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寻找母亲

古树青继续跟踪调查曾福,但进展不大。冷冰费尽周折,打听到妈妈姚露玲在二十三年前跳海,被救起后送到医院的第三天死亡。

见到古树青进来,曾福的表情显得很不自然,“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听说你和夏教授去过几次葫芦岛?”

“的确有这么回事。”

“有没有去过金银岛?”

“嗯,夏教授的目的主要是去金银岛。”

“他对海盗的宝藏真的有兴趣?”

“是的。”

“每次都是你做向导吗?”

“不,他喜欢一个人转。”

古树青不动声色地说道:“据我的调查,每次夏教授去葫芦岛,真正对金银岛有兴趣的是你,而不是夏教授。”

“我是个做生意的人,到那儿摸摸财神,生意就会越做越兴隆嘛。不信你可以去问问当地居民,有几个做生意的人没去金银岛摸过财神的手的?”

“那么这幅画为什么会在夏教授家里呢?上面清晰地画着金银岛的位置,而且还写了两句藏宝诗。你能解释这是怎么回事吗?”

“我自己也看不懂,你要我怎么解释?”

“你确定吗?”古树青不动声色地问道。

曾福瞧了瞧图,“这幅画仅仅画来让人欣赏的,你觉得有什么奇怪吗?”

“嗯,夏教授从画中看到了让他恐惧的东西。”古树青说道,“你认为他看到了什么?”

“你去问他吧。”曾福耸了耸肩。

“你认为夏教授真的是为了宝藏的事去葫芦岛的吗?”

“也许是吧,也许不是。他心里想什么我怎么会知道呢?”

“如果夏教授不是为了宝藏去葫芦岛,那么他去干什么呢?”

“散散心嘛。”

“到你妹妹家散心吗?”

“夏教授是我朋友,我介绍妹妹给他认识,有什么不对吗?至于他们之间要怎样,我想你们警方无权干涉吧?”

“那么,你为什么每次都要陪着他去葫芦岛?”

“其实,他之所以要我一起去,是因为他每次要向当地居民打听一些葫芦岛的历史和地理,都需要我来做翻译。有些路线他不太熟悉,需要我带路,但基本上不和我讨论宝藏的事。说实话,他并不信任我。”

“你不知道他破解了藏宝诗的谜底?”

“不知道,我之前跟你说过的。他从未提藏宝诗的事。”

“我认为你在说谎。”

“什么?”曾福大吃一惊。

“夏教授死的那晚你进过夏教授的家。你和李院长打麻将的中途,借口要回家一次,到三楼时见夏教授家亮着灯,便敲夏教授的门,进了他家。他临死前一天,从葫芦岛回来时已经破解了藏宝的地点之谜,并画好了藏宝图。那天晚上,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不想由于白天工作过度辛苦,身体极为疲倦,于是他想趴在茶几上小睡一会儿。正在这时,你蹑手蹑脚地进了他的家。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你拿了一张图放在他的身边,换走了夏教授的藏宝图,并用某种化学药剂使他产生昏睡。然后你故意打开煤气瓶和热水器,拧开水龙头。在昏睡中,夏教授吸进煤气不完全燃烧产生的一氧化碳而中毒死亡。”

“古先生,我还真以为你抓着我什么把柄了,原来这些情节全是你头脑中虚构的东西。你平时都是这么办案的吗?如果都这样办案的话,你不知要造成多少起冤案呢。”

“别以为你神不知鬼不觉,有人看到你那晚曾在夏教授的门口出现。”

“没错,我打完麻将不要回家吗?请问他在半夜什么时间看到我?我回家不是正好要从夏教授家门前经过吗?难道凭这点,我就成了谋害夏教授的凶手吗?有你这样办案的吗?”

