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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乐谷游乐园在海东市西边儿，靠近市郊，开发商曾信誓旦旦地扬言，要把它建成东南地区最大的室外游乐场所。然而不到一年的光景，资金链就出了问题，计划就此搁置。由于这块儿地皮实在不小，又远离市区中心，一时间找不到下家接手，风吹日晒竟成了恐怖传说之地。

黑更半夜，月明星稀，几条人影从游乐园残破的外墙翻进来。其中一个人落地后，用自拍杆举着手机四下照看，嘿嘿一笑道：“谢谢隔壁老王刷的火箭，兄弟们已经进来了。”

说话的人，是本市知名的网络主播三虎，以及他的探险团队。三虎混吃播圈，却是圈里的一股清流。别人在家里直播，他却偏找些恐怖传说之地，探险完了就地而坐，甩开腮帮子大吃一顿。

几人准备齐全，从包里拿出头灯等装备，对照来前下载好的谷歌卫星图，往游乐园深处走去。做了一年多的主播，三虎天南地北地去过不少传说之地，从开始的心惊胆战，到现在坚定的无神论者，他是绝对不相信这里有鬼的。

按照直播前答应粉丝的，三虎等人选了几个名气大的游乐项目，一边烘托气氛一边进去探险，半小时后，他们终于来到最后一个目的地。

“我们现在到了人工湖，传说有人在这里自杀，水鬼索命……”三虎刻意压低声音，喘息道，“我现在觉得特别冷，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草，这什么玩意？！”倏然，团队里有人大叫了一声。

三虎心中窃喜，直播气氛营造得越恐怖越好，他忙跑过去，紧张道：“发现什么了？”

“不知道谁在这儿弄了一堆水泥，我他娘的还以为自己踩狗屎了。”那人晦气地甩了甩脚。

三虎凑过去照了照，突然觉得不太对劲。这水泥，可还没干呢，说明不久前，有人来过这里。他直起身环顾四周，湖水如墨汁般深不见底，远处树林杂草丛生，寂静的深夜只闻蛐蛐叫声。谁三更半夜，在湖边和水泥玩呢？

直播间爆炸了，此事实在诡谲，众网友猜测纷纷。三虎觉得，他要是不把这事儿搞明白，今天非得被骂死不可。

地上的水泥不是很多，但从铺开的范围看，应该已经用掉了很大一部分。三虎用头灯照了照四周，发现地上有水泥遗留的痕迹。几人顺着痕迹摸过去，一路到了人工湖边。那里有个半人高的汽油桶，桶身上还沾着未干的水泥，显然这就是他们要找的东西了。

三虎口舌发干，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想把直播关了，然而同来的人却先他一步，嘴里嘟囔着“什么玩意儿”，一脚把油桶踹倒了。

水泥倾泻而出，洒了满地。踹桶那人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双腿发软跌坐在地上。同来的人，包括三虎在内，都被眼前的景象吓坏了。

水泥之中，裹着一个人，或者说一具尸体。

2

陈海峰接到电话的时候，已经将近晚上十一点。梁栋那边儿背景音杂乱，能清楚地听到脚步声和警铃声，显然警队正在准备出动。

“赶紧到我给你发的地址来。”梁栋语气匆忙，简明扼要地下达指令后便挂断电话。

陈海峰放下手机，桌对面，艾笙夹菜的手顿住，蹙眉道：“又有案子了？”

今晚不是二人当值，陈海峰和艾笙相约健身房，锻炼完后腹空难耐，便就近找了家馆子吃宵夜。自从两个月前，破获走私古董毒品的案子后，艾笙和陈海峰的关系就暧昧起来。

时不时私下见面，研究世界各地的重大案情，又或者一起去健个身，再来顿宵夜啤酒。在艾笙看来，也算是某种形式上的约会。她清楚陈海峰的经历，不想逼得太紧，反正来日方长，细水长流的感情才能走得更远。

艾笙放下筷子，擦了擦嘴，“用不用我跟你一起去？”

