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死无对证

司徒找到了新的资料,第一件事就是召集众人再次讨论案情。

“安静,令语堂私人秘书,2002年控告令语堂强奸,但由于辩方律师找到了六位时间证人,使得令语堂无罪释放。而这六位时间证人,就是本案的前六名死者。”司徒放下资料,“大家有什么意见?”

“这么看来,应该是控告败诉,进行的复仇杀人。”一个探员说。

“不是吧,时隔八年才跑出来报仇?”探员7769吐吐舌头,“而且又不是谋杀,只是强奸败诉,用不用得着杀这么多人啊?”

“那可说不好,年纪轻轻就被人强奸,很容易导致心理变态的。”7768多嘴道。

啪的一声,厚厚的文档打在探员的头上,“你是警察,注意你的用词和态度。”君泽黑着脸。

“sorry sir。”7768埋下头。

司徒用手托着下巴,满眼不解地说:“我查过了,自从八年前令语堂的案子宣判后,安静的档案记录就是一片空白,有传闻说她自杀死了,但火葬场和户籍注册那边都找不到相关的记录。她就好像人间蒸发一样,一点踪影都没有。”

“人间蒸发?这也太玄了吧!”几个探员面面相觑。

司徒搓着手说:“假设八年前的官司真的是凶杀案的动机所在,我们就必须弄清楚两个问题,第一,如果安静没有死,并且实施了报复谋杀,那么她在哪里,她是如何隐匿身份,如何引出死者,如何实施谋杀的;第二,如果安静真如传闻所言自杀身亡,那么谁最有可能替她报仇,这个人又在哪里。”司徒总结着。

“会不会是她的父母,朋友,或者男朋友什么的?”探员提议。

“都有可能,我需要你们给我答案。”司徒说着,拿出一沓旧报纸,“这些是当年令语堂强奸案的全部报道,曾经参与的记者、报社,上面都有写,我要你们根据这些线索,摸清安静在1999年的人际关系网。”

君泽搭着司徒的肩膀说:“大家要注意,鉴于事发于八年前,我们谁都无法保证线索的可靠与连续性,令语堂的死并不代表连环谋杀的结束,除了追查安静的关系网,我们还必须做好准备,将计就计,引蛇出洞。”君泽说到这里,特意看向司徒。

司徒被他这么一看,顿时恍悟道:“不错,凶手连证人都不放过,何况是辩护律师。”

“那凶手打算什么时候行动?”探员7768问了个白痴问题。

“随时。”君泽下命令,“我知道莫非很不招人爱,但现在他是我们破案的唯一筹码,而且这个筹码的处境相当危险,凶手一定会在短期内出手,从现在起,24小时保护莫非,绝不能让凶手再得逞。”

探员各自散去,司徒也去卫生间了,会议室里只剩下傅君泽一个人。他正专注地盯着旧报纸,照片里,那个拿着警棍,阻止记者乱拍照的警员。

“真可惜,只有个背影。”幽灵一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是个男幽灵。

“什么?”君泽一个激灵,转身。莫非站在他后面,离得很近,脸几乎要撞上来。

“嗨!”莫非亲切地打招呼。

君泽本能地后退一步,脱口而出说:“你怎么在这里?”

“不是你们找我来的吗?我这刚把孟蝶送到杂志社,你们的夺命追魂call就来了。怎么,我出现得不是时候?”莫非瞟了一眼报纸,似笑非笑。

“莫律师。”司徒进来,“你还来得挺快,我还以为,你不怕死呢。”

莫非见君泽把报纸折起来,嘴角含笑地说:“死我是不怕,就怕死在不该死的时候。”

司徒搭住莫非的肩膀,“没抓到凶手,我们是不会让你死的。抓到了凶手,你也就死不掉了。”

“但愿吧。”莫非不置可否,转头看看君泽,“傅sir好像不太欢迎我。”

“警察局又不是游乐场,没人来才是最好的。”君泽没好气地对着莫非说,“恭喜你,成为我们警局的头号保护目标。”

10点钟的钟声响了,安然睁开眼睛。她躺在白色的按摩椅上,干净的天花板让她有种舒畅通透的感觉。

“睡得好吗?”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让安然不禁弯起眉眼。

“很好,谢谢。”安然的声音如同水一般流过,这种柔和,是君泽不曾知道的。

“你今天的表现很好,这是奖励给你的。”一朵纸百合递过去。

安然摆弄着纸百合,“我真能好起来吗?”

“你当然会好起来,而且越来越好。”

安然嫣然一笑,“健康真好。”

君泽和司徒作了分工,保护莫非的工作主要由司徒负责。君泽下班回到家,发现窗帘是拉开的。“安然,是你吗?”君泽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傻,这里除了安然,还有谁会来?