“夏教授被害前几天都和你在一起,他在做什么,你最了解。解开诗的谜底意味着什么,想必你很清楚。”

“我当然清楚。”

“我们发现了一个可能让你意想不到的证据,我们在夏教授家里捡到一根毛发,经DNA检测,证实这就是你的头发。”

曾福的额头上微微渗出汗珠。

“在夏教授出事前的一天我的确进入过他的家,这点夏柔可以证明。我刚出来时,她就进去了。警察先生,在你没有足够的证据之前,最好别胡乱猜测。否则,我会告你滥用职权。”

“我一定会查出你的犯罪行为,让你得到惩罚,你不要得意太早。”

说罢,古树青转身走了。这正是他的攻心之计。不管怎样,他至少察觉到了曾福极力在掩饰着什么。如果曾福真的知道了藏宝诗的谜底,去金银岛是迟早的事。他已经通知了葫芦岛古饶镇派出所,一定要时时注意去金银岛的游客,一旦发现可疑的人就立即通知他。

“你年轻时没有故事吗?”冷冰盯着前面的刘玉清讲。刘玉清独身之谜令他很好奇,早就想问他原因了。

“有。”刘玉清喝了一口酒,“我以前多么渴望组建一个美好幸福的家庭,也曾拥有过一位年轻美丽的未婚妻。可是,后来这一切都被毁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冷冰的预感终于得到证实,刘玉清确实有过一段坎坷的感情经历。

“没有什么。”刘玉清眼神闪动了一下,又熄灭了,“人生当中有些美好的东西不是你努力就能得到的。即使你努力得到,也会在某个时刻失去。除非你有足够的力量保护她。我父母只是农民,为了我读大学,家里人为我背下许多债务,所以家人需要我挣钱改变他们的处境。虽然老天给了我一个美丽的女朋友,可是,我却没有力量让她陪伴我一生。我喜欢她,我爱她,真的。”

“她抛弃你了吗?”

“没有。”

“她爱你吗?”

“当然。”

“究竟你们之间发生什么事了?”

刘玉清一口气喝干了手中的一杯酒,接着又重新倒了一杯,“算了,过去的事过去了,我不想再提了。我原本希望她能得到幸福,可是她没有得到幸福。我有时恨自己不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冷冰心里想,到底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难道他心里有难言之隐吗?

“既然上天注定你们不能在一起,难道后来就再也没有哪个女人适合你了吗?”

“小伙子你听着,不是上天注定,而是别人夺走了我的未婚妻。”刘玉清一字一顿地说道,“因为我那时候穷,除了我本人之外,我什么也没有。”

冷冰听得有点糊涂,说道:“既然这样,那就说明她嫌贫爱富,你又何必在乎她的离开呢?”

“你!”刘玉清摔掉手中的杯子,一把抓住冷冰的衣领,气呼呼地大声吼道,“不许你这样说她,她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冷冰吓了一跳,没想到平时文质彬彬的刘玉清,居然有这种可怕的凶相。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只是凭我的推测说出我的感受罢了。如果说错,请你原谅。”

“哼,当心你那个夏柔吧,到时鸡飞蛋打你就知道你会有多痛苦了。如果你真的爱她的话,趁早和她结婚吧。”

鸡飞蛋打?他说的什么意思?冷冰还在琢磨他的意思,刘玉清已经气冲冲地跨出了房门。

这一晚,冷冰没有睡好。

第二天早上,刘玉清回来了,和往常一样,脸色显得很平静。他心中的火气随着酒意消退也没有了。

“对不起,昨天喝酒一时冲动,说话的语气可能重了点,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当时所说的话。”

“没什么。是我不对,引出了你心中的烦事。”

“其实,也许你说得对。爱情是相互的,能不能走在一起,你只能把握自己。在没有结婚之前,什么样的变数都会出现。人是个复杂的动物,一些组建多年的家庭也会解体,何况一对没有走进婚姻殿堂的异性朋友呢。”

见刘玉清的态度好转,冷冰提出了他的想法,“刘医生,你能帮我代一个月的班吗?我想休假。”

“你疯了,我们科室,你我都是主力,走了你,我可会累垮的。”

“不,我父母的问题一直在折磨我,我需要查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父母分手。还有,我爸爸为什么要对我说那种话。”

“什么话?”

“他说他的仇未报,他不甘心。”

“报仇?”刘玉清脸上一副吃惊的样子。

“你不是认识我爸爸吗?”

“是的。”

“你们怎样认识的?”