“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我过去一趟。”陈海峰起身，拿起车钥匙道。

这个时间，马路上的汽车已经很少了。路况畅通，他只用了半小时，就赶到翻乐谷。游乐园里停了三辆警车，红蓝交织的警灯疯狂闪烁，给荒凉的翻乐谷更添了几分诡异。

陈海峰熄火下车，步行到人群聚集的人工湖。湖边停着两辆抽水车，在探照灯的强光下，正在呼呼作业。

“队长，”陈海峰点燃一支烟，走到梁栋身边，问道，“尸体沉水里了？”

梁栋背着手，眉头紧锁，刚毅的脸庞在晦暗不明的光线下，显得有些阴沉，“海峰，咱们这次，说不定又摊上大案子了。”

不久前警方接到报案，赶赴现场后，在湖边发现了其他三处干涸的水泥，附近的杂草也有被重物碾压的痕迹。这是杀人抛尸现场，梁栋经验老道，办案谨慎，怀疑湖里很可能还有其他被害者。因此向上级请示后，调来了两辆抽水车。

“目前只是我的推断，等抽干了水自然就见分晓。先不说这个，你来跟我看看被害者的尸体。”梁栋转身，带着陈海峰往不远处走去。

因着三虎发现尸体时，手机还处于直播的状态，虽然直播间很快就被封了，但不少在线观看的网友都目击了案发现场。海东市警方的处理还算得当，没有欲盖弥彰地封锁消息或刻意控制舆论，反而第一时间向公众保证，会在调查清楚后还原案情，给出合理交代。

如此诚恳的态度，和迅速的行动力，让警方在新闻发酵、以讹传讹的谣言前，掌握了主动权。只有上级领导的关注，给破案带来了压力。

陈海峰听完了来龙去脉，摇头道：“这地方这么偏僻荒凉，要不是恰好被那些主播撞见，指不定尸体多久才会被发现。”

法医罗鸣蹲在地上，手里捏着一根从抽水车上接过来的胶皮管，冲洗糊满水泥的尸体。被害人是名年轻女子，大抵死前还曾呼救过，直到被水泥淹没的瞬间。因此她嘴巴微张，尸僵后留下黑洞洞的、被填满水泥的口腔。

听到陈海峰的话，他推了推眼镜，沉声道：“或许是几年后，这块地被卖出去重新翻修的时候。所以真不知道该说她幸运，还是不幸。”

“不幸中的万幸。”陈海峰挑眉，接过小警员递来的手套，蹲到罗鸣身边道，“有什么发现？”

“死前没有遭到过性侵，但头部受创，死因是水泥窒息。”罗鸣小心翼翼地翻过尸体，指了指被害人的手道，“你自己看，我觉得不太对劲。”

梁栋举着手电筒，和陈海峰凑上去仔细查看。只见被害人双手被绳子绑住，勒出血痕，比较特别的地方在于，她五指攥拳，死死捏着一串金属钥匙。

窒息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尤其被关在油桶里灌满水泥，临死前被痛苦和恐惧淹没。死者双手受困，还不忘捏着一把钥匙，可见其重要性。

罗鸣眯了眯眼，“你们觉得，钥匙能割断绳子吗？”

陈海峰踩灭烟头，摸了摸下巴道：“难度堪比铁杵磨针。或许她被吓坏了，但还有求生欲，而钥匙是唯一能摸到的东西。”

“又或许……”

陈海峰和梁栋对视一眼，继而默契地看向倒在一旁的油漆桶。被害人捏钥匙的角度并非上扬，而是朝斜下方，这个姿势是割不到绳子的。

很快，油桶被冲洗干净，陈海峰半个身子钻进去，一厘米一厘米地仔细搜看中间部分。突然，他摸出手机，用闪光灯拍了张照，才松了口气钻出来。

“发现什么了？”梁栋问道。

陈海峰把照片放大，边思索边低声道：“HW，两个英文字母。看痕迹，像是钥匙刻上去的。”

