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葛道夫·奥欧拉的烦闷

葛道夫·奥欧拉。

这名少年,以年轻的天才骑士身分闻名世界,甚至拥有彼埃纳王国之光的美名。然而知道他来历的人却不多,别说是外国人了,彼埃纳王国的平民都不知道,就连贵族或骑士团里,没听说过的也大有人在。

其实,葛道夫出身自最下层阶级。他诞生于王国西郊的某个小港口,父亲是个沿路捡破烂、顺道摸走路人钱包饰物的扒手,母亲据说是妓女,但葛道夫不记得她的名字与长相。

他在流氓、混混群众的贫民街里成长,看着街上人们以打劫善良市民维生。而从垃圾堆里翻找还可以用的东西拿去换钱,就是葛道夫小时候的工作。

对他而言,皇家贵族不但是不容交谈的对象,甚至连进入对方的视野里,都是一种罪过。

……

葛道夫是个非常沉默寡言的少年,对于他人的话常常毫无回应,或者就算开了口,也只是说些只字片语。而面对父亲或周遭大人的责备,他总是面无表情地带过。住贫民街的人都认为,这小子是个驽钝的蠢货。

然而这样的葛道夫,却有一点和其他少年不同。

他天生就比一般人要强大许多,不但体格成长比周遭孩子快速,腕力更是他们的好几倍。

不只体格,反射神经、运动能力、以及身为一流战士所特有的敏锐直觉,葛道夫也是一样不缺。

葛道夫的强大,找不到任何有依据的理由。他非但不曾拜师,也不曾努力锻链,甚至根本不曾想过要变强。但他就是强,强得毫无由来。

然而力量未必能带来幸福。这个道理,葛道夫有着切身体验。

……

他头一次杀死生物,是在四岁的时候。当时他抓住攻击他的野狗尾巴,甩着甩着就将狗弄死了。

第一次折断人骨,是在他七岁那年。某天他拿着路上捡到的小戒指打算交给父亲,途中却被同年纪的少年抢走。葛道夫只是使劲抓住对方手臂,不料竟然传出异音,少年也哀号着跪到地上,而葛道夫只能默默低头望着他。

第一次打架,也是在七岁那年。

贫民街的少年组成帮派结党度日,这不只是为保护自己免受莫名的暴力,同时也是为了合力抢夺大人的东西。为了报复葛道夫,这些人在某天夜里,带着家伙包围了他。

葛道夫一声不吭,被他们又踹又打,没流泪也没道歉。最后,铁棒落到他头上,葛道夫的意识也就此中断。

几分钟后,葛道夫双拳染血,少年全数倒地。九名少年里,有两名被打成重伤,一生无法复原。

葛道夫第一次杀人,是在八岁那时。他的扒手父亲某天偷了个不好惹的对象,当街被一群恶汉给踢来踹去。葛道夫从身后抓住其中一人的头发,将他脑袋砸向地面并扭了下脖子,那人当场断了气。

围观的群众里走出了一对小姐妹,她们趴在男子的尸身上痛哭,用一切所能想得到的咒骂责备葛道夫。死去的男子,原来是姐妹俩的哥哥。之后,其中一人抓了把菜刀挥来,被葛道夫一脚踹上肚子而弹飞。

第一次殴打父亲,也是在同一年。

在巷内小屋里,葛道夫的父亲勒着他胸口咆哮哭喊道:“都是你乱来,害我也被人记恨,没办法在这街上继续住下去了。你叫我怎么办才好!一切都是你害的!”

葛道夫先给了父亲一记头槌,接着猛踹到脸都变形为止。父亲向葛道夫道歉、求饶,在葛道夫停脚后,拖着半死不活的身躯狼狈逃去。在那之后,葛道夫就没再见过他的父亲。

葛道夫打过数不尽的人,有时是为了自卫,有时则是为了微不足道的理由。

从小时候起,葛道夫心中就怀着黑色的火苗,只要碰上什么不如意,火苗就会轻易燃起。即使错在葛道夫,或者原因根本微不足道。

每当黑焰燃起,葛道夫将会令周遭一切血流成河,哪怕对方只是个娇弱少女,或者是唯一的血亲,都同样不留情,而且一旦黑焰燃起,就连葛道夫自己也无法平息。

人们对葛道夫忌如蛇蝎,善良市民一看到他就别过眼,同年纪的少年更是一看到他就逃,就连最坏的流氓,都无法与葛道夫为伍。流氓施展暴力只是为了混饭吃,跟为破坏、伤害而挥拳的葛道夫自然是水火不容。他们背地里诅咒葛道夫,恨不得找机会杀了他。

殴打人并不痛快,获胜也不值得高兴,强悍也没什么值得炫耀。葛道夫冀求的,只是平凡的生活。他只是想交朋友,想得到父爱,想珍惜那些微薄的幸福而活下去。然而每当黑焰一燃起,他周遭就会有人受伤,但他自己根本无法控制。

就这样,葛道夫在他人的排挤与憎恨里,度过了少年期。

最后,他体会出一个真理:这世界并不需要他,没人希望他活在这世上,恐怕就连他自己也是。

然而到了十岁,被全世界所嫌弃的少年,遇上了一名少女。

……

这几天,葛道夫发现街上有些动荡,治理该区的贵族竟然派士兵在街上四处巡逻。那群士兵平时别说维护治安了,根本就只会恐吓市民。

士兵不只在市区徘徊,甚至还来到贫民街。街上的混混怕他们无端找碴,全都躲了起来。

当时的葛道夫靠舍荒度日。每当他现身,街上人们总是将头撇到一旁,小孩与女性也连忙回避,就连收购他物品的商人,也不愿跟他多说一句话。但对当时的葛道夫而言,这些都是常态。

来到贫民街的士兵似乎在找些什么。他们闯进沿途每个住家,翻搜储藏室或是家具。

葛道夫边拾荒边偷听士兵的对谈,得知他们在找一名少女,不过他们不晓得少女是什么来头,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找她,但话里不时透露,只要找到她就能大赚一笔。

居民的反应各有不同,有些想逮住少女一获千金,有些担心会掀起无谓的纷争。然而,葛道夫并不想牵扯上这件事。

“喂,小子,这附近有没……”

士兵向葛道夫问到一半,葛道夫瞪着那群士兵并说:“让开。”

士兵被这一声给吓住,葛道夫则默默自他们身旁通过。尽可能不跟人交谈,不跟人打交道,这样既不会伤到人,也不会伤到自己——这是年仅十岁的葛道夫的处世之道。

“士兵先生,那小子脑袋有问题,你们还是别跟他说话比较好。”

后头依稀传来这样的话。幸好,黑色火苗并未燃起,否则说话的男子以及士兵,恐怕全都会被他痛殴至死。

他靠捡来的破烂换钱,买了当天的面包后,回到贫民街里最脏乱的地区。

走到自己的小屋前,当葛道夫伸手想打开快坏掉的房门时,却忽然察觉到屋里有人。

“……”

也许是哪个不认识葛道夫的倒霉窃贼,也搞不好是与葛道夫有仇的人,打算放火烧屋之类的。

杀了他吧——黑焰在心里熊熊燃起,葛道夫打开房门。

然而下一秒,葛道夫却像是凝固般动弹不得。

“……是谁?”

