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黑船来袭

嘉永六年六月初三,也就是美国东印度舰队抵日的那一瞬,日本史随之一转,进入了幕末的风云时代。龙马的命运也随之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但是当天,他却并不明白所谓黑船意味着什么。听武市讲完黑船之事后,他突然觉得肚饿。“武市兄,黑船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你那里有东西吗?”

“什么?”

“吃的。”他撅撅嘴。

“小龙,你可真沉得住气。”

“哪里,我饿极了,前胸贴后背了。”

“且不讲这个。这次的黑船和近几十年来出没临海的夷船不同,他们气势汹汹前来,已经做好了打仗的准备。对于我国,说不定会成为自元寇以来的首次国难。到这种时候,你竟一点都不知道着急。”

这个鱼下巴,一本正经做什么?龙马突然看到半平太膝旁一个小包袱。“武市兄,那是什么?”

“年糕。”

武市话音未落,那个包袱便被龙马伸手抢走了。武市追悔莫及。“不行,小龙,不可。今晚可能会打仗,所以我准备了干粮。”

“里面有几个?”

“九个。”

“武市兄,你就打算用这几块年糕赶走黑船吗?”龙马不由分说便把一块年糕塞进了口中。

“我并未说是拿年糕赶黑船,而是做干粮。”

“打仗时,藩里会供兵粮的。”

“但自己准备干粮是武士的习惯,也是武士精神。”

“有这话?”龙马依旧不停嘴地嚼,他已经抓起第二块了。

“真拿你没办法。”武市只能苦笑。

龙马一生都认为,年糕就仅仅是年糕,是用于果腹之物。但武市却不这么想,他总会想方设法给某物赋予一种意义。所以一遇到事二人便会争执。奇的是,一个极现实,一个出离俗尘,却不知为何,关系极亲密。

“武市兄,关于黑船,我一无所知,你再跟我讲讲。”

“我才不给净把人当傻子的人讲。”

故弄玄虚。龙马嗤道。当他吃完三块年糕,准备饮武市喝剩下的茶时,下级监督官吉田甚吉和安冈千太夫跑了进来,道:“请各位到习武场集合。”说完跑着离开了。

“小龙,马上就要去驱赶黑船了。”

在土佐藩府,除了正屋之外,并没有设议事厅,其余都是长屋。藩士们要议事时,一般会到习武场。

二人到了聚集之处,发现已经人满为患。

土佐藩此时的藩主是山内丰信,于两月前回了土佐,留驻江户的重臣山田八右卫门、森本三藏、山内下总主持议事。这三人都是出了名的无能之辈。

第一夜的指示是等待。另外,就是将龙马这等在江户游学的诸生临时插入藩兵队伍。如此算来,在江户的土佐藩兵有四百。

“我成了杂兵。”龙马感慨。然而,武市半平太也是杂兵。他乃白札,也就是所谓的准上士,但还是住在长屋中的一介游学之辈,所以依然只能算个小卒。

好混账!武市半平太乃镜心明智流高手,精通儒学、兵法,智谋出众,有领兵打仗的才干。这样一个武市,竟也只是个杂兵。三百年来的门第制度简直可笑至极。

藩士们散后各自回到府邸或者藩府的长屋,再次出来集合时已是一身戎装了。

有几个上士穿戴着祖上传下来的头盔和铠甲,简直就像从杂货铺里出来的武士人偶。有盔甲不全的,有只穿件披肩的,或只戴个头盔的。连这些物件都没有的,便只能在这大热天穿上防火的装备。队伍乱成一团。

“武市兄,我们怎么办?”