HW代表什么呢？被害人想通过它，向警方传达什么讯息？或许破案的秘密，就隐藏在这两个英文字母中。

远处引起一阵骚动，陈海峰和梁栋闻声赶到湖边，只见湖水已经见底，只余淤泥和藻类。在探照灯的照射下，靠近岸边的泥水里，散布着三个和装被害人的同样的油漆桶。

梁栋脸色不太好看，几个警员跳下去，深一脚浅一脚地把油桶抬上岸。又有人拿家伙把桶盖撬开，里面灌满了凝固的水泥，一股腐臭的恶心味散发出来。

陈海峰拍了拍梁栋的肩膀，吁了口气，神色复杂道：“队长，你的直觉很准确。看来这不只是一场谋杀案，而是连环杀人案。”

3

被害人有四名之多，已经可以归到大案要案来办了。梁栋不得不紧急调配车辆，把死者和作案工具等运回市局。

目前最辛苦的，当属法医罗鸣。从湖里捞出来的、被封在水泥中的尸体男女皆有，腐烂非常严重。且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并非同一时期，警方不止要检验DNA，还要对比失踪人口才能确认身份。

而在湖边发现的女性被害人，则是一名当红多人组合里的小歌手，郭书怡。

“郭书怡，海东市人，女性，24岁，职业是歌手。”梁栋把被害人的照片贴在线索板上，另外三人则打了问号。

从湖边的水泥和被害人临死前刻字的动作推断，翻乐谷是第一案发现场。凶手用了某种手段把郭书怡骗到此处，攻击头部令其丧失抵抗力后，再捆住手脚置于桶内，最后灌入水泥杀人。抛尸人工湖时，三虎的直播团队刚巧赶到，凶手大概是看对方人数过多，不得不匆忙逃离现场。

如果说死者只有郭书怡，那么仇杀情杀的可能性都有，但用同样的手法在不同时间段内杀害四人，更像是极端变态的连环杀手所为。

陈海峰转动手中的签字笔，摸了摸下巴，补充道：“有一点需要注意，郭书怡临死前，在油桶壁刻下了HW两个字母。”

被害人想传递的信息，肯定跟凶手有关，要么是人名缩写，要么就是地名缩写。

警方调查了郭书怡的情况，发现她银行账户里有数额不小的存款。按理说，郭书怡并非什么大明星，也不是富二代，不应该这么有钱。那么很大可能性，钱是别人给的，有人包养了她。

“海峰，你跟小艾去调查郭书怡的人际关系。”梁栋安排任务，把车钥匙扔给陈海峰，又道，“其他人去查郭书怡家附近的监控，看看能不能找到和她碰头的人。”

郭书怡所在的组合有二百多人，成员分散在各个省份，组成更小的团体活动。陈海峰和艾笙直奔娱乐公司总部，没想到那里已经被娱记和粉丝围了个水泄不通。明星以这么残忍的手法被杀害，还是头一次，粉丝接受不了，闹着要公司给个交代。

“幸好咱们便装来的，否则这大门怕是都进不去了。”艾笙关上车门，叹为观止道。二人低调地越过人群，陈海峰背对粉丝和媒体，亮出证件，这才顺利进了大厦。

接待他们的是经纪人，陈海峰了解了一下明星的收入情况，又问清楚平时和郭书怡走得近的成员是谁。

“郑妍和郭书怡比较玩得来，妍妍的人气更高一些，现在在带书怡，俩人组了CP。”经纪人脸色不太好，显然是被目前的状况搞得焦头烂额。手机的微信电话响个不停，催促着她去解决问题，“郑妍在练功房，走廊尽头那间，我就不过去了。”

练功房，七八个女孩子在对着落地镜排练队形。陈海峰和艾笙的出现，引起了所有人的好奇。要知道他们公司是做女团的，这么帅的男人可不多见。

艾笙撇了撇嘴，挡在陈海峰前面，掏出证件道：“我们是刑警，来了解一下情况，哪位是郑妍？”

“是我。”其中一名短发、样貌娇艳的女孩站出来，低声道，“你们找我，是想问书怡的事儿吧？”

不管在网络上，还是现实中，她和郭书怡都是公认的CP，关系好到连上厕所都要组队。她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目光有些落寞，郭书怡出事，最难过的人非郑妍莫属。

