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帝者，秦庄襄王子也。庄襄王为秦质子于赵（质子：被派到订约国作人质的国王的儿子或要人。质，抵押。庄襄王当时以昭王之孙的身份被抵押在赵国。），见吕不韦姬，悦而取之（取：同“娶”。），生始皇。以秦昭王四十八年正月生于邯郸（以：在，于。）。及生，名为政，姓赵氏。年十三岁，庄襄王死，政代立为秦王。当是之时，秦地已并巴、蜀、汉中，越宛有郢，置南郡矣；北收上郡以东，有河东、太原、上党郡（有：占有，据有。）；东至荥阳，灭二周（二周：东周和西周，周末两个小国。详见《周本纪》。），置三川郡。吕不韦为相，封十万户，号曰文信侯。招致宾客游士，欲以并天下。李斯为舍人。蒙骜、王齮、麃公等为将军。王年少，初即位，委国事大臣（委：托付，委托。）。

晋阳反，元年，将军蒙骜击定之。二年，麃公将卒攻卷，斩首三万。三年，蒙骜攻韩，取十三城。王齮死。十月，将军蒙骜攻魏氏畼、有诡。岁大饥（岁：年成。）。四年，拔畼、有诡（拔：攻取，占领。）。三月，军罢。秦质子归自赵，赵太子出归国。十月庚寅，蝗虫从东方来，蔽天。天下疫。百姓内粟千石（内（nà，纳）：同“纳”，交纳。），拜爵一级（拜爵：授予爵位。）。五年，将军骜攻魏，定酸枣、燕、虚、长平、雍丘、山阳城，皆拔之，取二十城。初置东郡。冬雷。六年，韩、魏、赵、卫、楚共击秦，取寿陵。秦出兵，五国兵罢。拔卫，迫东郡（迫：迫近，逼近。），其君角率其支属徙居野王（支属：亲属。），阻山以保魏之河内（阻：恃，依仗。）。七年，彗星先出东方，见北方（见：同“现”，出现。），五月见西方。将军骜死。以攻龙、孤、庆都，还兵攻汲。彗星复见西方十六日。夏太后死。

八年，王弟长安君成蟜将军击赵，反，死屯留，军吏皆斩死。迁其民于临洮。将军壁死，卒屯留、蒲鶮反，戮其尸（“王弟”至“戮其尸”一段：原文意思不清，参考《会注考证》所引钱大昕说和梁玉绳引许周生说，此段原文或应作“王弟长安君成蟜（jiāo，骄）将军击赵，反陈留，军吏皆斩死，迁其民于临洮。将军壁死，卒屯留蒲鶮反，死，戮其尸。”“壁”，是前来讨伐成蛟的将军之名。“蒲鶮”是陈留地方一个士兵的名字。译文据此。）。河鱼大上，轻车重马东就食（重：《集解》引徐广曰：“一无此‘重’字。”是。按八年事段中华书局点校本原和“晋阳反”段为一大段，今据文章单辟一段。）。

嫪毐封为长信侯。予之山阳地（予：给予。），令毐居之。宫室车马衣服苑囿驰猎恣毐（苑囿：畜养禽兽的地方。大曰苑，小曰囿。恣：听凭，任凭。）。事无大小皆决于毐（无：无论。）。又以河西太原郡更为毐国。

九年，彗星见，或竟天（竟天：划过整个天空。竟，从头至尾。）。攻魏垣、蒲阳。四月，上宿雍。己酉，王冠（冠（guàn，贯）：古代贵族子弟到二十岁时举行加冠仪式，表示成年。实际上秦始皇当时已经二十二岁。），带剑（带剑：也是表示已经成年的一种仪式。带剑以显威仪。）。长信侯毐作乱而觉，矫王御玺及太后玺以发县卒及卫卒、官骑、戎翟君公、舍人（矫：假托，盗用。御玺：皇帝的印。县：古代天子所管辖之地，在京都千里以内，即王畿。君公：首领。），将欲攻蕲年宫为乱（蕲（qí，其）年宫：在雍。当时为始皇住处。）。王知之，令相国昌平君、昌文君发卒攻毐。战咸阳，斩首数百，皆拜爵，及宦者皆在战中（皆：《会注考证》引李笠曰：“‘者’下‘皆’字疑涉上句误衍。”译文从此说，删去“皆”字。），亦拜爵一级。毐等败走。即令国中：有生得毐（生得：活捉。），赐钱百万；杀之，五十万。尽得毐等。卫尉竭、内史肆，佐弋竭、中大夫令齐等二十人皆枭首（枭首：古代酷刑之一，割下犯人的头，悬挂在木竿上。）。车裂以徇（车裂：也叫车磔（zhé，折）。古代酷刑之一，把犯人绑在几辆车上，拖裂肢体。徇：示众。），灭其宗（宗：同祖，同族。）。及其舍人（及：至于。），轻者为鬼薪（鬼薪：拾柴以供王家宗庙之用，即为王家宗庙服劳役，是秦代的徒刑之一，刑期三年。）。及夺爵迁蜀四千余家，家房陵（家：安家，居住。）。（四）［是］月寒冻，有死者。杨端和攻衍氏。彗星见西方，又见北方，从斗以南八十日（从斗以南：从北斗往南。斗，北斗星。）。

十年，相国吕不韦坐嫪毐免（坐：定罪，由……而获罪。免：免官。）。桓齮为将军。齐、赵来置酒。齐人茅焦说秦王曰（说（shuì，税）：游说，劝说。）：“秦方以天下为事，而大王有迁母太后之名，恐诸侯闻之，由此倍秦也（倍：同“背”，违背，背叛。）。”秦王及迎太后于雍而入咸阳，复居甘泉宫（甘泉宫：咸阳南宫。）。

大索（索：搜索。），逐客（逐客：驱逐居留在秦国的客卿。）。李斯上书说（李斯上书：指李斯的《谏逐客书》，见《李斯列传》。），乃止逐客令。李斯因说秦王，请先取韩以恐他国，于是使斯下韩（下：使降服，制服。）。韩王患之，与韩非谋弱秦（弱秦：削弱秦国。弱，使弱。）。大梁人尉缭来，说秦王曰：“以秦之强，诸侯譬如郡县之君，臣但恐诸侯合从（合从（zòng，纵）：南北叫“纵”，“合纵”就是山东六国联合抗秦。从，同“纵”。），翕而出不意（翕（xī，吸）：收敛，集聚。），此乃智伯、夫差、湣王之所以亡也（智伯：知瑶，又叫荀瑶，春秋末晋国执政的卿，势大而骄横，被韩、赵、魏三家所灭。事详《晋世家》。夫差：春秋末吴国君主，其父阖闾为越王勾践所伤而死。夫差誓报父仇，大败越国。后伐齐，又与晋争霸中原，越乘虚伐吴，吴终于为越王勾践所灭，夫差自杀。事详《越王勾践世家》。湣王：战国时齐国君主，曾与秦昭王争为帝，后在燕将乐毅率领诸侯之兵击齐时，被相国淖齿所杀。事详《齐太公世家》。）。愿大王毋爱财物，赂其豪臣，以乱其谋，不过亡三十万金，则诸侯可尽。”秦王从其计，见尉缭亢礼（亢礼：行平等之礼。），衣服食饮与缭同。缭曰：“秦王为人，蜂准（蜂准：高鼻子。），长目，挚鸟膺（挚：通“鸷”，猛禽。膺（yīng，英）：胸。），豺声，少恩而虎狼心，居约易出人下（约：穷困。出人下：意思是屈居人下。），得志亦轻食人。我布衣（布衣：庶人之服，借指平民。），然见我常身自下我（身自下我：意思是亲自对我谦下。）。诚使秦王得志于天下（诚使：如果。），天下皆为虏矣（虏：奴隶。）。不可与久游（游：交往。）。”乃亡去（亡去：逃离。）。秦王觉，固止，以为秦国尉，卒用其计策。而李斯用事（用事：掌权。）。

十一年，王翦、桓齮、杨端和攻邺，取九城。王翦攻阏与、橑杨，皆并为一军。翦将十八日，军归斗食以下，什推二人从军。取邺安阳，桓齮将（以上一段记述错乱不明。《会注考证》引梁玉绳曰：“盖是役也，王翦为主将，桓齮为次将，杨瑞和为末将，并军伐赵。攻邺未得，先取九城，王翦遂别攻阏与、橑阳，而留桓齮攻邺。齮即取邺，翦复令齮攻橑阳，己独攻阏与，皆取之。”又：安阳，当为栎阳之误。译文参用此说。斗食，指俸禄较低的官吏，年俸不满百石，所给俸秩以斗计算，所以叫斗食。什，同“十”。）。十二年，文信侯不韦死，窃葬（窃葬：私葬，偷葬。《索隐》云：“不韦饮鸩死，其宾客数千人窃共葬于洛阳北芒山。”）。其舍人临者（临（lìn，吝）：哭吊死者。），晋人也逐出之；秦人六百石以上夺爵，迁；五百石以下不临，迁，勿夺爵。自今以来（自今以来：从今以后。），操国事不道如嫪毐、不韦者籍其门（籍，编入簿册，登记。），视此（视此：比照这些。视，比。）。秋，复嫪毐舍人迁蜀者。当是之时，天下大旱，六月至八月乃雨。

十三年，桓齮攻赵平阳，杀赵将扈辄，斩首十万。王之河南（之：往，到……去。）。正月，彗星见东方。十月，桓齮攻赵。十四年，攻赵军于平阳，取宜安，破之，杀其将军。桓齮定平阳、武城。韩非使秦，秦用李斯谋（秦用李斯谋：韩王曾遣韩非使秦，秦王悦之，后因李斯毁之，秦王扣留韩非，终被李斯害死于秦。详见《老庄韩非列传》。），留非（留：羁留，扣留。），非死云阳。韩王请为臣。

十五年，大兴兵，一军至邺，一军至太原，取狼孟。地动。十六年九月，发卒受地韩南阳假守腾（“发卒”句：《会注考证》引方苞曰：“发卒受韩南阳地，而使内史腾为假守也。”假，代理。）。初令男子书年（书年：报写年龄。这是为了便于征发兵卒，徭役。）。魏献地于秦。秦置丽邑。十七年，内史腾攻韩，得韩王安，尽纳其地，以其地为郡，命曰颍川。地动。华阳太后卒。民大饥。

十八年，大兴兵攻赵，王翦将上地（将上地：统率上地的秦军。），下井陉，端和将河内，羌瘣伐赵，端和围邯郸城。十九年，王翦、羌瘣尽定取赵地东阳，得赵王。引兵欲攻燕，屯中山。秦王之邯郸，诸尝与王生赵时母家有仇怨，皆坑之（坑：坑埋，活埋。）。秦王还，从太原。上郡归。始皇帝母太后崩。赵公子嘉率其宗数百人之代，自立为代王，东与燕合兵，军上谷（军：驻扎。），大饥。

二十年，燕太子丹患秦兵至国（患：担心。），恐，使荆轲刺秦王（荆轲刺秦王：事详《刺客列传》。）。秦王觉之，体解轲以徇（体解：就是肢解，古代分解肢体的酷刑。），而使王翦、辛胜攻燕。燕、代发兵击秦军，秦军破燕易水之西。二十一年，王贲攻（蓟）［荆］。乃益发卒，诣王翦军（益：增加。诣：往，到。），遂破燕太子军，取燕蓟城，得太子丹之首。燕王东收辽东而王之（王（wàng，旺）之：在那里称王。）。王翦谢病老妇（谢病：推说有病。老妇：告老还乡。）。新郑反。昌平君徙于郢。大雨雪（雨雪：下雪。），深二尺五寸。