在里头的是一名少女。她闭着眼睛,在床上瑟缩成一团。

少女身上穿着连贫民街孩子都不穿的褴褛衣衫,脸颊消瘦又微脏,唯有长长的金发,散发着柔和的光彩。

见到她的瞬间,葛道夫心中燃烧的火焰急速消散。能不靠殴打他人而平息黑焰,这可是生平头一遭。

少女容貌标致,年龄大概十来岁。葛道夫来到少女身旁,伸手想触摸她的脸颊,但指头却在仅离一公分处停下。

不知为何,葛道夫忽然觉得不该碰她,觉得要是碰触,仿佛会毁了她的美。

“……啊。”

躺着的少女一睁眼,正好与葛道夫的眼直直对上。然而光是这样,就令葛道夫一阵慌张,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而看着伸手僵在那儿的葛道夫,少女纳闷地开口了。

“米妮亚没事吧?”

说着,少女直起身子。葛道夫不明白她的话,什么也答不上来。

“啊啊……看来小哥不是巴比特的部下?”少女接着又说了。

统治这个镇的贵族,名字就叫做巴比特。葛道夫这下明白了,她正是士兵寻找的那个少女。

“请放心,我无意再逃跑了。您要是能把没受伤的我交出去,得到的犒赏应该会多上许多才是。”

少女坐在床上,环抱着自己的身子。葛道夫看得出少女很紧张,但他不知自己该怎么处理才好,从头到尾都默不吭声。

“请问……您没打算抓我吗?还是说,您是住在这里的人?”

葛道夫点点头,于是少女垂下头。

“原来是这样。真的很抱歉,擅自登门打扰。我实在是累坏了,只想找个地方休息。我现在虽然不能做什么,但来日一定会好好报答您。”

葛道夫想回答无所谓,却开不了口。

少女的容貌,完全占据葛道夫的双眼。如今的他看不到其他事物,仿佛忘了自己与少女以外的所有一切。

这时,小屋前突然变得闹哄哄的。

“这家搜过了吗!?”

“还没!”

士兵连门都没敲径行闯入。一见到少女,大家睁大了眼,同时一副迫不及待似的步步逼近。

“总算找到了,这次您休想再逃走了。”

少女默默起身,神色大变,脸颊因恐惧而抽动,两腿也颤抖着。

“请过来这儿吧,由不得您说不。”

“……好、的。”

士兵无视葛道夫的存在,抓住少女的手腕,将她带到小屋外。

这瞬间,葛道夫胸中的黑焰熊熊燃起,而且炽烈的程度前所未有。

葛道夫并不知道少女是谁,也不知道士兵为何要追捕她。但他现在就是认为,该把这群士兵全杀了。

于是他握紧拳头,向前迈出一步。但这时,少女放声喊道:

“那边那位小哥……!”

突如其来的大喊,把士兵吓了一跳,准备开打的葛道夫也停下动作。

“那边那位小哥……跟这件事无关。”

士兵瞧了瞧葛道夫,耸了耸肩。而少女瞧着葛道夫的脸,面露微笑并说了:

“小哥,我不要紧的,还请您不必为我担心。”

一听到这话,葛道夫心中炽烈的火焰再次瞬间消散。葛道夫心想:既然她说不必,那就没必要出手。

于是,少女在士兵包围下离开了小屋,葛道夫只能默默看着他们。少女临走前回过身,向葛道夫低头道谢。

“小哥,真的很谢谢您,这份恩情我绝不会忘记的。”

士兵全都一脸纳闷,不懂她所言为何。

葛道夫一时呆住,既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少女为何要向自己道谢。

“啊啊,原来……”

隔了一段时间,葛道夫才终于想通。看来少女早看穿葛道夫想对士兵动粗,怕他被士兵给杀了,因此才出言阻止,并且向试图拯救自己的葛道夫道谢。

若葛道夫出手,少女或许有机会趁乱逃跑,然而她还是以葛道夫的性命为优先。她其实救了葛道夫一命。

理解了这一切,下一秒,葛道夫夺门而出。

……

事后,葛道夫才知道,少女名叫娜榭塔妮亚·路易·彼埃纳。与葛道夫相遇一年后,她冠上了王位继承者的圣号——奥古斯托之名。

当时的彼埃纳,陷入大规模政变之中。当时的国王纳尔福托马突然发了失心疯,认为国内邪教横行,并说出信仰魔神并企图毁灭世界的邪教徒正打算谋杀自己的话。

纳尔福托马以拯救世界为名,杀了许多无辜市民与贵族,甚至认为自己的独生女娜榭塔妮亚也是邪教的成员之一。

骑士团与众宰相再三调查,却查不出彼埃纳存在着类似的邪教。然而纳尔福托马的胡思乱想丝毫没有停歇,最后决定废除娜榭塔妮亚的继承人身分并处死她。

之后,纳尔福托马钦点远房亲戚的他国王子为次任国王,同时宣布谁能肃清更多邪教徒,谁就能得到犒赏并担任要职。

于是,内乱开始了。追求金钱地位的人诬陷贵族,国王不但相信还剥夺了贵族的地位,或是将其处死。

娜榭塔妮亚生命饱受威胁,只能乔装成平民离开首都。

当时的她,还只是个软弱无力的少女。因为她三年后才成为【刃】之圣者。

和葛道夫相遇那天,娜榭塔妮亚与家臣本来要前往统治镇上的贵族家里,没想到那个贵族背叛了娜榭塔妮亚,逮捕了她的护卫骑士与女仆。

没了护卫的娜榭塔妮亚到处躲躲藏藏,连唯一的女仆米妮亚都跟她走散。

最后,在贫民街的小屋里,娜榭塔妮亚与葛道夫相遇了。

……

葛道夫奔出屋外。炽烈的黑焰灼烧着心胸,如今的他双眼发红,气息如野兽般狂昂。斗志以外的情感,全都被逐出脑外。

他寻找着少女以及士兵的身影,但此时军队早已离开贫民街。

他到处抓路人,以半刑求的手段逼问少女的去向。大部分的人什么也不晓得,但其中有一人偷听到士兵的对谈:少女会被带往贵族的宅邸里处死。

接着,他又到处询问少女的详细下落。有人目击到少女坐在一辆四匹马拉着的马车上,离开了这个镇。

“……贵族的、宅邸吗。”

葛道夫嘀咕了声,从附近的木匠那儿抢走一把最大的铁锤,前往港镇的外头。

他在路上奔跑着。然而贵族宅邸远在港镇外,走路都需要半天的时间,葛道夫就算跑得再快,也不可能追得上马车。

太阳下山,夜幕笼罩四周。在响起狼嚎的道路上,葛道夫一味地奔跑着。

最后,他来到贵族宅邸前。一靠近大门,两名守卫持枪对准了他。

黑焰在心中燃起了前所未有的炽热。然而那股炽热,现在并不会令他感到不快。葛道夫如同野兽般,咆哮着袭向守卫。

那之后的事,葛道夫只依稀记得,他靠着铁锤打倒映入眼里的一切。铁锤一折断,他又抢过士兵所持的枪,不顾一切地挥舞。

葛道夫再怎么强,终究是十岁的孩子,而且还是这辈子第一次使枪,不可能打得赢受过正规训练的武装士兵。

侧腹被刺中,脑袋被枪柄殴打,脚被箭矢贯穿,然而葛道夫依然没屈膝投降。

意识逐渐昏沉,视野朦胧不清。这时,葛道夫发现有人与他并肩作战。约十名骑士闯入宅邸,一同对抗士兵。

“公主平安无事!”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葛道夫的意识也突然中断。

……

葛道夫醒来时,发现自己全身上下包满绷带,躺在不知材质的柔软床铺上。一问身旁的年轻骑士,他才晓得这里是黑角骑士团的某间营房,对方还说这里本来是贵族御用的特别病房,这次是特别破例让他使用。

葛道夫接着问少女怎么样了。骑士笑着回答他,娜榭塔妮亚公主安然无恙。

直到这时,葛道夫才终于晓得少女的名字。而对于葛道夫竟然不识娜榭塔妮亚的真面目,骑士似乎颇感意外。

“也就是说你为了一个不知姓名的少女,战斗到那种地步?”

