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侦夜话III:天降

(本插画为每天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卡布其诺)

1

幸福家园临近北京东五环高速入口,这是一片新建的小区,二期几个月前才交房,陆陆续续搬进来一半的住户。天还未亮,小区里的路灯散发着鹅黄色暖光,给寒风凛冽的清晨增添了一丝暖意。

汪汪汪!

黑白相间的边牧犬从楼道里冲出来,撒欢儿地转了几圈,回头看向女主人。万婉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把脸上的口罩拉高了一些,瑟缩着驱赶狗狗赶紧去拉尿。

不远处,清洁工大叔在翻检着垃圾桶里的快递纸箱,以及还能回收卖钱的生活品。

“奥利!去拉臭臭!”万婉不愿吹冷风,站在楼门口发号施令。

边牧犬冲向住宅楼正下方的草坪,似乎发现了感兴趣的东西,兴奋地吠了几声。草坪离路灯有些距离,万婉隐约看到自己的狗狗在拖拽某物,大声斥责了几句,不情不愿地走过去。

手机摄像头发出强光,万婉小心避开草坪上的粪便,她终于看清吸引奥利的东西,那是个黑色的大旅行箱。

万婉给狗狗系上绳子,这时清洁工也走了过来,草坪上的动静让他注意到黑箱子。

“不是我的。”万婉忙解释道,同时拽着奥利走远了些。

清洁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来,朝万婉笑了笑,嘴里嘟囔着现在的人真浪费,这么好的箱子就不要了。显然,他是准备把箱子捡走据为己有了,边说边弯腰拿起来。却不想这箱子极重,里面竟然还有东西。

清洁工按下卡扣,万婉也好奇地看过来,盖子弹起来,一股冲鼻的味道挥散开,万婉用手机照过来,二人这才看清里面的东西。

“啊!!!”

万婉爆发出凄厉而惊恐的尖叫,清洁工吓得腿一软,跌坐在草坪上,继而手脚并用地往后爬去。

旅行箱里装的,竟然是一个人!更准确地来说,是一具被肢解后整齐码放、填满整个箱子的尸体。

市局家属院儿。

过于单调简洁的家具,让漆黑的客厅显得有些空荡,仅有卫生间泄出的白光照亮了一小角。手机安静地躺在茶几上,倏然间铃声炸响,陈海峰叼着牙刷冲出来,把嘴里的泡沫吐在垃圾桶,接起电话。

又发生了命案了,而且是足够让人大清早心中一颤的分尸案,梁栋让他直接去现场。陈海峰就着杯子里的凉水漱完口,卧室的门被推开,金煜打了个喷嚏,揉着乱糟糟的卷发,迷迷糊糊走出来。

“谁啊?”

昨晚,拆完针的金小少爷终于从病号房中解放,便拽着陈海峰去喝酒庆祝。这一喝,就醉醺醺得回不去家了,后者只好把人扛回来,自己在沙发上凑合了一宿。

陈海峰快速换上衣服,蹙眉道:“有案子,我走了,你酒醒了就回家。”

命案?金煜睁大眼,立刻清醒了,他三两步冲过去挡在门前,忙不迭道:“走走,我跟你一起去!帮你们刑侦队破了三起案子,怎么也算个编外人员了吧?”

金煜拉下脸,好话说尽软磨硬泡,陈海峰拗不过他,又不能把人绑起来,只好绷着脸让金煜跟他上了车。

万婉报案的时候是早上六点多,陈海峰驱车赶到幸福家园时,现场已经进行了封锁。发现旅行箱的位置,五米之内用白色塑料布围了起来。好事的住户和媒体围在更远处的警戒线外,来往的上班族也驻足观望。这可是真真切切发生在身边的碎尸案啊,忍不住就想拍下来,发个朋友圈。

陈海峰掀起警戒线,向围在尸体旁的众人走去。梁栋闻声回头,注意到亦步亦趋紧跟在后的金煜,他皱了皱眉,继而想起后者救人的英勇事迹,黑着脸道:“离远点儿,注意别破坏现场。”

