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服恋人:夜有灯塔 我有你

1

参加完同学会,出了饭店大门已经是晚上十点。舒培拖着一身疲惫往路边自己的车子走,脑子里还想着手上的几个危重病例。

正想的入神,旁边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站住!”她本能的顿足,却冷不防一个人影从侧面横冲直撞了过来,正好撞在她的肩膀上。

“啊!”舒培轻呼一声,脚下高跟鞋打滑,身体控制不住的向另一侧倒去。

“小心!”随着年轻的男声,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胳膊。她借力站稳,再抬头时只看到一抹橄榄绿擦身而过,飞快的扑向前面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

花衬衫眼看躲不过,突然一个回身,拉开手里拿着的女士提包,抓出一把现金就往天上撒。

五颜六色各种面值的人民币顿时天女散花一样纷纷扬扬往下落,周围静了一瞬之后,“嗡”的一声乱了起来,原本脚步匆匆的路人纷纷你推我搡的去捡。

“等一下,大家等一下,这钱是他刚刚抢别人的,不能捡。”橄榄绿顾不上去追快要跑没影儿的花衬衫,赶紧冲到人群里大声制止。

然而并没有人理他。

繁华街市的灯光洒在他脸上,从舒培的角度可以看见他高挺的鼻梁上密密的汗珠。

她想了想,走到人群外围,弯腰捡起了刚刚花衬衫逃跑前扔掉的那个红色小包。小包旁边散落了几个证件单据,还有一张某医院的就诊卡。

舒培拍了拍包上面的灰,把东西一一放进去,抬头正看见橄榄绿努力阻止捡了钱的人离开,却遭到无视和白眼,甚至有两个大妈直接推搡开他,扬长而去。

他微黑的年轻脸庞上满是焦急,却仍在努力。

舒培正想开口劝他算了,一个三十多岁衣着朴素的女人从她身后跑了过来。女人看见眼前的情景,一下子就跪在地上大声痛哭起来。

“各位大哥大姐,我求求你们了,这是我儿子的救命钱,你们不能拿走啊!”女人边哭边喊。

橄榄绿走到她身边,脸上带着愧色,“对不起……”

女人摇着头,“不怪你,怎么能怪你呢?”她伏在地上捂住脸,“这都是我们娘俩的命啊!”

人群里有几个捡了钱要走的犹豫了。一个年轻小伙子先走了过来,把手里的几张红票子放在女人脚边,小声说了句“对不起”便匆匆离开了。

有人开了头,其他人便也接二连三的把钱放了回来。橄榄绿蹲在那个女人身边,沉默着一张一张的捡起来仔细抚平,最后交给女人,“大嫂,你数数看少了多少,我填上。”

舒培见人群散了,就走到橄榄绿身边,把手里的红色小包递给他,“这是她的包,还有证件。”

橄榄绿抬头看她,目光笔直澄澈,“谢谢。”

2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舒培的工作都不太顺利。

作为医生,治病救人是本分。可医生到底不是神仙,总有治不了的病,救不了的命。其实看着自己的病人挣扎着死去,不知道别的医生是什么感觉,反正舒培是特别难受的。

可有些家属并不这样想,他们不会理解流感病毒也会变异,更不懂很多病都会引发肺栓塞,只觉得自己亲人好好的就被医生给治死了,必须找医院赔钱,所以才有了医闹。

就前几天,还有医闹在医院大门口拉横幅烧纸,舒培科室的一位师兄因为当初参与了会诊也被打的很惨。

夜深人静的时候,舒培一个人坐在飘窗前看着万家灯火,常常觉得很迷茫。自己累死累活学了八年,现在有时候忙得连饭都吃不上,还要面对各种各样的责难,究竟值不值得?

难道真的像鲁迅先生说的,学医救不了中国?