二十二年，王贲攻魏，引河沟灌大梁，大梁城坏，其王请降，尽取其地。

二十三年，秦王复召王翦，强起之（强（qiǎng，抢）起之：勉强起用他。），使将击荆。取陈以南至平舆，虏荆王。秦王游至郢陈。荆将项燕立昌平君为荆王，反秦于淮南。二十四年，王翦、蒙武攻荆，破荆军，昌平君死。项燕遂自杀。

二十五年，大兴兵，使王贲将，攻燕辽东，得燕王喜。还攻代，虏代王嘉。王翦遂定荆江南地；降越君（降越君：使越君降服。越君，越族首领。楚威王已灭越国，其余族不称王，自称君。），置会稽郡。五月，天下大酺（酺（pú，蒲）：命令特许的大聚饮。秦汉时，三人以上无故聚饮有禁，违者罚金四两。秦灭韩、赵、魏、燕、楚五国，下令特许聚饮，以示庆祝。）。

二十六年，齐王建与其相后胜发兵守其西界，不通秦（不通秦：不与秦国来往。）。秦使将军王贲从燕南攻齐，得齐王建。

秦初并天下，令丞相、御史曰：“异日韩王纳地效玺（异日：往日，先前。效：献。），请为藩臣（藩臣：为朝廷守边的属臣。），已而倍约（已而：不久。），与赵、魏合从畔秦（畔：通“叛”。），故兴兵诛之（诛：讨伐。），虏其王。寡人以为善，庶几息兵革（庶几：也许，或许。息兵革：停止战争。兵革，本为兵器和甲胄，这里借指战争。）。赵王使其相李牧来约盟，故归其质子。已而倍盟，反我太原，故兴兵诛之，得其王。赵公子嘉乃自立为代王，故举兵击灭之。魏王始约服入秦，已而与韩、赵谋袭秦，秦兵吏诛，遂破之。荆王献青阳以西，已而畔约，击我南郡，故发兵诛，得其王，遂定其荆地。燕王昏乱，其太子丹乃阴令荆轲为贼（阴：暗中。贼：杀人者，即刺客。），兵吏诛，灭其国。齐王用后胜计，绝秦使，欲为乱，兵吏诛，虏其王，平齐地。寡人以眇眇之身（眇眇：渺小，微小，自谦之词。眇，同“渺”。），兴兵诛暴乱，赖宗庙之灵（宗庙：祖庙，这里指祖宗。），六王咸伏其辜（咸：都。伏：受到（应有的惩罚）。辜：罪。），天下大定。今名号不更，无以称成功（称：称扬，显扬。），传后世。其议帝号（其：表示祈使，命令。）。”丞相绾、御史大夫劫、廷尉斯等皆曰：“昔者五帝地方千里（五帝：有几种说法。《史记》所指的是：黄帝、颛（zhuān，专）顼（xū，须）、帝喾（kù，酷）、尧、舜。），其外侯服夷服（侯服、夷服：按照周制，天子所居京城以外直径一千里的地方为王畿，再往外分为九服，由近及远，每隔五百里为一服，依次是：侯服、甸服、男服、采服、卫服、蛮服、夷服、镇服、藩服。这里“侯服、夷服”指京城以外的远近地区。参与《夏本纪》、《周本纪》。），诸侯或朝或否，天子不能制。今陛下兴义兵，诛残贼，平定天下，海内为郡县（郡县：古代两级行政区划，周代县大于郡，到秦始皇统一中国后，分全国为三十六郡，郡下设县。），法令由一统，自上古以来未尝有，五帝所不及。臣等谨与博士议曰：‘古有天皇，有地皇，有泰皇（天皇、地皇、泰皇：即所谓“三皇”，传说中五帝以前的三个帝王。），泰皇最贵。’臣等昧死上尊号，王为‘泰皇’。命为‘制’（制：帝王的命令。《集解》引蔡邕曰：“制书，帝者制度之命也，其文曰‘制’。），令为‘诏’（诏：诏书，皇帝颁发的文告命令。），天子自称曰‘朕’（朕：原为通用的第一人称代词，自秦始皇以后，成为皇帝或听政的太后专用的自称。）。”王曰：“去‘泰’，著‘皇’（著（zhuó，灼）：附着，这里有留下、保留的意思。），采上古‘帝’位号，号曰‘皇帝’。他如议（他：其他。如：按照。）。”制曰：“可”。追尊庄襄王为太上皇。制曰：“朕闻太古有号毋谥（毋：同“无”谥（shì，试）：封建时代，皇帝和达官贵族死后，被追认的称号。），中古有号，死而以行为谥（行（旧读xìng，性）：品行，事迹。）。如此，则子议父，臣议君也，甚无谓（无谓：没有意义。），朕弗取焉。自今已来，除谥法。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以计数：由此计算。数，算。），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九-九-藏-书-网

始皇推终始五德之传（推：推求，推论，终始五德：战国时阴阳家以水、火、木、金、土五行相生相克、终而复始的原理来附会王朝的兴废更替，就是所谓“终始五德”。夏、商、周三个朝代始别为木德、金德、火德，则代周者当为水德。五德，指水、火、木、金、土的属性。传：次第。），以为周得火德，秦代周德，从所不胜（从所不胜：取周德抵不过的属性，即水德。）。方今水德之始，改年始（改年始：也叫“改正（zhēng，征）朔”或“改正”，即更改一年的岁首，以此表示受命于天。周以建子之月（夏历十一月）为岁首，秦以建亥之月（夏历十月）为岁首。），朝贺皆自十月朔（朔：阴历每月初一。），衣服旄旌节旗皆上黑（旄旌：用旄牛尾或五色羽毛装饰的旗。节：符节，使者所持的凭证。上黑：崇尚黑色。上：同“尚”，崇尚。五行说以黑色象征水德。），数以六为纪（数以六为纪：意思是数字的成数以六为极点。纪，极，终。按：数字一般是起于一，终于十，秦改为终于六，是因为秦属水德，水主阴，而《易》卦中的阴爻（yáo，遥。符号为“⚋”）叫作“六”，所以秦尊尚六。一说：按五行相生相克的序数，水克火序数为六。），符、法冠皆六寸（法冠：御史所戴之冠。本为楚王之冠，秦灭楚，以此赐给御史，称法冠。后来汉使节、执法者也戴此冠。），而舆六尺（舆：车。六尺：指两轮间的距离。），六尺为步（步：古以两举足以步，即今所谓两步，作为长度单位，秦代以六尺为一步。），乘六马（乘六马：一辆车驾六匹马。）。更名河曰德水，以为水德之始，刚毅戾深（戾（lì，厉）深：严厉，狠毒。），事皆决于法，刻削毋仁恩和义（刻削：刻薄。），然后合五德之数（合五德之数：这是说秦严法毋仁合于五行规律。秦以水德，水为阴，阴主杀。数，命数、规律。）。于是急法，久者不赦。

丞相绾等言：“诸侯初破，燕、齐、荆地远，不为置王，毋以填之（填：同“镇”。镇压，安定。）。请立诸子，唯上幸许（唯：希望，敬词。幸：也是表示希望的敬词，可译为络予宠幸。）。”始皇下其议于群臣（下：交下。议：建议。），群臣皆以为便（便：有利，合适。），廷尉李斯议曰：“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众，然后属疏远（后属：后裔，后代。），相攻击如仇雠（仇雠（chóu，仇）：仇敌。），诸侯更相诛伐（更相：互相。），周天子弗能禁止。今海内赖陛下神灵一统，皆为郡县，诸子功臣以公赋税重赏赐之（公：公家的。），甚足易制（足：可以，能够。）。天下无异意，则安宁之术也（术：方法，手段。）。置诸侯不便。”始皇曰：“天下共苦战斗不休，以有侯王，赖宗庙，天下初定，又复立国，是树兵也（树兵：意思是挑起战争。），而求其宁息，岂不难哉！廷尉议是（是：对，正确。）。”

分天下以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监。更名民曰“黔首”（黔首：也称“黎首”，指百姓。黔，黑色。）。大酺。收天下兵，聚之咸阳，销以为钟鐻（销：熔化（金属）。鐻（jù，据）：如钟一类的乐器，夹置在钟旁，像猛兽形，由木或铜制成。），金人十二，重各千石（石：重量单位。一百二十斤为石。），置廷宫中，一法度衡石丈尺（衡：秤。又《史记新证》以为当以“一法”为句。）。车同轨（同轨：指车辆两轮之间的距离都相同。）。书同文字（书：书写。）。地东至海暨朝鲜（暨（jì，既）：和，同。），西至临洮、羌中，南至北向户，北据河为塞，并阴山至辽东（并：傍，沿着。）。徙天下豪富于咸阳，十二万户，诸庙及章台、上林皆在渭南（章台：秦故宫名，以宫内有章台而为名。上林：苑名。在今陕西、长安、周至、户县界。）。秦每破诸侯，写放其宫室（写：描摹。放：通“仿”。），作之咸阳北阪上（阪（bǎn，板）：山坡。），南临渭，自雍门以东至泾、渭，殿屋复道周阁相属（复道：阁道，天桥，周阁：环行的长廊之类。一说是周围的楼阁之意。）。所得诸侯美人钟鼓，以充入之（充入：置入。放进去。）。

二十七年，始皇巡陇西、北地，出鸡头山，过回中。焉作信宫渭南（焉：乃，于是。信宫：宫名，即长信宫。），已更命信宫为极庙，象天极（天极：北极星。）。自极庙道通郦山，作甘泉前殿（甘泉：秦宫名。）。筑甬道（甬道：两侧筑有墙的通道。皇帝在甬道中来往。外人看不见。），自咸阳属之。是岁，赐爵一级。治驰道（驰道：驰马所行之道，供皇帝巡行之用。秦驰道通达全国各重要地区，道路宽五十步，路中三丈宽的部分，种树为界。）。

二十八年，始皇东行郡县，上邹峄山。立石，与鱼诸儒生议，刻石颂秦德，议封禅望祭山川之事（封禅：战国时期齐、鲁有些儒士认为五岳中泰山最高，帝王应到泰山祭祀，登泰山筑坛祭天叫“封”，在山南梁父山上辟基祭地叫“禅”。望祭：遥望而祭，古代帝王祭祀名山大川的一种仪式。）。乃遂上泰山，立石，封，祠祀。下，风雨暴至，休于树下，因封其树为五大夫。禅梁父。刻所立石，其辞曰：

皇帝临位，作制明法，臣下修饬（修饬（chì，斥）：意思是行为端正，不逾规矩，饬，谨慎。）。二十有六年，初并天下，罔不宾服（罔（wǎng，网）：无。宾服：诸侯入贡朝见天子，也就是归顺、臣服的意思。）。亲巡远方黎民（黎民：《史记志疑》以为二字为衍文。），登兹泰山，周览东极。从臣思迹（从臣：随从臣子。迹：功业，事业。），本原事业（本原：推究。），祗诵功德（祗：恭敬。）。治道运行（治道：指治国之道。），诸产得宜（诸产：指各种物产。），皆有法式。大义休明（休明：美好显著。休，美善。），垂于后世，顺承勿革。皇帝躬圣，既平天下，不懈于治，夙兴夜寐（夙兴夜寐：早起晚睡。夙，早。兴，起。），建设长利，专隆教诲（隆：尊崇。）。训经宣达（经：经典，宣达：通达。），远近毕理，咸承圣志，贵贱分明，男女礼顺，慎遵职事，昭隔内外（昭：光明。隔：《集解》引徐广曰：“一作‘融’。”融，流通，流传。），靡不清净（靡：无，无处。），施于后嗣（施（yì，益）：蔓延，延续。）。化及无穷（穷：极，尽。），遵奉遗诏，永承重戒（戒：命令，告诫。）。