半平太想了想,道:“且穿上练剑时的防具。”

“好。”

龙马、半平太,以及其他从土佐来江户学剑的下级武士,也都穿上了这种装束。比起那些全副武装的武士,他们的装束倒显得颇神气。

在等待出征的习武场中,人们形成了多个小集团,各聚一处开始讨论兵法,热闹异常。但上士和上士在一起,下级武士与下级武士在一处,互翻白眼,并不搭话。这是土佐藩三百年来的风气。上士都是山内家的武士,而下级武士则是在关原合战中败北的长曾我部的手下。

上士的中心是领俸三百石的叫弘濑传八郎的北条流兵法师父。

“我说哪。”这是此人的口头禅。“我说,检查敌军首级的时候,哪……”

弘濑传八郎在给年轻武士讲实战经验。上士们无不洗耳恭听。

他是在讲割下美国水兵的首级之后去觐见藩公时的繁杂礼节。北条流乃是德川幕府初期北条安房守开创的兵法流派,成为历代山内家必习的兵法,几乎没有领兵打仗的细节,仅是检查首级时的繁文縟节。

这样能击退黑船?龙马怒气渐盛。

第三日一早,上面终于发出了出征命令。

浦贺湾的四艘黑船对幕府提要求时态度十分强硬,甚至作势要冲到湾里炮击江户。幕府不知所措,令在芝、品川等地拥有府邸的大名紧急出兵守卫海岸。

土佐藩也接到了命令。藩国在江户拥有大小七个藩府。接到命令的有芝、鲛洲与品川藩府。按照安排,龙马等人将要被送往品川。一大早,他们便列队从锻冶桥土佐藩府出发了。

途中,百姓的骚乱比昨日更甚。

“武市兄。”

“何事?”

“早知如此,我开个杂货铺得了。”龙马道。

据说各藩武士涌进江户所有的杂货铺买盔甲和刀枪,因此价钱涨到了原来的三倍。那种店赚饱了。

火药也一样。由于各藩在江户的藩府都依据幕府的成法,除了必需的弹药,禁止储https://www.99csw.com存更多,所以如今无不奔走购买。其价钱自然飞涨,即便如此,还无货可出。

值此非常时期,谣言传得飞快。赞岐高松十二万石松平赞岐守成为街头巷尾的笑柄。此藩受命负责海滨御殿的警备,因此匆匆购置火药,但市中各店的火药都被各藩买光。最后好歹高价买了十几斤,也只够一门炮开两三炮。

亲藩不过如此。威风了三百年的幕府原形,竟是这个样子。龙马大为不满。然而,怪的是为了护卫江户而驻扎在将军府周围的八万旗本将,在黑船来袭之际,幕府光想着借用大名兵力,而不启用将军亲兵。究其原因,是根本用不了。将军的旗本家臣个个只能勉强糊口,根本就没钱买武器马具,更别说带着家臣出征了。

“武市兄,将军府也不过如此。将军的亲兵们也不过尔尔。”

“嘘。”最让耿直的武市为难的就是乡士出身的龙马这种性情。虽是武士,却不惧怕权威,说话行事太直率。

对于龙马,这世间就没什么好怕的。

龙马一行到了品川藩府之后,发现从芝到品川的海滨全变了样。在各藩的驻地,支起了印有家纹的帐篷,藩旗升起,藩主的马印之类迎风飘扬,景象就像回到了战国时代的大合战。

“蔚为壮观啊!”龙马感叹了一句,道,“武市兄,怎的看不到那所谓的黑船?”

“当然看不到,他们在很远的岬角拋锚。”

“据说有两艘并没有抛锚,而是漂在海上呢。”

“那是想着随时开战。”

一行被安置在藩府的马场和练箭场候命。

夷船引起的骚动,在这五六十年当中发生了好几次。但像这次这样,一次来四艘军舰,还是首次。而且那船是蒸汽船,能自行运转,船板用铁板包裹,每艘船上各装二十门大炮。如果四艘军舰上的八十门大炮同时向岸上发射,岸上各藩兵马立时就会化成灰烬。

“佩里狡诈阴险,恐吓浦贺的奉行官。幕府官员都吓得抖如筛糠。”武市道。

听说幕府这种狼狈之态,有人悲愤地咬牙说道:

“将军府中的人吓破胆了吗?”

