处分几个人,好向上面交差吧。”

我愤愤不平地说:“他倒把自己撇得干净。”一想到营长狄先生,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安娜贝丝也说:“这简直太荒唐了!喀戎,你不可能跟塔莉亚大树中毒这件事扯上关系的!”

喀戎叹了口气,说:“但是,在目前的情况下,奥林匹斯山上的某些人已经不信任我了。”

我问:“目前什么情况?”

喀戎脸色一沉,把一本拉丁文—英文字典装入行囊。留声机里飘出法兰克·辛纳屈的歌声。

泰森仍旧惊奇地看着喀戎,想去摸摸马背,可又不敢凑上前,嘴里自言自语地说:“小马驹儿?”

喀戎不屑一顾地说:“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小独眼巨人!我是半马人。”

我说:“喀戎,树怎么样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喀戎黯然摇头说:“塔莉亚松树中的毒来自地狱,波西。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蛇毒。这种毒一定是地狱深渊里的某个魔兽产生的。”

“这下就知道谁是罪魁祸首了。克洛……”

“不要直呼巨人王的名字,波西。此时此地更需注意。”

“可是去年夏天他曾企图引发奥林匹斯内战啊!这回一定是他在幕后主使,让叛徒卢克做的。”

喀戎说:“也许你说得对。可我既不能事先阻止,事后又无法补救,难免要承担些责任。眼看那树仅有几个星期可活,除非……”

安娜贝丝问:“除非什么?”

喀戎说:“不行,这主意太蠢了。整个山谷都受到毒物感染,营地崩溃在即。只有一种魔法能够解毒,但这个魔法已经失传千百年了。”

我问:“是什么魔法?我们去找!”

喀戎扣好行囊,关掉留声机。转身将手放在我的肩上,神情郑重地说:“波西,你必须保证自己不鲁莽行事。因为事情凶险难料,我曾告诉你母亲不让你来这里。不过既然你已经来了,就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刻苦训练,哪里都不要去。”

我问:“这是为什么?我想为此事出一把力啊!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魔法防护被毁掉。到那时,整个营地都将——”

喀戎接过话头说:“遭到魔兽的侵略。是啊,我也深感忧虑。但是你绝对不能贸然行动!这很可能是巨人王故意设计的圈套。记住去年夏天的教训!他差点就要了你的命!”

话虽如此,但我仍不甘心坐以待毙。我还想要克洛诺斯为此付出代价。大家以为众神将他撕成碎片后又打入十八层地狱,他会因此而痛改前非吗?绝不会。他是不死之躯,仍旧活在地狱深渊里——承受着无穷无尽的折磨,渴望着有朝一日能够卷土重来,找奥林匹斯众神报仇。虽然他自己被困,可他能够蛊惑凡人甚至是神的心灵,指使他们去进行他的肮脏勾当。

这次下毒一定是他干的好事。大树是舍己为人的英雄塔莉亚所留存的最后一丝灵气,除了克洛诺斯之外,谁又能如此卑鄙,对大树下毒手呢?

安娜贝丝强忍着没有哭出来。喀戎抹去她脸颊上的泪水,对她说:“和波西待在一起,孩子。保护好他的安全。那个预言——你要牢记在心!”

“我……我会的。”

我说:“哦……你说的是那个与我有关但众神却禁止你告诉我的预言吗?”

没有人回答。

我自言自语地说:“好吧,也就是问一声罢了。”

安娜贝丝说:“喀戎……你曾说过,众神赐予你不死之身是为了让你训练英雄们。如果他们解除了你的任务……”

喀戎没有回答,只是坚持说:“你发誓,要竭尽全力保证波西的安全。对冥河起誓。”

安娜贝丝说:“我……我对冥河起誓。”

窗外立时响起一声炸雷。

喀戎略感宽心,说:“很好。也许真相大白之日便是我归来之时。在此之前,我要去寻找我的同族,看看他们能有什么法子解毒。无论怎样,现在我只能流落在外,这件事终归有解决的一天……唉,祸福难料啊!”

安娜贝丝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喀戎轻拍她的肩膀,说:“好啦,别哭,孩子。你们的安危就全靠狄先生和新任的活动教练了。我们必须满怀希望……哦,也许魔兽打垮营地的速度不像我们担心的那样快哩。”

我问:“顶替你职位的那个坦塔罗斯是个什么家伙?他从哪里冒出来的?”