语气虽然生硬,倒也没有赶人的意思,对于梁队长而言已经算是格外开恩了。

金煜忙不迭地点头,站在几米开外,伸长脖子往里看。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也忍不住胃里一阵翻涌,好在夜宵已经吐干净了,胃里没什么东西。他之前见过的尸体,和眼前这位比起来,可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警方已经把它们挪到摊开的尸袋上,法医罗鸣正在进行现场验尸。凶手把死者分成了头、四肢、躯干六部分,皮肤略微发红,像是几大块泛白的酱牛肉,隐约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2

陈海峰戴着手套,指肚在尸体上刮蹭,继而凑到鼻下闻了闻,挑眉道:“福尔马林?被害人死亡多久了?”

罗鸣推了推眼镜,专注地观察尸体,头也不抬道:“初步判断超过30小时,应该是前天晚上九点到十一点之间被害。”

也就是说,凶手杀人后用福尔马林浸泡尸体,为了方便保存防止腐烂吗?如果凶手一开始就没有抛尸的打算,是什么令其改变了想法?

罗鸣用镊子从尸体上夹出一颗红豆大小的黑色颗粒,放进试管里封好,蹙眉道:“尸体上粘了不少这东西,我要带回去化验一下。”

根据现场初步判断,被害人心脏等五处中刀,无其他殴打造成的外伤;从尸块的切口面看,分尸的工具类似于锯条和斧头。如此残忍的手法,动机应该是仇杀。

此外,旅行箱上并无可提取的指纹。按说装了一个人的箱子很沉,草坪上却没有找到可疑的脚印和拖拽痕迹。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但它更像是从天而降,自高处砸落的。

幸好离草坪不远处装有监控摄像头,警方已经派人调取,相信很快就能还原出事情的经过。

“队长,查清被害人的身份了。”艾笙从远处走来,看到陈海峰在顿时眼睛一亮,视线黏在后者身上,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欢喜。

金煜早就注意到这俩人之间不寻常的互动,昨晚喝酒的时候陈海峰还说自己是单身,看来很快就要不是了。他暗搓搓地想,得跟艾警官打好关系。

死者叫金田中,三十八岁,海东市本地人。有意思的是,被害人就住在这座小区一期3号楼,而抛尸现场则是二期4号楼下。

金田中已经结婚了,平日里和妻子何薇住在一起。警方去敲门时家里没人,打何薇的电话也显示关机状态,这让人忍不住产生一些不好的联想,会不会妻子也遇害了?

不过,警方很快就得知了何薇的下落。

幸福家园是新建成的小区,设施比较完善,正对着案发现场的摄像头忠实地拍下了事发经过。今天凌晨十二点三十分,寂静无人的草坪上,突然有黑影从天而降,划出一道残影,砸在4号楼下。

行李箱竟然真是从楼上被抛下来的,也就是说,凶手曾出入过这栋楼,甚至在作案后没有立刻离开。因为监控显示,箱子落下后,除了凌晨十二点五十分有个晚归的女人回家,再到早上那位报警的女士出来遛狗前,都没有人从这栋楼里走出来。

但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金田中生前并没有来过,他死后,也没有人拖着旅行箱或其他能装下整具尸体的大物件进入4号楼,那么凶手是如何将被害人带到这里抛尸的呢?

警方找到了住在1702号那位晚归的女人,今天是周末,姜依人正巧在家休息。她看上去二十出头,穿着厚重的睡衣,面带疲惫,显然还没睡饱就被楼下的动静吵醒了。

梁栋问其回家时,有没有注意到草坪上的箱子,或小区里行迹可疑的人。

姜依人裹了裹睡衣,瑟缩着站在走廊里,摇头道:“我回来的时候又黑又冷,只想着赶紧进家,没有注意其他的。”

众人有些失望,不过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这期间,警方又反复查看了监控,发现死者的妻子何薇曾独身走进楼内,直到现在都没有离开。

“她为什么来?来找谁?现在又在哪儿?”金煜一连问出三个问题,抓了抓卷毛,凝视眼前的住宅楼道,“总觉得这巧合里,好像暗藏着阴谋。”