“司徒没跟你一起回来吗?”安然的声音飘出来,“我连衣服都收拾好了,够48小时换的。”

君泽知道她在说笑,却是颤抖地说笑。他听得出,那种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慌。“那件案子,藏不住了。”君泽觉得还是有必要跟她说一声。

安然心里一抖,“那我呢?”

“暂时还没事。”君泽低下头。

安然放下手里的衣服,走到君泽跟前。他的头还埋在她膝盖的位置,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你今天有点不对劲,害怕了吗?”安然问。

“我有什么可怕的!”君泽的声音有些颓废。

安然把目光移向窗外,望得很远很远,幽幽地说:“你怕你自己。”

对安静的调查已经展开3天了,原定周四早上要开讨论会,可偏偏君泽一大早就被重案组的上司叫去,放人的时候,已经是9点30分。君泽匆匆穿过走廊,等到离会议室近了,又不禁放慢脚步。

“什么?死了?”司徒的暴吼从里面传出。君泽停住要推门的手:死了?是在说谁?他从门缝里偷看进去,司徒的脸色很不好看。

“不光是帮安静打官司的刘律师,还有,一年前汇恒医院着火,不幸葬身火海的三位医务人员中,有一位就是当年为安静做精神鉴定的方医生。”探员7768报告完,紧跟着叹气说,“这个安静还真是个不祥的人,先不说牵扯进官司里的人,就连她的父母,也在她八岁那年出车祸,全都不在人世了。”

八岁?君泽心里一咯噔。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司徒觉得事有蹊跷,皱起眉头问:“是不是当年的记者也联系不上了?”

“差不多吧,没有进展。当年刘律师考虑到安静的心理状态,为她申请了闭庭审理,所以记者对案件的具体了解也很片面,唯一一位获得特批进入法庭的记者,现在已经移民,我们正想办法联系。”

“死的死,走的走,剩下的也知之甚少,看九*九*藏*书*网来八年的等待并不是偶然,更不是凶手在发神经。”司徒感觉很不好,“一般律师打官司都有师爷作陪,刘律师的师爷知道多少?”

“他只知道关于案件的部分,对安静的私人关系不太了解,不过他倒是提到,安静每次见律师,都有一个女孩子跟着,但那个女孩子从没说过话,只是陪着安静。”

女孩子?君泽心里又一咯噔。

司徒拿出一张报纸图片,图片上有一个低头穿白裙子的女生和一个紧跟着她的女孩。“是这个女孩子吗?”司徒指着后面的女孩问。

“太小了,看不清楚,”7768为难地说,“师爷只说那个女孩很清秀,具体的模样,记不得了。不过他说,那个女孩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跟报纸上的这个,年龄倒很相仿。”

“这是八年前的报纸了,安静当年20岁,这个女孩子十一二岁,不太像是朋友关系。”司徒琢磨着。

十一二岁,那应该就是安然了。可是,他们怎么会查不到安然的身份呢?君泽觉得很多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握,甚至连安然,都可能对他隐瞒了很多。

“是什么关系,找她出来问一下不就行了。”探员7769突然说。

“什么线索都没有,怎么找?”司徒扔出一句,拿笔将图片中的女孩子圈了出来。

君泽犹豫了下,推门进去,装出刚刚到的样子说:“查得怎么样?”

“傅sir,我们正研究这个女孩子跟安静的关系,就是没有线索,不知怎么才能找到她。”一个探员把图片指给他看,“要不,咱们扫描搜索?”探员7769提议。

“时隔八年,而且又是青春期,女孩子的变化会很大,很难做扫描搜索。”君泽皱着眉头,考虑着自己该说的话,“该查的关系都查了吗?”

司徒郁闷地说:“都查了,跟案子有关的那些人暂时还联系不上,安静的同学、朋友,都说那件事以后就完全没联系了,倒是有人说她还有个妹妹什么的,但好像不是亲的,我们查过户籍记录,安静是个孤儿,父母身亡后就进了孤儿院,既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其他亲人。”

没有兄弟姐妹!君泽顿时如被雷电劈中般,僵直了身体。

司徒回家后,打开一听啤酒,坐在沙发上,把玩手中的遥控器。司徒乐下班回来,一进门就看见哥哥在发呆,司徒乐抢过他的啤酒说:“你没事吧?魂都丢了。”

司徒康突然很认真地说:“问你个问题。”

“别太深啊。”司徒乐坐到他身边。

“户籍档案,会不会出错啊?”

司徒乐扑哧一笑说:“任何档案都有犯错的可能,有人的地方就会有错误。”

司徒康眼睛一亮,“你说什么?”