舒培知道自己最近负能量太多了,但怎样调整,她无从下手。

她没想到还能再遇见橄榄绿。

其实石磊更没想到。

也许是前一天晚上睡觉吹了风,石磊一早起来就觉得全身酸痛,嗓子特别疼,头也晕的厉害。

他勉强撑到训练完,去医务室量了一下体温,好嘛,都39度8了。医务室平时主要处理一些小磕小碰,见他高烧,赶紧把他赶去大医院看。

正巧,几步外就是舒培工作的那家在当地很知名的医院,石磊就带着自己班里的一个新兵张义一起去了。

门诊里人很多,乱糟糟的,他们看了一眼墙上贴着的“军人优先”几个大字,还是排在了队伍后面。

等了大半个小时,马上就到石磊了,有个老太太忽然插在他前面,手里拿着一摞检验单,满脸焦急的说,“解放军同志,我这个很急,我老伴还一个人在家呢,让我先看吧。”

石磊默默往后退了一步,让老太太站在了自己前面。

3

老太太很快出来了,护士在门口叫下一个。石磊正准备进去,一个中年妇女瞄了他一眼,然后堂而皇之的把病例递了上去。石磊愣了愣,站在原地没动。

陆陆续续有四个人就这样插在了他前面,半个小时又过去了。

发烧加上早上没怎么吃饭,石磊这时候已经感觉整个人发软,眼前直冒金星。张义扶住他,在旁边嘀咕,“不是说军人优先吗?咱们不用优先也别都插队呀。”

实在扛不住了,刚好护士又不在,等屋里的病人一出来,石磊直接就跨前一步推门进去。

可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桌子后边坐着的医生那张脸,旁边突然有人伸手把他推到一边,一屁股坐在了医生对面的椅子上。

“哎你这人怎么不排队啊?”张义实在忍不住,语气便有点冲。

椅子上的男人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语气漫不经心,“我有急事儿,让我先看吧。”

石磊实在难受的不行,就拒绝了。

没想到那男人倒先火儿了,嗓门儿一下子大了起来,话说的也一套一套的,“你既然穿着军装,就是人民子弟兵吧?都说子弟兵为人民,你可倒好,跑到这跟人民争抢来了。部队就是这么教育你们的吗?”

张义委屈的满脸通红,“我们已经等了很久,也让了好几个人了。再说我们班长真挺不住了。”

那男人推了推眼镜,上下看石磊,“挺不住了?当兵的不是都身体好吗,能挺不住?说穿了就是不想礼让老百姓呗!你们这些人吃的喝的哪一样用的不是我们老百姓交的税钱?我们养着你们,现在看个病还得让着你们?没那道理!真是拿钱养出了一群白眼狼。”

张义正要说话,石磊摇了摇头,很认真的说,“我可以让你先看,请你不要侮辱军人。”

“侮辱?我说的是事实!怎么的,想给我扣帽子,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眼镜男不依不饶起来,甚至撸胳膊挽袖子摆出一副要动手的架势。

“啪!”一支笔拍在了桌子上。

眼镜男和石磊同时往对面看去,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面若寒霜。

石磊有些惊讶,因为这人他认识,正是前些天帮他捡包的那个姑娘,只是那天晚上看着可没这么冷。

舒培其实也早就认出了石磊,虽然他比那天晚上更黑了,而且黑里边还透着不正常的红,但不知道为什么,不太擅长记人的舒培就是把他记住了。

本来像病人之间争执这种事,她作为医生最好不管,没必要惹麻烦。可一方面这男人说的歪理她实在听不下去了,另一方面也算与石磊有一面之缘,舒培到底开了口。

4

“这里是医院,不能喧哗你们不知道吗?”她语气严肃的各打五十大板以后,转向眼镜男,“军人优先那么大字贴在门口,您没看见?人家排在前面您也没看见?要是这样,那您得先挂个眼科瞧瞧。”

男人眼睛一斜就要冲着她去,舒培冷着脸继续说,“您插队这事儿咱先不说,就刚才那话也太过了。我是不知道您一年拿多少钱出来养子弟兵,我就问问您,那钱您自己留着,地震您上,抢险也您上,您上得去吗?”