“既然猜不到,就把人找出来问清楚。”陈海峰双手插兜,在阳光下眯起眼。他微微仰着头,总觉得每个窗口都像一只眼睛,从高处俯视楼下破碎的尸体以及仍处在迷雾中的警察们,或许凶手正躲在窗帘后窥视自己引起的轰动。

揪出何薇,比众人预想中的简单。住宅楼的电梯内同样安装了监控,只需查看昨晚九点左右的录像,就能得知何薇上了几层。每层楼不过五户,警方挨家敲过去,查到2003号时,一个年轻的男人打开了房门。

3

“你们……干什么的?”男人看着一走廊的人有点儿蒙,摸不清楚情况,戒备地把门关小了点儿。

“警察。”陈海峰亮出证件,朝门里张望道,“家里除了你还有谁?”

“没人了,只有我自己。”

金煜注意到男人说这话时,不由自主地往门缝靠了靠,试图挡住陈海峰的视线。虽然表现得还算自然,但鞋柜上的女靴出卖了他,“你骗人!快把何薇交出来。”

男人没想到金煜准确地叫出了名字,顿时怔住。他隐瞒家中有人的事,是因为一些难以启齿的私人原因。但现在看来,自己的做法显然是不明智的,很容易引发进一步的误会。

他下意识往后看了看,卧室内走出一个长发披肩、风韵犹存的女人。大概三十出头的年纪,身材玲珑有致,有种说不出来的气质。

“我是何薇。”她看上去很冷静,只是目光中有些茫然,蹙眉道,“找我什么事?”

“你丈夫死了,尸体就在楼下。”陈海峰面无表情道。

何薇怔在原地,有些不敢置信地与男人对视,良久才回过神,震惊道:“金田中死了?”

这场面是众人不曾想到的,原来何薇彻夜未归,是找男人偷情。看她的样子,似乎根本不知道楼下发生了什么。

确实,从这间屋子的朝向来讲,是看不到楼另一面的案发现场。但也不排除何薇演戏的可能,毕竟她丈夫就死在妻子偷情对象的楼下。

片刻后,陈海峰和梁栋等人在屋主马易久家的客厅落座,警员们已经分散在房间各个角落搜索证据。

据何薇所说,金田中在前天晚上出门后,就没有再回家。夫妻俩感情并不和睦,何薇因为身体原因,一直怀不上孩子,遭到婆婆的嫌弃,久而久之与丈夫之间也产生了嫌隙。因此对于金田中的消失,她并未放在心上,且乐得清闲。

昨晚夜宿在情人马易久家,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很晚才睡下。如果不是警方砸门,可能就一觉睡到午饭时间。所以,二人一口咬定根本不知道楼下发生了什么。

“我们只是感情不合,又不是深仇大恨,怎么会杀了他?更何况……分尸……”何薇说到此处,脸色苍白,似乎不敢去想现场血腥的画面。

“你丈夫知道你们在一起吗?”陈海峰盯着何薇的眼睛问道。

何薇摇头,梁栋又问及二人是怎么认识,什么时候开始发生这种关系。马易久眼神闪烁,嗫嚅地动了动嘴唇,反倒是何薇想得通透,就算现在搪塞过去,事后警方也会去核对事实。说谎的话只会引起怀疑。

“他们不久前还是同事。”何薇低垂视线,十指不安地绞动。

金田中在房地产这行做了七八年,已经混到了售楼处经理的职务。他对于自己还算清闲且油水不少的工作很满意,可惜半年前,公司派来了一个关系户空降兵。马易久抢走了售楼经理的职位,这让金田中很是不服气。

然而事情还不算完,在一次团建中,热血方刚的小伙子遇上了别有韵味的少妇,马易久和何薇勾搭上了。这让马易久越看金田中越不顺眼,索性找了个借口,把他调任到物业当经理。

金煜在一旁听得直摇头,这金田中也是倒霉到家了。不但被抢了工作,还被戴了绿帽子,最后命都没了,连一具全尸都没落下。

“何小姐,容我大胆猜测一下。你先生发现了你们的关系,找上门来,争执中被杀了。”陈海峰说的时候,始终直盯着二人的眼睛,观察他们的反应。其实警方并无证据,这样猜测也有些莽撞,但凶手心理素质不好时,往往会露出马脚。

可惜何薇和马易久眼中只有愤怒,如果不是他们太能演,就是真的感到自己蒙受了冤屈。

马易久激动地站起来,手在空中乱挥,“你要是搜到了证据,就把我们抓起来。如果没有,就不要胡乱栽赃!这可是杀人罪啊!”