葛道夫点了个头,骑士难以置信地晃了晃头盔。而葛道夫此时只想多知道娜榭塔妮亚的事情。

据骑士所言,这次前来营救娜榭塔妮亚的,是彼埃纳王国十二骑士团之一的黑角骑士团。在葛道夫遇见娜榭塔妮亚那时,骑士团长盖泽曼已经得知娜榭塔妮亚身陷危机,便率领骑士团突袭巴比特的宅邸。那是在葛道夫闯入宅邸仅仅三十分钟之后的事。

黑角骑士团杀死了巴比特,救出娜榭塔妮亚。目前有三个骑士团表明效忠娜榭塔妮亚,她已经不再有生命威胁。

此外,巴比特本来打算将娜榭塔妮亚带到首都后才处死。葛道夫袭击的当下,其实娜榭塔妮亚并没有生命危险。也就是说,即使葛道夫没挺身而出,黑角骑士团最后一样会救出她,而葛道夫的殊死搏斗,其实是白忙一场。

然而年轻骑士接着又说了,为了救公主而只身前赴敌阵,这勇气是任何骑士都比不上的,又说世上所有骑士,都该以他为榜样。

骑士一番话,令葛道夫不知所措。这样受人称赞,可是他有生以来头一遭。

这时,有人敲了病房的门。骑士于是挺直身子,迎进门外的访客。

门一开,穿着简素白裙的娜榭塔妮亚踏着优雅步伐来到床边,葛道夫心跳加剧,身子发烫,尚未愈合的伤口,仿佛又要渗出血来。

“看来您平安无事呢。首先,能请教您的大名吗?”

与最初相遇时大相径庭,如今的娜榭塔妮亚以庄重口吻说道。葛道夫红着脸报上自己的名字。

“葛道夫吗……真是个好名字。”

娜榭塔妮亚的话,葛道夫根本没听进去。他看着她的脸看得入迷,脑子一片空白。

“葛道夫先生,您该向殿下回礼……”一旁的骑士说道,但娜榭塔妮亚举手示意不必如此。

“骑士包柏,麻烦您回避一下,我想单独跟他说些话。”

“遵命。”

骑士离开房间时,葛道夫依然是瞧着娜榭塔妮亚。等到两人进入独处,娜榭塔妮亚停止正经八百的模样,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原来小哥叫做葛道夫是吗。其实我就是娜榭塔妮亚,您有没有被吓着了?”

葛道夫点点头。娜榭塔妮亚伸出手,葛道夫边犹豫,边与她握了手。他可是头一次,以殴打以外的方式接触女性。

“看来您真的很沉默寡言呢。打从最初见到您,我就有这种感觉了。”

“……没、错。”

“请问您几岁呢?枪术是向谁学来的?”

“枪、第一次用。我、十岁。”

“是吗,原来您十……比我小!?”

娜榭塔妮亚睁大眼睛,由上而下重新打量着葛道夫。

“咦?咦咦?可是这体格怎么看也不像是……啊,不过脸蛋确实是挺稚气的……”

被人盯着瞧,葛道夫难为情地别过脸。娜榭塔妮亚虽然纳闷地瞧了又瞧,不过最后似乎也接受了。

之后,娜榭塔妮亚又问又摸,将他的伤势检查了一遍。在知道他的伤虽然不轻,但只要休养就能康复之后,娜榭塔妮亚开心地笑了。

而和娜榭塔妮亚交谈时,葛道夫涌起不可思议的心情,感觉心灵变得清澄、和煦又平静。后来葛道夫才晓得这样的情感,原来就叫做安详。

“葛道夫先生……不对,葛道夫。有件要紧的事我忘了问,为何您愿意来救我呢?”

葛道夫当时什么也没想,凭得就只是股浑然忘我的冲劲。由于不知该怎么说,葛道夫陷入思考,想着想着,泪水却不知为何流了下来,怎么擦也擦不完。

“您怎么了?有哪里会痛吗?”

他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上来。于是娜榭塔妮亚笑着对他说:

“说不出话就别硬说了吧,我愿意等您哭完。”

之后,葛道夫哭了很长一段时间。他醒来时还是白天,却哭到天都黑了都还没停。然而娜榭塔妮亚没有露出任何不耐的表情,一直等到他哭完。

葛道夫一直希望得到称赞,希望有谁能需要自己,希望有谁认可自己。他第一次有了活着的意义,并为此高兴落泪。

而娜榭塔妮亚被掳走后,葛道夫一直想着要守护她,想让她需要自己,并且想再见她一面。如今娜榭塔妮亚安然无恙地坐在自己面前,同样令他高兴落泪。

终于,葛道夫停止哭泣。听了他随后的漫长自白,娜榭塔妮亚于是说了:

“葛道夫,我很庆幸国家里有像你这样的人。真的非常感谢您的帮忙,请务必让我好好答谢。”

“我没有……什么、想要的。”

但娜榭塔妮亚摇摇头。

“素昧平生的你,愿意为我效力至此,这绝不能没有答谢。”

然而葛道夫一无所求。他早已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再次与娜榭塔妮亚见面,甚至得到了她的感谢,如今还有什么好要求的?

想了又想,最后葛道夫说:

“我有个……唯一的、愿望。”

“您说说看?”

“要是将来、有一天,你又、身陷危险……”

葛道夫非常犹豫,不知道这个愿望,能不能得到她的准许。

“到时候,我还能、再去救你吗?”

一听这句话,娜榭塔妮亚捂着嘴,眼角微微泛泪。

“当然,到时还请您救我。不只一次,而是每次。”

于是,葛道夫安了心,以为哭干了的眼泪,又自眼中涔涔流下。

……

就这样,葛道夫成了侍奉娜榭塔妮亚的骑士。

之后内乱平定,娜榭塔妮亚回到首都;国王纳尔福托马遭剥夺所有权限,成了皇座上的装饰物,国政则另由娜榭塔妮亚钦点的宰相全权负责。

在娜榭塔妮亚的命令下,葛道夫改名成为一位低阶骑士甘佐·奥欧拉的养子,并学习识字、枪术、礼仪等骑士应有的教养。

贫民出身的自卑感,加上过强的实力招致其他骑士嫉妒,他在皇宫里的生活,实在称不上惬意。然而跟陪伴娜榭塔妮亚的喜悦相比,那些根本微不足道。

为了留在娜榭塔妮亚身旁,他学会了克制心中的黑焰,也遗忘了暴力手段,从此脱胎换骨。

然而真正的娜榭塔妮亚,其实是个不得了的野丫头,不时招惹麻烦,增添周遭人的困扰。这点倒是令葛道夫有些困惑。

……

十四岁那年的葛道夫,成为神前比武大会史上最年轻的优胜者,而获得的奖赏,就是黑角骑士团的团长地位。不过实际领导者依旧是前任团长盖泽曼,葛道夫只不过是名义上的荣誉团长罢了。

