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服恋人:你是照进城市的光

1

“姓名?”穿着黑色巡特警作训服的男人握着笔,目光落在纸面上。

坐在对面的年轻女人长发蓬乱,脸色苍白,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男人,像一头正在审视猎物的母豹子。

“姓名?”男人重复了一遍,面无表情。

“你不知道?”女人轻笑一声,嗓音沙哑,语气带着点嘲弄。

“这位女士,我现在正在给你做笔录,请你配合。”男人终于抬眼,淡淡瞥她。

“这位女士?”女人挑挑眉,似笑非笑,“好,很好。步蘅,就算现在你是警察,我是被解救对象,但咱俩怎么也同桌了两年吧?更何况……”

话没说完,被叫作步蘅的男人“啪”地把笔拍在桌子上,漆黑的眼睛直直看着她,目光沉沉。

周围的温度好像突然就下降了几度,冻得人哆嗦。

“赵旭,给她做笔录。”话说完,步蘅利落地起身就走。

有人应了一声。

“我错了!”身后的女人大声说。

步蘅顿住脚步,回头。

女人靠在椅子里,本来挺直的肩膀垂了下去,脸上的表情像面具一样碎裂开来,眼睛也慢慢红了。

她就这么委屈巴巴地看着他,“步蘅,我被骗到传销窝点去了。”

那语气活像挨了欺负的孩子见到了家长。

步蘅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他的脸上却还是没什么表情,只是走回桌边,重新拿起了笔。

“姓名何晓岸。”不等他问,女人就抢着说,带了点讨好的意味。

这个态度神情不属于当年的何晓岸,步蘅握着笔的手又紧了紧。

“说一下案件经过。你是怎么被骗来的?”

2

这个问题让何晓岸有些尴尬,尤其是她对面坐着的是步蘅。

这就是她一开始摆出那副德性的原因——她不想在这个男人面前丢面子。

何晓岸和步蘅都是A市人,都曾就读于A市最好的一高中。那时,整个高一学年有两个学霸,四班的何晓岸和五班的步蘅。

因为第一学期期中考试和期末考试,榜单上都是这两个人遥遥领先,有同学便模仿金庸大侠的小说,称他们为:“男步蘅,女晓岸。”

何晓岸对此十分不服气。

然而,两次考试她都以一分之差败北,她也只有认了。

高一下学期,何晓岸谢绝了一切娱乐活动,漫画不看了,游戏也不打了,专心致志地投入到书本中,誓要与隔壁班的那小子一较高低。

经过半个学期的头悬梁锥刺股,何晓岸收获的成绩单相当漂亮。但是,她的心情却是极端沮丧的——步蘅那个臭小子竟然又排在了她前面,还是一分之差!

何晓岸委屈得不行,晚自习前,她一个人蹲在操场的假山后面,哭了个稀里哗啦。

正眼泪鼻涕糊一脸的时候,面前伸过来一只干净修长的手,手里捏着一张纸巾。

何晓岸抬头,视野里出现的是步蘅微红的脸。她猛地打掉纸巾,站起来就跑,边跑边喊:“不用你假好心!”

身后的男生有些焦急地说:“不是的!成绩不能代表一切,你很优秀,真的!”

何晓岸站住,用袖子抹了一把脸,转过身看着他,“你赢了,当然说什么都行!你知不知道这样站着说话不腰疼,很让人讨厌啊?”

说完之后转身就走了,一头短发倔强地竖着。

十六岁的何晓岸,不知道自己就这样,走进了一个男孩心里。

后来的每一次考试,何晓岸都是年级第一。

步蘅紧随其后,永远一分的差距。那时候年少气盛的小女生偶遇了自己的手下败将,自然挺胸抬头得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男生白净清秀的脸上却带着真诚的笑,只说了“恭喜”两个字。

3

步蘅写下最后一个字,抬头看何晓岸,“就这些?”

