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服恋人:十年
1
2017,秋,北京。
下班时间刚到,母亲王梅的电话就踩着点儿打进来,“洛言啊,今晚不加班的话回家吃饭吧,你爸特意买了桂鱼,妈给你清蒸。”
“好。”
除了长长的叹息,洛言懒得多说一个字。
进了家门,不出所料,沙发上坐了一个男人。她略点头,不等那人说话就径直穿过客厅回了自己的房间。
对于这种将近两年的相亲日常,洛言从开始的激烈抵触已经渐渐变得漠然。
父母这样做,无非就是两点:第一,她二十七了,在他们看来实在该嫁了;第二,他们觉得,陈奕阳那篇儿,早就该翻过去了。
毕竟,已经五年了。
这世界,谁还会傻傻地相信一生一世呢?
只是,除了她。
换下职业装,随意穿了一件T恤套了开衫,洛言走出去,对坐在沙发上的王梅说:“妈,我去厨房帮忙。”
王梅看了一眼她的打扮,眉头就皱了起来,碍于有外人在场,好歹压住火气,挤出个笑容,“不用不用,洛言你快过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她指着那边的男人,“这是我大学同学的儿子,叫董琦,和你同岁。人家可是海外名校学成回国的青年才俊。”
洛言走过去,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你好。”
董琦的眼睛明显亮了亮,露出笑容,“你好。阿姨过奖了。经常听我母亲提起阿姨,只是我这些年一直在国外求学没能来拜访。”他转向王梅,“早知道阿姨您有个这么漂亮的女儿,就算隔着半个地球,我也要飞来求见的。”
王梅咯咯地笑了起来,“还是你们年轻人会说话。”
洛言连眼皮都没抬。
是很会说话,可惜,她最讨厌会说话的男人。
王梅又几次找话题,但任凭那边聊的热火朝天,洛言自岿然不动。
直到她爸刘建新端着一盘子土豆烧牛肉从厨房出来,她才扔下一句,“我去端菜。”起身就钻进了厨房。
席间,算是相谈甚欢吧?当然,是她爸妈和董琦,没她什么事儿。
主要句式是“小董,你如何如何”的疑问句或感叹句,以及“我们洛言啊,如何如何”的陈述句。
洛言一言不发,把鱼肚子上的肉一块不剩地吃完,眼角瞥见董琦伸向鱼眼睛的筷子,立刻先下手为强抢了过来。
王梅狠瞪她一眼,强笑着遮掩,“这孩子从小就爱吃鱼眼睛,小董,还有一只,阿姨夹给你。”
“不用了……”
“不行……”
董琦愣住。
“奕阳喜欢的,谁也不能碰。”洛言淡淡地说。
2
“奕阳,奕阳!你是不是想气死我啊?你和陈奕阳早就完了,你到底要拧到什么时候?”
王梅坐在沙发一侧,气得满脸通红,刘建新脸色也不好看。
“我没有拧,您安排的人我不是都见了吗?不合适。”洛言平静地说。
“不合适,介绍什么样的你都说不合适!谁合适?就他陈奕阳合适?”
洛言笑了,“是啊,就奕阳合适,妈您终于明白了。”
“住嘴!”刘建新怒气冲冲,“你这个不孝女!”
“我怎么就不孝了?”洛言语气还是无波无澜,只是声音越来越轻,“爸爸,我只是认真爱了一个我很爱很爱的人,就是不孝了吗?他是中国军人,不是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啊!”
王梅猛地拍了一下茶几,上面的杯子哐嘡作响。
洛言看着洒在桌上的早已冷了的茶水,叶子和水都被泡得失了光彩,多像她狼狈的不由自主的爱情。
她突然就眼睛酸涩。
“那你去找他吧,你去找那个陈奕阳,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王梅指着门的方向歇斯底里地喊。
“可是,妈妈,我找不到他了啊。”洛言的声音嘶哑破碎,眼泪也随之掉了下来,“哪里都找不到了啊。”
屋子里突然就静了下来。
洛言八岁以后,只在他们面前哭过两次,都是因为同一个人。
王梅抬手捂住脸,“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死心眼儿的啊!”