张义在旁边小声嘀咕了一句,“就是,有本事别一出事就想起我们来啊。”

眼镜男被怼的一张马脸青一阵红一阵,外强中干的说,“你这医生怎么说话呢?我要找你们领导去。”

舒培淡淡摆摆手,“上四楼第三个办公室。行了,您让让,让人家武警同志坐下。”

眼镜男咋咋呼呼的叫嚷着走了,石磊抿了抿与时下那些小鲜肉相比略厚的嘴唇,犹豫着说,“医生,我是不是给您惹麻烦了?”

“有吗?”舒培这会儿才缓了脸色,“没事儿,哪天都能遇到几个要投诉的,习惯就好了。快坐下吧,咱抓紧时间看病。”

一系列检查下来,舒培在诊断书上写下“急性扁桃体炎”几个字,开了青霉素,让石磊先去做皮试。

石磊都快走到门口了,听见身后的女声说,“哎,你等下。”

他回头,桌子后面的女医生白净的脸微微透着点红,神情却一本正经,“你加个我微信吧,有什么不清楚的随时问,尤其是刚刚说的那些注意事项。”

石磊也没多想就拿出了手机,加上了以后备注为“舒医生。”

“我叫舒培。”舒培看一眼他手机,指着自己胸卡,“培养的培。”

“哦,”石磊听话的应了一声,“舒培医生。”边说边把微信备注也改了。

舒培:“……”

等皮试都做完了,石磊突然想起来来什么,认真的对张义说,“这位舒医生可真负责任,但是每天这么多病人,都问这问那她忙的过来吗?”

张义看着他半晌,才咕哝了一句,“你要不是我班长,我真想问你一句,你是不是傻?”

石磊发着烧人有点晕,没听清,困惑的看着他,“什么?”

张义,“就是……唉,算了。”

5

石磊没有主动去问舒培,反倒是舒培晚上发了条微信,问他输液以后感觉好些了没有,他老实的回答了,那边又发来一堆注意事项。

也是身体底子好,输了几天液,石磊又是生龙活虎一棒小伙子了。

最后一次输完液,他走出医院大门,就遇到来值夜班的舒培。

休闲的蓝格子衬衫裙,慵懒随意的马尾,没有了穿白大褂时候的距离感,她一如邻家女孩。

石磊第一次仔细打量舒培,发现原来她是个挺漂亮的姑娘,是那种特别精致,特别耐看的漂亮。他突然就有些紧张,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去打个招呼。

反倒是舒培先开了口,“石磊,你好了吗?”

石磊不自然的摸摸脑袋,露出个自认为很真诚其实有点傻气的笑容,“嗯,好了,谢谢您舒医生。”

舒培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突然踮起脚尖,手覆上他的额头,看着男人的黑脸一瞬间红透,才若无其事的收回手,“嗯,不烧了。不过最近还是要注意一下饮食。”

说完点点头,越过他走进了医院。

额头上柔软微凉的触感还在,甚至鼻端还有隐约的浅淡清香,石磊一个人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好像真成了一堆石头,只是这石头有擂鼓一样的心跳。

晚上熄灯前,石磊躺在宿舍床上,拿着手机字斟句酌,可直到把手机握的像一块烙铁,他也没有发出去半个字。

随着尖锐的铃声,宿舍陷入黑暗的一瞬,他的手机却亮了一下,一条微信提示一闪而过。

石磊迅速缩进被子里点开去看,手机有点卡,小圆圈儿转了又转,他屏住呼吸死盯着。

终于打开,却是公众号的广告。石磊看着那个界面发了会儿呆,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心里说不清是失落还是什么。

正准备关机睡觉,又跳出一条微信提示,这次他看清了,信息来自“舒培医生”。

石磊几乎是秒点。

那边先发了一个笑脸,后面跟着一句话,“那天那位大嫂的钱都找回来了吗?”