“冷冰,实不相瞒,年轻时我和你爸爸是高中同学,在读高中时,你爸爸家境很好,常常资助我,因此,我们成为了好朋友。”

“原来你们以前是朋友关系。”冷冰大吃了一惊。

“是的。你知道,现在一个医科大学生要进入一所稍有名气的大医院工作是件多么困难的事。除具备一定的学历和知识之外,还得用一堆的钞票打通医院各层关系。你当初毕业应聘工作时,没花一分钱,就非常顺利进了一个三甲医院,难道你从来没有仔细想过为什么吗?”

“我明白了,是你从中帮的忙。我还以为是凭自己过硬的本事呢。”

“应聘和面试,仅仅是走过场而已,没有关系和背景很难搞定。在你毕业面临就业之前,你爸爸曾悄悄来找过我,要我想办法帮你留在滨海市的医院工作。要知道,我和你爸爸有着兄弟般的感情,既然你爸爸求我帮忙,我怎么会袖手旁观呢?我当然不能拒绝你爸爸的要求。见到你以后,我觉得你是个优秀的人才,即使你爸爸不找我,如果让我遇到了你,我也会想法将你留在我的身边。我需要一个很有力的同事,帮我分担部分难啃的临床手术。”

“难怪我一进医院,你就像对待久别重逢的老朋友般对待我,在各个方面非常关心我。”冷冰说道,“既然你和爸爸的关系这么好,你一定知道我父母当年分手的一些情况吧?”

“我觉得你不了解的好。”

“为什么?”

“了解事情的真相对你没有好处……”

“什么意思?”

“我怕你很难接受……”

“不,不管爸爸妈妈之间以前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我都会坦然对待。即使妈妈做了对不起爸爸的事,我想她一定有她的原因。而且,她是我的妈妈,这是更改不了的事实,不可能因她做了什么不光彩的事,血缘关系就会自动消失。”

“你妈妈和爸爸都学医。不过,你妈妈有舞蹈天分,身材优美,是个标准的美人。我来滨海工作时,看到你爸爸找了个这样聪明漂亮的老婆,我非常羡慕,觉得他已经飘上了幸福的天堂。结婚后,他们很恩爱。但是,这种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突然,有一天……”刘玉清说着,望了一眼冷冰,话语突然停了。

“怎么啦?”

“他们的婚姻亮红灯了。说准确点,是你妈妈红杏出墙了。你爸爸是个对爱情很忠诚的男人,他把爱情看得很纯洁,很神圣,怎么会咽得下这口气?这样,在他们之间就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当时你妈妈已经怀上了你,你爸爸一直忍受到你出生。之后,你爸爸决定要带走你,执意和你妈妈分了手。”

“就是说,是我妈妈有负于我爸爸?”

“嗯。”

“我妈妈怎么会做对不起我爸爸的事呢?”

“你现在不是小孩子了,在社会也混了几年。社会上许多家庭因为双方感情破裂而分手的事,不用我举例,在我们身边就发生了很多类似的故事。我认为,一定是你爸爸和你妈妈之间的感情出了问题,才导致你妈妈有了出轨行为,刚好又给你爸爸得知了。如果两个人的感情有裂缝,破裂是迟早的事,外人只是诱发的一个因素罢了。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推测,具体的发生过程你爸爸没有对我说。而关于是谁在你爸爸和你妈妈之间当了第三者,你爸爸什么也没有说。你爸爸说的报仇,可能是指这个夺妻之仇。”

“是报这个仇吗?”

“嗯,你爸做事一向非常认真。我想他一定会这么做的。”

“可是,为什么以前不报仇呢?”

“这一切是为的谁呢?如果他很早就报仇的话,就会因犯罪而被公安人员抓起来,你怎么办呢?他抚养你长大成人,他就可以放心了。当你生活稳定后,他觉得应当做他的事了。”

“我妈妈后来跟那个人走了吗?”

“没有。”

“她后来怎么啦?”

“自杀了。”刘玉清的语调变得很沉重,“你妈妈就这样走了,孤独地离开了人世。”

“自杀?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呢?”在冷冰的心里,原以为妈妈一定还活着。

“因为这件丑闻传遍了滨海医学界,以致后来你的外公和外婆得知此事,也拒绝认你妈妈这个女儿。你妈妈的尸体被草草地埋在野外,不让抬回自己的老家。”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妈妈有什么罪过,死了也用不着这样计较吧。”

“你有没有到过你外公那边?”