于是乃并勃海以东，过黄、腄，穷成山，登之罘，立石颂秦德焉而去。

南登琅邪，大乐之，留三月。乃徙黔首三万户琅邪台下，复十二岁（复：免除赋税或徭役。）。作琅邪台，立石刻，颂秦德，明得意。曰：

维二十八年（维：在。），皇帝作始。端平法度（端平：端正。），万物之纪（纪：纲纪，准则。）。以明人事，合同父子（合同：和睦。）。圣智仁义，显白道理。东抚东士，以省卒士。事已大毕，及临于海。皇帝之功，勤劳本事（本事：根本，指农业。）。上农除末（末：指工商业。）。黔首是富（黔首是富：等于说“富黔首”让百姓富足。是，助词。）。普天之下，抟心揖志（抟：同“专”，专一。揖：通“辑”，聚，会集。）。器械一量，同书文字。日月所照。舟舆所载，皆终其命，莫不得意。应时动事，是维皇帝（维：系，是。）。匡饬异俗（匡饬：扶正，整顿。），陵水经地（陵水经边：意思是跋山涉水。陵，经过。）。忧恤黔首（忧恤：担心，忧虑。），朝夕不懈，除疑定法，咸知所辟（所辟：意思是如何避免犯法。辟，同“避”。）。方伯分职（方伯：本为一方诸侯之长。这里指地方长官。），诸治经易（治：指各级官署。经易：治理。“经”、“易”都是治的意思。）。举错必当（举错：举措。错，同“措”。），莫不如画（画：划一，整齐。）。皇帝之明，临察四方。尊卑贵贱，不逾次行（次行（háng，航）：等级。），奸邪不容，皆务贞良（务：致力于。贞良：正直，善良。贞，正。）。细大尽力（细大：小大。），莫敢怠荒。远迩辟隐（辟（pì，僻）隐：幽僻，偏僻。辟，同“僻”。），专务肃庄。端直敦忠（敦忠：忠厚。），事业有常。皇帝之德，存定四极（存定：安定，安抚。四极：指四方边远的地方。）。诛乱除害，兴利致福。节事以时，诸产繁殖。黔首安宁，不用兵革。六亲相保（六亲：历来说法不一，其中一说是指父、母、兄、弟、妻、子。这里泛指亲属。），终无寇贼。欢欣奉教，尽知法式。六合之内（六合：天、地、东、西、南、北为六合，这里指普天之下。），皇帝之土。西涉流沙（流沙：指西部沙漠地带。），南尽北户。东有东海，北过大夏。人迹所至，无不臣者（臣：称臣，臣服。）。功盖五帝，泽及牛马。莫不受德。各安其宇（宇：房屋。）。

维秦王兼有天下，立名为皇帝，乃抚东土，至于琅邪。列侯武城侯王离、列侯通武侯王贲、伦侯建成侯赵亥、伦侯昌武侯成、伦侯武信侯冯毋择、丞相隗林、丞相王绾、卿李斯、卿王戊、五大夫赵婴、五大夫杨樛从，与议于海上（与：参加，参预。）。曰：“古之帝者，地不过千里，诸侯各守其封域（封域：疆界、领地。）。或朝或否，相侵暴乱，残伐不止，犹刻金石，以自为纪。古之五帝三王（三王：指三代之王，即夏禹、商汤、周文王和周武王。），知教不同，法度不明，假威鬼神（假：借。），以欺远方，实不称名（不称名：与其名不相符。），故不久长，其身未殁（殁：死亡。），诸侯倍叛，法令不行。今皇帝并一海内，以为郡县，天下和平。昭明宗庙，休道行德（体：实行。），尊号大成。群臣相与诵皇帝功德（相与：共同。），刻于金石，以为表经（表经：表率，典范。）。”

既已，齐人徐市等上书，言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莱、方丈、瀛洲，仙人居之。请得斋戒（斋戒：古人祭祀祷告之前要沐浴更衣，忌酒，吃素，不与妻妾同寝，整洁心身，以示虔诚，叫斋戒。），与童男女求之。于是遣徐市发童男女数千人（发：征发。），入海求仙人。

始皇还，过彭城，斋戒祷祠（祷祠：祭祷。祠，祭祀。），欲出周鼎泗水（周鼎：相传夏禹收天下之金铸成九鼎，象征九州，后成为象征国家政权的传国之宝。商汤迁之于商邑，周武王迁之于洛邑。《秦本纪》记载，秦昭襄王五十二岁，九鼎入秦。《正义》云：“秦始王取九鼎，其一入泗水，余八入于秦中。”）。使千人没水求之，弗得，乃西南渡淮水，之衡山、南郡。浮江，至湘山祠。逢大风，几不得渡。上问博士曰：“湘君何神（湘君：湘水之神。《史记》以为是尧女舜妻。（见下注）《索隐》以为是舜。）？”博士对曰：“闻之，尧女，舜之妻（尧女，舜之妻：相传尧把两个女儿娥皇、女英嫁给舜为妃。后舜出外巡视，死在苍梧，二妃赶到，也死在江湘之间，葬在君山，即湘山。此地产斑竹，其斑相传即二妃之泪水所染，因名湘妃竹。），而葬此。”于是始皇大怒，使刑徒三千人皆伐湘山树（刑徒：被判刑而服劳役的人。），赭其山（赭（zhě，者）：红色，这里是使变红的意思，湘山之土为红土，树木砍光，山就变成红色的了。）。上自南郡由武关归。

二十九年，始皇东游。至阳武博狼沙中，为盗所惊（“至阳武”二句：张良曾与力士在博浪沙椎击始皇，误中副车。参见《留侯世家》。）。求弗得，乃令天下大索十日。登之罘，刻石。其辞曰：

维二十九年，时在中春（中春：即仲春，指阴历二月。），阳和方起（阳和：春天的温暖之气。）。皇帝东游，巡登之罘，临照于海。从臣嘉观（嘉观：赞赏景物。），原念休烈（原念：推究，思念。休烈：美善的功绩。裂，事业，功绩。），追诵本始。大圣作治，建定法度，显箸纲纪（箸（zhù，著）：同“著”显明。）。外教诸侯，光施文惠（光：通“广”。文：指礼乐制度。惠：恩德。），明以义理。六国回辟（回辟：邪僻。回，不直。）。贪戾无厌（戾（lì，利）：通“利”。），虐杀不已。皇帝哀众，遂发讨师，奋扬武德。义诛信行，威燀旁达（燀（chǎn，产）：光烈、炽盛。旁：普遍。），莫不宾服。烹灭强暴（烹灭：诛灭。），振救黔首，周定四极。普施明法，经纬天下（经纬：治理。），永为仪则（仪则：标准，法则。）。大矣哉！宇县之中，承顺圣意。群臣诵功，请刻于石。表垂于常式（常式：永恒的榜样。）。

其东观曰：

维二十九年，皇帝春游，览省远方（览省：视察。“省”，察看，检查。）。逮于海隅（逮：到达。），遂登之罘，昭临朝阳（昭临：光临。这里有面对的意思。）。观望广丽，从臣咸念，原道至明。圣法初兴，清理疆内，外诛暴强。武威旁畅（旁畅：意思是遍及四方。畅，通，达。），振动四极（振：同“震”。），禽灭六王。阐并天下（阐：开拓。），灾害绝息，永偃戎兵（偃：停止。戎兵：指战争。）。皇帝明德，经理宇内，视听不怠。作立大义（作立：创立。作，兴起，开始。），昭设备器，咸有章旗（章旗：以图文为等级标志的旗帜。章：标记，文彩。）。职臣遵分（分：本分，职分。），各知所行，事无嫌疑。黔首改化，远迩同度（迩：近。），临古绝尤（临古：到老。尤：罪过。）。常职既定，后嗣循业，长承圣治。群臣嘉德，祗诵圣烈，请刻之罘。

旋（旋：不久。），遂之琅邪，道上党入（道：取道。）。

三十年，无事。

三十一年十二月，更名腊曰“嘉平”（腊：腊月，即阴历十二月。嘉平：腊月的别称。《集解》引《太原真人茅盈内纪》记载了茅盈曾祖父茅濛得仙的故事，其中一首民谣中有“帝若学之腊嘉平”一句，秦始皇亦有求仙之志，因此改腊为“嘉平”。）。赐黔首里六石米（里：古代户籍管理的一级组织。秦汉时，以一百户为里，大约相当于今天的村。这里的“里”是每个里的意思。），二羊。始皇为微行咸阳（微行：帝王或高官不使人知其身分，便装出行。），与武士四人俱，夜出逢盗兰池（兰池：秦始皇修建的护城河。旧址在今陕西省咸阳市东。），见窘（见：遭，被。窘：窘迫，处境困迫。），武士击杀盗，关中大索二十日。米石千六百（“米石”句：这是说米价。石，指每石。）。

三十二年，始皇之碣石，使燕人卢生求羡门、高誓（羡门、高誓：二方士名。“高誓”即宋玉《高唐赋》中“有方之士，羡门高谿”的高谿。（依陈直《史记新证》说））。刻碣石门。坏城郭，决通堤防（“坏城郭，决通堤防”七字，《会注考证》以为是衍文。），其辞曰：

遂兴师旅，诛戮无道，为逆灭息（为逆：造反，作乱。）。武殄暴逆（殄：灭绝。），文复无罪（文：指法令条文。复：免除，这里有平反的意思。），庶心咸服（庶心：民心。庶，众庶，百姓。）。惠论功劳。赏及牛马，恩肥土域（肥：使肥，这里有施及的意思。）。皇帝奋威，德并诸侯，初一泰平（初一：刚刚统一。泰平：太平。）。堕坏城郭（堕（huī，灰）：同“隳”，毁。），决通川防，夷去险阻（夷去：铲平。夷，平。）。地势既定，黎庶无繇（黎庶：众庶，百姓。繇：同“徭”，徭役。），天下咸抚。男乐其畴（畴：已耕作的田地。），女修其业，事各有序。惠被诸产（被：覆盖。），久并来田（久：一作“分”，单人耕作。并：双人耕作。来（lài，赖），勤勉。后来写作“”。），莫不安所。群臣诵烈，请刻此石，垂著仪矩（仪矩：法度，准则。）。

因使韩终、侯公、石生求仙人不死之药。始皇巡北边，从上郡入。燕人卢生使入海还，以鬼神事，因奏录图书（录图书：《会注考证》引胡三省云：“录图书，如后世谶纬之书。”谶纬之书，指秦汉间宣扬符命占验的书。），曰“亡秦者胡也（胡：《集解》引郑玄曰：“胡，胡亥，秦二世名也。秦见图书，不知此为人名，反备北胡。”按：此说不足信。）”。始皇及使将军蒙恬发兵三十万人北击胡，略取河南地。

三十三年，发诸尝逋亡人、赘婿、贾人略取陆梁地（逋（bū，卜阴平）亡人：逃亡的人。赘婿：穷人之子典押给富人做奴隶，称“赘子”；过期不赎，主家给赘子娶妻，仍做奴隶，称赘婿。贾人：商贩。），为桂林、象郡、南海，以适遣戌（适：同“谪”。指因罪被罚降职或流放的人。戌：防守。）。西北斥逐匈奴（斥逐：驱逐。）。自榆中并河以东，属之阴山，以为（三）［四］十四县，城河上为塞⑷。又使蒙恬渡河取高阙、（陶）［阳］山、北假中，筑亭障以逐戎人（亭障：在边疆险要处修建的堡垒。）。徙谪，实之初县（实：充实。初县：指新设置的县。）。禁不得祠。明星出西方（“禁不得”二句：姚范以为“明星”即“灵星”，“出”上脱一“星”字。（见《会注考证》引）按：灵星，又称天田星，主稼穑。）。三十四年，适治狱吏不直者，筑长城及南越地。