“把黑船上的洋人杀个片甲不留!”

从此时开始,攘夷论开始盛行,逐渐成为一种风气。

“武市兄,你怎么想?”龙马道。日后成为土佐勤王领袖的武市半平太,当然极力反对黑船提出的开港要求。

“乘小舟秘密靠近敌舰,然后伏击斩杀之。除此之外别无办法。小龙,你以为呢?”

“我也这么想。”但龙马马上又露出一副天真的笑容,“在此之前,我想上黑船开开它。那个叫佩里的令人称羡啊,他仅带了四艘军舰过来,就能让我们举国震动。”

“你喜爱船?”

“喜爱之至。武市兄,你想不想与我一起暗中离开藩府,潜伏到黑船上去?”

“那可是罪当切腹的。而且,潜伏到黑船上之后又怎样?”

“按照你的兵法行事。除了头领,杀掉其他所有人。然后将它的大炮卸下来,沉到海底。”龙马干劲十足。

此日傍晚,有人请见龙马。龙马到门口一看,竟是千叶重太郎和他的妹子佐那子。

二人也穿着击剑时的防具。佐那子在高岛田髻上系了一块白毛巾,二人就像戏里扮的复仇兄妹。

“有何事?”

“请让我们加入贵藩的队伍。”

龙马自不必说,武市半平太当时也很年轻。当天夜里,他们带着千叶重太郎和佐那子偷偷出了品川藩府。要是被发现,四人轻则切腹,重则斩首示众。

他们的目标是浦贺湾的美国舰队。他们声称要用北辰一刀流和镜心明智流的功夫制服四艘黑船。

“不必费事,就是一人一艘。”

听龙马的口气,就好像抓几条池中鲤鱼般轻易。

剑客之子重太郎性情直率,感叹道:“小龙,你实乃英雄啊。”

半平太却不一样。走了四里多地,半平太突然笑了,停下脚步。

“我总觉得上了小龙的当。龙马这厮,坏透了。”他抬起下巴,指了指在他前边几步的龙马。

“怎么?”重太郎也站住了。

“那厮很不可思议,平常总不爱言语,笨嘴拙舌的;一旦发语,听的人定要小心,不然就会上当。这像天生的手段。就连比他长几岁的我,都差点相信我们能徒手拿下那四艘船。我总算清醒了。回品川吧。要是在天明之前赶不回去,就会落得切腹的下场。”

“你害怕切腹?”重太郎有些生气。

“当然害怕。人的命只有一条,不能随便扔。”

“小龙如何骗的我们?”

“他啊,”半平太已经朝品川方向迈开脚步,“他是个船迷,一提到船,就丢了魂。他本人也确实想把那黑船弄到手,但那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首先,到黑船所在的浦贺途中,有各藩的阵营。幕府严禁私自行动,在途中我们就会被抓。”

“但是,”重太郎看了一眼周围,慌道,“小龙不见了。佐那子,你到前面找找去。”

龙马此时已经离他们老远。他并不是真的认为他们能够徒手制服黑船,只是想亲眼看看那些船。日后作为海援队长率领舰队在幕末风云中大展身手的龙马,此刻只要一提到船,就热心不已。

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能过去逮住黑船。他心里思忖,背后传来了脚步声。“坂本公子,等等。”

回头一看,是提着印有千叶家家纹灯笼的佐那子。当听说武市半平太要回品川藩府,龙马并不惊讶,道:“无妨。你和重太郎少爷也都回藩府等着吧。我一人去即可。”

“您想独自去制服黑船?”

“嗯。”

“那您带我一起去吧。”

“这可为难我了。实话跟你说,我说去制服黑船,只不过是随机应变的借口,我只是想去看看,让全日本都感到恐惧的黑船到底是什么样子。”

“仅仅如此?”佐那子惊道,“坂本公子,您仅仅是为了去看看,就不惜冒切腹的危险?”

“当然。我爱船心切,为此丢了性命也值。”

“那我也去。”

“哦?你也喜欢船?”