“任何档案都有犯错的可能。”

“不是,后面那句。”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错误,怎么了?”司徒乐觉得今天的哥哥有点神经质。

司徒康的眼神犀利起来。

“喂,不会是你们警局——”司徒乐感觉到哥哥身上的杀气。

司徒康眯起眼睛,折射出来的光,似有几重叠影。

君泽去了安然家,把她拉到沙发前,让她坐下,自己则站在她的正对面,审问犯人似地逼视着安然,“姓名,年龄,出生日期。”

安然没有回答他,只是站起身。

“回答我!”君泽按住她。

“你放开我,我给你答案。”安然的声音有些虚弱。

君泽放手。安然扔出一张卡片一样的东西给君泽。是她的身份证,出生日期是1990年4月15日。君泽失笑,自己陪伴安然这么久,竟然一直都没见过她的身份证。安然又把一张旧剪报放到君泽面前,上面是一宗20年前的车祸报道。死者是一对夫妇,女的叫景兰,男的叫安生。车祸日期,1990年4月15日。君泽惊异,安然的生日,居然就是车祸的当天。

“我是个不祥的人,我的出生,竟然是以我父母的死亡为代价的。”安然像在讲述冰封的记忆,冷得瘆人,“我出生在澳洲,那时父母正带着姐姐一起享受结婚纪念旅行的快乐。我在郊区的一户农庄出生,比预计的早了两个月,而且还是难产。生下我后,母亲大出血,父亲把我们留在农庄,自己带母亲去医院。车祸,就是那个时候发生的。”

“你一出生就是孤儿?”君泽开始了解安然真正的过去。

“澳洲的农庄夫妇没有子女,便提出收养我,姐姐同意了,还隐瞒了我的身世,如果不是养父养母后来有了自己的孩子,同意我回香港,我根本就没有机会知道自己还有个姐姐。尽管我保留了自己的姓氏,但你在姐姐的户籍档案里,是找不到我的。”

君泽的嘴唇逐渐没有了血色,刚才还很犀利的眼神渐渐流失光芒,他自嘲地笑笑,虚弱地说:“所以,你那么镇定自若,所以,你那么无所畏惧,原来你早就知道,哪怕是查到了令语堂查到了安静,也查不到你。”

安然干笑了两声,“对,我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你故意不告诉我。”君泽有种被戏弄的恨。

“告诉你,有很多东西我就看不见了。你的急,你的气,还有你的怀疑和猜忌。”

“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君泽突然觉得可怕,“你到底要我做什么才满意?”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你该做的事了。”安然望向窗外,“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其实我根本没有去广州,我根本就没有离开过香港。”

君泽怔住,“你这个可怕的女人,原来我一直都被束缚在你的游戏里。耍我?试我?好玩吗?你知不知道我有,我有……”君泽还是没把话说出来。

安然笑笑,“你果然还是,被困在自己的原则里。”安然走近他,“每次看到你质疑的眼神,我就会觉得心痛。我以为你会选择相信我,那样你就不用跟司徒玩捉迷藏的游戏。我更希望,你根本就不需要选择,希望你能第一时间戳穿我的谎言,让我知道,你是多么在乎我的生活。可是,你对我的生活,从来没有真正在意过,我随便在彩排的酒店住一晚,骗你说在广州演出,你就信了。如果你肯打开我的衣柜多看一眼,如果你有时间数数我没带走的旅行箱,如果你有心情浏览一下我的演出海报,如果你当时肯翻开我的回乡证看一眼,你就根本不需要怀疑,不需要选择相信与否。当然,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希望,你至少会选择相信我。可惜,你又让我失望了。”

“也许从一开始,你就不该抱有希望。”君泽躲开她的呼吸,他需要低温,来保持头脑清醒。

“那你还装什么好人!”安然突然吼起来,她受够了君泽这种自欺欺人的忠贞,“就让司徒把我抓走好了,反正你也不想见到我。”

“我说过我不是在帮你!”君泽也大起声,“我只是不想事情变得太过复杂。”

“骗人。”安然冷笑着数落他,“没有你的‘纵容’,没有你的‘包庇’,这个案子,只会更加简单。”

“说这句话前,请你先搞清楚这些‘纵容’,这些‘包庇’都是为了谁!”君泽脱口而出。

“傻瓜。”安然的眼中突然有了流光,“我怎么知道,反正不是为了我。”那是犟嘴。

两个人都安静了片刻。“不是你做的,那到底会是谁呢?”君泽忍不住问出声。

安然没有答案,陪君泽靠在沙发上。突然,她想到了什么。她看向君泽,君泽竟然以同样的眼神望着她。安然张开嘴,想说什么。

“不可能。”君泽大声地,立刻把一切的猜测否决。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安然凄然地。

“你什么都不用说,我们不会知道是谁的。”君泽强迫安然接受这个事实。

安然摇摇头。八年了,他始终都没能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