原来她还记得,石磊不知道自己的唇角已经翘了起来,虽然他的回复并不怎么让人高兴,“没有,少了七百。”

舒培沉默一瞬,“你给填上的?”

男人老老实实回答,“嗯,挺可怜的。”

“不生气?那些人那样做?”那边问。

生气吗?石磊问自己,有点吧,主要是失望。

可人要往好的方面看,于是他回复,“大多数人不是把钱还回来了吗?说明他们本质还挺好的。而且还有你这样帮忙的人,谢谢你。”

“那天在医院里,那男的说那些话,心里难受吗?”舒培突然又问了一句。

怎么能不难受?他家小新兵张义回去给大伙说的时候都差点掉眼泪,“平时训练再苦再累都觉得值,保家卫国咱光荣,可今天,真TM觉得不值啊……”

石磊于是老实承认了,他难受,那话不是打脸,是剜心。

“可是,咱是武警战士,不能跟老百姓计较。再说了,这种人毕竟是少数,大多数老百姓还是讲道理的。”他发过去一个笑脸,“那天的事,还没谢谢你。”

隔了一会儿,舒培才回复,“是我应该谢谢你。”

6

6月底的时候,舒培临时决定参加一个医疗援助项目,去距离市区两百多公里的几个村送医送药。

临上火车前,她发微信告诉了石磊。石磊秒回,“去多久?”

“大概四周。”

有电话打入,来自刚刚发微信过来的男人。

舒培接起,那边声音急促,伴着同样急促的脚步声,“你在哪?等我一下,我马上到。”

“高铁上,还有两分钟就开车了,赶不及。”舒培声音带着笑。

脚步声戛然而止。

隔了几息,石磊突然叫了她的名字,“舒培。”

这是经过她多次努力和每天晚上的微信聊天才改过来的,她原本是舒医生。

虽然现在,她也只是舒培。

舒培轻轻嗯了一声,男人又叫了一声,“舒培。”

“我在。”

那边没声了,舒培耐心等着,没想到他憋了半天冒出来一句,“你买水和吃的东西了吗?”

舒培忽的笑出了声,“石磊,你怎么这么可爱呢?”

隔着听筒她都能感觉到男人的呼吸一滞。舒培于是也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握着话筒,听着彼此的气息。

“你回来时,我来接你,有话说。”石磊最后说,极为认真和郑重。

舒培看着窗外缓慢往后退的景致,轻声说,“好。”

两人谁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再次见面。

医疗队四人下了火车去援助地下西村的路上就遭遇了暴雨,此后雨基本上就没有停过。

第四天夜里,舒培被猛烈的敲门声惊醒。开了门,村干部扯着嗓子喊,“松河上游溃口了,可能要淹村,所有人赶紧到村委会集合统一转移!”

舒培和同住的一位女医生都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短暂的惊慌以后,简单的收拾了一下,穿上雨衣背着医药箱就走。

门前土路上积水已经没过了脚踝,两个人互相扶着深一脚浅一脚的赶到了村委会。

7

让舒培感到意外的是,村委会除了他们四位医生,竟然只有寥寥几人在。

“其他人呢?”她问一位村民。

村民摇头。旁边有人插话,“都在家里收拾东西呢,老话说破家值万贯,谁能扔下就走啊?要不是我们几个经历过98年大水,淹怕了,也舍不得啊。”

又等了好一会,才有几位村民陆续来了,个个都是大包小包,满脸愁容。

村支书跟在后面跑进来,一身的水,挥着胳膊喊大家先上拖拉机,走一车是一车。

舒培帮着老人和小孩爬上去,最后好不容易在行李中间找了个缝隙,把自己也塞进去。

可还是晚了。

出村的路积水太深,拖拉机没走多远,就开进水里熄了火。

一群人只好趟着水再回到村委会。有人开始抱怨,孩子也哭闹起来。夜是黑的,雨是冰冷的,舒培大半身湿透靠在墙角,握着手机一遍遍拨打石磊的电话,却始终都是呼叫失败。

正准备放弃,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她看着屏幕上显示的石磊的名字,只一瞬间,慌乱了一个晚上的一颗心,突然就平静了下来。

电话接通,那边男人的声音焦急得几乎在喊,“舒培,你还好吗?”