陈海峰倒是很想如他所愿,可惜警方在马易久家一无所获,不管是鲁米诺反应还是指纹等。

4

这时,有警员从外面走进来,他先是看了眼何薇二人,才凑到梁栋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梁栋边听边点头,继而沉思片刻,突然对何薇道:“何女士,我们用计算机演算过,装满了尸块的旅行箱只有从十八层以上的高度落下,才能在草坪上砸出同样深度的坑。”

而马易久家,正好住在二十层。

何薇闻言先是一怔,而后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激动道:“是她!一定是她杀了田中!”

“她是谁?”陈海峰追问道。

马易久拍了拍何薇的手,绷着脸道:“住在这栋楼二十二层的万婉,这个女人跟金田中发生过激烈的争执,一直怀恨在心。”

万婉这个名字,听上去有些耳熟,梁栋倏然想起来,她就是最先发现尸体后报警的女人。既然在马易久家没搜到线索,梁栋索性带着陈海峰等人直奔二十二层。

众人走到门口,屋内传来一阵狗叫声。陈海峰上前敲门,不多时门就泄开一道缝,女人露出半边脸,见外面站的都是早上说过话的警察,才放心地开门。黑白相间的边牧站在主人身后摇着尾巴,好奇地打量陌生人。

“万女士,方便让我们进去吗?”陈海峰客气道。

万婉驱赶自己的爱犬,往后退了半步,侧身把众人让进屋。陈海峰和金煜来得晚,之前做笔录时并未见过面,此时看到万婉整张脸后,不禁心中一震。

女人原本有着姣好的五官,即使不再年轻,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也只有更重的女人味儿。可惜这一切都被右半边脸上狰狞的疤痕破坏了,那条像蚯蚓一样丑陋的伤疤,甚至把她丰满的嘴唇都扯得有些歪斜。

万婉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匆忙从桌上抓起口罩戴上,闪避着众人或怜悯或同情的目光。

“你认识死者?”梁栋环视四周,从屋内的摆设和家具判断,女人是独居,“之前怎么没跟警方提起,你们发生过争执?”

“没什么好说的。”万婉垂下眼,口罩遮住了她大部分表情,但陈海峰还是可以从她微微挑起的眼角感觉到,这个女人在笑。

金煜按捺不住,追问道:“所以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万婉沉默半晌,抬起手缓缓捂住右脸。半年前的一个大风天,她照常下班回家。沙尘暴遮天蔽日,吹得人睁不开眼,小区里新种的树连根栽倒,正巧砸中路过的万婉,她的脸也是那时候被毁了容。

飞来横祸,明明是种树的工人没有加固好支撑,开发商却完全没有解决问题的诚意。万婉闹到物业,经理金田中却一脸冷漠地说这是天灾,而且树边儿明明围着警戒线,万婉却没有绕路。

他们拒绝高额的赔偿金,花了大钱找好律师来打官司,因此一拖再拖,半年后也没有终审判决。万婉拿不到钱,就没法做整容修复手术,顶着这张不人不鬼的脸,甚至没法正常工作和交际。

“我确实恨他,这种毫无人性、自私自利的家伙。”万婉咬紧牙关,沉声道。

这时,搜集证据的警员来到梁栋身边,微微摇头,他们找遍了各个角落,都没有万婉杀人的证据。

注意到警方的举动,万婉挑眉,弯腰摸了摸脚边儿的爱犬,“人不是我杀的,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们提供一条线索。”

大概半个月前,万婉曾在小区附近遇到过金田中。

当时她刚从医院回来,看到后者鬼鬼祟祟地拐进了一个避人耳目的角落。万婉悄无声息地跟了过去,躲在一辆车后,她看到金田中正与一个女人说着什么。突然,那女人小声啜泣起来,继而抱住了金田中。