陈海峰关掉手边的音响，挑眉道：“郭书怡有没有关系亲密的男性朋友，名字缩写是HW？”

郑妍愣了一下，很快摇头，她们几乎同吃同住，自己却从不知道书怡有什么男性朋友。倒是另一名队友想起件事，两天前郭书怡曾提起，觉得自己被人跟踪了，可能是某个疯狂粉丝的行为。

“能不能更详细点儿？她说过跟踪者的体征吗？”艾笙忙追问道。

郭书怡被害前遭人跟踪，这算是条很重要的线索。可惜队友也只是听她说了一嘴，偶像被粉丝骚扰，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因此大家也就没往心里去。

这一趟走访虽没查出HW的身份，倒也算是有所收获，陈海峰和艾笙回到警局后，立刻着手调查新线索。正巧另一拨排查监控的同事也发现了不对劲，公司给艺人租住的公寓外，有位打扮严实、行踪诡异的男子连续几天跟踪过郭书怡。

此人经验并不丰富，隐蔽得不够彻底，摄像头把他的代步工具拍了个正着。根据车牌号码，警方很快找上了门。

“金煜是吧？”陈海峰居高临下，打量被按在地板上的年轻男孩，冷声道，“老实点儿，跟我们去警局走一趟。”

4

审讯室灯光偏冷，打在人脸上，显得气氛紧张而严肃。

少年烫着一头栗色小卷毛，衣着时髦。他的五官很秀气，尤其一双月牙眼，稍稍一眯就像是在笑。如果不是看过他的身份证，陈海峰差点儿以为自己抓回来一个未成年人。而实际上，这名叫金煜的男生，也不过只比他小了两岁。

金煜此时正捧着一杯热水，咬纸杯的边沿玩，看上去就像只花栗鼠。陈海峰推门进来，见此情景，脸色更沉了几分。

“坐好了，这儿是警局不是你家。”陈海峰打开文件夹，把郭书怡的照片推过去，“认识她吗？”

“郭书怡，昨天晚上被人杀死在游乐园的人工湖边，新闻我看了，凶手真够残忍的。”金煜的眼睛转了转，放下杯子道，“警官，你们是不是发现我跟踪过她，所以就怀疑人是我杀的？”

金煜看上去一点儿也不紧张，陈海峰见过不少和警察兜圈子的罪犯，因此并不理会他耍花样，挑眉道：“所以你承认自己跟踪过她？”

“没错，但这完全是一场误会……”

根据金煜自己的阐述，他其实是名侦探，受雇于郭书怡的男友。跟踪她，也是因其男友怀疑郭书怡出轨。然而在大陆，侦探并非合法的职业，如果换个名字，可能“狗仔”更贴切些。

“我才不是，请你尊重一下这门古老的职业好吗？”金煜撇了撇嘴，死鸭子嘴硬道。

陈海峰敲了敲桌面，绷着脸道：“据我们所知，郭书怡并没有男朋友。你说自己受雇于人，就要拿出证据。”

金煜闻言，垮下肩膀，叹口气道：“别提了，出事后我就联系不上他了。不过，你们没收的手机里有照片为证！”

见他说得信誓旦旦，脸不红气不喘的，陈海峰不由信了三分。他看了眼角落里的摄像头，梁栋和艾笙一直在监控室关注着里面的情况，立刻叫人把东西送了过来。

金煜拿回手机，从网盘里翻出一个文件夹，点开图片递给陈海峰。照片的拍摄时间是三天前，地点在咖啡店内。透过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郭书怡和一名男子在亲密地交头接耳，而郑妍，就坐在二人对面低头玩手机。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不同时间地点的偷拍照，甚至不乏牵手接吻的瞬间，证实了郭书怡确实在跟人交往。

看来金煜所说不假，郑妍却向警方撒谎了。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意料，陈海峰不得不再次找上郑妍，询问其中隐情。

距离案发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个小时，警方还没有凶手的线索，上级领导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地催促，全队上下皆无休，精神绷得紧紧的。