周围人声嘈杂,手机信号也断断续续,舒培把头抵在墙上,轻声说,“石磊,涨水了。”

“你别怕,我们在路上了,不会有事的……”

“石磊,我喜欢你。”

那边静了几秒。

信号越发不好,她握紧手机,不知道他还在不在。

下一刻却听到他说,“当面说,等我。”

电话中断,里面忙音急促,一如舒培的心跳。

8

“救援来了,大家赶紧上船!”天快亮时,村支书突然出现在门口。

屋子里顿时人声沸腾,老老小小背包的背包,抱孩子的抱孩子,硬是把一个小院子挤成了春运的火车站。

舒培和几名医生走在最后,出了门,她一眼就看见那个男人。

他穿着橘色救生衣,稳稳的站在齐腰深的水里,扶着村民登冲锋舟。

四目相对,隔着雨幕,石磊深黑的眼睛先是一亮,随即立刻探寻的上下看她。舒培微笑,示意他自己没事。

他这才收回目光。

人群走了大半,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想登船,却被石磊拦住了。

少年一副杀马特造型,背着一个巨大的用塑料布包好的纸箱。石磊指着纸箱严肃的说,“一共就这几艘冲锋舟,要救人,这个不能带。”

“凭什么?”少年跳了起来,指着船上的几个人,“他们也带了东西,凭什么我不能带?”

那几个人每人怀里都抱着一个小包。

“他们的大件物品也没有带,都放在那边了。”石磊指了指村委会的方向,“只能携带生活必需品。”

“我这就是生活必需品!”少年高声叫喊,“我就要带,你管不着!”

石磊摇头,拦住他,“不行。”

一个中年妇女挤了过来,直接推搡石磊,“你赶紧让开,让我儿子上去。他这台电脑专门打游戏用的,买下来好几万呢,小心弄到水里去你赔不起!”

舒培在后面听到这话,顿时就怒了,正准备开口,石磊的目光却转过来,对她摇了摇头。

“不行,再贵也贵不过人命,不能带。”石磊高大的身躯立在水里纹丝不动。

“强子他妈,赶紧放下箱子吧,大伙都没带大件儿。”

“就是,我家老太太要把猪仔抱走我都没让,快别捣乱了,上船要紧。”

“不上就快让开,我们还要上呢,水这都又涨了”。后面的人也开始纷纷指责起来。

“唉,你赶紧让我们上去不就完事了么!”那个妇女对大家的话置若罔闻,又去推石磊,“我儿子说了,以后打游戏能挣大钱呢,我们娘俩全指望这台电脑,你不让带我就和你拼命!”

“行了!”村支书从后面跑上来,“别在这撒泼,全村的脸都让你给丢光了!”他指挥着两个人强行把大箱子搬到了村委会,那母子俩只好骂骂咧咧的上船了。

轮到舒培,她把手放进石磊手里,小声说,“你没事吧?”

“没事”男人目光落在她脸上,带了些担心,“衣服都湿了,手也这么冷……”

“我天生手冷,不要紧。”舒培打断他,“你自己也要小心。”

只有这两句话的时间,说完她就抽出手上了冲锋舟。冲锋舟开走,石磊站在水中的身影越来越远,渐渐成了一个小点。

9

灾民安置点设在镇上的一所小学。

舒培一到安置点,就配合镇卫生院的医生搭起了医疗救助站。

一直从天不亮忙到天快黑,也没看到石磊回来,只是送她们到这里的那些小战士来回送了几拨人过来。

一名小战士胳膊划伤了,舒培给他包扎时,装作不经意的问,“你们哪个班的?”得知小战士正巧是石磊班上的,她又问“怎么没见你们班长呢?”