何晓岸点头。

“我和你再确认一下整个过程。”步蘅看着笔录,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你被自己的好朋友陈玉以母亲生病,让你帮忙照顾几天为由骗到了C市。来了以后就被带到案发地点,没收了手机,限制了人身自由。”

何晓岸神情沮丧,还是点了头。

男人定定看她一眼,视线转开的时候轻嗤了一句:“还是好赖不分。”

何晓岸目光落在男人刚劲的眉峰上,附和着:“是,从小就不擅长透过现象看本质,所以好的都错过了。”

步蘅一顿。

“步蘅……”

男人打断她,“案发地点不算你一共有十二个人。其中八人是被骗来的,五女三男,就是今天解救出来这些人;四人是传销组织成员,均为男性,就是现场抓获的四人。”

何晓岸再次点头。

“报案人所称捡到的写了求救信息的十元纸币是你扔下去的?”

“是。”她自嘲地笑了笑,“反抗不了,我只能假装被洗脑成功,先交了钱,让他们放松警惕,这才有机会逃出来。要不然搞不好和网上说过的那个海归大学生一样,被活活给打死了。”

步蘅心尖猛地一缩,却一眼看到她的手指。

那里有一道很深的口子,虽然不流血了,但当时应该是很疼的。

血书求救,这个女孩还是那样,对自己狠得下心。当然,对别人也是,他自己就深有体会。

他又继续确认了一些细节,最后让何晓岸看看,没有问题就签字。

何晓岸拿笔的时候碰到伤口,她“嘶”地吸了口气,扔下笔猛甩手指头。

“等一会儿去医院处理一下吧。”步蘅到底没忍住,还是开了口。

“算了,还是先帮我找个地方洗澡换衣服吧。被关了四天,也不让洗澡,这身上,”她小心签了字,就嫌弃地闻闻自己,“都馊了。”

“你那手指不能沾水。”

何晓岸的动作忽然停下,慢慢抬起头,死盯着对面的男人看了足有半分钟,才幽幽地说:“步蘅,六年不见,你不是还喜欢我吧?”

男人神情不变,语气也很淡,“你想多了,像你说的,到底是同桌一场。”

“同桌?这个词好像不足以概括我们俩。”何晓岸眨着眼睛,“你说呢?”

这时那边有人叫步蘅,是另外几人的笔录做完了。

步蘅起身,扔下一句:“局里会统一安排你们住到宾馆,等家里人来接。”就走了。

“我已经没有家了。”直到男人身影转过走廊不见了,何晓岸才近似呢喃地说。

我之所以会被骗,只是因为那个人,曾在我的父母虚假的幸福婚姻土崩瓦解的时候,给了我很多的陪伴。

步蘅,我不是傻,我只是记得别人的好,你知道吗?

4

其实步蘅当年的好,何晓岸也一直记得。

同时,她也记得年少轻狂的自己,是如何伤了别人的心。

高二,学校分文理班,同时也变相地把快慢班分了出来。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人为,何晓岸和步蘅不只是分到了一个班,还成为了同桌。

开始时,何晓岸并不满意这种安排,毕竟一个竞争对手每天坐在身边,怎么想都不让人愉快。

然而很快,她就改变了想法。

何晓岸的学习方法是自己看书做题为主,不记笔记不跟着老师走。这主要是因为她觉得老师的节奏是兼顾多数同学的,对她来说太慢了。

以前都还好,可高二新来了一位老师,据说是某个县调上来的,因为教学水平太牛了。

牛人一般都有个特点——自负,所以何晓岸上课不听讲就成了毛病。这位老师似乎盯上了她,几乎每节课都会把她叫起来,提一些超出课堂内容的偏难的问题。

有一次,何晓岸根本没听课,连他讲到哪儿都不知道,被他抓了个正着。她正尴尬着,好同桌步蘅同学便把解题方法写在纸上,安静地放在了她面前。

何晓岸于是觉得有个这样的同桌也不赖。

可步蘅的好远远不止这些。

比如,周五放学的时候,何晓岸的书桌还是一团乱,周一早上就会变得整洁干净了;