始皇置酒咸阳宫，博士七十人前为寿（为寿：饮酒时献祝寿辞。）。仆射周青臣进颂曰：“他时秦地不过千里（他时：往日，以前。），赖陛下神灵明圣，平定海内，放逐蛮夷，日月所照，莫不宾服。以诸侯为郡县，人人自安乐，无战争之患，传之万世。自上古不及陛下威德。“始皇悦。博士齐人淳于越进曰：“臣闻殷周之王千余岁，封子弟功臣，自为枝辅（枝辅：辅助。）。今陛下有海内，而子弟为匹夫（匹夫：指平民，一般的人。），卒有田常、六卿之臣（卒：突然。田常、六卿之臣：田常，春秋时齐国大臣，杀简公，拥立平公，自任相国，从此齐国之政尽归田氏。详见《田敬仲完世家》。六卿，指春秋后期晋国的范氏、中行氏、知氏、韩氏、赵氏、魏氏六家。六卿互相争斗，晋君不能控制，最终韩、赵、魏三家瓜分了晋国。），无辅拂（辅拂（bì，必）：辅佐，帮助，拂，同“弼”，与“辅”同义。），何以相救哉？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师古：效法古代。师，效法，学习。），非所闻也。今青臣又面谀以重陛下之过，非忠臣。”始皇下其议。丞相李斯曰：“五帝不相复（相复：一代因袭一代。复，重复，因袭，与下句“袭”同义。），三代不相袭（三代：指夏、商、周三代。），各以治，非其相反，时变异也。今陛下创大业，建万世之功，固非愚儒所知，且越言乃三代之事，何足法也？异时诸侯并争（异时：从前。），厚招游学（厚：多，广。）。今天下已定，法令出一，百姓当家则力农工（力：努力，致力于。），士则学习法令辟禁（辟禁：刑法，禁令。）。今诸生不师今而学古，以非当世（非：以为非，非难，否定。），惑乱黔首。丞相臣斯昧死言：古者天下散乱，莫之能一，是以诸侯并作（作：起，兴起。），语皆道古以害今，饰虚言以乱实，人善其所私学，以非上之所建立。今皇帝并有天下，别黑白而定一尊。私学而相与非法教，人闻令下，则各以其学议之，入则心非，出则巷议，夸主以为名（夸主：在君主面前夸耀自己。），异取以为高（异取（qū，趋）：意思是追求奇异。取，同“趣”，趋向。《李斯列传》作“趣”。），率群下以造谤。如此弗禁，则主势降乎上，党与成乎下（党与：即朋党，党朋。）。禁之便。臣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记：典籍。）。非博士官所职（职：主宰，掌管。），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杂：共，全都。）。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偶语：相对私语。弃市：古代在闹市执行死刑，表示与众共弃，叫弃市。）。以古非今者族（族：灭族，满门抄斩。）。吏见知不举者与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烧，黥为城旦（黥：古代刑罚之一，脸上刺字、涂墨。城旦：秦汉时刑罚名。白天守边防寇，晚上筑长城，刑期四年。）。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卜筮（shì，世）：占卜。用龟甲称卜，用箸（shī，师）草为筮。种树：种植。）。若欲有学法令，以吏为师。”制曰：“可。”

三十五年，除道（除道：修路。除，治。），道九原抵云阳，堑山堙谷（堑：挖。堙（yìn，因）：填塞。），直通之。于是始皇以为咸阳人多，先王之宫廷小，吾闻周文王都丰，武王都镐，丰镐之间，帝王之都也。乃营作朝宫渭南上林苑中。先作前殿阿房（阿房（ēpáng，鹅阴平旁）：秦宫名。在今陕西省西安市西北。），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万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建：立，树立。）。周驰为阁道（阁道：“即“复道”，天桥。），自殿下直抵南山。表南山之颠以为阙（表：标志。颠：同“巅”，顶。阙：古代宫殿门外的楼台，中间有夹道。）。为复道，自阿房渡渭，属之咸阳，以象天极阁道绝汉抵营室也（阁道：古星名，属奎宿。绝：模渡。汉：天河，银河。营室：古星名，即室宿。）。阿房宫未成；成，欲更择令名名之（令名：美名。令，美好。名之：给它命名。）。作宫阿房，故天下谓之阿房宫。隐宫徒刑者七十余万人（隐宫：宫刑。古代酷刑之一。《正义》：“宫刑，一百日隐于荫室养之乃可，故曰隐宫。”），乃分作阿房宫，或作丽山。发北山石椁（发：开。椁：《会注考证》引何焯曰：“椁字疑衍。”一说“石椁”是作椁的石材。椁，外棺。）。乃写蜀、荆地材皆至（写：输送。）。关中计宫三百，关外四百余。于是立石东海上朐界中，以为秦东门。因徙三万家丽邑，五万家云阳，皆复不事十岁。

卢生说始皇曰：“臣等求芝奇药仙者常弗遇（常：一直。），类物有害之者（类：好像。）。方中（方中：各家解说不一。《史记选注》陈迩冬校注讲作”心里说，心里以为的意思”，译文姑从陈说。），人主时为微行以辟恶鬼，恶鬼辟，真人至。人主所居而人臣知之，则害于神。真人者，入水不濡（濡：沾湿。），入火不濡（濡：焚烧。），陵云气（陵：驾。），与天地久长。今上治天下，未能恬倓（恬倓：指清静无为。“恬”“倓”都是安静的意思。）。愿上所居宫毋令人知，然后不死之药殆可得也（殆：或许，大概。）。”于是始皇曰：“吾慕真人，自谓‘真人’，不称‘朕’。”乃令咸阳之旁二百里内宫观二百七十复道甬道相连，帷帐钟鼓美人充之，各案署不移徙（案：同“按”。署：签名，登记。）。行所幸（行：巡行，巡视。幸：封建时代称皇帝亲临为幸。），有言其处者，罪死。始皇帝幸梁山宫（梁山宫：秦宫名，在今陕西乾县东。），从山上见丞相车骑众，弗善也（善：以为善，赞许，喜欢。）。中人或告丞相（中人：指皇宫中的宦官、近臣等。），丞相后损车骑（损：减少。）。始皇怒曰：“此中人泄吾语。”案问莫服（案问：审问。）。当是时，诏捕诸时在旁者，皆杀之。自是后莫知行之所在。听事（听事：处理政事。），群臣受决事，悉于咸阳宫。

侯生、卢生相与谋曰：始皇为人，天性刚戾自用（自用：自以为是，凭自己的才力行事。），起诸侯，并天下，意得欲从（从（zòng，纵）：同“纵”。），以为自古莫及己。专任狱吏，狱吏得亲幸。博士虽七十人，特备员弗用（特：只是。备员：虚设充数的人员。）。丞相诸大臣皆受成事，倚辨于上（辨：通“办”，办理，办事。）。上乐以刑杀为威，天下畏罪持禄，莫敢尽忠。上不闻过而日骄，下慑伏谩欺以取容（慑伏：害怕，畏伏。谩欺：欺骗、蒙骗。取容：曲从讨好，取悦于人。）。秦法，不得兼方（兼方：具有两种以上的方技。），不验，辄死。然候星气者至三百人（候星气：观测星象和云气以测吉凶。候，观察，占验。），皆良士，畏忌讳谀（畏忌：畏惧，害怕。“畏”“忌”同义。），不敢端言其过（端言：正言。）。天下之事无小大皆决于上，上至以衡石量书（衡石量书：意思是称量表笺奏请等文件的重量。当时写字用竹木简，所以可按重量计算多少。衡，称。石，一百二十斤。一说，“衡石“就是秤，“衡”指秤杆，“石”指秤锤。），日夜有呈（呈：通“程”，标准，规格，这里指定量、定额。），不中呈不得休息（中：符合，这里是达到的意思。）。贪于权势至如此，未可为求仙药。”于是乃亡去。始皇闻亡，乃大怒曰：“吾前收天下书不中用者尽去之。悉召文学方术士甚众（文学：指文章博学之士。方术土：指研究天文、历算、医药、农业、技艺等的专门家和从事阴阳、神仙、卜筮、占梦、看相等方面活动的人。），欲以兴太平，方士欲练以求奇药（练：同“炼”，熔炼。）。今闻韩众去不报，徐市等费以巨万计，终不得药，徒奸利相告日闻（奸（gān，甘）利：以非法手段谋利。奸，通“干”求。）。卢生等吾尊赐之甚厚，今乃诽谤我，以重吾不德也。诸生在咸阳者，吾使人廉问（廉问：察问。廉，察。），或为訞言以乱黔首（或：有人。訞：通“妖”。）。”于是使御史悉案问诸生，诸生传相告引（传：传，辗转。相告：递相告发，即甲告乙，乙告丙……引：牵连，即供出别人。），乃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余人（自除：指秦始皇亲自削除诸生名籍。），皆坑之咸阳，使天下知之，以惩后（惩后：警戒后来者。）。益发谪徙边。始皇长子扶苏谏曰：“天下初定，远方黔首未集，诸生皆诵法孔子，今上皆重法绳之（绳：约束，制裁。），臣恐天下不安。唯上察之。”始皇怒，使扶苏北监蒙恬于上郡。

三十六年，荧惑守心（荧惑守心：指火星居于心宿。火星是一颗行星，古人认为它是妖星。心宿是一组恒星，为二十八宿之一，也叫商星，由天蝎座内三颗星组成，古人认为它们象征天王、太子、庶子。火星运行到心宿附近就叫做“荧惑守心”，这种天象象征着帝王会有灾祸发生。）。有坠星下东郡（坠星：陨星。），至地为石，黔首或刻其石曰“始皇帝死而地分。”始皇闻之，遣御史逐问（逐：依次。），莫服，尽取石旁居人诛之，因燔销其石（燔（fán凡）销：烧毁。燔，焚烧。）。始皇不乐，使博士为《仙真人诗》，及行所游天下，传令乐人歌弦之（乐（yuè，悦）人：善歌舞的艺人。歌弦：鼓琴瑟以歌詠。）。秋，使者从关东夜过华阴平舒道，有人持璧遮使者曰（遮：拦住。）：“为吾遗滈池君（遗（wèi，喂）：送给。滈（hào，皓）池君：水神名。因秦始皇自称以水德统一天下，所以用水神借指秦始皇。）。“因言曰：“今年祖龙死（祖龙：暗指秦始皇。祖，始。龙，帝王的象征。）。”使者问其故，因忽不见，置其璧去。使者奉璧具以闻（奉，同“捧”。闻：使闻，报告。）。始皇默然良久，曰：“山鬼固不过知一岁事也（“山鬼固”句：顾炎武曰：“山鬼固不知一岁事也，其时秋，岁将尽矣，今年不验则不验矣，山鬼岂知来年之事哉？”（《会注考证》引））。”退言曰：“祖龙者，人之先也（祖龙者人之先也：顾炎武曰：“祖龙者人之先也，谓祖乃亡者之辞，无与我也（与我无干）。”（《会注考证》引）。）。”使御府视璧，乃二十八年行渡江所沈璧也。于是始皇卜之，卦得游徙吉。迁北河榆中三万家。拜爵一级。

三十七年十月癸丑，始皇出游。左丞相斯从，右丞相去疾守。少子胡亥爱慕请从，上许之。十一月，行至云梦，望祀虞舜于九疑山。浮江下，观籍柯，渡海渚。过丹阳，至钱唐。临浙江，水波恶，乃西百二十里从狭中渡（狭中：指江面狭窄处。）。上会稽，祭大禹，望于南海，而立石刻颂秦德。其文曰：