话音未落,山谷中响起海螺号角声。我们只顾说话,不知不觉中天色已晚,到了吃饭时间。

喀戎说:“去吧。你们会在餐厅见到他。波西,我会联系你的母亲,向她报个平安的。她现在肯定急坏了。一定要记住我的告诫!你现在的处境十分危险。万万不可心存侥幸,认为巨人王已经把你忘记了。”

说完,他大步迈出房门,下山而去。急得泰森在身后大呼小叫:“小马驹儿!你别走!”

等我突然想起还没来得及告诉喀戎自己梦见格洛弗的事的时候,他早已走远了。我最好的老师就这样离开了,这对他也许是一件好事呢。

安娜贝丝放声痛哭,泰森也跟着一起哭,哭得居然和安娜贝丝一般伤心。

我想安慰他们两句,可觉得就算说出来,连自己也不会相信的。

夕阳西下,勇士们陆续赶往餐厅就餐。我们三人站在大理石柱的阴影里看着大家鱼贯进入餐厅。安娜贝丝情绪仍未完全平复,但看见她的雅典娜同族们走过来,急忙迎了上去。离开前和我约定好稍后再谈。她的那些同族兄弟姐妹都和她一样,金黄色的头发,灰色的眼眸。一行有十几号人。安娜贝丝并非其中最年长者,但却资历最深。在这里,一个人的资历可以通过脖颈上的项链知晓——每过一年就增加一颗珠子,安娜贝丝的项链上一共有六颗,因此雅典娜族由她来领队,旁人均无二话。

安娜贝丝过后,是带领战神阿瑞斯一族的克拉丽丝。她的胳膊上吊了根绷带,脸上的伤口令她显得面目狰狞。不过除此之外,与魔牛的这一场恶战似乎并没有挫伤她的锐气。有人搞恶作剧,在她背后贴了一张纸,上面写着:“牯牛姑娘!”她的族人眼睁睁看着,谁也不敢自找麻烦去明白告诉她。

跟在阿瑞斯一族之后的,是火神赫菲斯托斯一族——共有六人,由一个叫查尔斯·贝肯道夫的十五岁非裔美国男孩率领。他的手足足有簸箕般大小,眼睛有些斜视,大约是长时间盯炉火落下的毛病。一旦你跟他交往,会发现他为人很好。但是没有人敢直呼其名叫他查理、查克或查尔斯,大家都尊敬地称呼他的姓:贝肯道夫。同学们风传他能够制作任何东西。给他一块熟铁,他就能够做出锋利的宝剑,或者是一个机械战士,甚至是一个会唱歌的花盆。反正你想要什么,他就能做出什么来。

其他的神族也都相继进入:谷物女神得墨忒耳一族、太阳神阿波罗一族、美神阿芙洛狄忒(在罗马神话中,阿芙洛狄忒也称维纳斯,后者为中国读者所熟知——译者注)一族和酒神狄奥尼索斯一族。水中仙子们凌波而至,树妖们则从密林中现身而出。牧场那边来了十几个赛特,我看见他们,不由得想起格洛弗,心里登时隐隐作痛。

我对赛特们时常怀有一种怜惜之意。在营地里,他们为狄先生做各种稀奇古怪的工作。不过他们最重要的任务是在凡间做搜神使者。他们化装后潜入世界各地的学校里寻找混血,找到后就把他们带回营地。我就是这么结识格洛弗的,他是第一个认出我的真实来历的人。

等赛特们进入餐厅后,赫尔墨斯一族方才最后进入。该族一贯人多势众。去年夏天,赫尔墨斯一族曾由卢克率领。在我还没有被海神波塞冬认领之前,我曾经和赫尔墨斯一族同吃同住过一段时间。那时卢克主动和我称兄道弟……谁料想他接近我的目的竟然是想杀死我。