比如,有时候放学时她挤不上公交车,总是会遇到她的同桌骑着单车过来,然后塞给她一个软软的小坐垫,她就在周围同学羡慕的眼神中坐上了他的车后座;

比如,有一次上晚自习前她突然想喝学校对面那条街上的奶茶,步蘅跑去给她买。回来时他一头一脸的汗,却笑着把奶茶放到她面前,轻声叮嘱:“小心烫。”

这样的事情太多,多到她享受得越来越心安理得。

很久以后,某一次何晓岸看到网上有人吐槽,以前给男朋友煮一碗面他都感激涕零,现在住在一起天天伺候他,丫的半点不当回事了。

她突然就悟了。

原来,那个不懂得珍惜别人的好的,正是自己。

可当时,她已经在B大读书,他也远走他乡了。

5

决裂,或者说是何晓岸单方面的伤害,是在高考报考那天。

她成绩很好,直接报了B大。报完之后,一群玩得好的女生在QQ群里面讨论,有人开玩笑,“听说步蘅也准备报这所学校了,晓岸啊,人家都是为了你呢,你可要好好对人家啊。”

何晓岸的心怦怦乱跳,嘴上却犟,“别胡说,我和他没戏。”

一群人胡乱起哄。

她坚决地澄清,“真没戏。他不是我的菜,太弱了,皮肤那么白,跟个姑娘似的。我俩要是在一起,那攻绝逼是姐姐我啊!”

这话没过夜就传到了步蘅耳朵里。

晚上十点,他打电话,只说了一句:“下来。”

何晓岸犹豫了一下,觉得不能怂,还是下去了。

男生修长的身影立在树下,竟也是挺拔的姿态。平时他总低头和她说话,这时远远看去,何晓岸才发现,他原来这么高。

她垂着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只是听见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不是你的菜?”

何晓岸嗫嚅着,“也不是……就是吧……”

他打断她,“我太弱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和我在一起你会觉得自己像个爷们儿?”

“不是,我胡说的!”何晓岸心里大声喊。

可她被他有些咄咄逼人的语气激得一时火起,便口不择言了。

“你本来就是文弱又洁癖啊,男孩子那么细致那么爱干净干什么?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我很糙你知不知道?我就是不喜欢你这样的。”

话一说完何晓岸就后悔了。

步蘅的眼神太深太复杂,不知道是失望还是伤心。

她想挽回,他却只是点点头,转身就走了。

那背影,何晓岸至今都记得。

这一别就是六年,期间的同学会她场场都去,他却不曾出现过。关于他,除了最终报考了公安大学,其他她都一无所知。

直到,她几乎绝望地在破旧的房子里盼着解救,而他突然破门而入。

一切都是命,欠债总要还,那一瞬间何晓岸如是想。

6

公安局的办事效率很高,当天晚上,何晓岸就拿到了自己的手机和行李。

洗完澡,换上干净衣服,躺在宾馆柔软舒适的大床上,何晓岸觉得自己终于重新活了过来了。

几天没睡好,她的身体极端疲惫,渴望立刻投入周公的怀抱,可她的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一个名字——步蘅。

这些年想步蘅吗?何晓岸问自己。

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在那段最艰难的日子里,她非常想他,到了夜不能寐的程度。可她不知道,她想的是他这个人,还是他对自己的好。

等熬过来了,她还是偶尔会想起他。在街角看见相似的侧颜,或是听见和他名字发音相近的字,她都会突然心跳加速。

然后,是深深的失落。

也是那时,何晓岸终于明白,人长大了,也许就意味着不断的失去。无论你怎样想找回来,错过就是错过。

可今天,步蘅再次出现在她面前,丢掉了所有清秀文弱,变得刚毅、果断,充满力量。

熟悉与陌生交杂成了一种致命的吸引力,令何晓岸从心底里升腾起无法抗拒的渴望。

何晓岸不知道的是,被她渴望着的男人,此刻正坐在公安局黑暗的楼梯间,远远望着她的窗口,心情复杂。

这样突如其来的重逢,让他猝不及防。

何晓岸从来就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女,她长得野,眼睛间距有点开,鼻梁上还有几个浅淡的小雀斑。更何况她今天的样子非常狼狈。