第二天一上班,洛言就递交了辞职报告。
三天后的早班机,她一个人一箱行李,飞往贵阳。那是他的军工厂所在的省会,而他则在那个省某个不知名的深山里。
离他近一些,再近一些,就足够了。
走出贵阳机场的时候,洛言抬头看着高原上明朗的天空,隐约又见到了初识那年他天空一样明朗的笑容。
3
2008,秋,北京。
“各位同学,欢迎来到我校!今天,大家将开始为期三周的军训。此次军训将由你们的师兄,也就是我校大四国防生担任教官,现在有请他们!”
九月的太阳,明晃晃的照得人睁不开眼。偌大的操场上无遮无拦,刘洛言低着头站在队列第一排,企图用自己浓密纤长的睫毛当遮光板,把日光和前面讲话的大肚子一起隔绝在视线之外。
“哎,洛言,你看!”旁边有人用胳膊肘拐了她一下,声音欢快,“兵哥哥哎,真帅!”
洛言勉强抬眼,正巧一身迷彩的年轻男人走到她面前,笔直的九十度角转身,标准利落地敬了个军礼。
棱角分明的侧颜迎着日光划了一道弧线,光影在半明半暗间悄然转换,她的视线就这样和他的撞在了一起。
世界在一瞬间静止,除了心跳。
隔了几秒钟,才听到他的声音,“大家好!我是武器系统与工程专业大四国防生陈奕阳,从今天开始担任你们的军训教官。军训期间大家可以叫我陈教官,以后遇到可以叫我陈师兄。”
话说完,他微微笑了一下,左边的脸颊上一个梨涡若隐若现,半点爽朗,半点羞涩,破坏了他本来很刚硬的长相,板正教官一秒变身阳光大男孩。
大家鼓起掌来,掌声中,有人活泼带着点嗲的喊:“教官,你长得好犯规哦!”
其他人笑起来,引得旁边队列的人也往这边看。洛言偷偷回头看了一下,说话的是她的新晋室友,妖娆动人的孙佳妮。
陈奕阳脸上微微带了点红,却没接那个茬,继续说:“现在,我们需要选一个班长,协助教官进行军训管理,有没有主动报名的?”
“我报名,教官你看行吗?”话音未落,孙佳妮走到前排,仰着头,语气娇憨。
她的作训服昨晚拿到裁缝店改过,恰到好处地包裹出她的蜂腰肥臀,在一众衣着宽大的女生中很是鹤立鸡群。
陈奕阳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下才说:“所有同学都可以报名,最后看大家的意见。”
孙佳妮回头,俏皮地眨眨眼,“教官说看大家意见哦,你们同意吗?”
不等有人回答,洛言跨步出列,大声说:“报告,我也报名。”
孙佳妮一怔,瞪她。
洛言连一个眼角都没给她,继续说:“姓名刘洛言,年龄十八岁,学过三年自由搏击,当过六年班长。”
她目光笔直对上他的,“我有能力配合教官做好军训,请相信我。”
后面有人小声说:“让洛言试试吧。”随即有人附和。
孙佳妮脸色窘迫,却很快恢复正常,无所谓地笑笑说:“洛言来吧,我就是抛砖引玉。”
陈奕阳一点头,“好。”
4
虽然孙佳妮竞选队长失败,但这丝毫不影响她对陈奕阳的兴趣。
之后的几天,“陈教官”三个字成了寝室里的高频词汇。
“你们觉不觉得,陈教官穿作训服太性感了,妥妥的制服诱惑啊?”
“我发现陈教官睫毛好长啊,好想摸一下。”
“休息时候,我看见陈教官和别的教官说笑,你说他对着我们怎么那么严肃啊?”
“陈教官……”
洛言躺在自己床上,隔着帘子听着室友,主要是孙佳妮,一口一个陈教官,心里莫名烦躁。
尤其是她说:“你们说,我把他拿下怎么样?”
她腾地坐了起来,伸手去拉帘子,一顿,又颓然躺下,长叹了一口气。
说到底,这又关她什么事?