同时,葛道夫又得到另一件奖赏——彼埃纳皇室代代相传的圣具。那是在四百年前,由当时的彼埃纳王秘密造出,就连万天神殿的神殿长也不晓得其存在。而圣具的存在与能力,更是不容泄漏的机密。

那圣具名为诚臣之盔,是注入【语言】圣者之力的圣具。

一旦主君遭人俘虏,诚臣之盔就会自动起作用,将主君遇险一事以铃音通知持有者,不过声音只有持有者才听得见。

并且,主君与诚臣之盔的持有者能够自由对话,就算彼此离得再远,只要谁轻声呢喃,另一方就能听得一清二楚。

然而这件圣具还是存有缺点。诚臣之盔只有在主君遭人俘虏时才会启动;即使主君身陷危机,只要不是被俘虏,头盔就不会产生任何反应。

葛道夫平常总是片刻不离身地戴着它,连在不相称的场合也是,有时甚至沦为笑柄。

……

葛道夫并不否认自己爱上了娜榭塔妮亚,但同时也对她许下比那更坚贞的忠诚。爱恋也许会淡去,但忠诚是无止尽的。葛道夫相信,忠诚是远比爱情更牢固的羁绊。

娜榭塔妮亚是个好主君。

虽然她的任性时常令他人为难;有时她会偷溜出城,与来历不明的人交谈;有时她会丢些强人所难的要求给家臣;平日的作为根本不像个公主;最令人头疼的,是她耍脾气硬要成为圣者那次。尽管如此,她的所作所为,都是以自己的方式为国家人民着想。

我不要当个人人呵护的公主,而是守护人人的公主——听娜榭塔妮亚昂首挺胸如此说道,葛道夫既是操心,又是疼惜,同时以她为傲。

娜榭塔妮亚,正是葛道夫存在的唯一理由。

……

葛道夫心想,一切都是恶梦,只要睁开眼,一定能自梦境苏醒。娜榭塔妮亚的身份,也会从第七人变回他该守护的主君。他边想着边闭上眼。

“……”

闭目了一阵子,葛道夫再次睁开,然而映入眼中的,依旧是恶梦般的现实。他就在魔哭领,身旁有五名六花以及一名假货,看不到所爱的娜榭塔妮亚。

就算他祈望自己快从恶梦里醒来,但现实依然没有改变。

这一天,是魔神苏醒后第十七天正午。穿越斩指森的六花,来到划分魔哭领的巨大山谷前。

“喵呜,真是有够大的!我这辈子可从没见过这么壮观的景象哪!”

在深度超过百公尺的山谷前,韩斯看起来兴奋极了,其他伙伴也因其巨大而为之屏息,只有芙雷米一人维持冷静。葛道夫站在稍远处,心不在焉地看着他们的样子。

“真不敢相信,这些全都是凶魔凿出来的吗?”

“为了对付六花,凶魔群可是持续备战了三百年。凿出这种程度的山谷对它们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这下该如何越过山谷才好?我们穿越森林的事迟早会被泰格狃察觉,一旦凶魔追来,我们可就成了瓮中鳖了。”

伙伴一本正经地商量,而葛道夫并没加入,只是默默站着。

从娜榭塔妮亚承认自己第七人的身份,自葛道夫面前消失,已经过了四天。对葛道夫而言,这四天就宛如置身恶梦之中。

眼前的一切在他眼里,仿佛无限遥远。如今的他思绪毫无条理,情绪空洞得像是感情已遗落在他方。他甚至分辨不出,自己究竟是伤心还是愤怒。

不论是萝萝妮亚现身的事,进入魔哭领的事,与泰格狃交手的事,环绕着摩菈的阴谋被亚德雷揭穿的事,在【永恒蓓蕾】讨论过的事,他没一项记得清楚。

即使芙雷米与摩菈曾说过怀疑自己,亚德雷则不只一次鼓励自己,但对葛道夫而言,这些全都无关紧要。

“芙雷米,这儿没有桥梁之类的吗?”

“有的,就在山谷最南边与最北边,但是想通过应该不可能。因为那儿有卡尔癸克的部下埋伏着,一旦我们想通过,他们随时都能毁掉桥梁。”

“诶,芙雷米,没有其他暗道吗?就是不必经过桥梁,又能安心通行的那种。”恰姆问道。

“没有建造的必要吧。凶魔平常只要靠桥梁就能往返了。”

伙伴正在思考横越山谷的手段,葛道夫却无法加入。他就算想思考,思绪也纷乱不清;即使想说话,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四天前起,葛道夫就变得无法与人沟通。他沉默寡言,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这六年来,他学会骑士应有的言行举止,然而现在的他,却想不起这段日子是如何跟人说话的。

葛道夫眺望山谷,但并不是在思考横渡的方法,而是在寻找娜榭塔妮亚的身影。来到魔哭领的这四天,他总是在找娜榭塔妮亚。

“……”

葛道夫的脑海里,浮现四天前的事件,也就是娜榭塔妮亚承认罪行后,逃进森林时的那件事。

在昏暗的森林里,六花四处奔走。韩斯、恰姆、摩菈三人忙着追捕逃走的娜榭塔妮亚,亚德雷失去意识,芙雷米正在一旁照顾他。

那时长夜将尽,接近黎明。在黑夜的森林里,葛道夫独自站在神殿前。

“葛道夫啊,娜榭塔妮亚有来过吗?”

摩菈自森林里前来询问,但葛道夫摇了摇头。

“连这里也没有线索,看来我们完全跟丢了。要是可以,最好是能趁今晚除掉她以绝后患。”

据摩菈所言,雾幻结界即使解除,效果也会持续到雾气完全消散为止,因此娜榭塔妮亚今晚是离不开结界的,而要是不趁今晚做个了断,恐怕今后还会出什么麻烦事。

“娜榭塔妮亚似乎会使什么奇怪的法术,竟然在我跟韩斯面前凭空消失好几次,你也要当心点。”

葛道夫连头都没点。摩菈叹了口气,离开那儿。摩菈离开一阵子后,神殿里传出人声。

“看来……你似乎瞒过她了呢,葛道夫。”

娜榭塔妮亚自神殿地板上的大洞里钻出。她的铠甲破了,细剑断了,手捂着手腕上的刀伤,神情疲惫不堪。

“要是没有你,我恐怕早死了吧……韩斯先生可真是恐怖的人。”

说着,娜榭塔妮亚笑了。她被逼得走投无路,打不过韩斯以及恰姆,不可思议的隐身术也早已被韩斯识破。而见到她逃来,葛道夫二话不说藏住了她。

“结界效果再过不久就要结束了,看来应该勉强逃得掉才是……呜!”

娜榭塔妮亚皱起眉头,看来是被韩斯伤到的地方发疼。

“……为……什么?”葛道夫开口了。

“只有这三个字我可听不懂。你想问的是什么事呢?”