郑妍已经不在公司，陈海峰按照经纪人提供的地址找过去，那是片豪华公寓，住着组合里一半多的成员。门是郑妍开的，她穿着件睡衣，素面朝天，显得脸色有些憔悴，精神也不大好。

“陈警官？”郑妍把人请进来，眨了眨眼道，“你怎么来了？”

陈海峰见客厅里没有其他人，便开门见山道：“三天前，你和郭书怡，以及另一名男子去过咖啡店。你明知他们是情侣关系，为什么要撒谎说郭书怡单身？”

郑妍表情一僵，显然没想到警方会这么快查到这些，甚至连时间地点都说得清清楚楚。她下意识咬了咬嘴唇，十指交叠揉搓，半晌颤声道：“我……我是有苦衷的。”

陈海峰不追星，不知道这种偶像组合是不允许谈恋爱的，她们本身就是粉丝的大众情人，谈了恋爱受欢迎度就会大打折扣。公司有明文规定，也有严厉的惩罚条款，甚至会被冷藏解约，因此偶像们谈恋爱，都小心翼翼地藏着掖着。

“不告诉你，是因为我包庇队友也要受牵连。”郑妍眼眶发红，鼻音里带了哭腔，抽噎道，“而且……他那么爱书怡，怎么可能是凶手？”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真把郭书怡当朋友，就算可怜她尸骨未寒，告诉我那个人是谁。”陈海峰道。

或许是陈海峰这句“尸骨未寒”触动了郑妍，她怔怔地擦了擦眼泪，继而咬牙道：“王……王译华，他叫王译华。”

郑妍和郭书怡这对儿CP，是去年年底才开始组起来的。郑妍只知道这俩人似乎已经交往了不下两年的时间，至于他们是怎么相识相恋，就不清楚了。而译华的电话，自郭书怡出事后起就处于关机状态，到现在也没联系上人。

“他可能是吓坏了，躲起来伤心吧。”郑妍垂下眼，姣好的容貌让她看起来楚楚可怜，“警官，之前是我不对。你能给我留个手机号吗？如果联系上王译华，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陈海峰掏出纸笔，写下一串号码，递给郑妍道：“现在不排除他作案的可能性，有情况打电话给我，不要私下见面。”

5

陈海峰从公寓走出来，天色已晚，忙碌了一天，还没正经吃过两口东西。他忍着胃部的刺痛感，往停车位走。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陈海峰叹了口气，他可能是骡子的命。

“海峰，你那边儿完事了吗？”艾笙有些沙哑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看来大家都累得不轻。

得到陈海峰肯定的回答后，她三言两语解释完情况。金煜口中的那位雇主找到了，对方看起来也没什么经验，仅仅是关掉了手机。警方稍微查了查手机号，竟然是实名登记过的。调出档案给金煜一看，就对上人了。

警方正往身份证上的住址赶，陈海峰打开地图看了看，竟然离自己不远。他开车上路，赶到时梁栋也恰好停车。

“辛苦了，我已经派人去找王译华了。”梁队长拍了拍自己的得力下属，打头往楼上走。

艾笙和陈海峰擦肩而过时，偷偷往他手掌心里塞了块儿糖。陈海峰心下一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甜腻的巧克力融化在舌尖，胃疼似乎也好了些。

302号房门紧闭，从猫眼往里看漆黑一片，似乎并没有人在家。梁栋上前敲了敲门，敷衍地走着流程，心下琢磨怎么把门撬开。

谁知过了几秒后，屋内传来阵动静，一个伴随着轻微喘息的声音道：“谁啊？”

梁栋忙挥退手下，让众人隐蔽在两侧，沉声道：“物业的，楼下卫生间漏水了，可能是您这儿出了问题。”

门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一会儿门被打开道缝，探出一张脸，不耐烦道：“我都没用水，怎么可能漏水？”

梁栋看准时机，抬脚踹门，把里面的人顶回去。陈海峰一个闪身，举着枪闯进去。

片刻后，屋内灯光大亮，艾笙带人散开搜查。陈海峰和梁栋抱着肩膀，打量窝在沙发上的胖子。

“你就是陈豪？”梁栋居高临下地俯视他道。

陈豪脸上的肥肉颤了颤，小心翼翼道：“我没犯法啊，你们这是干什么？！”