军训第一周,大家表现都不错,晚上有个拉歌活动,算是庆祝一下。
拉歌要求很简单——唱红歌,唱军歌,不能重样,接不上的算输。
唱歌小伙伴们都会,红歌这个要求可就难了,于是几个教官一商量,干脆决定每个班选一位会唱的同学,和教官一起领唱。
可会唱的同学也不好找,就连一直在找机会往陈奕阳身边凑的孙佳妮都哑了火。
洛言迟疑一会儿,到底没有经受住和他一起唱歌的诱惑,站起来说:“我试试吧。”
作为被对门老爷子从早到晚余音绕梁的红歌荼毒了好几年的可怜妹子,她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陈奕阳目光落在她脸上,眼里有点点笑意,像太阳细碎的光斑,温暖又迷人,“好,就刘洛言来。”
平时他总是叫她班长,“班长,报数”“班长,列队”,原来他记得她的名字。
洛言的脸立刻变得滚烫,一直烫到了心口。
5
那天晚上都唱了什么歌,洛言后来已经不太记得了。
她的记忆中,只有漫天的星光,和星光下,他转头时的笑容。那瞬间,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坏了,要出事。”
军训快要结束的时候,真的出了点事,却和她想的不是一回事——孙佳妮表白被拒了。
她用大力的摔门宣泄了她的愤怒,惊得寝室里另外的三个人差点从床上掉下来。
“怎么了,佳妮?”一向和孙佳妮交好的王丹小声问。
“怎么了?还不是被那个傻小子气的?”孙佳妮语气不善,“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要不是长得不错,就一个小县城里出来的破国防生,本小姐能搭理他?”
洛言本来正躺在床上看英语,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果然就听见王丹犹豫着说:“佳妮,你说的该不会是陈教官吧?”
“不是他还有谁啊?”孙佳妮一边脱下连裤袜,大力甩在床上,一边冷笑着说,“我和他说我喜欢他,你猜人家怎么说?”
她拿着腔调,“对不起,我暂时不考虑个人问题。”
“你听听?有病吧?他这样的以为我会想天长地久吗?最多就是用来睡的,难道用来嫁?想太多了,乡巴佬!”
洛言胸腔里的怒火呼呼往上冲,像烧开的水一样,压也压不住。
“孙佳妮!”她唰地拉开帘子,“你差不多行了吧?被人拒绝了就恼羞成怒,恶语相向,真是够了。可见教育不能完全说明教养!”
孙佳妮立刻跳了起来,“你说谁没教养?就你有教养?”她突然斜着眼睛打量洛言,“你该不是也看上他了吧?”
“我就是看上他了,怎么样?”话一出口,洛言自己也愣住了。
孙佳妮冷笑,“我就说嘛,那么维护他,嗬,一个国防生还当个宝贝,真是傻到一块去了!”
洛言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她认认真真地说:“对,我喜欢他。以后别让我听见谁说他难听的。我为什么学搏击,因为相比磨嘴皮子,我这人更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
6
话说完,洛言也没多想。作为看武侠小说长大的妹子,她就不是个喜欢纠纠结结动小心思的人。
可第二天早上,她还是发现有些不对劲。就是那种总是感觉有人在自己背后议论,可一回头却发现大家都目不斜视的状况。
等到下午集合,情况就更奇怪了,就连陈奕阳,当与她目光撞上的时候,都闪烁着避开了。
“什么情况?”洛言在洗手间碰到一个曾经一起上过补习班,所以关系近了一层的女同学,把她拉到一边问。
女同学看周围没人,小声说:“我还想问你呢,你真想泡陈教官?”
洛言皱眉,“泡?这么难听的词儿谁说的?”俩人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说了一个名字,“孙佳妮。”
晚上解散的时候,陈奕阳往自己宿舍走,走着走着就觉得背后有人跟着。他猛一回头,看见身后眨着眼睛对他笑的姑娘。
“顺路还是有事?”
“……有点事。”洛言虽然脸发烧,态度倒还算落落大方,“就几句话,方便吗?”