“不。”

“那你快快回品川。”

“但即使我不在意船……”佐那子咽了一口唾沬,接着说道,“我在意您。所以要跟您一起去浦贺。”说毕,佐那子低下头,满面羞涩。即便是在夜里,看不见脸色,这也不应该是武家女儿应该说的话。

“佐那子。”龙马唤了一声。

佐那子抬起头和龙马四目相对,发现他神色十分古怪。她正发愣,龙马已经从她手中夺走了灯笼。

“您要怎样?”

“借用一下。我要赶去了。你没有灯笼,也追不上。就着月光,赶紧回品川吧。”

“啊……”佐那子正要喊,灯笼的亮光已经越来越远越来越淡了。

龙马一路跑到了神奈川村。驻扎在附近的藤堂藩藩兵喝问起来:“到哪里去?”

“浦贺。”

几个拿着大棒的武士将他团团围住。“通报藩属、姓名。”

龙马不理。

他明白,要是说出来,定会被阻止。只能硬拼,才能通行。可是对方有四个人。龙马要是微微弯腰,说一番虚实夹杂的好话,如“各位大人辛苦了。在下乃是土佐家臣坂本龙马,因藩中有事需前往浦贺的井伊大人阵营,请给在下行个方便”,说不定就无事了。但龙马选择沉默。他是偷偷跑出来的,不可能老老实实告诉他们自己的底细。

这小子可疑。几人略一合计,手中的大棒朝着龙马的胸膛捣了过来。

无礼!龙马血气上涌,青筋暴出。

也可能是“藤堂”惹的祸。土佐流传着一个有关关原合战的故事。龙马等土佐的乡士,从小就听着这故事长大。据说当年因为旧主长曾我部家在关原合战中战败而没落,从而沦落底层。虽如此,对于德川以及山内家,他们又不能太露骨地表达怨恨之情。所以很自然地将怨恨的矛头指向原本是丰臣旧臣的藤堂。他在秀吉逝后私通德川,为德川家效命。藤堂家的先祖高虎在土佐人心目中成为一介恶人,只要一听到藤堂二字便会怒火中烧的不仅仅是龙马一人。元和元年的大坂夏之战时,在河内八尾,大坂方的土佐军就与东军藤堂军发生冲突,声称要“报关原之仇”,从而大败藤堂,就是先例。从小根植于脑中的东西异常可怕。在龙马心中,藤堂家的人便是说书人故事中的恶棍。

他突然抓住了对方的大棍。“你想干什么?”他拽过大棒,揪住那人前襟,然后用从日根野辩治处学来的小栗流扫堂腿绊倒对方,再用大棒打倒两个人,之后突然暗道“不好”。拿着火把的藤堂兵会呼啦啦地赶过来,弄不好会丧命于此。要是说出藩名……这在龙马实是不能忍受。于是,他逃了。

他沿着浦贺大道一直往南。

抵六浦时天亮了,白天就在山中睡了一觉,到浦贺时,已经是第三天黎明。他爬到可以俯视浦贺的小原台上等待日出。很快,天大亮了,湛蓝的海面上漂浮着四艘巨大的军舰。

后来龙马听英国人古拉波说,佩里的舰队来到浦贺的真正目的,原本是要捕鲸。在那之前,英美的捕鲸船队一直以大西洋为渔场,后来由于滥捕,捕获量开始减少。为了寻找新的渔场,他们方才开始冒险的航海之旅。不久,他们便得知太平洋尤其是北部群栖着大量鲸鱼。但他们苦于没有港口获得补给。离开母港,在太平洋上活动,需要一个贮煤之处。船舰虽都是蒸汽机船,但船上储备的煤炭仅能维持七日之用。他们于是决定在日本列岛寻找停靠的港口。他们知道这个国家执行着固执的锁国政策,想通过这些威风的舰队示威,逼日本开放港口。

龙马并不知道这些,他爬上悬崖,大为感叹:简直就像鲸鱼精。他俯身看着漂浮在海上的四艘大船,惊叹不已。那几艘船,哪怕给我一艘也好。他的心思如同孩子想要玩物。

有没有弄到手的办法呢?仅仅军舰四艘,大炮八十,就能让幕府震惊。龙马想,要是我拥有其中的一艘,在内海巡游,就胜过百万石以上大名的武力,作为船长的我不就能君临三百诸侯了吗?