如今赫尔墨斯一族由特拉维斯和康纳·斯偷尔共同领导。他们不是双胞胎,长得却胜似双胞胎。两人站在一起,让你根本分不清谁的年龄大,谁的年龄小。他们一样的瘦高个子,一头棕色的乱发垂下盖住眼睛。混血大本营的橘红色T恤衫穿在身上显得松松垮垮。和所有赫尔墨斯族人一样,他们也是一脸坏相:朝上弯曲的眉毛,嘴边挂着玩世不恭的微笑,还有那对贼溜溜的眼睛——就好像随时要往你的衬衫里扔炮仗似的。每次想起大名鼎鼎的偷神赫尔墨斯生下的孩子居然姓“斯偷尔”,我就忍俊不禁。我把这个伟大发现讲给特拉维斯和康纳听,他们却都大眼瞪小眼地看着我,居然不解其中的好笑之处。

等待所有的勇士都进入后,我才带着泰森朝餐厅中央走去。看见我二人进来,大家立刻停止交谈,将目光投了过来。只听太阳神阿波罗一族中有人小声嘀咕:“谁让那个东西进来的?”

我朝说话的方向狠狠瞪去,却找不到方才是谁在多嘴。

这时,首席处传来懒洋洋的声音:“好嘛,好嘛。若不是彼得·约翰逊,我的千年苦修就功德圆满了。”

我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勉强说:“是波西·杰克逊……先生。”

狄先生啜了口他的减肥可乐,说:“好吧,反正叫什么都一样。用你们年轻人近来的口头禅说就是‘无所谓’啦。”

他穿的是夏威夷豹纹花衬衣、运动短裤、网球鞋和黑袜子。再配上圆圆的啤酒肚和疙疙瘩瘩的红脸膛,看上去就像一位在赌城拉斯韦加斯的老虎机旁熬了通宵的赌客。在他身后,一个赛特正战战兢兢地剥去葡萄皮,逐颗递给他。

狄先生的全名叫狄奥尼索斯,是天上的酒神。他曾经酒后失德乱性,私自踏入禁区追逐美丽的山林仙子。为了惩罚他,宙斯任命他做混血大本营的主管,并责令其戒酒百年。

在狄先生旁边,喀戎通常坐着的地方(或者说站着,因为他是半马人),如今是一个我从没见过的瘦子,一个瘦到了极点的瘦子。他身穿一件破旧的橙色囚服,衣兜上方戴着他的号码:0001。这个瘦子眼圈发黑,指甲内藏满污垢,一头灰发被剪得乱七八糟,仿佛给他理发的是个除草工人似的。我见他目不转睛地瞪着我,心里有些不安。他看上去……快要崩溃了。愤怒、沮丧和饥饿居然同时出现在同一个表情里。

狄奥尼索斯对他说:“你对这个男孩要多加留意。他是波塞冬的儿子。”

那个囚徒说:“哼!就是他呀!”

从他的语气中,你可以明白听出他和狄先生已经谈了很多关于我的话题。

那囚徒冷笑一声说:“我是坦塔罗斯。在这里担任教职,直到,哼,直到狄奥尼索斯大人另有安排。珀修斯·杰克逊,我希望你安分守己,不要给我捅娄子。”

“捅娄子?”

狄奥尼索斯打了个响指,餐桌上立刻出现了一份报纸——首页开头写着“纽约邮报”。上面有一幅我的照片,是从麦利怀特大学预科学校的年鉴里摘出来的。我虽然不认识报纸上的标题大字,但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估计就是“十三岁精神病人体育馆纵火行凶”之类的话。

狄奥尼索斯得意扬扬地说:“是啊,捅娄子。去年夏天你就捅了很多娄子。”

我气得说不出话来。照他这么说,倒像是我差点引发了众神内战似的。

一个赛特唯唯诺诺地端了一盘烤肉放在坦塔罗斯面前。坦塔罗斯舔舔嘴唇,看着他的空酒杯说:“草根啤酒,巴克牌的一九七六年窖藏。”

酒杯里立刻自动注满了泛起白色泡沫的啤酒。坦塔罗斯犹犹豫豫地伸出手,仿佛酒杯里盛的是热水,怕被烫着似的。

狄奥尼索斯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说:“加油,老伙计。或许现在能行呢。”

坦塔罗斯去抓酒杯,但酒杯迅速滑走,令他抓了个空。坦塔罗斯见有几滴啤酒洒在桌面上,于是伸出手指去蘸,但啤酒滴却像水银一样滚开了。他气得大叫一声,拿起刀叉就朝盘子里的烤肉扎下去。可是这回盘子嗖的一下滑过桌面,干脆直接飞进了火盆里。

“完蛋了!”坦塔罗斯喃喃说。

狄奥尼索斯假惺惺地说:“唉,可惜。也许再多等几天就成了。老伙计,在这个营地里工作本身就是一种折磨。我敢说,你中的这个古老诅咒最终一定会减弱消失的。”

坦塔罗斯怔怔地看着狄先生的减肥可乐,喃喃说:“最终会消失。你知道嗓子干渴了三百年是什么滋味儿吗?”