“他们是那种关系。”万婉不屑地冷笑一声,指了指脚下道,“是二十楼那位让你们来找我的吧,哼!夫妻俩各玩各的,多有意思。”

“你还记得和金田中私会的女人长什么样吗?”陈海峰问道。

“当然。”万婉微微侧头,“没过多久,我又看到她了,那个女人也搬进了这栋楼,就住在十七层1702号。”

1702号?陈海峰和金煜对视一眼,住在那里的,不是那位晚归的女人吗?

姜依人不可能是凶手,她既不住在二十层往上,又是在旅行箱落下后才进入楼内的。怎么看,都不具备杀金田中的条件。

“但说不定她知道些什么,比如还有谁有杀人动机。”从万婉家离开后,金煜靠近陈海峰小声道。

“当然,得再去一趟姜依人家。”陈海峰摸了摸下巴,所有与金田中有关的人,都恰好住在尸块落下的这栋楼里,是巧合,还是别有安排?

5

因着姜依人的嫌疑并不是很大,梁栋让陈海峰单独去问话后,便带着其余人往楼上搜查。金煜自告奋勇,跟在陈海峰身后,二人乘坐电梯回到十七层,敲开了1702号房门。

姜依人看到去而复返的警察有些惊诧,但还是十分客气请二人进来。陈海峰把万婉见到的场面复述了一遍,看向姜依人,等待她的解释。

“我确实跟他有过关系,不过几天前已经分开了,而且正打算从这里搬走。”姜依人看上去有些落寞,单手捂住脸,缓缓吁了口气。

陈海峰注意到她的无名指有一圈泛白的凹陷,那是常年佩戴戒指留下的痕迹,但此刻姜依人的手上并没有任何饰品。

“方便告诉我们原因吗?”陈海峰问道。

“我不想一辈子当个小三儿。”姜依人自嘲地笑了笑。

原来金田中还没有从售楼处调走前,二人曾当过一段时间的同事,姜依人也是在那个时候被金田中的追求打动。她越陷越深,可涉及到财产分割,金田中不愿意离婚,岁月不饶人,姜依人年纪已经不小了,试问哪个女人愿意把青春浪费在一个没有未来的男人身上。

陈海峰问话期间,金煜原本在旁边听着,脑袋却越来越沉重,甚至浑身酸软。他揉了揉鼻子,心知自己的感冒加重了,便从兜里摸出纸巾走到阳台上擤鼻涕。岂料高层风大,一不小心手里的纸巾就被吹飞了,飘飘忽忽落在了隔壁阳台上。

金煜有些不好意思,探身去看时,才发现隔壁是间空屋,还没有人入住。

另一边陈海峰已经结束了交谈,催促金煜离开。电梯还停留在二层,因此他们选择了爬楼梯,陈海峰走在后面,点烟时突然发现金煜转过一扇天窗时,衣角不小心在围栏处增上了灰尘。

他有些强迫症,顺手拍了几下,低声道:“怎么整天毛手毛脚的?”

金煜懊恼地擦拭外套,倏然间怔住,他因生病迟钝的大脑,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在姜依人家,看到了些不对劲的地方。

这座小区的阳台是开放式的,围栏很高,因此就算人靠上去,也不会担心跌落。但奇怪的是,姜依人家的阳台扶手十分干净,风吹日晒也未落灰,像是仔细擦拭过的。可她隔壁那间无人居住的房间,围栏扶手竟然也一尘不染。这说明那间屋子,近期肯定有人来过,并且擦干净了阳台的围栏。做这种无聊的事,不管怎么看都有些奇怪。

金煜像个发散式思维的考据狂,开动他多年浸淫推理小说的大脑,兴奋地注视着陈海峰,“难道装满尸块儿的旅行箱,就是从那里扔下去的?凶手事后擦掉了痕迹和指纹?”