仅仅有一艘船就能成大名。龙马陷入空想。要是成了大名,又干些什么呢?想了很久,他终于有了一个异想天开的想法。干脆把众人都变成大名。不仅武士,农民、商人、工匠,统统变成大名。这样大家都能挺起胸脯来摆摆架子。哈哈哈,这太有意思了。老源头肯定会吓一大跳。乙女姐姐成了个女大名,肯定大耍威风啊。

此时,突然传来扒开草丛的声音,十个武士旋即把龙马团团围住。“喂,你在这里干什么?”

龙马翻过身来,就像刚睡醒一样,咧着嘴嘿嘿一笑,道:“在看黑船。这里能看得很清楚,你们也来瞧瞧。”

“闭嘴!我们是彦根井伊家的人,负责守卫这个台场。你是哪个藩的,报上名来。”

龙马不语。

“此人很可疑,把他带到岗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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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马似乎想起了什么,站起来扫了一眼众人。

“你们也想想看。”他用一种可以融化冰雪的目光望着井伊家的武士。众人看到这个来历不明的年轻人的笑容,都沉默了。“若说到井伊家,乃是谱代大名之首。三河以武勇而闻名的井伊家,从战国以来,可谓战无不胜。我看着你们,便知道个个都是好汉。”

众人一脸古怪。

“对吧?”龙马看着其中看起来地位最高的白面男子说道。

“啊,是。”

“不必谦虚。做人啊,值得自己骄傲的地方就要挺起胸脯,引以为豪。我在书上看过,说井伊家自直孝公以来,都穿红铠甲,打赤旗。在战国乱世时,只要看见井伊家的红铠甲,敌人就吓得屁滚尿流。”

“你到底是何人?”

“好了好了。”龙马以手势止住对方,“我的名字并不重要。我现在在说井伊家的事。就从将军特意挑选井伊家来担任浦贺警备这一点来看,也可知井伊家的武勇之风一直发扬至今,真令我感佩至极。但结果如何呢?你实在让我太为难了。”

“那……那是为何?”

“你们错认了敌人。”他一不小心开始说土佐方言,“敌人在哪里呢?难道不是在那边的黑船上,而是在这里观看黑船的我?即便你们把我抓到岗哨,黑船也不会沉下去的。幸亏你们是生于武勇之家的武士。怎么样,愿不愿意利用遇见我的这个好机会,跟我一起去夺下四艘黑船之一呢?”

这家伙是疯子不成?众人听了他一席话,目瞪口呆。

龙马是认真的。十一个人等到夜里,从岬角的背面划小舟驶向黑船,就能夺下它。

“接近黑船后,从十一人中选取五位剑术高人,脱光衣服,持刀跳进海里,游到船另外一边。当黑船上的人一味注意小船的时候,脱光了衣服的那五人用绳子爬上去。西洋剑根本就不是日本刀的对手,何况是井伊家的武士。”

众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一直出神听着的问道:“前天晚上在藤堂营中闹事的不就是这小子吗?”

“是啊,与通缉文告上一样,说话操土佐腔。”

“吠!”他们按住刀柄,作势欲拔刀,“抓住他!”

龙马的努力白费了。他不得已要跳崖逃走时,看向大海,呆住了。黑船在移动。他们开始朝着江户湾的内湾发起进攻了。“喂,你们看啊,要打仗了。”四艘黑船突然从浦贺湾起程,朝江户进发。后来才知道是为了测量地形。但现下谁能知道?