娜榭塔妮亚苦笑着摊开双手。那表情,的确是葛道夫所认识的娜榭塔妮亚——任性又爱捣蛋,个性正直且表里如一,平时总是自信洋溢,面对各阶层份子都能一视同仁,令国民头疼却也受国民爱戴。娜榭塔妮亚依然没变,就站在自己面前。

“为何……为何、您……”

由于思绪混乱,葛道夫连话也说不完整。娜榭塔妮亚看着他,像是面对伤脑筋的孩子般笑了。

“葛道夫,也许你不相信,但第七人就是我。打从一开始,我就是为了杀六花而来的。”

不管听了几遍,葛道夫依然无法相信,也不愿相信。

“我并没有被谁操纵,也没有什么迫不得已的苦衷,而是凭自己意志而战并且输了。但我并不打算就此放弃,只要还活着,我就会继续奋战下去。”

“……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缘故、要背叛我们?”

“为了野心。”

说完的这瞬间,娜榭塔妮亚首次露出葛道夫未曾见过的表情,眼中透着冷彻的意志,以及无可动摇的决心:

“我有自己的野心,并且为了实现它,我不怕面对任何苦难,不惜付出任何代价,不惜背负污名,甚至不惜牺牲生命。”

“……野心。”

葛道夫嘟哝了句。在他听来,这真是最不适合娜榭塔妮亚的字眼了。

“没错,野心。靠梦想、理想那类好听的字眼,可无法完美诠释这份意念。梦想可以放弃,理想也能割舍,但是怀抱野心之人,唯有奋战至死方能罢休。”

娜榭塔妮亚将脸凑近葛道夫。那是令葛道夫战栗的表情,是他赌上生涯誓死守护的主人,未曾展露的另一副容貌。然而,那才是娜榭塔妮亚的真正面目。

“这一切,你不会懂的。不曾怀抱野心的人,不可能体会得了我的心情。”

看着默默无语的葛道夫,娜榭塔妮亚嘻嘻笑了。

回想起来,葛道夫也与她相处好长一段时间了,彼此却不曾敞开心房聊过。葛道夫虽然希望守护她,但并没踏入过她的内心世界。

“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办?”

“逃走,然后和同志会合,思考接下来的路。”

“……同志。”

“没错,我有个同志,名叫做德兹。早在与你相遇前,德兹就已经在我身边了。我们有相同的野心,也都渴望实现它,总是一同并肩作战。我绝不会背叛德兹,德兹也绝不会背叛我。”

“那是、什么人?”

“它是凶魔里的叛徒,其他凶魔全都在追杀它。我是人类里的叛徒,德兹是凶魔里的叛徒。呵呵,不觉得我们很相配吗?”

娜榭塔妮亚半开玩笑地说道。

“好吧,结界效果就快结束,我也差不多该走了。接下来恐怕会是一场苦战,但逃命对我来说应该还不成问题。”

“公主……”

“要是能活着,今后想必会再见面吧。真不晓得到时候的我们是敌还是友。可以的话,真希望你是站在我这边的。”

请您快清醒吧,葛道夫恨不得这么说,但却说不出口。他知道公主是真心要跟六花开战的,而且只有杀了她才能阻止。

娜榭塔妮亚转过身,准备离开神殿,但葛道夫从背后叫住了她。

“公主、请问我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我们现在可是敌人,就别再这么恭敬了吧。”娜榭塔妮亚迈出步伐。“做你认为对的事吧。我只能这么说了。”

“那、究竟是……”

“由你自己去找出来,只要你认为那抉择正确,就算到时把我或德兹给杀了,我也不会恨你,或是对你失望。”

“……公主,您的野心、究竟是什么?”

娜榭塔妮亚手贴着胸,傲然答道。

“我刚不也说了吗?是建立大同世界,让苍生展露笑容,打造人与凶魔都能幸福共处的国家。如此而已。”

“即使、牺牲、五十万人吗?”

“死的人当然是越少越好,但这野心可不是不死人就能实现的。”

说完,娜榭塔妮亚离开了神殿。

难不成一切都是假的吗?留在原地的葛道夫,想起相遇当初的那句感谢,以及自己想守护她的那颗心。对她而言,自己只是哄骗的对象而已吗?

这时,神殿外传来娜榭塔妮亚的声音。

“很抱歉过去一直欺骗你。我并不愿意这么做,但实在是身不由己。”

“公主……”

“但是六年前,听了你的心愿时,我开心得几乎要掉泪。我当时想也想不到,会有人由衷为我着想,还愿意以性命守护我。”

娜榭塔妮亚的语声,似乎带了些哽咽。

“我虽然对你撒了许多谎,唯独那件事,是千真万确的。”

娜榭塔妮亚的语声就此中断。隔了一会儿,韩斯与摩菈的声音自远方接近,打斗声紧接着传进葛道夫的耳里。这段期间,葛道夫一直愣愣地站在原处。

窝藏娜榭塔妮亚的事,以及与娜榭塔妮亚说过的话,葛道夫没跟任何人提起。就某方面来说,他从那时就已经背叛了大家。

前进魔哭领的途中,葛道夫不断思考:娜榭塔妮亚的野心,究竟是什么。

若只是想见到天下苍生的笑容,只要当上女王施以仁政就行了,这对她来说并不困难。若征服世界是她的野心,那么凭彼埃纳的国力、葛道夫的实力,以及娜榭塔妮亚自身的武力与威望,要达成也不是不可能。

为何她需要做到背叛人类,与凶魔联手,甚至与六花交手的地步?

而德兹又是什么角色?芙雷米说过德兹是凶魔里的叛徒,与泰格狃以及卡尔癸克相敌对。那个凶魔里的叛徒,与娜榭塔妮亚是何时、如何相遇的?

娜榭塔妮亚究竟是什么人?自己所爱的那个她,难不成只是个虚伪的幻象?

葛道夫怎么想也想不出答案。

而烦恼还没结束。接下来,自己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娜榭塔妮亚总有一天会再与六花交手,到时自己也得对付她吗?而自己能出得了手吗?

办不到。娜榭塔妮亚是葛道夫的一切。没有娜榭塔妮亚,葛道夫也无从存在。

那么,要为了守护娜榭塔妮亚而与伙伴交手吗?葛道夫同样选择不了这条路。

葛道夫想也不敢想,要是六花勇者真的全灭,世界将会变得如何?人与凶魔共存共生的世界,不可能有实现的一天。而帮助她,不就等于亲手毁了这世界吗?

葛道夫既烦闷又苦恼,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要成为守护娜榭塔妮亚的骑士?还是守护世界的勇者?如果只能二择一,自己又会选哪个呢?

葛道夫知道,自己有义务守护世界,但他想守护的,是娜榭塔妮亚存在的世界。要是世界少了她,葛道夫也找不出自己的存在价值。

娜榭塔妮亚曾说过,做自己认为对的事。但葛道夫早已分辨不出,到底什么才是对的。

而当葛道夫独自苦恼的同时,伙伴也没停止讨论,看来他们还没找出横渡卡尔癸克谷的方法。

“再这样下去也讨论不出结果,我看我们兵分三路,去寻找有什么横越山谷的方法吧。不管什么都好,别放过任何细微线索。韩斯和摩菈往北,我跟萝萝妮亚、葛道夫往南,恰姆跟芙雷米你们留在这儿戒备后方。”

“看来这道障碍,比想像中的棘手多了。”

这是无法与伙伴分担的苦恼,就算说了,恐怕也无人能理解。因为他们并不是葛道夫。

由于迷惘不止,葛道夫疲惫不堪。无解的自问自答,一点一滴磨耗着他的心。葛道夫的精神面,绝对称不上坚强。

现在的他,只有一个愿望——再见娜榭塔妮亚一面。他想与她说说话,从漫无边际的苦恼里找出一个答案。然而如今的葛道夫,却连这么微小的愿望都无法如愿。

“走吧,葛道夫。”

亚德雷说道。接下来,葛道夫得跟其他两人前去寻找横越山谷的方法。

看着山谷,葛道夫心想,会不会娜榭塔妮亚就在山谷的那一端,是否能再次平安遇见她?