皇帝休烈，平一宇内，德惠修长（修长：长久。“修”“长”同义。）。三十有七年，亲巡天下，周览远方。遂登会稽，宣省习俗（宣省：考察。），黔首斋庄（斋庄：恭敬。）。群臣诵功，本原事迹，追首高明（追首：追朔。）。秦圣临国，始定刑名，显陈旧章。初平法式（平：公正，公平。这里是使公正的意思。），审别职任，以立恒常（恒常：常规。）。六王专倍（专倍：专横，背理。），贪戾慠猛，率众自强（强：以为强，这里有逞强的意思。）。暴虐恣行（恣：放纵，无顾忌。），负力而骄，数动甲兵。阴通间使（间使：负有伺隙行事使命的使者。），以事合从，行为辟方（辟方：放纵，胡作非为。辟，同僻。方，通“放”。）。内饰诈谋，外来侵边，遂起祸殃。义威诛之，殄熄暴悖（悖：叛逆，叛乱。），乱贼灭亡。圣德广密，六合之中，被泽无疆。皇帝并宇，兼听万事（听：治理。），远近毕清。运理群物（运理：执掌管理。），考验事实，各载其名。贵贱并通，善否陈前（善否（pǐ，匹）：指好事坏事。否，恶，与“善”相对。），靡有隐情。饰省宣义（饰：通“饬，整治。省：通“眚”，过失，错误。），有子而嫁（有子而嫁：《正义》：“谓夫死有子，弃子而嫁。”），倍死不贞。防隔内外，禁止淫泆（淫泆（yì，逸）：放荡。），男女絜（絜：同“洁”。）诚。夫为寄豭（寄豭（jiā，家）：养母猪而无公猪的人家，借他人家的公猪以与交配，叫寄豭。借以比喻有妻室而在外搞男女关系的男人。豭，公猪。），杀之无罪，男秉义程（秉：持，指遵守。义程：合理的规程。）。妻为逃嫁（为：如果。逃嫁：《正义》：“谓弃夫而逃嫁于人。”），子不得母（母：以为母，认他为母。），咸化廉清。大治濯俗（濯：洗净，清洗。），天下承风（承：接受。风：风化，风教。），蒙被休经（蒙被：蒙受。）。皆遵度轨，和安敦勉（敦勉：勉励。），莫不顺令。黔首修絜（修絜：美善清洁。修，善。），人乐同则（则：规则，法令。），嘉保太平。后敬奉法，常治无极，舆舟不倾，从臣诵烈，请刻此石，光垂休铭（休铭：美好的铭文。）。

还过吴，从江乘渡，并海上，北至琅邪。方士徐市等入海求神药，数岁不得，费多，恐谴，乃诈曰：“蓬莱药可得，然常为大鲛鱼所苦（大鲛：鲨鱼。苦：困扰。），故不得至，愿望请善射与俱（俱：在一起，一起去。），见则以连驽射之（连弩：一种装有机关可以连续发射的弩。）。”始皇梦与海神战，如人状。问占梦（问占梦：请人释梦。），博士曰：“水神不可见，以大鱼蛟龙为候（候：侦察敌情者。）。今上祷祠备谨（备谨：周到恭敬。），而有此恶神，当除去，而善神可致。”乃令入海者贲捕巨鱼具（贲（jì，记）：携带。），而自以连驽侯大鱼出射之。自琅邪北至荣成山，弗见。至之罘，见巨鱼，射杀一鱼。遂并海西。

至平原津而病。始皇恶言死，群臣莫敢言死事。上病益甚，乃为玺书赐公子扶苏曰（玺书：盖有皇帝印玺的信。）：“与丧会咸阳而葬（与丧：参加丧事。会：聚会。）。”书已封，在中车府令赵高行符玺事所，未授使者。七月丙寅，始皇崩于沙丘平台。丞相斯为上崩在外，恐诸公子天下有变，乃秘之，不发丧（发丧：宣布死亡的消息。）。棺载辒凉车中（辒凉车：一种既密闭又通风可以躺卧的车，后来专指丧车。），故幸宦者参乘（参乘：陪乘的人。古代乘车，尊者居左，驭者居中，另有一人居右陪坐，叫参乘，或车右。），所至上食。百官奏事如故，宦者辄从辒凉车中可其奏事（可：允许，许可。）。独子胡亥、赵高及所幸宦者五六人知上死。赵高故尝教胡亥书及狱律令法事，胡亥私幸之。高乃与公子胡亥、丞相斯阴谋破去始皇所封书赐公子扶苏者，而更诈为丞相斯受始皇遗诏沙丘，立子胡亥为太子。更为书赐公子扶苏、蒙恬，数以罪（数：一一列举。），赐死（赐死：赐令自杀。）。语具在李斯传中。行，遂从井陉抵九原。会暑，上辒车臭，乃诏从官令车载一石鲍鱼，以乱其臭。

行从直道至咸阳（直道：路名。北起九原，南至云阳，始皇三十五年蒙恬主持修筑。），发丧。太子胡亥袭位，为二世皇帝。九月，葬始皇郦山。始皇初即位，穿治郦山（穿：打通，凿穿。），及并天下，天下徒送诣七十余万人，穿三泉（三泉：三重泉，形容很深。），下铜而致椁（下铜：意思是用铜的熔液填塞空隙。），宫观百官奇器珍怪徙臧满之（徙：迁徙，这里指搬进。臧：同“藏”。）。令匠作机驽矢（机驽矢：有机关能自动发射的弓箭。），有所穿近者辄射之。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鱼膏为烛（人鱼：鲵，即娃娃鱼，两栖动物，有四足，叫声似婴儿。一说“人鱼”即鲸鱼。膏：油脂。），度不灭者久之。二世曰：“先帝后宫非有子者，出焉不宜。皆令从死（从死：跟着死，即殉葬。），死者甚众。葬既已下，或言工匠为机，臧皆知之，臧重即泄。大事毕，已臧，闭中羡（羡（yán，延）：同“埏”，墓道。有内、中、外三道门。），下外羡门，尽闭工匠臧者，无复出者。树草木以象山（树：种植。）。

二世皇帝元年，年二十一。赵高为郎中令，任用事（任用事：掌握大权。）。二世下诏，增始皇寝庙牺牲及山川百祀之礼（寝庙：古代宗庙分两部分：后面停放牌位和先人遗物的地方叫“寝”，前面祭祀的地方叫“庙”。牺牲：古代祭祀用的牲畜。色纯为“牺”，体全为“牲”。）。令群臣议尊始皇庙。群臣皆顿首言曰：“古者天子七庙（七庙：即祖庙。古制，天子的祖庙可祭祀七代祖宗。），诸侯五，大夫三，虽万世世不轶毁（轶（dié，迭）毁：更迭废除。轶，通“迭”。这里“轶毁”即指毁庙。古代宗法，亲过高祖，毁其庙，藏其神祖于太庙，叫毁庙。按：《会注考证》引卢文弨曰：“此句七字当移至下句“始皇为极庙”后。）。今始皇为极庙（始皇为极庙：至高无上的庙。上文二十七年秦始皇在渭南曾修极庙。），四海之内皆献贡职（贡职：指贡品，赋税。），增牺牲，礼咸备，毋以加（毋以加：意思是不能再有增加的了，也就是最高。）。先王庙或在西雍，或在咸阳。天子仪当独奉酌祠始皇庙（酌：《会注考证》引王念孙曰：“酌”当作“酎”（zhòu，纣。）经多次酿制而成的醇酒。）。自襄公已下轶毁。所置凡七庙。群臣以礼进祠，以尊始皇庙为帝者祖庙。皇帝复自称‘朕’。”

二世与赵高谋曰：“朕年少，初即位，黔首未集附（集附：归附，服从。）。先帝巡行郡县，以示强，威服海内，今晏然不巡行（晏然：安然不动的样子。），即见弱（见弱：指显示自己软弱无能。），毋以臣畜天下（“毋以”句：没有办法统治天下。臣畜，奴役，统治。臣，奴隶。）。”春，二世东行郡县，李斯从。到碣石，并海，南至会稽，而尽刻始皇所立刻石，石旁著大臣从者名（著（zhuó，浊）：附著，这里指增刻上。），以章先帝成功盛德焉（章：使彰明，使明显。）：

皇帝曰：“金石刻尽始皇帝所为也，今袭号而金石刻辞不称始皇帝，其于久远也如后嗣为之者，不称成功盛德。”丞相臣斯、臣去疾、御史大夫臣德昧死言：“臣请具刻诏书刻石，因明白矣。臣昧死请。”制曰：“可。”

遂至辽东而还。

于是二世乃遵用赵高，申法令。乃阴与赵高谋曰：“大臣不服，官吏尚强，及诸公子必与我争（诸公子：指秦始皇的其他儿子。），为之奈何？”高曰：“臣固愿言而未敢也。先帝之大臣，皆天下累世名贵人也（累世：接连多少代。），积功劳世以相传久矣。今高素小贱，陛下幸称举（称举：举，举用。“称”“举”同义。），令在上位，管中事（中事：指宫中之事。）。大臣鞅鞅（鞅鞅：同“怏怏”，不满意的样子。），特以貌从臣，其心实不服。今上出，不因此时案郡县守尉有罪者诛之，上以振威天下，下以除去上生平所不可者。今时不师文而决于武力（师文：指重视文治。），愿陛下遂从时毋疑，即群臣不及谋（即：则。）。明主收举余民，贱者贵之（贵之：使之贵，让他们尊贵。下二句“富之”“近之”仿此。），贫者富之，远者近之，则上下集而国安矣。”二世曰：“善。”乃行诛大臣及诸公子，以罪过连逮少近官三郎（少：小。近：指近侍之臣。三郎：指中郎、外郎、散郎。（据《索隐》）），无得立者，而六公子戮死于杜。公子将闾昆弟三人囚于内宫，议其罪独后。二世使使令将闾曰：“公子不臣（不臣：意思是不尽臣道。），罪当死，吏致法焉（致法：意思是将法办你。致，送达。）。”将闾曰：“阙廷之礼，（阙廷：宫廷。阙，皇帝住处。宾赞：掌司仪的官员。）吾未尝敢不从宾赞也；廊庙之位（廊庙：指朝廷。“廊”本为殿四周的廓，“庙”本为太庙，因为都是帝王、大臣议论政事的地方，后因以指朝廷。），吾未尝敢失节也（节：礼节。）；受命应时，吾未尝敢失辞也（失辞：失言，说错了话。）。何谓不臣？愿闻罪而死。”使者曰：“臣不得与谋，奉书从事。”将闾乃仰天大呼天者三，曰：“天乎！吾无罪！”昆弟三人皆流涕拔剑自杀。宗室振恐（宗室：皇族。）。群臣谏者以为诽谤，大吏持禄取容，黔首振恐。

四月，二世还至咸阳，曰：“先帝为咸阳朝廷小，故营阿房宫。为室堂未就（室堂：房屋。古人房屋内部，前叫堂，堂后有墙隔开，中央叫室，两旁叫房。未就：没有竣工。），会上崩，罢其作者，复土郦山（“罢其”二句：是说停止营建阿房宫，把建阿房宫的人力调到郦山去修秦始皇墓。复土，掘土挖出墓坑，下棺后再把土盖上筑成坟。这里指修坟墓。）。郦山事大毕（大毕：全部完工。），今释阿房宫弗就，则是章先帝举事过也。”复作阿房宫。外抚四夷，如始皇计。尽取其材士五万人为屯卫咸阳（材士：指身强力壮的人。），令教射狗马禽兽。当食者多，度不足，下调郡县转输菽粟刍藁（下调郡县：从下边各郡县征调。转输：运输。菽（shū，叔）：豆类。刍：喂牲口的草。藁（gǎo，稿）：同“槀”，谷类。），皆令自赍粮食，咸阳三百里内不得食其谷。用法益刻深（刻深：苛刻，严酷。）。