“队长，你们看。”艾笙在卧室里招呼一声，继而托着台笔记本电脑走出来。屏幕上是个被暂停播放的视频，内容污秽不堪。艾笙瞥了眼陈海峰，脸皮有些发烫。

播放器被缩小了，还能露出后面的半拉桌面。艾笙关掉程序，只见郭书怡半裸的照片静躺在电脑桌面上。

梁栋蹙眉，挥了挥手让艾笙把笔记本合上，继而转身，盯着陈豪道：“说说吧，你为什么找人跟踪偷拍她？”

陈豪瘫软在沙发里，痛苦地揪了揪多日没洗的油腻的头发。他确实不是郭书怡的男朋友，从见到真人起，警方就已经确定了。除非郭书怡瞎了，才找这么个肥宅。但陈豪，又确实单方面迷恋着郭书怡，或者说，是她的死忠粉。

桌面的照片是他几个月前从一个聊天群里花巨资买下的，每天对着桌面意淫，陈豪卑微的粉丝心就越发蠢蠢欲动。直到几天前，他才鼓足勇气，找上金煜这个私家侦探，去跟踪偷拍。

按理说看到真人，谁也不会相信他编造的谎言，但他们之间一直是通过电话联系。或许是陈豪浑厚磁性的声线让金煜自动脑补出了一张帅脸，又或许是被他对郭书怡了若指掌的兴趣爱好欺骗，加上明星男友的身份加持，确实不好在现实中露脸，才信以为真地接了这单生意。

陈豪收到金煜传过来的照片时，恰好赶上郭书怡被杀新闻媒体大肆报道，他心里有鬼，匆忙把尾款打过去，就关机躲了起来。

问清事情原委，梁栋示意陈海峰离开屋子，二人站在走廊中，陈海峰点燃一支烟道：“这家伙看起来不像是敢杀人的，但昨晚他一个人在家，没有不在场证明。”

梁栋点头道：“先带回去，再好好审审。”

警方动作迅速，然而审讯下来，陈豪依然是那套说辞。把他的口供和金煜的两相对比，除了一些小细节的偏差外，几乎没有什么疑点，而郭书怡真正的男友王译华却好像从海东市消失了一般。

案情胶着，幸好法医罗鸣那里，传来了好消息。另外三名被害人的死亡时间和身份已经查清，从去年年初起，到昨晚案发，凶手在一年多的时间差内，相继杀害了四人。

接到警方通知的家属，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但让人震惊的是，三名被害人中，除一名不满十八岁的女生外，竟都不是海东市本地人。

凶手连环作案，按理说，被害人之间肯定会有某个共同之处。然而四名死者年龄不同，性别不同，甚至生活在不同的城市。

会议室内，梁栋接过艾笙递来的资料，把照片贴在线索板上，标注上个人信息等，示意众人安静。

“到目前为止，从警方掌握的线索看……”

梁栋话音未落，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陈海峰来得急，呼吸有些不稳，他环视一圈，径直走到线索板前，把三名被害人的头像用红线串联，继而拉到郭书怡这里。

“这是什么意思？”梁栋怔了一下，陈海峰没参加会议，因为他去接待那名女生的家属了，现在看来是有新的发现。

“他们之间的共同点，就是郭书怡。”陈海峰喘了口气，正色道，“这三个人，都是郭书怡的粉丝，而他们失踪前，都去参加了娱乐公司举办的偶像握手会。”

换句话说，死者都是在见完郭书怡后，被带到翻乐谷游乐园杀害的。而他们的偶像，最终也没逃脱厄运。

6

翌日上午，案发后的第二天，市局刑侦队。

梁栋已经调派了大量人手，寻找王译华的下落。警方蹲守在他的住所，火车站飞机场等地也安排了人，包括海东市各大宾馆旅店等，凡是王译华可能会去或者躲藏的地方，都一一进行了排查。