“没有。”冷冰摇了摇头,“我爸爸恨死我妈妈了,从来没有告诉我妈妈还有什么亲人,又住在什么地方。”

“我觉得你很有必要去一次,如果你想了解你爸爸和你妈妈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以及你妈妈的死因是什么的话。再一个,虽然你爸爸恨死你妈妈了,但对两位老人不会痛恨吧。据我所知,你爸爸和他们之间是有来往的,只不过你爸爸将他有个儿子的事情隐瞒了。”

“为什么?”

“我不清楚。或许你爸爸有他的意图,这样做有他的理由。”

“你知道我外婆家在什么地方?”

“很可能他们两位老人不在人世了。”

“但是,至少他们的子女不只我妈妈一个人吧?”

“这我就不清楚了。”

“能告诉我吗?我想去一次,不管有没有结果,但总比坐在这里好。把他们之间的事情了解清楚,我心里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迷迷糊糊。”

“不过,你得尽快回来上班。我给你半个月时间,你把事情打听清楚了就回来上班。好吗?”

“好的。”

“你妈妈来自湘南的东阳县古桥镇浔流村。”

“浔流村?我读大学时去过那儿一次。我想起来了,那天晚上你玩电脑游戏,我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就是在那个地方。我梦见我亲眼见到爸爸在山崖上被人追杀。巧合的是,后来我真的目睹了我爸爸是如何死的,所不同的是,他不是被人追杀,而是被人用汽车撞死的。”

“所以,你就联想到这次的车祸不是意外,是一次精心策划好的谋杀?”

“是的。然而,被他们否定了,甚至连立案的条件都不满足。”

“看来你的梦真的很奇特。”刘玉清拍拍他的肩膀,“去吧,早点回来。”

一周后,冷冰来到浔流村。浔流村位于湖南东部某个山区的一条小河旁,河岸青翠如春。村庄的房屋大多为80年代砌建的红砖瓦建筑风格,村庄不大,总共居住着十七户人家。从山脚下就可远远看到半山腰上升起的袅袅炊烟。

天蓝如洗,山峦起伏。顺山谷而上,一路山石嶙峋,两侧红叶随处可见,泉水不断。

从山下爬到半山腰,至少需要四个小时的时间。

浔流村三面环山,依山而建,村中房屋建设错落有致,村庄前面是一条河流,村庄于河流右岸建立,景色十分秀美。

村庄里种植着一排柳树,沿着房屋的墙基蜿蜒前行。村庄房屋的建设很有规划,村庄中心有座唯一的四层楼建筑,其三面为两层高的楼房,很艺术地用楼桥式建筑连接一体,形成房房相通的构造。

整个村子像条狭长的红色布条,盘绕在山腰。住在这里的村民夏天都不需要用风扇,每年到了山下村民酷热难挡的季节,这里却如秋天般凉爽习习。由于气候原因,这里的农作物一年四季不用杀虫剂和化肥,所以这儿的食物鲜美可口,能在山下卖得很好的价钱。据说,村民的子弟去山下读书从不交学费,而是交山上种植的大米。

妈妈出生在这种地方,这是冷冰做梦也没想到的。当他将妈妈的名字姚露玲念出来之后,几乎每个村民都熟悉这个名字,立刻朝着村东头一所房子说:“那是她的家。”

冷冰推开门时,一阵扑面而来的烤红薯香味扑进他的鼻孔,他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爬了这么久的山,他感到胃在索求食物了。

一个瘦弱的男人在紧挨正房的灶房里,用柴火烤着红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烤得熟透的红薯,听到后面的响声,停止手里的拨动,吃惊地望着面前一位穿着得体的陌生人。

“请问,这是姚露玲的家吗?”

“你是谁啊?”

“我是她儿子。”冷冰不假思索地说出自己的身份。

一听这话,瘦弱的男人显然怔住了,那表情像凝成固体的石膏像。过了一会儿,瘦弱的男人脸上的眼睛才动了动,“我们不认识你,我姐姐从来没生过小孩,她哪来的儿子?”