……

就在前不久,在东南边的熔岩地带,娜榭塔妮亚坐在岩石上望着远方天空,腿上则躺着德兹。

望着望着,她的手绕到德兹颈子上,轻轻将它搂住。

在他们四周,聚集了五十头以上的凶魔,有皮肤如岩石的蜥蜴凶魔,有长得像细瘦猿猴的凶魔,有身披银毛的狼凶魔,都在一旁默默待命。

“不晓得葛道夫先生此刻在想些什么?”德兹轻声说道,音量只有娜榭塔妮亚听得见。

“我想,他一定在烦恼,不知该加入我们,还是该贯彻身为六花的责任。最重要的,他现在一定很想见我。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真是如此吗?”

“他可是葛道夫,我怎么可能不了解他呢?”说着,娜榭塔妮亚笑了。

“真想不到你长大后会变得如此残忍,被利用的葛道夫真是可怜。”

“这是什么话。能帮上我的忙,葛道夫肯定也是心甘情愿。”

娜榭塔妮亚把玩着德兹的耳朵,脸上露出邪恶的笑容。

“更何况,把我变成这样的,不正是你吗?”

“一点也没错。我真是把你教得既优秀又残酷。”

在她腿上的德兹,也跟着笑了。

“只差最后一步就准备完成了,我们就相信葛道夫吧。我认为,他一定能够办得到的。”

……

热气自谷底喷起。葛道夫脸颊承受着升腾热气,探出身子向下望,然而即使瞧了又瞧,却还是找不出可通行的场所。亚德雷与萝萝妮亚,也以同样方式探索谷底。

不经意地仰头一看,一头蛾型凶魔正朝东南边飞去。

“那个……亚德。”

“发现什么了吗?”

萝萝妮亚与亚德雷讨论了起来,看来是对那蛾型凶魔有些在意。葛道夫不以为然,茫茫然的视线又转回谷底。

就在这时,事情毫无预警地发生了。

一阵铃音传到葛道夫的耳里。葛道夫抬起头环视四周,但附近并没有什么会发出铃响的东西。亚德雷与萝萝妮亚也毫无反应,望着天空继续交谈,显然没听见声音。

葛道夫这才发现,铃音是来自诚臣之盔。他获赐诚臣之盔已经两年了,这是它头一次鸣动。它只有在主君被俘虏时才会生效,也就是说娜榭塔妮亚被人抓住了。

头盔传来像是有谁抓着铃铛猛甩的嘈杂声音。葛道夫想起娜榭塔妮亚曾对他提过,关于头盔的特性。这么激烈的铃音,是主君面临重大危难时的响法。

“公主?公主?发生什么事了吗?”

葛道夫不由得扶着头盔,呼叫娜榭塔妮亚。

“……道夫,若你还是我的……就……”

头盔传来娜榭塔妮亚的声音,但却断断续续,像是窒息般喘不过气。听见声音的瞬间,葛道夫浑身紧绷,心脏就仿佛像是被人一把掐住。

“公主?您被谁抓住了吗?现在在什么地方?”

葛道夫小声呼叫,脑子里早已忘了她的敌人身分。

“我被泰格狃逮住了,就在斩指森南边,熔岩地带,凶魔的肚子……”

下一秒,头盔传来东西被挤压的声音,随后是难过的呼吸声,以及像是呕吐的声音,然后就什么也听不见了。葛道夫瞬间明白,她喉咙被人掐住了。

葛道夫的理性如此告诉自己:没必要前去救她,她可是六花的敌人,是抛下自己,与全人类作对的背叛者。

然而他的感情面,却严厉地催促自己前往搭救:娜榭塔妮亚就快被杀死了,自己可是为了守护她而活的,要是对她见死不救,自己的灵魂也等于是死了。

葛道夫感觉到,心里的黑焰燃起了,就跟六年前为了拯救娜榭塔妮亚,只身攻进宅邸时一样。每当黑焰燃起,理性、恐惧、冷静,一切都将化为焦炭,葛道夫也将化身为只想着战斗的野兽。

葛道夫站起来,身不由己地朝南边踏出步伐。

“葛道夫先生,您怎么了?”

见到葛道夫离去,萝萝妮亚出声问道。葛道夫没停下,一开始的慢步也逐渐加快,朝东南方向而去。

“喂,别擅自行动,我们现在可没要到那儿去。”

亚德雷伸手掐住了葛道夫的肩膀。葛道夫此时觉得妨碍他的人全都该死,于是反射性地握住那手腕,将亚德雷摔了出去。

“亚德!”

萝萝妮亚发出惨叫,但声音早已传不进葛道夫耳里。

“葛道夫,你这是在干什么!”亚德雷上前挡住了去路。

别碍事!但葛道夫的意志,如今全被这句话给填满。

“……公主、出事了。”

原本打算一拳打飞亚德雷,然而仅存的些许理性,阻止葛道夫这么做。

“出了什么事?公主她……娜榭塔妮亚她怎么了吗?”

不管是六花勇者、魔神、第七人、甚至自己的事,如今全被葛道夫甩在脑后。他唯一想着的,只有拯救娜榭塔妮亚。

“站住,葛道夫,给我说清楚!娜榭塔妮亚她怎么了?”

“公主有危险,我要、去救她。”

“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娜榭塔妮亚可是敌人啊!”

听见这句话的瞬间,葛道夫心想,这家伙也是敌人。

理智瞬间断了线,拳头砸向亚德雷的腹部。亚德雷跪到地上,萝萝妮亚发出惊叫跑了过去。

“亚德雷、萝萝妮亚,我要、去拯救公主。”

“为何突然想要去呢?”

萝萝妮亚问道。于是葛道夫一字一句地说了。

“听着、你们俩听好,不要、妨碍我,我得去、救公主。”

葛道夫毫不犹豫,决定只身前去拯救娜榭塔妮亚。亚德雷等人是娜榭塔妮亚的敌人,葛道夫认为要是一同行动,到时他们一定会阻挠自己。

所以不如就别管我了吧,葛道夫心想。他们有他们的战斗,而葛道夫也有自己的仗得打。

“我一个人去,你们大家、别跟过来。”

葛道夫转过身,离开亚德雷等人。

“先等一下,葛道夫先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状况、不一样了。要是谁来阻挠,我绝对不会留他生路。”

“不……不留生路?”