可如果抛开男人的自尊心,坦诚面对自己,步蘅不得不承认,今天他冲进去,一眼看见她的时候,心跳得就像一个心脏病患者。

这使他在抓捕时没控制住,扭断了其中一个传销组织成员的手腕,然后写报告到现在。

临走,他却不自觉的到了这里。

看着她的灯光熄灭,突然醍醐灌顶一样,步蘅一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这几年对追他的女生提不起兴趣。

她们都不是她。

7

第二天早上,一到局里,接待室的小姑娘就告诉步蘅有人找。

步蘅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白T牛仔裤的何晓岸笑眯眯站在阳光里。

恍然如昨日。

“找我有事?案件已经移交其他部门了。”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何晓岸也不在意,神情语气都很熟稔,“我知道啊,找你是另一件事。”她左右看看,“你对这里熟,能不能帮我在附近租个房子?”

步蘅一顿,“租房子?在C市,你确定?”

“确定啊。一个人到处漂了两三年,也该找个地方稳定下来了。我看C市就不错,”她扳着手指数,“第一,气候好,湿润;第二,东西好吃……”

她吧啦吧啦说了一大堆,男人的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

他敏锐的捕捉到了关键词——“一个人”“漂”。

可为什么?

步蘅想起那对中年夫妻——何晓岸的父母。男的比较热情,女的温和沉静,都很有修养的样子。

“怎么不回A市?你爸妈呢?”他打断她。

何晓岸一顿,很快就若无其事的笑笑,“他们啊,一个早已有了灵魂伴侣,一个四大皆空只有她的佛祖。挺好的,要信仰的有了信仰,要爱情的有了爱情。”

只是都不要这个家了而已。

风吹乱了她的长发,步蘅看不清她的表情。

他心里突然有尖锐的疼。

“哎,拜托,收回你这幅看流浪狗的表情。”何晓岸随手把头发往耳后顺了顺,满不在乎的样子,“我又不是小袋鼠,离开那个袋子就活不下去了。你看我现在多好,自由自在的。”

她越是这样,步蘅就越难受。他深深看她了好一会儿,突然低声说,“何晓岸,对不起。”

8

何晓岸一脸莫名其妙,“什么对不起?又不是你让他们离婚的。”她说着没心没肺的笑起来。

“那时,没有陪着你,对不起。”

笑声戛然而止。

何晓岸垂下头,脚尖蹭着大理石地面,“那也应该是我说对不起,怎么会是你?”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你……”

“我……”

步蘅笑了笑,“你先说。”

何晓岸咬着唇,“没找到房子这段时间,我能不能先住你那儿啊?”

她眼巴巴的看着他,这时不像豹子了,成了等着主人给一点爱抚的猫。

步蘅心口紧了紧,却转移了话题,“手上的伤处理了吗?”

何晓岸摇头,“没事儿,自己会好的”。“手拿来。”

她伸到他面前,伤口被水泡过,翻出来的样子很狰狞。

“我没说过不能沾水?”男人说着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小瓶碘伏、一包棉签,小心的轻轻擦拭。

“嘶,你轻点,疼!”何晓岸嚷嚷着,眼睛却看向他。

果然,步蘅略弯下腰,凑过去吹了两口气,“还疼吗?”抬头却看见女孩双眼睛红了。

“步蘅,”她带着鼻音,“你这时最像我的同桌。”

步蘅一僵,最后还是笑笑,“我可不就是你的同桌吗?我说何晓岸,你可别在这哭,要不明天我就出名了。咱可不带这么坑人的啊。”

何晓岸吸吸鼻子,“我尽量吧。”

伤口擦干净,步蘅又从另一个口袋摸出个创可贴,小心给贴上,再次叮嘱不许沾水。

“为什么你口袋里什么都有?你是多啦A梦吗?”何晓岸歪着脖子看他,突然笑了起来,满脸得意,“我就知道,步蘅。”

“你知道个屁!”步蘅瞪她一眼,拿出一串钥匙往她手里一拍,“你睡客厅!”