她指了指一旁的长廊。
陈奕阳犹豫了一下,还是率先走了过去。
“说吧。”他倚着一根廊柱,摘下帽子,撸了一把头发。
洛言站在他身前一米开外,月光照在她的身上,让她整个人看上去也皎洁得像个小月亮。
除了,小月亮有双发红的耳朵。
“关于我要泡你的传闻,我想解释一下。”
男人动作明显一顿。
“我没有想泡你。”洛言说。
“……嗯,知道了。”陈奕阳的话听不出来情绪。
“我是喜欢你,嗯,很喜欢。所以,你有没有那么一点,喜欢我?”女孩继续说。
许是没想到她这么直接,陈奕阳手里的帽子掉在地上,人也呛咳起来。不知道是咳的还是怎么,洛言看到他的脖子和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
“你还好吗?”洛言歪着头关心地问。
陈奕阳看见她一脸无辜的样子,有点心塞。她一个女生,把表白这种事儿做得这么淡定,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偏他自己,成了不淡定的那个人。
7
都说宁可得罪君子,千万别得罪女人。尤其这个女人本身还是个24k的纯小人。
洛言头一天晚上因为传言的事警告了孙佳妮,第二天,就遭到了她的报复。
当她在学校浴池洗完澡从淋浴间出来,看见更衣室自己的柜子里只剩下文胸小裤的时候,她终于明白从刚才进来碰到孙佳妮起右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真行!
洛言来得有点晚,这时候浴池里面已经没什么人。她穿上内衣,掀开写着“女浴室”的帘子,借着墙体遮挡住身体,探头往外看。
外面换拖鞋的区域也空无一人。
正失望着,对面男浴室的帘子一掀,走出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军绿色的跑操服,黑色的短裤,不是陈奕阳是谁?
“陈教官,陈教官。”洛言赶紧伸出一只手,边挥动边压低声音喊,“过来一下,江湖救急!”
陈奕阳循声看去,女浴室门边露出一张粉白的小脸。他往前走了两步,突然顿住。
脑子嗡的一声,全部血液都跟上了高速公路一样往头顶冲。
那小脸下面,还有个圆润的肩膀和若隐若现的半片雪白。
“过来呀。”对自己的春光乍泄无知无觉的姑娘还急促地催着,“帮帮忙。”
“怎么了?”陈奕阳勉强镇定下来,扭过头去,又往前走了一步。
“我衣服被人拿走了,你方不方便借一件给我?”洛言说着上下打量他,呃,好像他穿得也不多。不过,如果……是不是就可以看见他的腹肌了?
洛言悄悄捂住脸。
陈奕阳也打量了一下自己,“要不我回去给你拿一件吧?”洛言点头,他把手里端着的盆往地上一放,撒腿就开始飞奔。
浴室潮湿的空气中飘来他的声音,“我很快的,你别急。”
“我不急,你跑慢点。”洛言说完,目光下落,好巧不巧落在他放在地上的东西上。
一瓶青柠味儿的洗发水。
她看看自己那瓶薰衣草味的,决定明天就把它换了。
8
月黑风高夜,校园小树林,最适合谈情说爱的时间、地点,以及……人。
洛言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军绿色的宽宽大大的跑操服,再看看他的。嗯,很好,勉强也算情侣装。
陈奕阳被她看得不自在,轻咳了一声,“那个,你昨天说的事,我考虑过了。”
“哦。”她眨着眼睛仰头看他,亮晶晶带着期待。
他突然就语塞了。
还是第一次,有一个姑娘,在他说完拒绝的话以后,一本正经地说:“我不是让你考虑你的个人问题啊,我是让你考虑一下,你喜不喜欢我。”
“不喜欢”三个字卡在了喉咙口,最后变成了“那我考虑考虑吧”。
其实这个问题,真的不需要考虑。
“怎么样?”洛言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别发呆啊,说话说一半很急人的。”
“那个,我觉得……我们不太合适。”陈奕阳说得有些艰难。说完,自己心里先空了一下。
“哦,”洛言点头,“是不合适,不是不喜欢,我知道了。”
陈奕阳:“……”
不知道这天气怎么回事,晚上也这么热。
“我的意思是,你很好,可是我不打算交女朋友。我毕业以后要去贵州的军工厂做武器研究,应该会在地图上都找不到的深山里工作,所以……”
“所以打算干脆孤独终老?”
陈奕阳:“……”
为什么她总是可以让他说不出话来?