萝萝妮亚吓得表情僵硬。葛道夫是认真的。如今他心中的烈焰,已没人能控制得了。要是谁想伤害娜榭塔妮亚,他恐怕都不会留活口,但他并不愿与伙伴相残,所以希望大家别再管他。

葛道夫抛下不知所措的亚德雷与萝萝妮亚,径自跑了起来。这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正在流泪。

“……公主,我马上、去救您。”

葛道夫脑子里残留的些许理性,正低声呢喃着:这或许是个陷阱,也许娜榭塔妮哑打算欺骗并杀掉自己,或者利用自己杀掉其他六花同伴。

但即使如此,葛道夫就是没办法做出其他选择。

抱歉了。葛道夫边跑,同时心底嘀咕着。

……

葛道夫不停奔跑,离开山谷来到了平原。山丘的那一头,三头凶魔朝葛道夫冲来。

下个瞬间,葛道夫一清二楚地知道该如何操枪,才能杀掉所有凶魔。他顺着感觉冲锋而去。过了几秒,凶魔身躯被刺穿,吐着血倒伏到地上。

葛道夫感觉到自己的感官变得犀利,双眼双耳的敏锐程度前所未有,对周遭一切状况了如指掌。现在的他,恐怕是有生以来最强悍的时刻。

他忽然想起娜榭塔妮亚的话,想起她曾提到凶魔的肚子。

葛道夫靠枪尖一口气划开凶魔的肚皮,但没有人在那里头。于是,葛道夫又跑了起来。

“公主,您能说话吗?现在在哪里?附近有什么样的敌人?”

葛道夫手扶着头盔呼叫娜榭塔妮亚,然而另一头只传来难过的呼吸声,没有任何回应。

娜榭塔妮亚的喉咙果然被勒住了。诚臣之盔虽然能传声,但还是得要娜榭塔妮亚出声呼叫,否则是听不出东西的。

娜榭塔妮亚说,自己被泰格狃逮住了。德兹是凶魔里的叛徒,想要娜榭塔妮亚性命的,并不只有六花勇者。

三十分钟后,葛道夫穿越平原进入森林。前来阻挠的凶魔,全都在十秒之内被斩倒。葛道夫每次都剖开其腹部,寻找娜榭塔妮亚的身影。

他打算前往泰格狃所在的熔岩地带。尽管它是亚德雷等四人联手也打不倒的对手,但葛道夫现在无所畏惧。只要是为娜榭塔妮亚而战,葛道夫脑子里的一切恐惧都将烟消云散。

诚臣之盔的铃声依然在葛道夫耳边响着。娜榭塔妮亚还活着,而且依然身陷险境。葛道夫边跑边想,泰格狃为何要抓娜榭塔妮亚?又打算拿她怎么样?但如今想这些,似乎也于事无助。

这时,又有某样东西出现在葛道夫面前。一见到它,葛道夫吃了一惊,同时马上认出它是凶魔。额头上的那根角,正是凶魔的标志。它小到能让人类揣在怀里,拥有狗和松鼠混合的不可思议外表。

葛道夫见过这头凶魔。除了多一根角,它的模样就跟娜榭塔妮亚饲养的某只宠物一模一样。那只怪狗叫做波塔,平常就特别受娜榭塔妮亚的宠爱。

“难不成……。”葛道夫枪对准了凶魔。

这只凶魔受了伤,有刀伤、烧伤、殴伤,浑身上下都是。

“久违了,葛道夫先生。”

凶魔弯下后腿而坐,彬彬有礼地向葛道夫鞠个躬。

“难不成,就是你吗?”

“您猜对了。”

这凶魔似乎早料到葛道夫想说的,并回答了他。

“我叫做德兹,是统领凶魔的三巨头之一,也是娜榭塔妮亚的同志,并且当了她的宠物一段时间。”

葛道夫想起来了。早在自己与娜榭塔妮亚相遇前,这头凶魔就已经在她身边。据她所言,当初是因为在森林里偶然遇见,见它长相奇特才捡回来的。

“原来公主,就是被你怂恿的吗。”

“不是的。”德兹摇摇头。“娜榭塔妮亚是认同我的思想,愿意一同为野心而战,才与我成为同志的。绝对不是被怂恿。”

但葛道夫认为,两者根本没有差别;要是没这头凶魔,娜榭塔妮亚今天不至于如此。葛道夫握紧枪杆,瞄准凶魔心脏,打算一枪刺死它。

“葛道夫先生,有件事想忍辱恳请您帮忙。请救出我的同志娜榭塔妮亚。”

“!?”

葛道夫停下了枪。

“娜榭塔妮亚被泰格狃俘虏了,虽然应该还活着,但性命就像风中残烛。凭我一己之力,实在无法对抗泰格狃的军势。葛道夫先生,拜托您了。”

德兹将那张可爱的脸贴着地面。葛道夫看着那副模样,放下枪尖朝德兹走去。

“有话,等下再说。”

说完,葛道夫抓住德兹的颈子,拎起它娇小的身躯跑了起来。

“请、请问……?”

德兹显得有些错愕,但葛道夫不以为意。

娜榭塔妮亚说过,德兹是自己唯一的同志,自己绝不会背叛德兹,德兹也不会背叛自己。自己若想拯救娜榭塔妮亚,凭一人的力量绝对不够,得要有同伴才行。

“我会、救公主,用不着你、吩咐。”

“葛道夫先生,您当真的吗?”

“若不真,我不会一个人来这儿。”

德兹睁大了眼。

“您是一个人来的吗?真不敢相信。我原本还伤着脑筋,不知该怎么拜托您,没想到竟然是您先答应了。”

“公主、人在哪。”

“她是在熔岩地带被抓的,就在离这儿约一小时脚程的距离。她人应该就在那儿附近。”

看来目的地就在前方没错。于是葛道夫瞪着提在手上的德兹并说:

“从实招来吧,你跟公主间、做过些什么。”

“……好的,我明白了。幸好,目前还有些时间能说话。”

于是,德兹缓缓说明:

“我的野心,是终结人类与凶魔的纷争,打造人与凶魔和平共处的世界。两百年前,我怀着这份野心离开魔哭领,潜入人类世界。”

“我认为、你那野心、只不过是梦想罢了。”

“一般人乍听之下,恐怕都会这么认为。然而我坚信,这是有可能实现的,而娜榭塔妮亚也是。”

“……公主、也是吗。”

“关于如何实现,请恕我目前无可奉告,因为这是同志间的秘密。还请您见谅。”

“……继续说。”

于是德兹又接着说了:

“要实现野心,得要有伙伴帮忙。但愿意和我并肩作战的凶魔为数极少,其中能称得上战力的又只有我一个。我需要一个既是人类,同时又拥有六花勇者级实力的战士为同志。为了挑出那个人,我创立了秘密结社,花了两百年慢慢茁壮它。”

关于结社的创立、发展过程,德兹并没有多谈。而相较于这些,葛道夫更在意其他事。

“我的结社势力延伸到彼埃纳王国中枢附近。娜榭塔妮亚已故的母亲菈脱塔妮亚,以及英年早逝的哥哥克莱兹托马,都曾是我的同志,而他们带来的娜榭塔妮亚,后来也成了我的同志。”

“……”

“贵族、商人、周边诸国、你隶属的黑角骑士团,都有我的同志在。”

葛道夫想起,如今遭到半软禁的彼埃纳国王纳尔福托马。六年前,他曾说灭世邪教在国内横行,并掀起了一场内乱。看来他所说的并非妄想。

“我曾以为纳尔福托马只是个昏君,想不到他的直觉异常敏锐。六年前掀起的那场内乱,也曾让我们陷入危机。”

葛道夫不寒而栗。没想到自己效忠的祖国,早已在凶魔的支配之下。

“……你们为何要对付我们?如果目的是世界和平,那就尽管实现它就行了。”葛道夫问了。

“这方面请容我向您解释。为了让泰格狃、卡尔癸克服从,我们非得杀掉你们里头的三人不可。”

“什么意思?”