“别忘了这是十七楼,箱子是从二十层高的地方扔下来的。”陈海峰无情地泼了一盆冷水,继而摸了摸下巴,“不过这确实有些反常,毕竟姜依人和金田中是那种关系。”

左右警方也没有取得进展性的证据,陈海峰决定联系房东,到物业取来备用钥匙进屋查看。为了不打草惊蛇,还特意让梁栋找个理由把姜依人支开。

半小时后,二人摸进了隔壁的空屋。一如金煜所说,阳台确实很干净,不止是围栏,整间房子的地面也像是擦过的。但业主却十分肯定,自己半年前买下来后就未再来过,更不可能雇人去定期清扫。

“看这里!”金煜突然叫道。

陈海峰挂断电话走过去,阳台门是落地的双层厚玻璃,玻璃门旁的墙上有数道划痕。看起来,像是什么锋利且沉重的东西自上而下造成的。因为墙面是浅色,所以金煜站在姜依人家阳台时并未注意到。而更明显的,则是围栏的扶手下方。那处掉了几道黑漆,和墙面上的痕迹有些相似。

“这是怎么弄的?”金煜百思不得其解,陈海峰也回答不上来,单从目前的情况看,根本判断不出来是什么东西造成的。

然而那些不对劲的地方,往往并非人们过于多心,反之只要多加留意,最终都会有一条无形线,把它们串联起来。

6

当陈海峰和金煜离开那间空房子,乘电梯上楼时,里面正站着两名搬家公司的员工。其中一人向同事抱怨着工资问题,又聊起了工作时遇到的古怪客户。

“昨天我跟老王也来了这小区,对面5号楼有人搬家。”男人的五官纠结在一起,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记忆,撇嘴道,“那些家具都有股奇怪的味道,又酸又刺鼻,坐在车厢里时呛得我都快吐了。”

陈海峰闻言心中一动,打断二人对话,客气地询问新搬来的人住在五号楼几层几号。

电梯停在二十三层,搬家公司的人出去后,金煜立刻按下关门键,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回事?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那些家具,你不觉得他们形容的气味好像在哪儿闻到过吗?”陈海峰反问道。

又酸又刺鼻……金煜思索片刻,突然眼睛一亮,“你是说旅行箱里的尸块儿!”

没错,就是泡尸体用的福尔马林。但仅凭这样的猜测,就定论与凶杀案有关,显然十分牵强。陈海峰决定亲自去看一看,希望他们已经发现了凶手的马脚,而不是一场无用功的误会。

5号楼就在对面,两栋楼之间相隔三十多米,并不算远。2301号房门紧闭,金煜敲门无果后,朝陈海峰摊了摊手道:“没人,看来得找物业要房主电话了。”

二人颇费了一番周折,才联系上房主。得知这间屋子半个多月前已经租出去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租户将房子空置多日,昨天才搬进来。此外,还有一条极为重要的线索,签合同的租客,是叫姜依人的年轻女人。

姜依人?那个号称恋情结束,很快就要离开的女人,却在昨天偷偷搬进了同小区的另一栋楼。要说这其中没有什么隐情,不透露着古怪,恐怕谁都不会相信。

这期间,梁栋打来电话询问调查进展,得知情况后立刻调集人手,决定破门闯进去一探究竟。众人站在走廊里还没有什么感觉,进屋后登时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刺鼻酸味。气味没有特定来源,而是从四周的家具上散发出来。

罗鸣戴着白手套,拉开冰箱门查看,把手上还有胶带撕下的痕迹。他从层板上拿起一包活性炭,布袋破了个小洞,有黑色的颗粒漏出来。

罗鸣推了推眼镜,恍然道:“这和在尸体上发现的一样,原来是吸气味用的活性炭。”

案情终于有了进展,4号楼下的草坪是第三现场,这里很显然是第二现场。虽然目前还不清楚金田中是在什么地方遇害,但可以肯定的是,姜依人为了避人耳目,把尸块儿分别藏在家具里,利用搬家公司的掩护藏在了这儿。只要取证化验,绝对可以从这些家具中发现死者的细胞组织。