“班长带人堵溃口去了。”小战士说完催她,“医生你快点,我赶着要去增援。”

晚上舒培和很多人一起住在一楼的教室里。身上衣服早就被体温烘干了,她合衣躺在两张课桌上,心悬着,睡不踏实。

半夜,外面有声音,舒培迷糊醒来,仔细听了一会,才悄悄爬起来打开门。

走廊里,很多穿着迷彩服的战士靠着墙或坐或躺,都是一身泥水,有的在啃压缩饼干,有的把帽子扣在脸上已经进入梦乡。

舒培轻手轻脚的走过去,仔细辨认着。

“舒医生。”有人小声叫她。

回头就看见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只是因为太脏,看不清眉目。

那人指着自己,用气声说,“是我啊,张义,那次班长发烧我陪他去的医院。”

舒培脑海里出现一张虎头虎脑的少年面孔,她笑了,“我记得你,你们班长呢?”

张义手一指,“喏,累瘫了。”

舒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眼圈立刻就红了。

男人靠在一个拐角,头枕着救生衣,长腿微微蜷缩,姿势有些别扭,却睡的正香。

如果不是张义说,可能她真的认不出他了。那完全就是一个泥人,全身上下从头发到脚除了泥根本看不出别的颜色。

她隔了几米的距离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折回教室,从自己的医药箱里拿出一包湿巾。

舒培蹲在石磊身前,用了好几张湿巾才擦干净他的脸。她又拿起他的手,摘掉手套,只擦了几下,眼泪就落了下来。

男人的掌心遍布水泡,已经磨破,露出鲜红的肉。指尖也几乎没有一个是完好的。

舒培小心的把他的手一点点擦干净,又取了药和纱布,咬着牙给他消毒包扎。

就算是消毒的时候,石磊也只是皱了一下眉头,完全没有要醒的意思。

舒培心里更难受了。

她轻轻摸了摸他的脸,叹了一口气,“傻子。”

可糟糕的是,她爱上了这个傻子。

10

后半夜,舒培和其他几位医生一起,悄悄的给所有战士的手都进行了消毒和包扎,一直忙到天亮。

早上雨终于停了,天开始放晴。

镇政府派人送来了馒头和咸菜,每人还有几片卤牛肉。有战士欢呼起来,可饭刚吃到一半,就接到了新的命令,立刻集合准备出发。

舒培和石磊没找到机会说上话,她看着他从门口经过,用口型说,“小心点。”

石磊点头,举起包扎好的手笑了,像吃到蜂蜜的维尼熊,傻气又幸福。

舒培的心一瞬间酸酸胀胀,说不清的滋味。

他们再回来已经是下午,又转移过来一些村民。战士们一个个饿得前胸贴后背,一进院就往食堂里跑。

可他们一进食堂就炸锅了——早上没来得及吃的馒头和牛肉,全都不见了!

这时候有人发现,他们放在走廊里的东西都被人动过了,有的战士丢了军用枕头包,有的战士丢了迷彩服和雨衣。

两样都丢了,而且早上只吃了几口馒头的张义一下子就爆发了,疯了一样的到处找。

他在安置点旁边的理发店门口找到了他的迷彩服,一个二十来岁扎着小辫儿的男人穿着它。大概是夏天他嫌热,还给剪成了短袖,倒是挺合身的。

张义看见他的时候,他正在喂狗,一个馒头再给片牛肉,大狗吃的很香。

“你是不是拿了我衣服?这馒头和肉也是我们的吧?”张义跑过去指着他身上的衣服问。

小辫儿瞥了他一眼,“拿了怎么的?不就是一点东西吗?你们部队也不是没钱,再发呗。”

说着又拿了一片牛肉扔给大狗。

张义气的满脸通红,“我们早上饭都没吃完就去救人了,兄弟们饿得半死,你怎么能拿我们的牛肉来喂狗呢?”