以幕府为首,上至沿岸各藩的警备营,下至江户百姓,无不吓破了胆,纷纷避难。但黑船的真正用意也不在测量地形。他们驶到一个能够看见品川的地方,轰隆隆地发了几炮,恐吓众人。这已经不是外交了,而是恐吓。佩里那厮,小看了日本人。

但品川湾的这几声炮响,改变了日本的历史。幕府为之震惊,开始缓缓打开国门,同时,天下志士奋起,反对开国和要求赶走夷人的攘夷论如黑烟般在天下蔓延。日本近代史的开端,可以说是从这几发炮弹冒烟的这一刻开始。

“上喜撰茗茶,仅饮四杯夜难寐,醒了太平梦。”

不知是出于何人之手,这份涂鸦之作在江户的大街小巷张贴。上喜撰是此际的一种高级茗茶,与蒸汽船谐音双关,仅饮四杯,就让上上下下的人兴奋不已。

或许此时,看到黑船动作,最吃惊的乃是站在与黑船近在咫尺的浦贺村小原台悬崖上的龙马和十个井伊家的武士。

“不好了,打仗了!”井伊家的武士马上忘掉了龙马,四散下山,各归岗位。龙马也跑了起来。看黑船的架势,是要袭击品川。品川有土佐藩的阵地。龙马方才后悔自己从那里离开,来到这么一个所在来看黑船。错过打仗,对于武士乃是莫大的耻辱。

得尽快赶回去。龙马慌不择路,连摔几次。爬起来又倒下。最后,他故意滚下去,反而更快。

下了悬崖来到路上,正巧有一匹装着马鞍的马拴在那里。像是刚才井伊家武士组的战马。且当回盗马贼。龙马用短刀割下一丛山白竹当马鞭,跳上马背,往回狂奔。背后传来喧闹声,他头也不回。

龙马一路飞奔,回到了品川阵中。可以说,从这一刻开始,龙马朝着自己的人生飞奔了。

龙马到了品川附近,跳下马,正巧碰见一个驿站的马夫。他把马夫叫来,往他手中塞了些钱,道:“劳驾把这匹马拉到浦贺的井伊营附近路边的松林中拴起来。即便被人抓了,也不能说是受人所托。”

他平安回到了品川。

回到藩府,武市半平太道:“拿到黑船了?”

“没有。”

“你不在时,我已经巧言骗过了组头,一会儿好好干活就是。”

“多谢。组头是否暴怒?”

“没有。”

“那是为何?”

“事情令人意外,原本你的名字就没写在藩府名簿上。组头还吃惊地问起怎会有你。”

“小瞧人。”

事情就此了结。

龙马不在藩府这段时间,下级武士中气氛大变,龙马大为吃惊。

府中一片杀气腾腾。他们亲眼见到黑船上的夷人虚张声势地恐吓,一时群情激奋。

“赶走夷狄!”

“幕府太好欺!”

“若不与之一战,让他们看看日本刀的厉害,世上的夷狄都会小瞧我们日本!”

多年后龙马曾经支持开国论,但在此时,一个武士若不赞成攘夷论,便不是男人。此时的日本极少有了解海外的人。这自是三百年闭关锁国之策造成,而非因为人们天生无知。

此时之所以攘夷论风行,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站在个人角度想想就明白了。就好像一个人打开家门,突然发现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站在大门口,非要和自己交往,而且还带着凶器进行恐吓。要是卑躬屈膝地顺从那个人的要求,作为人,未免差劲。

实际上,黑船事件不久就平息了。龙马回到品川藩府两天之后,黑船便驶离了海湾。各藩旋即解除了警备。龙马回到别了多日的江户武馆,再次专心投入到剑术的学习中。

在八月底的一天,锻冶桥的藩府里,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盗贼寝待藤兵卫。

“好久不见啊。”龙马将他带到长屋的一个房间。藤兵卫见没有他人在场,突然压低声音,道:“公子,有件事拜托您。在下不知从何说起,就想问一句,您会杀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