说完转身走了。

“哎,地址?地址你还没告诉我!哎你别走啊,步蘅!”

男人没回头,远远扔下一句,“猪脑子!”

9

“谁猪脑子?你才是猪脑子!考试考不过猪的大笨蛋!”何晓岸边往宾馆走边自言自语。

“滴!”手机提示音响起,一个陌生号码,发来一串地址。

她赶紧拨过去,“步蘅?”

“不然呢?”

“靠,忘了昨天登记我电话了。”何晓岸一拍脑袋。

“蠢!”他嗤笑,“行了,去吧,我训练了。”

挂断电话,何晓岸就笑了。

就算步蘅奚落她,可她不还是住进他家了吗?都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了,离过上没羞没臊的日子还会远吗?

可是何晓岸没想到,她理解的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和实际情况有些出入。

她入住的第一天晚上,乐颠儿颠儿地买了好多菜,做好了饭等他,只等来一条微信——“我今晚有任务,你自己注意安全。”

第二天,何晓岸一整天都忙着处理拖欠的工作。她之所以会到处漂,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她的职业。她是专业科研资料翻译,工作只需要网络就行了,和她人在哪儿关系不大。

等她忙完,发现天已经黑了,而手机上静静躺着一条微信,和昨天的内容大同小异。

何晓岸很惆怅,己方深入敌营,敌方却不见人影,这堡垒要怎么攻陷呢?

然而不久,她就顾不上惆怅了。也许是最近情绪波动太大的原因,第二天一大早,大姨妈提前一周粗暴来袭,硬是把她从睡梦中疼醒了。

步蘅巡逻了一夜回到家,就看见何晓岸像一条搁浅在岸上的鱼,苍白地瘫在床上,呈现出一种很少出现在她身上的孱弱姿态。

你别说,她这样还挺好看的。

可步蘅顾不上这个,他蹲在床边皱着眉看她,“不舒服?”

“嗯,姨妈很凶猛。”

“姨妈?”很久不和女孩子接触的某直男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耳朵尖有点红了,神色却一本正经,“很痛?要不要去医院?”

“去什么医院啊?”何晓岸有气无力地说,“你多久没睡了?看这眼圈,都赶上国宝了。赶紧上来睡会儿吧。”说着她还象征性地挪了挪。

10

步蘅耳朵尖的红加深了一个色号。

他左右看看,“那我去买点生姜红糖,给你煮点水。”

何晓岸盯着他的红耳朵,突然笑了,“步蘅,你害什么羞啊?我现在这样子能怎么你,你要不要自己想那么多啊?”

步蘅腾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何晓岸,还有精神头跟我这儿撩,疼得太轻了是吧?”

“不轻不轻,”床上躺着的人赶紧捂住肚子扮可怜,“你快去买吧,顺便给我带几包姨妈巾,我这不够用了。”

直到喝了一碗热辣辣的姜糖水,何晓岸的脸色才终于好了一点。

“怎么样?真不用去医院?”

“不用啊。”她摇头,“忍一忍就会好的。步蘅,我现在没那么娇贵了。毕竟……”

“你什么时候见过,家里连个人都没有,小孩子一个人跟那儿哭的?哭给谁看?”

步蘅深深看她。

眼前的姑娘转眼就又笑得没心没肺。

他发现这姑娘比当年更厉害了,这一下一下的,哪儿疼戳哪儿,自己还真是有点受不住。

就算她是故意的,他也心疼。

这次,恐怕又要栽了。

后面一连几天,步蘅都算是正常下班。当然,所谓的正常,就是在何晓岸睡觉前好歹能回来。

不管是八点还是十二点,只要他回来,她就给他煮一碗面,绿色的小油菜配着黄色的煎蛋,两个人一边吃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几句。

生活突然就有了那么点岁月静好的味道。

只不过,有时候何晓岸在卧室里睡着,半夜听到客厅的门响,出去一看,人已经不见了。

她想起网上一位警嫂的吐槽:“嫁给警察就是和国家抢男人,而且国家是正房太太,我呢?顶多就是个不要脸的小三。整天搔首弄姿地企图留住男人,结果正房一个电话,人家立马提裤子走人。”

平心而论,她不愿意以后面对这样的状况。谁有了男人还能愿意一个人睡冷被窝啊?