冷冰神情一暗,瘦弱的男人真的不知道他姐姐有个小孩。不过,从眼神里,他确信面前这个瘦弱的男人就是妈妈的亲弟弟,他的名字叫姚露丰。

“是呵,姐夫每年要来这里一次,可从来没说他有个儿子。如果姐姐和姐夫真的有个儿子的话,我们怎能不知道呢?”

一听这话,冷冰有点急了,“我真的是你的外甥。你们不知道,是因为我爸爸向你们隐瞒了他有个儿子的事实。我从很远的地方一路打听到了这里,就是因为想了解当年妈妈和爸爸之间发生了什么问题。”

“你真的是我姐姐生下的小孩吗?”姚露丰仍然满脸怀疑地问道。

“嗯,是的,我一直和爸爸生活在一起。我也可以带你们见一个我认识的叔叔,他和爸爸年轻时是好朋友,他会告诉你们是怎么回事。”冷冰回道,“当然,你如果怀疑的话,我们可以通过医学手段,比如用DNA鉴定技术加以验证。”

“你爸爸的朋友叫什么名?”

“刘玉清。”

“你爸爸的高中同学的确有这么一个人。”姚露丰眯缝着眼睛,“但是,我们还是有点不相信,毕竟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此事。”

“难道你们从来没有打听过吗?”

“我们知道姐姐和冷严结婚了,姐姐带冷严到过这里。”姚露丰起身从柜子里翻出一块老式上海牌手表,说道,“这是你爸爸第一次到这里送给我们的礼物。那时,在我们乡下戴手表是一种时髦。每当戴着这个手表我就会想起他。那么,你爸爸有没有提起他送我手表的事?”

“对不起,我爸爸在我出生后和妈妈分手了,他痛恨妈妈。外婆家的事他从来没有提起过,我是向刘玉清打听找到了这个地方。”

“真是难为你了,这么偏僻的地方。”

“舅母呢?”

“生病了。”

“我是医生,她在哪儿,我看看。”

“她躺在床上。”

进了里面一间更狭窄的房间里,里面仅仅铺了一张床,就几乎没有多余的空间了,冷冰见到了躺在床上的女病人。女病人大约四十岁的样子,名叫刘艳英。

“舅母,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冷冰俯下身子,轻声问道。

“脖子酸痛,右胳膊麻木,最难受的是肚子饱胀、隐隐作痛,有时还恶心呕吐。”

“这种病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从广东打工回来后不久。”

“以前有这种症状吗?”

“没有。我胃口一直很好,从没犯过胃病。”

“到医院检查过了没有?”

“检查了。医生怀疑是胃病,可做了经胃肠钡餐透视和胃镜检查,医生说没有发现胃部病变,开了几种胃药服后无济于事。问医生,医生也说不上是什么病。到另外一家医院看病,不但没有治好,反而越来越严重。”

“你在医院的所有检查单都还在吗?”

“在。”姚露丰立即从一个老式衣柜最低层的抽屉中拿出一把在医院检查的化验单,上面各种血液检查的生化指标都有。

冷冰一张张地仔细看着,大概看到数量过半时,问道:“你以前打工做什么的?”

“做玩具,按件计工钱。为了多赚钱,整天坐那儿不停地组拼玩具。到了后面,我的腰几乎直不起来了。”

冷冰想了一会儿,说道:“我认为舅母的胃痛因颈椎病引起的可能性大,建议她到我们医院进一步诊断和治疗。”

“这要花很多钱吗?”姚露丰面露难色地问道。

“嗯,可能要万把块钱吧。”

姚露丰吐了吐舌头,愁眉苦脸地说道:“太贵了,我们……”

“算了吧。本以为是小病,到医院看了几次,弄得家里欠了一屁股债。每去一次医院就花那么多钱,我们穷人家哪受得了。”刘艳英说道。

“费用我帮你们出。”冷冰说道。

“那怎么行!”