洛言也沉默了下来。
直到走到她宿舍楼下,两人都没再说话。临上楼前,洛言突然抬起头,很轻地叫了一声:“陈奕阳。”
他一怔,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也是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名字原来可以这样好听,竟然有一种阳光青草的味道。
“我现在没办法给你一个答案,”洛言笑起来,“但是,如果以后,我比现在更喜欢你一点点,我大概愿意,跟着你去任何地方。”
心上像被羽毛拂过,莫名的痒。陈奕阳喉咙滚动,半晌说不出话。
“还有一句话,你过来,我说给你听。”洛言勾了勾手指,示意他低头。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头已经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
下一秒,有柔软的芬芳落在颊边。
也落在心上。
9
陈奕阳后来回想,觉得自己也只是个自私的男人。那时的拒绝,与其说发自内心,不如说是自欺欺人。
军训一结束,按照惯例,所有大四国防生都要去同城的一家军校集训一年。可地理上分开了,他们联系得却更紧密了。
洛言总是隔三岔五地说路过他那里,有时候顺便送来一袋零食,有时候是热的奶茶。从城南去哪能经常路过偏僻的城北?这样的话除了她大概没人能说出口,偏偏她说得那么认真。
后来冬天来了,天冷了,不知道谁先把谁的手握在了掌心。也许那手太暖,握住了,就舍不得再放开。
从那时起,陈奕阳把别人用来睡觉和打游戏的那一点点仅有的休息时间,都用来往城南跑。
他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常常是一头热汗,配上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让她的心在冬天里也能开出柔软的花来。
洛言最喜欢他从背后抱着自己,敞开大衣把小小的她包进去,整个人贴在他滚烫的胸膛上,好像全世界只有她和他,温暖又安心。
都说嘴唇柔软的男人心软,她觉得一定是这样的,所以她一遍又一遍地亲他,说:“奕阳你的唇好软啊。”
有时候她刚吃了巧克力,几下就亲得两个人都变成花脸猫。他也不生气,只笑着揉她的头发说:“我的洛洛怎么越来越像个小孩子呀?”
寒假前,陈奕阳确定了保研,这意味着他们还可以在同一个城市生活三年,虽然隔着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程,也让洛言高兴了好几天。
这一年的情人节,洛言原本没有敢去期待,在满世界都在嚷嚷着浪漫情人节的时候,洛言心静如水。因为她爱着的那个人啊,是个所有节假日都要备勤的兵哥哥。
可早上七点,陈奕阳打来电话,声音中有显而易见的兴奋,像要去春游的小男生。
“洛洛,我今天有一整天的假期,带你去游乐场好吗?你等着我,我马上来。”
很久以后,无意中说起,洛言才知道,这短短的一天假期,是他用年三十到初七连续八天的夜岗换来的。
10
情人节的游乐场人超级地多,全世界都是甜蜜蜜穿着情侣装的男孩女孩。
他们没有情侣装,洛言买了两个带着红色猫耳朵的发卡,强迫陈奕阳戴上。
陈奕阳苦着脸打商量,“能不能不戴啊?你看看我,又黑又糙,戴这个一点都不搭。”
洛言勾勾手指,“低头。”
男人皱着眉,却还是乖乖低下了头。有东西戴在头上,眼前是女孩笑弯了的眼睛。
于是他也笑了,和她鼻尖碰着鼻尖,“我的洛洛怎么这么淘气啊?”洛言伸出小舌头舔他,“你不喜欢?”
“喜欢啊,很可爱。”
“你上次说喜欢我这么懂事,打不通你电话也不会哭闹。”
“是啊,懂事的洛洛很可爱。”
“你还说过喜欢我这么爱吃,和我一起吃饭特别开心。”
“嗯,我记得。”
“你怎么这么矛盾啊,怎么我什么样你都说喜欢?”
他笑出声,狠狠亲她一口,“对啊,你现在明白了吧?就是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小笨蛋。”
排摩天轮的时候,旁边有个女孩子闹着让男朋友买棉花糖,买了又闹着要一起吃。
男朋友终于不耐烦,吼了一声:“你怎么这么幼稚?能不能成熟一点?”
洛言看见女孩子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红着眼圈安静吃着棉花糖。她觉得这时候的棉花糖,大概一点也不甜吧?
陈奕阳看她一眼,说:“你等下。”然后转身跑了。
两分钟后,他举着一只粉红色的超大棉花糖站在她面前,笑着说:“要一起吃棉花糖吗?”