可如果那个人是步蘅,似乎可以,考虑考虑?

11

6月2日是步蘅生日,何晓岸特意去蛋糕房亲手做了一个丑不拉几的小蛋糕,等着他回来一起庆生。

其实,生日时候表白也是一个不错的想法。

毕竟这人做了小一个月的“厅长”,却一直没有攻陷主卧室的苗头,临时“室长”何同学忍无可忍,只好决定反客为主,先发制人了。

然而七点,人没回来。

八点,还是没影。

九点,何晓岸拨打了步蘅的电话,无人接听。再打,依然如此。

她的心里突然莫名慌乱了起来。

十点,一直联系不到人的何晓岸开始疯狂在各大网站和微博上搜索,本地有没有重大案件发生。

她正没头苍蝇一样乱撞,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步蘅,你在哪儿?”何晓岸接起电话就喊。

那边背景音嘈杂,一个陌生的男声小声说:“何姐,我赵旭。我师傅,就是步蘅,他出了点事,你快来吧,我担心事情要闹大。”

何晓岸腾地站起来,“哪儿?”

“中心医院四楼急救室门口。”

在学校练的长跑这时候起了作用,十分钟后,何晓岸气喘吁吁出现在了步蘅面前。

但步蘅这时完全没有注意到她。

手术室门前的走廊上围了一群人,场面乱成一团。

他在最中心。

隔着层层人群,何晓岸看见一个老头正在嚎啕着厮打他,而旁边一个老太太坐在地上破口大骂。

步蘅低着头一言不发。

叫赵旭的年轻警察在一旁劝着老太太什么,老太太猛地推开他,指着步蘅叫喊着:“我儿要是救不回来,你就是杀人凶手!你这个凶手,我和你拼了!”

说着从地上爬起来就冲向步蘅。

赵旭拉住她,眼睛也红了,“谁是凶手?我们队长还在里面抢救呢!你儿子组织传销还袭警,你儿子才是凶手!”

老太太神色狰狞,回手就是一巴掌,正打在赵旭脸上,“他活该!我儿子做传销咋地啦?那是生活所迫!他断人财路就该死!”

12

原本安静站着任人打骂的男人猛地抬起头。

何晓岸的火儿腾地就冲到了头顶。

步蘅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还有几道见血的抓痕。

他的声音也嘶哑得不像话,“该死的是你儿子!”

“步蘅,住口!这是人民警察该说的话吗?”

何晓岸这才注意到旁边站着一个穿警服的中年男人。

步蘅唰地扭过头去看他,双眼血红,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我就这么说话,我他妈就这么说话了!我们队长还躺在里边生死不明,那是我的战友,我的兄弟!如果两个人之间必须死一个,那也只能是这个人渣!”

喊到最后,他的眼泪掉了下来。

这是何晓岸第一次看见步蘅哭。她一颗心拧着劲儿疼,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挤进人群里一把推开了正要掐步蘅脖子的矮小老头。

老头还要扑上来,何晓岸指着他喊:“你给我滚一边儿去!告诉你,我也是老百姓,你敢上来,我立马弄死你信不信?”

回过头,她红着眼睛去扯他的臂章。,

“步蘅,咱不干了!吃苦受累就算了,危险也不说了,还要受这个鸟气,咱走,谁爱干谁干!”

步蘅抓住她的手握在掌心,哽着声音说:“不,我没做错,该退缩的不是我!”

那老太太一听这话又嚎起来:“你这个杀人犯,凶手!我儿子就算有错,你打胳膊打腿不行吗?你往后心上打就是故意杀人!”