七月，戍卒陈胜等反故荆地，为“张楚”（张楚：取张大楚国之意。见《陈涉世家》。）。胜自立为楚王，居陈，遣诸将徇地（徇：带兵巡行占领地方。）。山东郡县少年苦秦吏（山东：又称关东，指崤山、函谷关以东六国旧地。），皆杀其守尉令丞反，以应陈涉，相立为侯王（相：递相，相继。），合从西乡（乡（xiàng，向）：同“向”。），名为伐秦，不可胜数也。谒者使东方来，以反者闻二世。二世怒，下吏（下吏：下交给主管官吏去办理。）。后使者至，上问，对曰：“群盗，郡守尉方逐捕，今尽得，不足忧。”上悦。武臣自立为赵王，魏咎为魏王，田儋为齐王。沛公起沛。项梁举兵会稽郡。

二年冬，陈涉所遣周章等将西至戏，兵数十万。二世大惊，与群臣谋曰：“奈何？”少府章邯曰：“盗已至，众强，今发近县不及矣（发近县：指征发附近各县的兵力。不及：赶不上，来不及。）。郦山徒多，请赦之，授兵以击之。”二世乃大赦天下，使章邯将，击破周章军而走，遂杀章曹阳。二世益遣长史司马欣、董翳佐章邯击盗（益遣：增派。），杀陈胜城父，破项梁定陶，灭魏咎临济。楚地盗名将已死，章邯乃北渡河，击赵王歇等于钜鹿。

赵高说二世曰：“先帝临制天下久，故群臣不敢为非，进邪说。今陛下富于春秋（富于春秋：意思是年轻，来日方长。春秋，指年龄。），初即位，奈何与公卿廷决事（廷决事：在朝廷上决定大事。）？事即有误，示群臣短也（示群臣短：让群臣看出自己的弱点。）。天子称朕，固不闻声（“天子称朕”二句：天子所以自称为朕，本来就是不让群臣听到他的声音。“朕”有征兆之意。这是赵高故意曲解，把皇帝自称的“朕”讲作征兆，意思是说称“朕”的意思就是让臣下只感到皇帝的朕兆。）。”于是二世常居禁中（禁中：深宫里。），与高决诸事。其后公卿希得朝见（希：同“稀”，少。），盗贼益多，而关中卒发东击盗者毋已。右丞相去疾、左丞相斯、将军冯劫进谏曰：“关东群盗并起，秦发兵诛击，所杀亡甚众，然犹不止。盗多，皆以戍漕转作事苦（戍：戍边。漕：水路运输。转：陆路运输。作：劳作。），赋税大也。请且止阿房宫作者，减省四边戍转。”二世曰：“吾闻之韩子曰‘尧舜采椽不刮（采椽：柞木椽子。刮（kuò，阔）：砍削加工。），茅茨不翦（茨：用芦苇茅草盖的屋顶。翦：同“剪”。），饭土塯（饭：吃饭。塯盛饭的瓦器。），啜土形（啜（chuò，绰）：喝。形：通“型”，瓦器。），虽监门之养（监门：指守门人。），不觳于此（觳（què，确）：俭薄。）。禹凿龙门，通大夏，决河亭水（亭水：指淤积停滞之水。亭，同“停”，停滞。），放之海，身自持筑臿（筑：捣土的杵。臿（chā，插）：掘土的工具，锹之类。），胫毋毛（胫：小腿。毋毛：指汗毛被磨光了。），臣虏之劳不烈于此矣（臣虏：奴隶。烈：酷，厉害。）。’凡所为贵有天下者（所为：等于说所以。贵有天下：以有天下为贵，看重据有天下做天子。），得肆意极欲，主重明法，下不敢为非，以制御海内矣（制御：控制，统治。）。夫虞、夏之主，贵为天子，亲处穷苦之实，以徇百姓（徇：同“殉”。），尚何于法（尚何于法：等于说“尚法于何”，意思是还有什么值得效法呢？）？朕尊万乘（万乘（shèng，胜）：万辆，本指万辆兵车。按周制，天子拥有万辆兵车，诸侯拥有千辆兵车，故以“万乘”借指天子，“千乘”借指诸候大国。），毋其实，吾欲造千乘之驾，万乘之属，充吾号名（充：实。）。且先帝起诸侯，兼天下，天下已定，外攘四夷以安边竟（攘：排除，排斥。竟：同“境”。），作宫室以章得意，而君观先帝功业有绪。

今朕即位二年之间，群盗并起，君不能禁，又欲罢先帝之所为，是上毋以报先帝（毋以：同“无以”，这里可译为不能。），次不为朕尽忠力，何以在位？”下去疾、斯、劫吏，案责他罪。去疾、劫曰：“将相不辱。”自杀。斯卒囚，就五刑（五刑：五种刑罚。商、周时期指墨（刺面）、劓（割鼻）、剕（断足）、宫（破坏生殖机能）、大辟（死刑）。这里泛指刑罚。）。

三年，章邯等将其卒围钜鹿，楚上将军项羽将楚卒往救钜鹿。冬，赵高为丞相，竟案李斯杀之（竟：最终，终于。）。夏，章邯等战数却，二世使人让邯（让：责备，谴责。），邯恐，使长史欣请事（请事：指报告情况，请求指示。）。赵高弗见，又弗信。欣恐，亡去，高使人追捕不及。欣见邯曰：“赵高用事于中，将军有功亦诛，无功亦诛。”项羽急击秦军，虏王离，邯等遂以兵降诸侯。八月已亥，赵高欲为乱，恐群臣不听，乃先设验（设验：意思是设下计谋进行试验。），持鹿献于二世，曰：“马也。”二世笑曰：丞相误邪？谓鹿为马。”问左右，左右或默，或言马以阿顺赵高（阿顺：曲意顺从。）。或言鹿（者），高因阴中诸言鹿者以法（中：中伤。）。后群臣皆畏高。

高前数言“关东盗毋能为也（毋能为：不可能干成什么事。）”，及项羽虏秦将王离等钜鹿下而前，章邯等军数却，上书请益助，燕、赵、齐、楚、韩、魏皆立为王，自关以东，大氐尽畔秦吏应诸侯（大氐：大抵，大都。氐，同“抵”。），诸侯咸率其众西乡。沛公将数万人已屠武关，使人私于高（私：指秘密接触。），高恐二世怒，诛及其身，乃谢病不朝见。二世梦白虎啮其左骖马（啮（niè，聂）：咬。左骖马：驾在车左方外面的马。），杀之，心不乐，怪问占梦。卜曰：“泾水为祟（为祟：作祟，作怪。）。”二世乃斋于望夷宫（望夷宫：宫名。故址在今陕西泾阳县东南。），欲祠泾，沈四白马。使使责让高以盗贼事。高惧，乃阴与其婿咸阳令阎乐、其弟赵成谋曰：“上不听谏，今事急，欲归祸于吾宗。吾欲易置上（易置上：改立皇帝。），更立公子婴。子婴仁俭（俭：谦卑。），百姓皆载其言（载：同“戴”，拥护。）。”使郎中令为内应，诈为有大贼，令乐召吏发卒，追劫乐母置高舍。遣乐将吏卒千余人至望夷宫殿门，缚卫令仆射，曰：“贼入此，何不止？”卫令曰：“周庐设卒甚谨（周庐：皇宫周围所设警卫庐舍。），安得贼敢入宫？”乐遂斩卫令，直将吏入，行射，郎宦者大惊，或走或格，格者辄死（格：格斗。），死者数十人。郎中令与乐俱入，射上幄坐帏（幄：形如宫室的帐幕。帏：只遮挡一面的帐子。）。二世怒，召左右，左右皆惶扰不斗（惶忧：慌乱。）。旁有宦者一人，侍不敢去。二世入内，谓曰：“公何不蚤告我（蚤：通“早”。）？乃至于此！”宦者曰：“臣不敢言，故得全。使臣蚤言，皆已诛，安得至今？”阎乐前即二世数曰（即：就，走近。）：“足下骄恣，诛杀无道，天下共畔足下（足下：对同辈的敬称。按：此处不称陛下，而称“足下”，表示阎乐已不承认二世为皇帝。），足下其自为计（自为计：自做打算。）。”二世曰：“丞相可得见否？”乐曰：“不可。”二世曰：“吾愿得一郡为王。”弗许。又曰：“愿为万户侯。”弗许。曰：“愿与妻子为黔首，比诸公子（比（旧读bì，必）：并列，跟……一样。）。”阎乐曰：“臣受命于丞相，为天下诛足下，足下虽多言，臣不敢报。”麾其兵进（麾：指挥。）。二世自杀。hｔｔp://wｗw•99liｂ•neｔ

阎乐归报赵高，赵高乃悉召诸大臣公子，告以诛二世之状。曰：“秦故王国（故：从前，本来。），始皇君天下（君天下：为天下之君，即统治天下的意思。），故称帝。今六国复自立，秦地益小，乃以空名为帝，不可。宜为王如故，便。”立二世之兄子公子婴为秦王。以黔首葬二世杜南宜春苑中（以黔首葬：按照平民的葬仪埋葬。）。令子婴斋，当庙见（庙见：到宗庙去拜祖先。），受王玺。斋五日，子婴与其子二人谋曰：丞相高杀二世望夷宫，恐群臣诛之，乃详以义立我（详：通“佯”，假装。）。我闻赵高乃与楚约，灭秦宗室而王关中（“赵高与楚约”二句：赵高遣使与刘邦约，欲分王关中。楚，指刘邦。事详《高祖本纪》。）。今使我斋见庙，此欲因庙中杀我。我称病不行，丞相必自来，来则杀之。”高使人请子婴数辈（数辈：几批。），子婴不行，高果自往，曰：“宗庙重事（宗庙重事：指国家大事。），王奈何不行？”子婴遂刺杀高于斋宫，三族高家以徇咸阳（三族：诛灭三族。）。子婴为秦王四十六日，楚将沛公破秦军入武关，遂至霸上，使人约降子婴（约降：招降。）。子婴即系颈以组，白马素车，奉天子玺符，降轵道旁（轵道：亭名。故址在今陕西西安市东北。）。沛公遂入咸阳，封宫室府库，还军霸上。居月余，诸侯兵至，项籍为从长（从（zòng，纵）长：合纵之长，指诸侯盟主。），杀子婴及秦诸公子宗族。遂屠咸阳，烧其宫室，虏其子女，收其珍宝货财，诸侯共分之。灭秦之后，各分其地为三（其地：指原秦国之地。），名曰壅王、塞王、翟王，号曰三秦。项羽为西楚霸王，主命分天下王诸侯（主命：主持。），秦竟灭矣。后五年，天下定于汉。

太史公曰：秦之先伯翳，尝有勋于唐虞之际，受土赐姓（赐姓：指伯翳因善驯鸟兽，被舜任命为虞，后来又佐助禹治水有功，舜赐姓嬴。事详《秦本纪》。）。及殷夏之间微微散（微散：衰落。“微”“散”同义。）。至周之衰，秦兴，邑于西垂（垂：同“陲”，边境。）。自缪公以来，稍蚕食诸侯，竟成始皇。始皇自以为功过五帝，地广三王，而羞与之侔（羞与之侔（móu，牟）：认为跟他们相比是羞耻。侔，齐，等同。），善哉乎贾生推言之也（贾生：指贾谊。事迹见《屈原贾生列传》。）！曰：