和之前话语无法衔接的论点,让葛道夫忍不住回问。

“离开魔哭领前,我、卡尔癸克以及泰格狃,在【语言】圣者的见证下订了一项协定,只要谁先杀了三名六花勇者,谁就能成为率领凶魔的唯一巨头,剩下两者必须服从它,违者将会丧命……大约是这样的内容。”

“……”

“只要能打倒你们之中三人,泰格狃与卡尔癸克将会成为我的部下,就再也没人能阻止我等的野心。而四天前于雾幻结界的战斗,可说是我们孤注一掷的豪赌。”

“然而……”

“结果就如您所知,亚德雷先生的智谋与顽强,韩斯先生的洞察能力,击败了娜榭塔妮亚。要是他们两人能少掉其中一个,世界的命运如今已截然不同。”

德兹心有不甘地紧咬着牙。

“无法理解。为何泰格狃跟卡尔癸克,要接受、这样的协定?”

“没什么大不了的,它们只是上了我的当罢了。”德兹轻描淡写地带过。

这时,五头凶魔来到葛道夫面前。葛道夫单手拎着德兹,挥枪杀了所有凶魔,并且剖开肚子检查其中。

“葛道夫先生,您这是在浪费时间。娜榭塔妮亚并不在这儿。”德兹说了。

葛道夫自己也清楚这点,但为了寻找娜榭塔妮亚,他实在忍不住。

打倒了凶魔,葛道夫继续奔跑。离熔岩地带已经不远了。

“……我现在、了解你们的内部情况了。重点是、公主呢?公主她怎么样了?”

“好的,请听我解释。被你们击败后,娜榭塔妮亚花了一天游泳渡海与我们会合,泰格狃的军队却在那时出现。我们只能四处奔逃,毫无其他办法。”

“……然后?”

“我将剩下的同志全召集到熔岩地带,引诱泰格狃前来,打算与它决一死战。只要我能打倒泰格狃,就能为大家开出一条活路。没想到泰格狃在这两百年内,变强到连我也无法匹敌的地步。于是我的同志全死了,娜榭塔妮亚也被它们抓走。”

德兹停下了话语。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

“请。”

“第七人、是谁?”

“……我们是有些头绪,但并不清楚是谁。”

“什么?”

“目前混入你们之中的第七人,并不是我们的同志。我认为那应该是泰格狃派去的。派假的勇者由内部除掉六花……说起来难以置信,但泰格狃与我,竟然想出一模一样的策略。”

“难以、置信。”

“我也有同感,一听到前去侦查的同志说六花勇者又多出一人,我跟娜榭塔妮亚都哑口无言。”

“……我还有事要问。公主拥有的假纹章,是从哪里弄到手的?”

“这我无可奉告。”德兹直截了当地答道。

“还有件事。你……你跟公主、打算继续实现那野心吗?”

由德兹的话来判断,如今他们已经山穷水尽了。然而思考了半晌后,德兹它开口了。

“怀抱野心之人,唯有奋战至死方能罢休。即使实现的几率接近零,只要我们还活着,就会继续奋战下去。”

这番话,就跟娜榭塔妮亚在雾幻结界里说过的一样。

“那么我跟你、是敌人。”葛道夫也表明了立场。“我要守护公主。而希望公主活下去,就得想尽一切办法,阻止公主继续这荒唐的争斗。”

“很遗憾,这是不可能的。娜榭塔妮亚只要性命犹存,就会继续奋战下去。你若想守护公主,就只能和她一起为野心而战。”

葛道夫沉默不语。现在的他,暂时还无法做出抉择。

“我……”

“您就先别回答吧。你选择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就行了……这是娜榭塔妮亚要我转达的。”

葛道夫下定决心,要守护娜榭塔妮亚。但该对付的对手又是谁呢?杀了德兹就能阻止娜榭塔妮亚吗?除了杀掉六花以外,没有其他可以保护娜榭塔妮亚的方法了?

现在就为将来的事烦恼也没意义,所以葛道夫决定保留结论。眼前该做的,唯有从泰格狃手中救出娜榭塔妮亚。

“泰格狃应该不会那么轻易就对娜榭塔妮亚下手。”德兹说了。

“什么意思?”

“这是约一年前的事。身在皇宫的我,某天接到魔哭领里的同志传话,说泰格狃想见我一面。我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答应了,改变外貌前往泰格狃指定的会合地点。对了,有件事忘了说明。我拥有变身的能力,现在的外表也不是与生俱来的。”

“然后呢?”

“那儿除了泰格狃,还有【语言】圣者玛姆安娜。泰格狃提出了要求,要我别杀芙雷米·史披德洛。”

葛道夫察觉有异。芙雷米曾说过,泰格狃本来就打算抛弃自己,若这话属实,订下这样的协定显然不自然。搞不好,其实这是德兹在撒谎。

“我答应了它,同时提出交换条件,说我接下来会给某人同志身分的证明,要求泰格狃不可以杀了那个人。泰格狃爽快地答应了,我们也透过玛姆安娜完成协定。至于那个同志,当然就是娜榭塔妮亚了。”

葛道夫思索着,这番话究竟是真是假。

然而,除非是有此内情,否则泰格狃的确没理由留娜榭塔妮亚活口。她能活到现在,也只有这个方法说得通了。

“公主接下来、会怎样?”

“我想,娜榭塔妮亚恐怕会被转交到卡尔癸克手上。因为我跟卡尔癸克并没有订立协定,泰格狃应该会让卡尔癸克结束娜榭塔妮亚的生命。”

“……第七人,是芙雷米吗?”葛道夫问了。

“目前没有证据,但我认为恐怕是这样没错。”

身为肩负世界命运的六花勇者,葛道夫照理应该立刻与亚德雷等人会合并传达此事,同时盘问芙雷米,确认她的身份真伪。

然而,葛道夫并没停下前往熔岩地带的脚步。现在的他,唯一目标只有拯救娜榭塔妮亚。

“芙雷米的事、先不管,现在只要、拯救公主。”

德兹的话不能完全相信。它终究是凶魔,是六花勇者的敌人。然而若想拯救娜榭塔妮亚,就只能靠它帮忙。

至少,娜榭塔妮亚被捕而身陷危机,是毫无疑问的事实,因为诚臣之盔只有在主君遭俘虏时才会启动。

“……”

不过这时葛道夫又想起,赐予自己这顶头盔的,正是娜榭塔妮亚本人。搞不好这顶头盔,也是整个计划的一部分。

然而葛道夫依旧奔驰着。娜榭塔妮亚也许是真的身陷危机,那么葛道夫就非得前进不可。即使那真的是陷阱。

跑着跑着,葛道夫不经意地回过头。

不知道亚德雷他们现在怎样了?葛道夫希望其他人别理会自己,早点越过山谷。中计上当,只要自己一个人就够了。

不知不觉,周遭树木逐渐稀疏,地表转为浓灰色的岩盘,杂草也越来越少。葛道夫来到了熔岩地带。

……

吊在葛道夫手上的德兹,此刻也同样暗自盘算着。

它知道,葛道夫并没完全相信自己。但这样就够了。德兹本来就不认为能彻底骗过他,但只要让他照着自己与娜榭塔妮亚的盘算,前往熔岩地带,目的就算达到了。

不过,接下来才是问题所在。

葛道夫是否能看透真相,能的话又是何时?德兹与娜榭塔妮亚的计策能不能成功,全寄托在葛道夫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