但问题是,姜依人是怎么把尸体从5号楼搬运到4号楼,又是如何做到人不在现场,却能把旅行箱从楼上丢下来的呢?如果不能查清这一点,凶手依然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金煜抓了抓卷发,叹口气道:“难道这人还会上天遁地?”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陈海峰突然回身盯着金煜,后者也怔住,恍然地微张着嘴。姜依人确实不会遁地,但上天……二人想到一处,都从彼此眼中读出了兴奋。

7

市局刑侦队,姜依人戴着手铐,被一路押进了审讯室。陈海峰和梁栋早已等待多时,然而姜依人并不屈服,看上去极为愤怒,押解的警员甚至要按着她肩膀才把人固定在座椅上。

“凭什么抓我?!”她扯动手铐,咬牙瞪着二人道,“我是在旅行箱落下后才进的楼,监控拍到了,你们也证实过了。”

梁栋冷笑一声,把桌子下面的纸箱搬上来,“有了这个东西,凶手即便人不在4号楼,也可以做案。”

箱子里放着把黑色的抓钩枪,起初警方搜到时也吓了一跳,这么危险的东西在城市里可不多见。抓钩枪通体漆黑,前端是铁的三角钩,连接着大概一米左右的气罐。只要把活塞放开,抓钩就能射出三十米远。

姜依人愤怒的表情戛然而止,她死死盯着纸箱,取而代之的是不甘和绝望。陈海峰观察她的反应,心中松了口气,看来他们推测的没错。

之前金煜的一句无心之言,点醒了陈海峰。他想到1702号房隔壁阳台上的痕迹,如果箱子自始至终就是从天上运过去的呢,只需要一条连接两栋楼之间的绳索就可以做到。当然,绳子能准确地飞到对面,还需要一些助力。警方搜查了5号楼,最终在天台上找到了这把抓钩枪。

如此一来,凶手只要站在5号楼天台,对准4号楼十七层的阳台发射抓钩枪。钩子打在墙面掉落,凶手拽动绳子时,三角钩就会卡在围栏扶手上,形成一条自上而下倾斜的轨道。

而之所以抓钩卡在十七层,尸体落下的高度却在二十层往上,是因为旅行箱子从高处往低处滑落,当它快接近4号楼时,凶手为了避免箱体撞在墙上提前割断了绳子,这样一来就会从更高些的地方开始坠落。

“你从自己家爬到隔壁,为了不留下脚印,特地清扫了现场。可惜太过干净的阳台,本身就是件反常的事,这是你最大的败笔。”陈海峰道。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令警方介怀,抓钩枪是从什么渠道落在姜依人手里的?是不是还有其他人,在策划或协助她作案?

姜依人凝视抓钩枪,半晌牵动嘴角,扯出一丝冷笑,恨声道:“只有我,人是我杀的。金田中这个畜生,早就该死了……”

一年前,姜依人刚到售楼处上班。那时候的她过得很幸福,有个谈了五年正计划登记结婚的男朋友,以及对未来满满的憧憬,可惜她遇到了金田中这个人渣。见姜依人长相出众,便三五不时地找她聊天,甚至开一些敏感玩笑。姜依人不想让男友担心,便隐忍不说,她计划着找到下一份合适的工作后就辞职离开。

不久后,马易久这个空降兵来了,他挤走金田中的职务。为了拉拢人心,组织了一场比以往更加奢华的团建。也是在那天,微醺的姜依人提前告辞回家,金田中偷偷追出来,把她拉到无人的地方强奸了。事后,金田中用裸照威胁姜依人,这件事只能是俩人之间的秘密,并以此为要挟,强迫她又发生了几次关系。

就在姜依人濒临崩溃时,她发现自己怀孕了。更加雪上加霜的是,那根藏起来的验孕棒,被男友发现了。姜依人看着兴奋不已、感恩自己要当爸爸的男友,再也隐瞒不下去。这段时间所受的屈辱,让她崩溃大哭,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如果时间可以倒退,姜依人绝对不会做出如此冲动的决定。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容忍自己被绿,更何况他还爱着姜依人。男友暴怒之下冲出家门,想找金田中算账甚至杀了他泄恨,却在中途发生车祸命丧黄泉。