我恍然大悟:“啊,你就是惩罚之地的那个魂魄。据说你站在湖中、头上悬挂着累累果实,可是却吃不到果子也喝不到水。”

坦塔罗斯不屑地说:“好一个书呆子,是吗,孩子?”

我有些生气,于是说:“你生前定然做了什么很可怕的事情。是什么事情啊?”

坦塔罗斯眯缝起眼睛。他身后的赛特们使劲儿摇头,示意我别再说了。

坦塔罗斯说:“我会盯着你的,波西·杰克逊。我不想我的营地里出什么问题。”

“您的营地已经出问题了……先生。”

狄奥尼索斯叹了口气,说:“唉,回到你的座位去,波西。那边那个就是你的座位吧——就是那个其他人都不愿意坐的地方。”

我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但我知道此时不宜顶嘴。狄奥尼索斯是个浑蛋,但他是个魔法高强、拥有不死之躯的浑蛋。于是我说:“走吧,泰森。”

狄奥尼索斯说:“不行。这个魔兽得留在这里。我们要商量一下怎么处置这个东西。”

我气愤地说:“他是人,不是东西。他的名字叫泰森。”

坦塔罗斯抬起一条眉毛,面露怒色。

我坚持说:“是泰森救了大本营。他击败了魔牛。要不是他,魔牛早把这里烧成一片灰烬了。”

坦塔罗斯叹了口气,说:“是啊。要是那样可太可惜了。”

狄奥尼索斯窃笑。

坦塔罗斯命令说:“你走开,我们要决定这东西的命运。”

泰森无助地看着我,大大的独眼里充满了惊骇的目光。可我不能违背活动教练的命令啊。至少不能公开违背。

我保证说:“我就在那边,大个子。别担心,我们会找个舒服的地方让你今晚睡个好觉的。”

泰森点点头,说:“我相信你,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听了这话,我心里愈感愧疚。

我无力地拖着脚步走到波塞冬一族的餐桌前,一屁股瘫坐在凳子上。树妖端来奥林匹斯式橄榄辣肠比萨,可我没有胃口。今天我几乎死了两回,这个学年最终以一场大灾难谢幕。混血大本营陷入了严重的险境,而喀戎却又不吐露半句真相。

我没有感恩的感觉,但仍然依照习俗举起晚餐高悬于铜火盆上,撕下一块比萨掷入火中。

我低声说:“波塞冬啊,请接受我的供奉!”

我心里则在默默祷念:“在您享受供奉的同时,也请保佑保佑我吧!求你了。”

比萨燃烧后升起的黑烟化为一股芳香——清新的海风,夹杂着野花香味——我不知道这是否表明父亲听到了我的祷告。

我回到座位,暗想事情不会变得更糟了。就在这时,坦塔罗斯让赛特吹响海螺号角,他要向大家训话了。

等大家安静下来,坦塔罗斯说:“好了,同学们,又是一顿丰盛的晚餐!虽然我自己没有这个口福。”他说着,偷偷伸手去拿盛满美食的盘子,仿佛想趁盘子不留神,将它拿到手一般。可惜就在他的手距离盘子尚有十几厘米的时候,盘子突然滑开了。

坦塔罗斯继续说:“在我上任的第一天,我想说的是,来到混血大本营是一种令人愉快的惩罚方式。在这个夏天,我希望能够折磨,哦,结识你们每一个人。你们看起来都是那样的可口。”

狄奥尼索斯带头鼓了鼓掌,赛特中也跟着稀稀落落地响了几声。泰森局促地坐在旁边,每次想从众人注视的目光中躲开,坦塔罗斯都将他拉了回来。

坦塔罗斯狞笑了一下,高声说:“现在宣布一个新消息!我们将要重新组织战车大赛!”