洛言使劲儿点头,又小声问:“你不觉得我这样很幼稚吗?”
陈奕阳隔着棉花糖看她,眼神柔软,“我的洛洛不需要成熟,只要快乐!成熟,我来就好。”
洛言眼圈红了,小兔子一样,她小小舔了一口棉花糖,“好甜。”那边的男人也舔了一口,认真说:“嗯,特别甜。”
11
2009年,留给洛言的记忆,只有甜。
2010年,她做了他的女孩,有一点疼,有很多快乐。
2011年,她想该带他见见父母了。毛脚女婿上门,兵哥哥也一样紧张得几个晚上睡不好。
作为本地姑娘,洛言家境不错,父母都在事业单位工作,也没什么负担。陈奕阳家在县城,父母是中学老师。双方家庭倒也算门当户对。
而陈奕阳这个人呢,长相好,性格也好,一看就是很踏实的男生,又因为在军校锻炼过,上到修这修那,下到洗衣做饭,都能做得有模有样,作为丈母娘的王梅见了以后也很满意。
只是,洛言刻意隐瞒了一件事——他毕业以后的打算。
可中国有句老话叫“纸包不住火”,王梅和刘建新最后还是知道了这件事。
事情是孙佳妮捅出去的。临近毕业,她的富二代男朋友把她甩了,一声不吭搂着个小明星出了国。
这件事原本和洛言毫无关系,偏偏人有一种情绪叫“迁怒”,自己感情不顺利,也看不得别人相亲相爱。于是,当她不知道从哪听说陈奕阳的工作安排以后,就打了电话给王梅。
那天上着课被紧急召回家,洛言就觉得不对劲。等到了家,果然是三司会审。
从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到哭诉装病,总之就一条,没有父母不为了孩子着想的,你现在年轻,不知道生活的艰难,等将来你知道了就什么都晚了。
好像陈奕阳突然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坑,而她就是扑火的飞蛾。
洛言疲惫不堪。
这些她都不想告诉陈奕阳。他正在准备毕业论文,忙得头晕眼花,再让他为了这事分心,洛言舍不得。
可陈奕阳还是看出来了。
一个人若是把你放在心尖上,你的每一个眼神,他都能懂。
他沉吟了一下说:“我去和叔叔谈谈吧。”
12
2012年,于洛言来说,代表着痛和失去。
校园外昏黄的路灯下,她的男人双眼通红。
“你想和我分手吗?奕阳。”洛言认真看着他,“如果你说出这两个字,我就真的走了。你知道我的,我走了,就不会再回头。”
陈奕阳的眼睛更红,喉结滚动许久,才哽着声音叫出她的名字。
“洛洛,”他说,“你父亲他问我,如果我有一个女儿,好好疼爱着养大了,然后突然来了一个小子,要把她带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受苦,我愿意吗?”
“我说不出愿意。”陈奕阳细致温柔地摩挲着她的脸颊,也擦去她滑落在脸颊上的泪水,“对不起,洛洛,从开始,就是我自私了。”
“那你就该把自私进行到底啊,陈奕阳,”洛言把自己用力挤进他怀里,“半途而废,你可真是个混蛋。”
“嗯,我混蛋,洛洛,对不起。”他胸腔起伏得厉害,她埋下头,假装不知道他在哭。
陈奕阳毕业之前的两个月,他们看上去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抓住一切机会在一起,牵手看电影,两人吃一个甜筒,在宿舍门口的大槐树下拥吻。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那每个拥抱有怎样绝望的姿态,每一次松开对方的手有多痛彻心扉。
分别的日子并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抗拒而姗姗来迟。
洛言把陈奕阳送到火车上,眼睛虽然红着,神情却始终平静,仔细嘱咐他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跑完步不要直接吹空调,冬天要记得擦润唇膏。
她说什么,陈奕阳就答应什么。
距离开车时间还有两分钟,列车员再次催促乘客上车,洛言却还是死死抓着陈奕阳的手,反复嘱咐他这个那个。
先绷不住的反而是他。
整个车厢的人都目睹了一个高大帅气的男生抱住身前的女孩失声痛哭。
女孩只轻轻拍着男人的背,像安慰受伤的大狗,“好了,不哭了。乖。陈奕阳,我们再见吧。”
自始至终,没有人说分手。