“你儿子带人持械围殴我们才是故意杀人!”赵旭在旁边插嘴。

“闭嘴,注意影响!步蘅、赵旭,你们两个立刻停职检查!”中年警察皱着眉说。

何晓岸一听这话就炸了。她指着那警察的鼻子,“你!我不管你什么领导,我就问你,今天步蘅错哪儿了?做警察不应该打击犯罪?谁哭闹的大声就代表谁有道理?既然这样,那就恕我们不奉陪了!步蘅,我们走!”

步蘅拉住她,“晓岸!”

“你还不死心?”她仰头看他,泪流了一脸,“你说警察是照进这座城市的光,可你看看他们,你照不亮!”

这时,手术室的灯灭了,一位医生走出来,所有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病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医生摘下口罩说。

步蘅仰头,长长吐出一口气,笑了,“好,我停职检查。”

说完,牵着何晓岸的手率先走了。

13

午夜,喧嚣了一天的城市静寂下来,只有路灯暖白的光。

步蘅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紧握着她的手沿着人行道往回走。

“真要停职检查?”何晓岸终于忍不住,还是问出了口。虽然她刚刚真的想让步蘅不干了,可冷静下来,她其实有些后悔。

怎么会看不出,这个男人,他爱着这身警服啊。

“大概会吧。”步蘅语气倒是随意,“这不是正好?你来C市这么久了,哪儿都没带你去过,明天开始咱就纯玩儿。”

“真的可以?”见他心情好些了,何晓岸也有意岔开话题,“那我还要吃遍C市所有小吃。”

“行啊,别的我不知道,这城市我最熟了。哪儿有什么特色,哪儿的口味最地道,哪条街热闹,哪条街僻静,哪条街后半夜有站街女,瘾君子经常在哪儿买货……”他突然停住了。

两个人一时都没说话。

“为什么喜欢这个职业?”何晓岸轻声问。

“好像也没有为什么”步蘅笑笑,“这两年,救过自杀的农民工,找到过被拐儿童,也送过离家出走的小学生回家。深夜巡逻时,有下夜班的女孩子说看到我们就安心。我最荣耀的时刻,大概就是这时——他们需要时,我们在。”

何晓岸看着他的侧颜。

这个人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悄悄褪掉了温润,变得锋利而坚韧。

是少女时代的她最喜欢的那款,而现在的她,只要是他就好了。

“步蘅,帮我个忙吧。”

“好。”

“我缺个男朋友。”

步蘅一顿,“队里单身的很多,我给你介绍。”

介绍?那你倒是别抓着我的手啊。何晓岸心里笑他,嘴上却说:“行啊。”

男人的手果然一紧。

“我要求不低,你先听听。第一条,身高,要1米84的,高一公分不要,矮一公分不行;第二条,眼睛要内双的,平时看着是单的,一笑就变成双的那种;第三条……”

她吧啦吧啦说了一堆,步蘅淡淡打断,“倒是有一个,不过这人怕不是你的菜。”

竟然在这儿等着她呢,哼,小心眼儿的男人!

“人的口味总会变的。”

“他还有可能失业。”

“那正好,回家做家庭煮夫。”何晓岸胸脯一挺,“这不是还有个能赚钱养家的吗?那都不是事儿!”

步蘅挑挑眉,“那要不要一步到位,干脆帮你把小红本也领了?”

“行啊……”她话没说完,他电话响了。

她观察着他的神色,脸上虽然没什么变化,紧绷的肩膀却松弛了下来。

“晓岸,”挂断电话,他扭头看她,“明天恐怕不能帮你领小红本了,我得归队。”

“那人死了?”

“没啊,”他眉眼舒展,“不过,再抓几个关键人物,他就是不死也得死了。我说怎么敢拒捕呢?原来身上背了人命。”

“好,那就先抓人,我的事后天也行。”见男人神色困惑,何晓岸好心提醒,“你刚说的,小红本啊。”

步蘅笑起来,好看的眼睛变成了双眼皮。

“行,咱先回家吧。”

“好,回家。对了,生日快乐,男朋友。”

“谢谢,女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