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暴的孙策

蔡氏心中顿时涌起一阵复杂的感情,刚才刘表在前殿议事的时候,她其实也躲在屏风后偷窥,她第一次见到了刘表,稍微有些失望。虽然刘备身材高大,脸上棱角分明,双耳下垂,两手过膝,有异人之姿,可唇上领下竟无一根胡须,像个宫里的阉宦。

荆州牧刘表这几年心情都不大安稳,因为北方打得一塌糊涂,曹操跟吕布打,吕布跟刘备打,袁绍跟公孙瓒打,曹操跟袁绍打,袁术也派孙坚来跟他打。要不是他的心腹爱将黄祖的伏兵在岘山一箭射死了孙坚,他这个荆州牧早几年就呜呼哀哉了。

他知道孙坚那伧夫的残忍,要是被他攻下了襄阳,自己就会遭到南阳太守张咨一样的命运。当年张咨还以为孙坚北上进攻董卓是忠心勤王,欢天喜地地接待孙坚的军队。孙坚假模假式地赠给他牛酒。按照儒家礼节,来而不往非礼也,第二天,张咨也带着两个随从,扛着牛酒去孙坚军营回访。两人快活地坐在堂上说着话,突然孙坚一个主簿跑进来,当面劾奏张咨身为南阳太守,不好好整治道路,使军队不能及时赶到洛阳进攻董卓。张咨一听,觉得不妙,想告辞出军营,可是孙坚已经变脸了,一挥手,左右就把张咨像狗一样牵了出去,牵到辕门,咔嚓一声,将脑袋砍了下来,孙坚随即接管了南阳。

刘表每次想像张咨被孙坚手下牵出时的心情,就黯然不快。张咨是他的朋友,两人曾在洛阳上太学,比邻而居。他知道张咨是个心思细腻的人,见花落泪,见月伤心的,连一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曾对同窗宣扬,蚂蚁也会有像人一样的痛楚。谈起儒家大义来也一套一套,当官一向仁爱,被百姓拥护,可是竟然死在孙坚这个粗鄙的畜生手里,而且这个畜生还使用那样狡诈的手段。张咨猝然被牵到辕门斩首的心情是怎样的,刘表完全能感同身受,每次想到,全身都会一阵冰凉。

要是被那个畜生攻取了襄阳,自己和两个儿子自然也会被他的人像狗一样牵出,咔嚓几声,脑袋滚到一边,只有身腔里的血咕噜咕噜地往外流,而一个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人,就这样永远也不会说话,这是多么悲惨的事啊!自己的美貌娇妻蔡氏当然不杀,孙坚会把她抱到床上,三下五除二扒个精光,像恶狗一样扑上去,恣意交欢。这种粗鄙的军士,哪里懂得怜香惜玉。这无需想像,看看他的儿子孙策就知道了。

孙策跟他父亲孙坚一样,凶狠狡猾。前合浦太守王晟和孙坚是故交,互相连妻子都见过了,友情可谓坚若金石。可是孙坚死后,孙策毫不客气突袭王晟的军队,把王晟一家老少捉来,拉到市场上斩首。杀到王晟的时候,坐在看台上的孙策母亲吴氏出现了,假惺惺地说:“策儿啊,王晟和你父亲有登堂见妻的交情,把王晟诸子兄弟老少全给袅首就足够了,留下王晟这个七十岁的白头老翁,又能掀起什么大浪呢?饶他一命算了。”孙策好像挺孝顺,说:“孩儿听母亲的。”接着又奸笑了一声,“这老竖子一个人活在世上,只怕比死了还难受呢!”

刽子手提着绳子,把王晟牵出,推到孙策和吴氏面前。孙策给他松绑,躬身施了一礼,道:“伯父,小侄孙策拜见伯父。”吴氏也和蔼地说:“阿兄,妾身这里有礼了。”说着欠了欠身子。

王晟眼角含着泪花,雪白的头发零乱飘散,脸上满是青紫的寿斑。他呆立了片刻,突然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夫人和将军请杀了老朽,但请看在老朽和令尊有登堂见母之交的份儿上,饶了老朽诸子侄的性命,老朽九泉之下结草衔环,也会报答夫人和将军的恩情!”

吴氏不说话了,头撇到一边。孙策笑道:“伯父请起。就因为伯父和先父有登堂见母的交情,所以家母敦告小侄,说虽然我们两家交兵,但小侄一定不能害了伯父的性命。只是伯父家诸子侄,小侄却和他们素不相识。俗话说斩草除根,当断不断,必留后患。小侄要是今天不杀他们,只怕他们将来必杀小侄。请恕小侄不能从命。来人,送伯父回客舍休息,好好款待。其他人继续行刑。”

几个士卒架起王晟就走,市场上鼓声继续响起,惨叫哭泣求饶声不绝于耳。王晟被两个士卒夹着,回头撕心裂肺地大骂:“你们孙家都是畜生,当年孙坚不是我,早就死在扬州太守许贡手里了……苍天哪……”

孙策怒道:“站住,让伯父在这里好好观看,不要让他老人家有什么意外。”

士卒赶紧应了一声,把王晟又拖回来。一个士卒按着他花白的头颅,让他不能偏离刑场方向,让他亲眼看着他自己妻女儿孙们被相继斩下了头颅。孙策的母亲吴氏,则在一旁不停地叙说旧情,安慰着王晟。受刑的最后一个是王晟的孙女,她尖声啼哭,号呼着“大父,我怕”,刽子手利落地将她小小的脑袋按在砧板上,手起刀落,哭声戛然而止。王晟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望着王晟枯稿的面庞,孙策嘿嘿冷笑99csw.com。吴氏道:“策儿,明天你就亲自率军,将许贡的首级斩来祭奠你父亲,大丈夫恩怨分明,不要让你王伯父瞧不起。”

三年前,孙策和他的部下周瑜进攻皖城,捕获了前太尉乔玄的两个孙女,惊为国色,当即就把大乔留给了自己,把小乔赐予了周瑜。至于二乔的父母宗族,则故意让他们死在乱兵中,之后还假装慨叹,说自己没有留心,未能保护好他们。孙坚父子,就是这么无耻的。

听到刘表这么絮絮叨叨,蔡氏不耐烦了,忍不住打断了他:“什么叫无耻?生逢乱世,怎么也不能用儒术那一套来治理国家。有道是,治御臣下用申韩,打仗要学孙武,儒术那套在太平时刻,用来骗骗百姓是可以的,在今天,可就不适用了。”

刘表愣住了,他没想到蔡氏会这么粗暴地打断他。想发脾气,毕竟对她非常宠爱,拉不下脸来,只能恨声道:“你个妇人,懂得什么?我汉家立国四百年之久,不就靠儒术感化人心吗?”

蔡氏见刘表急了,也舒缓了语气,道:“妾身说实话,主公且不要生气。妾身幼年也曾请人教过几卷史书,据说西京的时候,孝宣帝就说过,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岂能独用儒术。后来继位的孝元皇帝纯用儒生,果然法令不行,国家衰敝。西京之亡,肇端正在孝元啊。”

“你给我滚,”刘表终于暴怒了,他被蔡氏这番言辞气得说不出话来,指着蔡氏,“先帝岂是你可以指摘的。你……”

蔡氏见刘表气得打战,怕他真的出事,不敢说了,召唤侍女:“来人,快扶将军安歇,将军有点累了。”

侍候刘表安歇之后,蔡氏快快地踱出门,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沉思。侍女们见她脸色忧伤,也不敢上前打扰。

过了会儿,蔡氏站了起来,吩咐道:“来人,给我驾车,我要回家探望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