众人忙得脚不沾地时，一名律师到访了刑侦队。陈海峰看过证件，挑眉道：“你是来保释金煜的？”

其实就算律师不来，警方也打算把金煜放了，已经关了二十四小时，没理由再继续把人扣着不放。

律师经验丰富，办齐手续，客客气气道：“既然洗脱嫌疑，人我就带走了。后续有什么问题，一定会配合调查。”

这二十四小时，金煜除了被限制自由外，倒也没受什么罪。警员把人领出来时，他看上去刚睡醒没多久，一头卷毛压得有些变形。

“赶紧走吧，以后别再干这种跟踪的事。”陈海峰把随身物品交给金煜，这人看上去实在很显小，让他产生一种自己在教育未成年的错觉。

金煜接过袋子，歪头打量陈海峰，突然问道：“你叫什么？”

陈海峰嗤笑，摇头道：“怎么，还准备私底下报复我？”

“不是，你挺帅的，顶着这张脸，不做侦探可惜了。”金煜一本正经地凑近陈海峰，扒拉扒拉头上的卷毛，勾起嘴角道：“我有种预感，咱们还会见面的。”

“什么跟什么……”陈海峰无语，冲着金煜的背影摇了摇头，他开始怀疑这小子是不是脑子不太正常。

市局院子里的银杏树橙黄一片，来往的警员在满地落叶中穿行。金煜跟着律师走出市局大门，初秋的小风格外宜人，扑面而来身心舒畅。

他伸了个懒腰，眼角带笑道：“这么晚才来接我，我哥的意思？”

律师恭恭敬敬地打开车门，面不改色，哄孩子般从文件包里掏出一袋巧克力，递给金煜道：“大少爷让我给您的，还让我带句话，玩够了就赶紧回家。”

少年不屑地撇了撇嘴，弯腰钻进车里，嘟囔道：“回什么家，我可是要当名侦探的人……”

另一边，陈海峰送走了金煜，正准备重新梳理一遍案情，手机倏然震动了起来。他瞟了眼来电号码，登时坐直身子，神色严肃起来。

电话是郑妍打来的，莫非她有了王译华的消息？

陈海峰接通电话，那头隐约传来噼里咣啷的砸东西声，以及男人的叫骂。郑妍声音尖锐得变了调，惶恐而急促道：“救命！救救我！王译华要杀了我！”

“你在哪儿？”陈海峰站起来，攥紧手机。

“我在……”郑妍报出地址，拖着哭腔道，“求求你，快过来！”

紧接着传来一声巨响，她发出急促的尖叫，电话被挂断了。

陈海峰低声咒骂了一句，朝身边的同事道：“通知队长，有王译华的下落了，其他人带上枪跟我走。”

南城靠近市郊，有条远近闻名的贫民街。街道上永远充斥着生活垃圾，一年四季都散发着食物腐烂的味道，住在这里的人神情麻木，像老鼠般苟活，看不到未来的希望。

金鑫宾馆在肮脏而狭窄的胡同深处，灰扑扑脏兮兮的外墙让它看上去像个危楼。然而四层的小楼在附近可以说是鹤立鸡群了，油然而生出一股矬子里拔将军的优越感。

陈海峰眉头紧锁，警车开到胡同口就进不去了，为了不打草惊蛇，他立刻决定全员下车步行过去。在人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围观中，逼近了金鑫宾馆。

然而事情的发展似乎和他预想中的不太一样，挺着肚腩的老板从里面迎出来，脸色有些苍白，激动道：“哎呀，你们可来了！大白天出这事儿真是晦气死了。”

难道郑妍已经遇害了？听他这么说，陈海峰一颗心顿时往下沉，“凶手跑了吗？”

这下轮到旅店老板傻眼了，“凶手？什么凶手？”

“陈警官……”

陈海峰闻声看向老板身后，只见郑妍披着件大外套，从旅馆内走出来。她脚步虚浮，面无血色，精神看上去还有些恍惚。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后，突然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掩面大哭起来。

编者注：欢迎收看《刑侦夜话Ⅱ：不为人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