“就喂了,你想吃?想吃和我的狗抢啊!臭当兵的,我喂狗也不给你们吃,有本事你打我啊!”小辫儿站起来,挑衅的看着张义。

11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张义红了眼睛,抬脚就想冲上去冲踹他。

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胳膊,他回头一看,石磊站在他身后。

“班长。”这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年一开口就哽咽了。石磊摇摇头,“不用说了,我都听见了。”

他转头看着小辫儿,声音坚定,“道歉。”

小辫儿一愣,随后嗤笑出声,“你做梦呢吧?”

“拿部队的东西,侮辱军人,你道歉。”石磊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很认真。

“我就不呢?你把我怎么着?想的真美!”

话音未落,石磊上前一步,利落的扭过他的胳膊,把人压在地上,膝盖顶着他后心,还是那两个字,“道歉。”

“当兵的打人了!”小辫儿杀猪一样嚎叫起来。

石磊却分毫不让,“我们的战士流血流汗,你不能再让他们流泪,必须道歉!”说着腿上用了点劲儿,引来那家伙又一阵鬼哭狼嚎。

围观人群里,舒培率先鼓起掌来,很快掌声就响成一片。有人喊,“快给人家子弟兵道歉!”很多人也跟着喊了起来。小辫儿这才涨红着脸不情不愿的说了对不起。

指导员远远看见这情况,直接向旁边的镇领导开了火,“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拿我们战士的饭喂狗就算了,还拿我们的东西,这不是寒我们战士的心吗?我们是来抗洪救灾的,不是来让你们寒碜的。”

镇领导神情尴尬,赶紧安排了人马上弄点饭送过来,道歉的话说了一筐,指导员的脸色才好点。

12

舒培拿了一瓶矿泉水,走到蹲在树下啃压缩饼干的石磊旁边,“给。”

石磊接过喝了一口,对着她笑。

舒培在他身边蹲下,“还笑,不难受?”

男人转过头看她,“本来难受的,现在你来了,好像不怎么难受了。”

“怎么一下变得这么会说话了?”夕阳落在舒培脸上,为她白皙脸颊添了一抹红晕,突然就晃了石磊的眼睛。

他舔了舔嘴唇,想要再开口说点什么,又觉得喉咙干涩,语言枯竭。

“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舒培却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只看着远处青山如洗,“石磊,值得吗?”

男人一怔,随即咧开嘴,“值得啊。”他的目光也落在远处,“舒培,我给你讲一件事吧。

“刚到部队那年,也是救灾,山洪。我们搭好了帐篷就去救人了,等回来的时候给养全丢了,连帐篷都少了几顶。我当时特别难受,真的,心里凉透了,想着回去就想办法退伍,高低不干了,太不值得。

“晚上我坐在帐篷外,有个坐过我冲锋舟的小女孩跑过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两个煮鸡蛋。她把鸡蛋捧到我眼前,对我说那是她妈妈早上煮的,被救出来时她一直揣在怀里没舍得吃,一定要送给我吃。”

说到这,石磊顿了顿,“说出来你别笑话我,那俩鸡蛋都压坏了,可我吃的时候,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舒培转头看他,男人已经红了眼眶。

“石磊。”她轻声叫他的名字。

男人应了一声,逆光勾勒出一道坚毅的剪影。

“谢谢你啊。”

“什么?”石磊看她,神情困惑。

“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舒培迎着他的目光,说的很郑重。

男人一怔,然后连耳朵都红了。

他嘴唇动了好几下,才小心的用自己伤痕累累的手握住她白皙的指尖,“那我可以一直留下吗?”

风吹动了她的长发,也送来她带笑的声音,“为什么不呢?”

世界上有一种人,外表平常,却有一颗温暖坚定的心。如果你遇到了,一定要珍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