“我的贞洁没了,爱人也没了。”姜依人眼眶猩红,咬牙切齿道,“从那时候起,我就决心要杀了他,一命偿一命。”

她打掉孩子,计划着如何复仇。姜依人并不打算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金田中,因为她必须肩负起照顾去世男友患病母亲的重任,如果杀人坐牢就失去了自由。

姜依人想了无数种方法,直到她去男友生前工作的地方处理遗物时,看到了那把抓钩枪。这是平时看不到的东西,但在真人野外CS基地,却不止一把。姜依人依稀记得男友曾跟她炫耀过,自己对抓钩枪进行了改装,并描述过使用的方法和功能。

但是它对于姜依人来讲,还是有些难以控制,尤其是要对准某个点,精确地落在对面楼特定屋子的阳台上。因此姜依人提前租下了房子,把抓钩换成了橡胶头,在夜深人静时一遍又一遍地练习。

恨意支撑着她,熬过了那段痛苦的时间,直到姜依人确定自己的计划没有问题,才重新出现在金田中面前。案发当天,姜依人把金田中约到郊外,在偏僻无人的地方杀了他,分尸后带回自己和去世男友的家。翌日,又联系好搬家公司,把藏匿着尸块的家具搬到了幸福家园5号楼的出租房。

“接下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姜依人呼出一口气,仿佛丧失了所有的力气,颓然地靠在椅背上。

梁栋沉着脸,微微摇头道:“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杀人是犯法的,你既然被性侵了,就应该报警。”

姜依人冷笑一声,她的眼中看不到丝毫的悔恨和动摇,“报警?性侵才能坐几年牢,和我男朋友的命比起来,真是太便宜他了。”

8

陈海峰从审讯室出来,金煜正靠在走廊窗边低头摆弄着手机,闻声抬头道:“姜依人招供了吗?”

“当然,证据确凿。”陈海峰从兜里摸出香烟,叼起一支点燃,挑眉道,“你不是自告奋勇帮忙,要跟艾笙去姜依人原先的家搜集证据吗?怎么又跑回来了?”

金煜挠了挠头,避开陈海峰的视线,支吾道:“啊……好像没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就回来找你了。”

陈海峰见状并没往心里去,只当金煜这个外人和警员们发生了什么嫌隙。这也是不可避免的,毕竟他一个普通市民,参与到调查中已经很不可思议。如果不是这几起案件金煜都有出力,梁栋也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走吧,案子已经结了,带你吃点儿东西去。”陈海峰边说边往外走,忙碌了一天水米未进,胃已经有些抗议。他们是一线工作者,身体必须顶住,才能继续为刑侦队效力。

金煜跟在后面,低头想着什么,有些心不在焉。其实陈海峰猜错了,他生性随和,又没有有钱人的架子,很轻松就和警员们打成了一片。就连艾笙,虽然嫉妒金煜总是黏着陈海峰,但接触下来却觉得他像个小弟弟般可爱。

金煜的心事,来自于他无意中的发现。

警方在搜查姜依人的私家车时,调出了GPS导航,以期从过往路线中查到金田中被害时的第一现场。金煜百无聊赖地跟着翻找,竟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地点。

这个地方不久前,他曾和陈海峰一起去过,还意外遇到了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玛丽亚心理互助小组,金煜在心中默念。姜依人去过这个地方,且不止一次,她难道也有心理疾病?还是男朋友死后,需要疏通郁结。只是接连两起案件都和这个地方扯上了关系,虽然没有什么头绪,但直觉让金煜感到有些异样的不舒服。

或许是他想多了吧,谁还没有点儿心理问题!咨询心理医生,这在国外是常见的事,并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金煜这样想着,把乱七八糟的念头从脑子里驱除,心情也明朗了不少。

“我请你吧,咱们去吃大餐。”他重新露出笑容,三两步赶上去,跳起来勾住陈海峰的脖子。

“放手!这是市局,你老实点儿。”陈海峰皱着眉,试图把金煜推开。

这个时候的他们都不知道,一场风暴正在暗中酝酿,不久的未来,每个人都将面对人生艰难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