秦并兼诸侯山东三十余郡，缮津关（缮：修理，修整。津：渡口。），据险塞，修甲兵而守之（甲兵：铠甲和兵器，泛指武器。）。然陈涉以戍卒散乱之众数百，奋臂大呼，不用弓戟之兵（戟：古兵器名，戈属。），鉏櫌白梃（鉏（chú，锄）：除草翻土的农具。櫌（yōu，优）：同“耰”。击碎土块平整土地的农具。梃：棍棒。），望屋而食（望屋而食：望见房屋就可以吃饭。这是说起义部队虽无给养，但到处都得到人民的支持。），横行天下（横行：纵横驰骋，指所向无敌。）。秦人阻险不守，关梁不阖（阖：关闭。），长戟不刺，强驽不射。楚师深入，战于鸿门，曾无藩篱之艰（曾：竟然。藩篱：篱笆。）。于是山东大扰（扰：乱。），诸侯并起，豪俊相立。秦使章邯将而东征，章邯因以三军之众要市于外（要：相约，来往。市：做买卖，这里指讲条件。），以谋其上。群臣之不信，可见于此矣。子婴立，遂不寤（寤：同“悟”，觉悟。）。藉使子婴有庸主之材（藉使：假使。），仅得中佐（中佐：指中等的辅佐之臣。），山东虽乱，秦之地可全而有，宗庙之祀未当绝也。

秦地被山带河以为固（被山：以山为被，就是有山阻隔的意思。带河：以河为带，就是有河环绕的意思。），四塞之国也（四塞：四周都有关隘。）。自缪公以来，至于秦王，二十余君，常为诸侯雄。岂世世贤哉？其势居然也（势居：地位。然：使然，使它这样。）。且天下尝同心并力而攻秦矣。当此之世，贤智并列，良将行其师，贤相通其谋，然困于阻险而不能进，秦乃延入战而为之开关（延：引进，迎接。），百万之徒逃北而遂坏（逃北：败逃。坏：崩溃。）。岂勇力智慧不足哉？形不利，势不便也。秦小邑并大城，守险塞而军，高垒毋战，闭关据阨（阨（ài，艾）：阻塞，险要。），荷戟而守之（荷：扛。）。诸侯起于匹夫，以利合，非有素王之行也（素王：道德很高，天下景仰但未居王位的人。）。其交未亲，其下未附，名为亡秦，其实利之也（利之：意思是为自己谋求利益。）。彼见秦阻之难犯也，必退师。安土息民（息民：让民众休养生息。），以待其敝（敝：衰败。），收弱扶罢（罢（pí，疲）：通“疲”。），以令大国之君，不患不得意于海内。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而身为禽者（为禽：被擒。禽，同“擒”。），其救败非也（救败：指挽救危败的策略。）。

秦王足已不问（足已：意思是以己之功为满足。问：指求教于人。），遂过而不变（遂：顺，延续。）。二世受之，因而不改（因：因循，沿袭。），暴虐以重祸（重祸：加重祸患。）。子婴孤立无亲，危弱无辅。三主惑而终身不悟（三主：指秦始皇、秦二世、公子婴。），亡，不亦宜乎？当此时也，世非无深虑知化之土也（知化：指懂得形势变化。），然所以不敢尽忠拂过者（拂（bì，必）过：纠正错误。），秦俗多忌讳之禁，忠言未卒于口而身为戮没矣（未卒于口：意思是还没说完。）。故使天下之土，倾耳而听，重足而立（重足：两脚重叠，不敢移动。形容十分恐惧。），拑口而不言（拑口：闭口。）。是以三主失道（失道：迷路。），忠臣不敢谏，智士不敢谋，天下已乱，奸不上闻，岂不哀哉！先王知雍蔽之伤国也（雍蔽：壅塞，蒙蔽。雍，通“壅”。），故置公卿大夫士，以饰法设刑，而天下治。其强也，禁暴诛乱而天下服。其弱也，五伯征而诸侯从（五伯：即五霸。所指有二说：一，指齐桓公、晋文公、秦缪公、宋襄公、楚庄王；二，指齐桓公、晋文公、楚庄王、吴王阖闾、越王勾践。）。其削也，内守外附而社稷存。故秦之盛也，繁法严刑而天下振；及其衰也，百姓怨望而海内畔矣（怨望：怨恨。“怨”“望”同义。）。故周五序得其道（五序：指公、侯、伯、子、男的顺序。又现存《新书》作“王序”。），而千余岁不绝。秦本末并失，故不长久。由此观之，安危之统相去远矣（统：纲纪，根本。）。野谚曰“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也”。是以君子为国，观之上古，验之当世，参以人事（参：参验，检验。），察盛衰之理，审权势之宜（权势：谋略和形势。），去就有序，变化有时，故旷日长久而社稷安矣。

秦孝公据殽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而窥周室（窥：窥伺，窥探。周室：周王室，这里指周王朝政权。），有席卷天下（席卷：像用席子卷东西一样卷走。），包举宇内（包举：像用包裹包东西一样拿走。），囊括四海人意（囊括：像用口袋装东西一样装走。），并吞八荒之心（八荒：八方荒远的地方，这里指天下。）。当是时，高君佐之（商君：即商鞅。），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备，外连衡而斗诸侯（连衡：即“连横”。斗诸侯：使诸侯争斗，即挑起诸侯之间的战争。），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拱手而取：一拱手就取得了。形容毫不费力。）。

孝公既没，惠王、武王蒙故业（蒙：承受，继承。）因遗册（册：同“策”，策略。），南兼汉中，西举巴、蜀，东割膏腴之地（膏腴：肥沃。），收要害之郡。诸侯恐惧，会盟而谋弱秦（弱秦：使秦弱，即削弱秦国。），不爱珍器重宝肥美之地（爱：吝惜。），以致天下之士，合从缔交，相与为一（相与：互相联合。）。当是时，齐有孟尝，赵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知而忠言，宽厚而爱人，尊贤重士，约从离衡（约从：相约合纵。离衡：使连横离散。），并韩、魏、燕、楚、齐、赵、宋、卫、中山之众。于是六国之土有宁越、徐尚、苏秦、杜赫之属为之谋，齐明、周最、陈轸、昭滑、楼缓、翟景、苏厉、乐毅之徒通其意，吴起、孙膑、带佗、儿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之朋制其兵。常以十倍之地，百万之众，叩关而攻秦（叩关：指攻打函谷关。叩，敲。）。秦人开关延敌，九国之师逡巡遁逃而不敢进（逡巡：徘徊不前，欲进又止。九国：指韩、魏、燕、楚、齐、赵、宋、卫、中山。）。秦无亡矢遗镞之费（镞（zú，族）：箭头。），而天下诸侯已困矣。于是从散约解，争割地而奉秦。秦有余力而制其敝，追亡逐北，伏尸百万，流血漂卤（卤：通“橹”，大盾。）。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河山，强国入朝。延及孝文王、庄襄王，享国日浅（享国：帝王在位的年数。），国家无事。

及至秦王，续六世之余烈（六世：指孝公、惠文王、武王、昭襄王、孝文王、庄襄王。），振长策而御宇内（振：举起。长策：长鞭。御：驾驭，统治。），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履：登上。至尊：指极尊之位，即帝位。），执棰拊以鞭笞天下（棰拊（fǔ，抚）：指刑具。棰，棍棒。拊，刀柄。鞭笞（chī，吃）：用鞭子抽打，这里是统治的意思。），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俛首系颈（俛（fǔ，府）：同“俯”。），委命下吏（委命：把性命托付于人。）。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士：指六国之士。）。于是废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百家之言：各学派的著作。言，言论。这里指书籍。），以愚黔首。堕名城（堕：同“隳（huī，灰）”，毁坏。），杀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铸鐻（锋：指兵刃。鐻（jù，据）：钟类乐器。），以为金人十二，以弱黔首之民。然后斩华为城（斩华：《新书》作“践华”，意思是登上华山，即据守华山。）因河为津（因：借。津：这里指护城河，壕沟。），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溪以为固。良将劲驽守要害之外，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谁何：谁能奈何。一说：何，通“呵”，呵叱。），天下以定。秦王之心，自以为关中之固，金城千里（金城：金属铸的城墙。形容非常坚固。），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

秦王既没，余威振于殊俗（殊俗：不同的风俗，这里指边远的地方。）。陈涉、瓮牖绳枢之子（瓮牖（yǒu，有）绳枢：用破瓮做窗户，用绳子做门枢。这是形容门窗非常的简陋。牖，窗户。枢，门户的转轴。），甿隶之人（甿（méng，蒙）隶：雇农。甿：种田的人。），而迁徙之徒（迁徙之徒：被征去服兵役的人。），才能不及中人（中人：中等才能的人，即平常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贤，陶朱、猗顿之富，蹑足行伍之间（蹑足：踏脚，插足。这里有出身于……的意思。），而倔起什伯之中（什伯：古代军队编制，十人为什，百人为伯。又《新书》“什伯”作“阡陌”。），率罢散之卒，将数百之众，而转攻秦。斩木为兵，揭竿为旗（揭：举起。），天下云集响应（云集：像云一样地聚集。响应：像回声一样地响应。响，同声。），赢粮而景从（赢：担负。景（yǐng，影）从：像影子一样地随从。景，同“影”。），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殽函之固自若也（自若：意思是依然如故。）。陈涉之位，非尊于齐、楚、燕、赵、韩、魏、宋、卫、中山之君；鉏櫌棘矜（棘矜（qín，勤）：戟杆，等于说木棍。棘，通“戟”。矜，矛柄。），非锬于句戟长鎩也（锬（xiān，先）：同“铦”，锋利。勾戟：有钩的戟。长鎩（shā，杀）：大矛。）；适戍之众（适（zhé，谪）戍：因有罪而被贬去戍边。适，同“谪”。），非抗于九国之师；深谋远虑，行军用兵之道，非及乡时之土也（乡时：先前。）。然而成败异变，功业相反也。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絜大（絜（xié，协）：衡量，比较。），比权量力，则不可同年而语矣（同年而语：意思是同样看待。）。然秦以区区之地，千乘之权，招八州而朝同列（招（qiáo，侨）：举，攻取。八州：古时全国划分为九州，除秦国本土雍州外，还有八州。朝同列：使同列朝拜，意思是使六国诸侯臣服。同列，地位等级等同的，指六国诸侯。），百有余年矣。然后以六合为家，殽函为宫，一夫作难而七庙堕（一夫：指陈胜。作难：起义。），身死人手（身死人手：指秦王子婴被项羽所杀。），为天下笑者，何也？仁义不施而攻守不势异也（攻：指秦历代之君兼并诸侯，处于进攻地位。守：指秦取得天下后要保持其统治地位，处于守护地位。）。

秦并海内，兼诸侯，南面称帝（南面：古代以坐北面南为尊位，帝王的座位面向南，所以称居帝位为“南面”。），以养四海，天下之士斐然乡风（斐然：顺服的样子。斐，通“靡”。乡（xiàng，向）风：归顺。），若是者何也？曰：近古之无王者久矣。周室卑微，五霸既殁，令不行于天下，是以诸侯力政（力政：以武力征伐。政，通“征”。），强侵弱，众暴寡，兵革不休，士民罢敝。今秦南面而王天下，是上有天子也。既元元之民冀得安其性命（既：当是“则”的意思。《会注考证》引李笠曰：“当依《新书》作‘即’。”元元：等于说“喁喁”，可怜爱的样子。冀：希望。），莫不虚心而仰上，当此之时，守威定功，安危之本在于此矣。

秦王怀贪鄙之心，行自奋之智，不信功臣，不亲士民，废王道，立私权，禁文书而酷刑法（文书：诗书古籍。酷刑法：使刑法严酷。），先诈力而后仁义（先：把……放在前头。后：把……放在后头。），以暴虐为天下始。夫并兼者高诈力（高：以为高，重视。），安定者贵顺权（贵：以为贵，重视。顺权：顺时权变。），此言取与守不同术也。秦离战国而王天下（离：经历。），其道不易，其政不改，是其所以取之守之者〔无〕异也。孤独而有之，故其亡可立而待。借使秦王计上世之事（借使：假使。），并殷周之迹，以制御其政，后虽有淫骄之主而未有倾危之患也。故三王之建天下，名号显美，功业长久。