“没关系,你们算是我的亲戚,食宿同样由我来安排。你们就当出外旅游一次吧。”

“可是,这么大的人情,我们还不起。”

“不要担心那么多,就算我父亲帮助你们吧。按照常情,他算得上您父母的半个儿子。”

在冷冰的说服下,刘艳英和姚露丰坐车来到滨海医学院的附属第一医院。

拍了颈椎的磁共振片后,显示刘艳英颈椎有明显的增生现象,从而确定她的胃痛由颈椎病引起,这在医学上叫“颈胃综合征”。

“颈椎病怎么疼到胃上去了?”姚露丰问道。

冷冰告诉他,“这是植物神经在这潜移默化的‘姻缘’之中起了媒介作用。当颈椎发生病变时,增生的骨刺、退化的椎间盘以及变得狭窄的椎间隙,对颈部分布极其丰富的交感神经会产生不良刺激。这些强烈的劣性刺激信号,通过进入颅内的交感神经网络,传入下丘脑植物神经中枢,再沿着交感神经或副交感神经向下传到内脏的血管,并使胃出现不同的症状:胃肠分泌和蠕动受到抑制,口干舌燥,不思饮食,腹胀不适,打嗝嗳气,上腹隐痛甚至恶心、呕吐等。”

“难道说,这个病是由打工引起的?”

“没错。”冷冰说道,“你可以到我们医院骨科把颈部治好,住一段时间院,顺便把胃病治好。”

刘艳英的颈部动了手术之后,胃部很快治好了。两口子对冷冰千恩万谢,并特意从家乡捎来上等茶油,一定要冷冰收下。

“舅舅、舅母,我不需要你们报答,我真的好想了解妈妈过去的情况。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念她,不管她以前做过什么,她仍然是我的妈妈。我有权了解她。”

刘艳英和姚露丰两人相视一眼,一下子变得沉默起来。

“怎么了,你们?”

“可怜的孩子,你妈妈过去的事真是不值得一提,忘了它吧。这样可能你妈妈的形象在你心目中还会是美好的。”刘艳英说道。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说?我妈妈到底做过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

“孩子,这事不是不能告诉你,而是我们真的难以启齿。这件事是我们家乡的丑闻,你外公外婆曾为此事气得吃不下饭,发誓永远不准你妈踏进浔流村半步。”

“我做好心理准备了。不管她做了什么坏事,哪怕是个十恶不赦的坏女人,我仍然会叫她妈妈,如果她还活着的话,我愿意和她一起生活,绝不会嫌弃她。”

“孩子,既然你这样说了,舅舅不说,心里也不安。”姚露丰接着说道,“其实,你妈妈是我父母从山下捡来的女婴。你说要证明你和我们家的血缘关系,我们认为肯定不成。她被捡到我们家以后,我爸爸打算把她抚养成人后许配给我哥哥做老婆。你要知道,我们村庄的男人很难从山下娶到女人,为了传宗接代,父亲才有这种自私的想法,这在我们村庄是非常普遍的现象。山下的女人不愿意嫁我们村的男人,并不是嫌我们山上的村民穷,而是嫁到我们村子后外出很不方便,仅仅花在下山上山的时间就几乎要大半天。你想想,谁愿意嫁到这种地方来?别说走亲戚不方便,亲人之间万一有什么事需要照顾也非常麻烦。山下男人不要的女人,才会考虑嫁到我们村。因此,遇到山下有抛弃的女婴,我们村庄的人一般都会抱回来,目的不是当女儿养,而是为将来给自己的儿子当媳妇。”

姚露丰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因为你妈妈聪明,读书上进,我们家咬紧牙关节衣缩食让她读了高中。你妈长得很漂亮,也很招人喜欢,读高中就长得水灵灵,出落得美丽大方。读高中时,有很多男孩子追她,你爸爸是其中的一个。你爸爸的家境很好,人聪明又诚实。高中毕业两人双双考上大学时,你妈妈和你爸爸才确立恋人关系。我们家穷,是你爸爸的家人提供给她读大学的学费。可以说,他们从高中到参加工作,经历了漫长的恋爱过程。我哥哥心胸狭窄,性格固执,老想等着你妈妈回村和他成亲。听说你妈妈和你爸爸结婚了,责怪我爸爸妈妈耽搁了他的婚姻大事,一时神经发生错乱,出外找你妈妈时不小心跌下山崖摔死。因为这件事,我爸爸和妈妈心里很难过。我哥哥出事后,你爸爸专程上门向我父母道歉。当然,我们知道,即使你爸爸不去追你妈妈,就凭她上了大学,我哥哥也是配不上她的。就你妈妈来说,她和你爸爸走过那么多年,感情经历一定坎坷不平,最后不和你爸爸结婚肯定过意不去。”