13
他走后的年复一年,对洛言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考了研究生,毕业后进了公认最忙的通讯公司做研发。她练搏击学游泳,她参加支教也去孤儿院做义工。她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好,生活积极,身体健康。
没有人知道,她只是在努力把所有空闲时间填满,不留一点缝隙。
可还是有时候,实在忍不住,洛言会独自一个人,走过当初表白的长廊,走过第一次亲他的老槐树,去游乐场买一个大棉花糖,坐一次摩天轮。
2017年,她去了贵阳,注册了工作室,给人做网站和APP,所有网站最下角都会有一个开发者的名字——“LY”。
她希望他某天浏览过某个网站,会发现,那是她。
她把大部分时间用来在省内徒步,参加了几乎所有的徒步俱乐部,去过很多深山老林,有些地方地图上都没有。然而,她没有找到他。
2018年5月,洛言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病,开始以为是恶性的,活检后幸好是良性的。
她从手术的麻醉中醒来,母亲王梅坐在床边抹眼泪。
洛言说:“妈妈,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王梅摇头,叹了口气终于说:“是妈妈错了,自己生的女儿,自己竟不了解,白白让你难过这么多年。”
“你想办法找找他吧,如果他还没结婚,我和你爸不会再反对了。”
洛言沉默了。
他的同学,和他的联系,止于一年多以前。自那以后,再没有人有他的消息。
一位同学委婉劝她放弃,她追问了几次,才隐晦地说有内部消息,一年前发生武器研究意外事故,重伤致残两人,有传闻说有陈奕阳在内。
洛言笑笑摇头,“他没事,我知道。”
我的心,感觉得到他。
14
身体痊愈后,洛言坚持从北京返回贵阳。
到达时候正是夕阳西下,一家超市在搞大型活动,人从里面排到外面,她艰难地拖着行李去穿斑马线。
对面一辆公交车出站,露出了路边被遮挡的人群。
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她看见了他。
成熟的,英俊挺拔的,眼角带着沧桑也带着她熟悉的弧度的陈奕阳。
行李箱脱手,倒在地上。
隔了十年,时光再次静止,只剩下四目相对。
“啊,奕阳!”洛言突然向前跑去,忘记了相隔的街道,忘记了来来往往的车辆,像溺水许久的人,拼着命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洛洛!洛洛你站住,不要动!”陈奕阳大声喊,嗓音嘶哑,把她从恍惚中唤醒,“退回路边,等我来找你。”他红着眼睛说。
“你不许消失,不许你再消失了!”洛言咬着牙,“要不然我就永远都不原谅你。”
“我不消失,你后退两步,乖,我马上过来,我保证。”
人行道还是红灯,见她点头,陈奕阳撒腿就往天桥跑。
洛言闭上眼睛,连呼吸都忘记。
终于,有人从后面抱住了她。鼻端是熟悉的气息。她这时才肯哭出声,无限委屈,“奕阳,真的是你吗?”
“是我,洛洛,是我。”他胡乱地亲吻她,迷乱又疯狂。
洛言回身,死死箍住眼前的人。
这是她爱了十年的人,这是她就算放弃生命也不愿意放弃的人,这是她拿到检验报告唯一庆幸还可以继续等待的人。
山穷水尽时,命运总算从指缝中漏下了这最后一点恩惠。
洛言泣不成声,“奕阳,我等了你好久。”
男人把头埋在她的颈间,全身颤抖,“洛洛,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泪流进她的胸口,湿润了两个人的心。
“我错了,我想要自私到底了,洛洛,你嫁我好吗?”他哽咽着,“就算这辈子我欠你的,就算我要用生生世世来还,就让我自私一次,你嫁我好吗?”
“每一次梦到抱着你,醒来都是我一个人,洛洛,我真的会疯。”
洛言抱住男人的脖子,狠狠吻上他的唇,许久,才带着哭腔说:“那你明天,不,今天晚上就打报告,晚一天你就是混蛋,陈奕阳。”
……
夕阳下,两只手十指紧扣。
这一次,终于不用再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