今秦二世立，天下莫不引领而观其政（引领：伸长脖子。形容殷切盼望。）。夫寒者利（被（shù，竖）褐：粗布短衣，僮仆所穿。），而饥者甘糟糠（糟糠：酒渣、糠皮，穷人用以充饥的粗劣食物。），天下之嗷嗷（嗷嗷：哀苦的叫声。），新主之资也（资：凭借。）。此言劳民之易为仁也。乡使二世庸主之行（乡（xiàng，向）使：假使。），而任忠贤，臣主一心而忧海内之患，缟素而正先帝之过（缟（gǎo，搞）素：白色的衣服，丧服。），裂地分民以封功臣之后，建国立君以礼天下，虚囹圉而免刑戮（囹（líng，零）圉（yǔ，雨）：也作“囹圄”，监狱。），除去收帑汙秽之罪（收帑：同“收孥”，古代连坐之法，一人犯罪，则收其妻子儿女为官家奴婢。），使各反其乡里，发仓廪，散财币，以振孤独穷困之士（振：同“赈”。），轻赋少事（少事：指减少劳役。），以佐百姓之急，约法省刑以持其后（约法：意思是简化法律。约，简约，简要。），使天下之人皆得自新，更节修行（更节：改变节操。修行：修养品行。），各慎其身，塞万民之望（塞：充塞，满足。），而以威德与天下，天下集矣。即四海之内，皆欢然各自安乐其处，唯恐有变，虽有狡猾之民，无离上之心，则不轨之臣无以饰其智（智：智谋。这里指奸智。），而暴乱之奸止矣。二世不行此术，而重之以无道，坏宗庙与民（坏宗庙与民：《集解》引徐产曰：“一无此上五字。”译文据删。），更始作阿房宫，繁刑严诛，吏治刻深，赏罚不当，赋敛无度，天下多事，吏弗能纪（纪：治理、管理。），百姓困穷而主弗收恤。然后奸伪并起，而上下相遁（遁：欺骗，欺蒙。）。蒙罪者众，刑戮相望于道，而天下苦之。自君卿以下至于众庶，人怀自危之心，亲处穷苦之实，咸不安其位，故易动也。是以陈涉不用汤武之贤（用：具备。汤、武：商汤、周武王。），不藉公侯之尊，奋臂于大泽而天下响应者，其民危也。故先王见始终之变，知存亡之机，是以牧民之道（牧民：治民。古代统治者视民为牛马，而自称牧民者为人牧。），务在安之而已。天下虽有逆行之臣，必无响应之助矣。故曰“安民可与行义，而危民易与为非”，此之谓也。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身不免于戮杀者，正倾非也（正倾：挽救已经倾覆的局势。）。是二世之过也。

襄公立，享国十二年，初为西畤。葬西垂。生文公。

文公立，居西垂宫，五十年死，葬西垂。生静公。

静公不享国而死。生宪公。

宪公享国十二年，居西新邑。死，葬衙。生武公、德公、出子。

出子享国六年，居西陵。庶长弗忌、威累、参父三人，率贼贼出子鄙衍（“率贼”句：前一个“贼”是杀人者，刺客；后一个“贼”是杀害。），葬衙。武公立。

武公享国二十年，居平阳封宫。葬宣阳聚东南。三庶长伏其罪。德公立。

德公享国二年。居雍大郑宫。生宣公、成公、缪公。葬阳。初伏（初伏：指开始规定伏日，即把暑天分为三伏。），以御蛊（蛊（gǔ，古）：本是毒虫，这里指伤人的热毒邪气。）。

宣公享国十二年。居阳宫。葬阳。初志闰月（志：记载。）。

成公享国四年，居雍之宫，葬阳。齐伐山戎、孤竹。

缪公享国三十九年。天子致霸（天子致霸：指秦缪公称霸西戎时，周王致贺。）。葬雍。缪公学著人（著人：守卫在宫殿门屏之间的侍卫。著，门屏之间。）。生康公。

康公享国十二年。居雍高寝。葬竘社。生共公。

共公享国五年，居雍高寝。葬康公南。生桓公。

桓公享国二十七年。居雍太寝。葬义里丘北。生景公。

景公享国四十年。居雍高寝，葬丘里南。生毕公。

毕公享国三十六年。葬车里北。生夷公。

夷公不享国。死，葬左宫。生惠公。

惠公享国十年。葬车里。生悼公。

悼公享国十五年。葬僖公西。城雍（城雍：在雍邑筑城。）。生剌龚公（剌龚公：《秦本纪》和《六国诸侯年表》作“历共公”。）。

剌龚公享国三十四年。葬入里。生躁公、怀公。其十年，彗星见。

躁公享国十四年。居受寝。葬悼公南。其元年，彗星见。

怀公从晋来。享国四年。葬栎圉氏。生灵公。诸臣围怀公，怀公自杀。

肃灵公，昭子子也。居泾阳。享国十年。葬悼公西。生简公。

简公从晋来。享国十五年。葬僖公西。生惠公。其七年，百姓初带剑（百姓：百官。）。

惠公享国十三年。葬陵圉。生出公。

出公享国二年。出公自杀，葬雍。

献公享国二十三年。葬嚣圉。生孝公。

孝公享国二十四年。葬弟圉。生惠文王。其十三年，始都咸阳。

惠文王享国二十七年。葬公陵。生悼武王。

悼武王享国四年，葬永陵。

昭襄王享国五十六年。葬茝阳。生孝文王。

孝文王享国一年。葬寿陵。生庄襄王。

庄襄王享国三年。葬茝阳。生始皇帝。吕不韦相。

献公立七年，初行为市（市：集市。）。十年，为户籍相伍（伍：古代五家为伍。）。

孝公立十六年，时桃李冬华（华：同“花”。这里是开花的意思。）。

惠文王生十九年而立。立二年，初行钱。有新生婴儿曰“秦且王”。

悼武王生十九年而立。立三年，渭水赤三日。

昭襄三生十九年而立。立四年，初为田开阡陌（阡陌：田埂。南北方向叫“阡”，东西方向叫“陌”。这里“开阡陌”是废除井田制。参见《秦本纪》、《商君列传》。）。

孝文王生五十三年而立。

庄襄王生三十二年而立。立二年，取太原地。庄襄王元年，大赦，修先王功臣（修：论列，推举。），施德厚骨肉（骨肉：喻指至亲。），布惠于民。东周与诸侯谋秦，秦使相国不韦诛之，尽入其国。秦不绝其祀，以阳人地赐周君，奉其祭祀。

始皇享国三十七年。葬郦邑。生二世皇帝。始皇生十三年而立。

二世皇帝享国三年。葬宜春。赵高为丞相安武侯。二世生十二年而立。

右秦襄公至二世（右：等于说以上或前面。古书自右至左竖行书写，所以称以上或前面所记为“右”。），六百一十岁（六百一十岁：《正义》：“《秦本纪》自襄公至二世，五百七十六年矣。年表自襄公至二世，五百六十一年。三说并不同，未知孰是。）。

孝明皇帝十七年十月十五日乙丑，曰（曰：指班固说。《索隐》：“此已下是汉孝明帝访班固评贾（贾谊）、马（司马迁）赞中论秦二世亡天下之得失，后人因取其说附之此末。”）：周历已移（历：历数，命数。），仁不代母（仁不代母：意思是按照五行相生的观点，周属木德，汉属火德，木生火，所以周为汉母，子不代母，就是说汉不能直接代替周。）。秦直其位（秦直其位：意思是秦正赶上木德与火德之间的帝王之位。直，同“值”赶上，碰上。）。吕政残虐（吕政：即秦始皇嬴政。《索隐》：“吕政者，始皇名政，是吕不韦幸姬有娠，献庄襄王而生始皇，故云吕政。”），然以诸侯十三（诸侯十三：指秦始皇十三岁作诸侯王。《会注考证》以为“十三”下可能有脱文。），并兼天下，极情纵欲，养育宗亲（宗亲：同宗的亲属。）。三十七年，兵无所不加，制作政令，施于后王。盖得圣人之威，河神授图（河神授图：相传伏羲氏时，有龙马背负河图从黄河出现，古人以河出图为帝王圣者受命的吉兆。），据狼、狐，蹈参、伐（“据狼狐”二句：狼、狐，二星名。古人认为星主弓矢。参、伐，二星名。古人认为二星主斩杀。），佐政驱除，距之称始皇（距：至，直到。）。

始皇既没，胡亥极愚，郦山未毕，复作阿房，以遂前策（遂：实现。）。云“凡所为贵有天下者，肆意极欲，大臣至欲罢先君所为”。诛斯、去疾，任用赵高。痛哉言乎！人头畜鸣（畜鸣：象牲畜一样鸣叫。意思就是说出话来象牲畜。）。不威不伐恶（威：威势，这里是逞威、暴虐的意思。），不笃不虚亡（笃：重。这里指罪恶重。）。距之不得留，残虐以促期（促：缩减，缩短。），虽居形便之国，犹不得存。

子婴度次得嗣，冠玉冠，佩华绂（绂（fú，伏）：系印的丝带。），车黄屋（黄屋：帝王乘坐的车子，因为车盖用黄缯做里子，故名。），从百司，谒七庙。小人乘非位（乘：登。非位：指不该得的位置。），莫不怳忽失守（怳忽：同“恍忽”。心神不定。），偷安日日（偷：苟且，得过且过。），独能长念却虑（却：除去，排除。），父子作权（权：权衡。），近取于户牖之间，竟诛猾臣，为君讨贼。高死之后，宾婚未得尽相劳，餐未及下咽，酒未及濡唇（濡（rú，儒）：沾湿。），楚兵已屠关中，真人翔霸上（真人：帝王，指汉高祖。），素车婴组（婴：缠绕，指系在颈上。），奉其符玺，以归帝者。郑伯茅旌鸾刀，严王退舍（“郑伯”二句：前597年，楚庄王进攻郑国。郑伯袒露上身，左手执茅旌，右手执鸾刀，迎接庄王，请求不要灭绝郑国。庄王退舍七里。事见《公羊传·宣公十二年》。茅旌、鸾刀，都是宗庙里祭祀用的礼器。严王，即庄王，这是为避汉明帝刘庄名讳，改“庄”为“严”。）。河决不可复壅。鱼烂不可复全。贾谊、司马迁曰：“向使婴有庸主之才，仅得中佐，山东虽乱，秦之地可全而有，宗庙之祀未当绝也。”秦之积衰，天下土崩瓦解，虽有周旦之材，无所复陈其巧（陈：陈列，这里有显示施展的意思。），而以责一日之孤（一日之孤：指子婴。），误哉！俗传秦始皇起罪恶，胡亥极（极：达到极点。），得其理矣。复责小子（小子：指子婴。），云秦地可全，所谓不通时变者也。纪季以酅，《春秋》不名（“纪季”二句：纪，古国名。纪季：纪君的小弟弟。《春秋·庄公三年》：“纪季以酅（xī，希）入于齐（指做齐之附庸）。”《春秋》，儒家经典之一。编年体史书；不名，不记其名。纪季投降齐国，是为了保住宗庙，不得已而为之。）。吾读《秦纪》（《秦纪》：即《秦始皇本纪》。），至于子婴车裂赵高，未尝不健其决（健其决：以其决为键，意思是认为他这样果断表现了他的干练。），怜其志。婴死生之义备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