餐厅内顿时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有的人兴奋,有的人害怕,还有的人难以置信。

坦塔罗斯提高嗓门说:“我知道,因为一些,哦,技术上的原因,这项比赛早在多年前就被中止了。”

阿波罗一族中有人喊:“三人死亡,二十六人致残。”

坦塔罗斯说:“是的,是的!但我知道你们都会喜欢上这项传统节目的。金桂冠会随着每月产生的新冠军而流动。明天早上各队就可以报名了!第一场车赛将在三天内举办。从今天起,大家不用再做普通日常事务,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比赛准备当中,选好自己的战马。对了,我刚才提到没有,获胜的一族将在赢得比赛的那一个月内免除各项差役?”

厅内顿时炸开了锅,大家都兴奋地交谈起来——一整月不用干活?不用再打扫卫生?他说的是真的?

这时,我以为最不会反对的人却站起来反对了。

克拉丽丝紧张地说:“可是我有一个问题,先生!”她这么一站,他们阿瑞斯族的一些人立刻看到了她背上写有“牯牛姑娘”的纸片,无不掩嘴偷笑。克拉丽丝没有察觉,继续说:“大家都不值勤了,巡逻任务怎么办?”

坦塔罗斯高声说:“哈哈,原来是今天的大英雄啊。勇敢的克拉丽丝,单打独斗击败魔牛的姑娘!”

克拉丽丝眨眨眼睛,红着脸说:“嗯,我没有——”

坦塔罗斯咧嘴笑着说:“而且还很谦虚。别担心,亲爱的!这里终究是夏令营,我们就是来这里找乐子的,是吗?”

“可是大树——”

坦塔罗斯不让她把话说完,接口说:“大家都听好了。”这时克拉丽丝的同族已将她拉回了座位。只听坦塔罗斯接着说:“在我们围着篝火欢唱之前,还有一件小小的家务事要处理。波西·杰克逊和安娜贝丝自作主张,把这个带到这里。”说着挥手指了指泰森。

人群中响起不安的议论。大家都侧过头来看我。那一刻,我真恨不得杀了坦塔罗斯。

他说:“当然啦,独眼巨人头脑愚蠢却穷凶极恶,名声嘛,一贯不怎么样。在一般情况下,我会把这个野兽放进树林里,供大家尽情捕杀。可谁又知道呢?也许这一个独眼巨人不像他的同类那样凶残呢。既然这个东西尚未做下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我们就需要给它一个安身之处!我原本考虑让它住进马厩里,可那会令马儿们太过紧张。可能的话,让它住在赫尔墨斯族的宿舍里?”

赫尔墨斯一族登时变成了哑巴。特拉维斯和康纳·斯偷尔低头不语,似乎突然对眼前的桌布产生了兴趣。我心里并不怪他们。赫尔墨斯族的宿舍早已人满为患,根本没有空余地方留给一个两米多高的大个子。

坦塔罗斯生气地说:“好啦。没准儿这个魔兽还能当个杂役呢。大家说说看,我们到底该把它安置在哪儿呢?”

每个人都紧张得大气不敢出一口。

这时,坦塔罗斯突然从泰森身边走开,面露惊讶神色。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一道耀眼的绿光出现在泰森的头上,一道即将改变我的生活的绿光。

我的心里顿时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想起安娜贝丝曾对我说过的关于独眼巨人的话:“他们是自然精灵和神的孩子……嗯,特别是有一位神,常常……”

旋转在泰森头顶上的那个立体图案是根三叉戟的形状——就和当时波塞冬认领我时,在我头上出现的标志一模一样。

餐厅内此时静得几乎能听到每个人的心跳声。

这种被神认领的事情极少发生。营地内有些勇士等待一生也毫无结果。去年夏天我被波塞冬认领的时候,所有人都激动地跪在地上。可如今,却是随着坦塔罗斯一声笑,众人都哄然大笑起来。坦塔罗斯笑得眼泪都快掉下来,说:“好,好!我想大家已经知道这畜生该住哪里了。感谢诸神,令家人终于团圆!”

大家又都笑了起来,只有安娜贝丝和我的其他几个朋友没有笑。

泰森全然没有留意。他对自己头上的那个绿光图案感到十分迷惑,几次想挥手把它打开。泰森太过单纯,他不明白众人是如何取笑自己,不明白人性是多么的残忍。

但是我明白。

我有了一位室友。我有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而这个弟弟是只魔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