冷冰一边静静地听着,一边想着,爸爸和妈妈的爱情经历了那么长时间,而且爸爸帮了妈妈那么多,为什么妈妈最终还是选择和爸爸分手了呢?

“你妈妈大学毕业后答应了你爸爸的结婚请求,他们算是早婚吧。也不知为什么,后来你妈妈变心了,和别人好上。为此你爸爸上门央求我爸爸妈妈劝告她,但她始终不愿意回到浔流村见我们。你爸爸为此痛苦万分。你妈妈离婚后离开了滨海市,随后不久,我们得到消息她自杀了。”

“你们把我妈妈安葬在哪里?”

“孩子,我们不敢接你妈妈的尸体回村。按照村庄的风俗,死在外面的人尸体不得进村。更重要的是,一旦村庄里的人知道你妈妈是因为什么事死的,我们的脸往哪搁啊?你外婆倒是想把尸体弄回来,后来经亲戚劝阻,加之滨海离我们很远,只好放弃了,于是由着滨海的公安处理尸体。”

“没人打电话通知你们吗?”

“我们这里哪有电话,是通过信寄来的。而山下的邮差一般不会送到山上来,要我们村民自己到山下取。信是公安部门发来的,说是死者亲属不去及时处理的话,他们会叫人处理。我们想了想,这事由着他们办吧。当时我妈妈哭得晕倒了,好几天粒米不食,滴水不进。她觉得对不起你妈妈,让你妈妈成了野外的孤魂。”

“说起来,还不是因为她不是父母的亲生女儿。”刘艳英说道。

“也不是,当时也考虑到我们家经济很困难,如果运尸体回村得花掉一大笔钱,我就娶不到媳妇了。我哥哥已经因为娶不到媳妇,神经错乱出事了,我们家不能再出事了。”

费了这么多周折,冷冰明白了一件事,就是说妈妈已经死了。

“可是,我爸爸为什么不告诉我妈妈死了呢?”冷冰提出疑问。

“其实不能怪他,你妈妈过世的消息,我们没有告诉你爸爸。关于这件事,我们家统一了口径,对外任何人都不能说。我们这里是个封闭的地方,没有任何家庭出过大的丑闻。万一你妈妈那些丑事传了出去,只要有一人知道,大家就都知道了。我们村就巴掌那么大的地方,大家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如果真那样的话,我们家的人会受不了。所以,我们没有对任何人提及此事。”

妈妈到底葬在哪里?造成这一悲剧的人又是谁呢?无疑是那个男人。他勾引了妈妈,然后把妈妈抛弃了。也许因为这样,妈妈失去了爸爸,也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最后使她身败名裂。

我一定要找出那个可恶的男人。为什么他要那样做?后来为什么不对妈妈好?

“你们知道到底是谁把妈妈害得这么惨吗?”

“嗯……我们不知道。”

“妈妈最后的工作单位是在什么地方?”

“广东葫芦县,一个离我们很远的地方。要不是因为离我们太远,她和我们没有联系的话,也不会发生悲剧。至少,我们可以偶尔去看看她,她也可以看我们。”

葫芦县就是葫芦岛,下辖四个镇,因其地理位置很特殊而单独设为一个独立的县级行政单位,是广东人口数量最小的县。

了解到这些,冷冰知道下一步如何做了。他把两人送走以后,坐在房内苦苦思索着这事要如何办才好。

“喂,我的白马王子,你在想什么?”夏柔推门而入。

冷冰回头望向夏柔,发觉她全身上下衣着高档,像要去赴宴会似的。

“怎么啦?不认识我了?”

“你今天很特别。”

“是啊,我想去葫芦岛,你陪我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