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无法靠近的彼岸 第二节

“你们是对手,顾南城,别忘了她姓南。”

“那又怎样?”

乔楚睁大眼睛:“那又怎样?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需要你保护的孩子了。她长大了顾南城,她应该有自己的路,而这条路不应该是你强加给她的。”

“你怎么就肯定她不愿意?乔楚,我们是工作上的好伙伴,但我的私事,也希望你能给予尊重。”顾南城显然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绕过她径直离开。

车上只有朱凯文,不见南珂,朱凯文无奈地道:“她打车走了。”

顾南城揉了揉眉心,降下车窗:“开车。”

事实上南珂也想等顾南城,但齐律的脸出现在的士里的那一刻,她毫不犹豫地挥手拦下坐了进去。像是某种默契,确信这个人会出现在这里必定是来找自己无疑。

齐律照旧将一沓文件递给她,上面几乎都是南震天去世前两个月顾南城的行程。南珂看了一眼便忍不住讥讽:“你不去当侦探真是可惜了。”

“还不是为君服务?”齐律满不在乎,在转角示意司机停车,回头对南珂说,“顾南城未必是你想象的样子,如果你真的想查出事情的始末,必须时刻保持自己头脑清醒。他是个精明的人,既然让你留在身边,就绝不会轻易留把柄给你抓。”

这些话是忠言,但是逆耳,在南珂听来,最是伤人。

他们终于还是要藏起最初的自己,以揣测的姿态去评判曾经亲密无间的人。

南珂回到老宅已近凌晨,出乎意料地在客厅见到了顾南城。他闭着眼睛慵懒地靠在沙发上,茶几上的烟缸里是满满的烟头,烟灰洒了一地,气氛徒然变得有些压抑。

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脚步声,顾南城睁开眼,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起身将一张字条递给她:“纪北有急事先回去了,来不及同你打招呼,留了张字条给你。”

南珂,有急事先回了,保重,勿念。纪北。

心里突然感觉一下子空了,这个城市,终归只剩她一个人负隅顽抗。

“你可以搬去我那里,这么大的宅子一个人住怪冷清的。”自从南震天去世,南珂就遣散了家里所有的用人,现在这个宅子里剩下的也不过就南珂一人。顾南城最是了解南珂,从小锦衣玉食、衣食无忧,哪里会做什么家务活。

南珂始终与他保持几步距离,摇头说:“不了,这是我的家。”

不管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对南珂而言,这里才是家。从前她以为有顾南城的地方就是家,现在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顾南城从来不是她的家,她把他错当成全世界,而那个世界却再也没有她可以栖身的地方。

“好,早点休息。”顾南城想摸摸她的头,最后还是忍住了。原来再微不足道的一个动作,对他们来说都变得很艰难。

他们面对彼此,竟然举步维艰。

南珂跟同龄的女孩最大的区别就是她不喜欢热闹,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更不喜欢逛街。周末原本准备睡到自然醒,却在一大早被突如其来的电话吵醒。她盯着手机里的陌生号码足有一分钟,直到铃声断了又响起,才半梦半醒地接起来。

电话那头的人显得心情格外好,他的声音很清亮,从电话那头传过来,竟让南珂微微有些愣神。

“我是石科,要骑马吗?今天天气很好。”

“嗯?”南珂一下子有点回不过神来,他是在邀请自己?

“我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骑马。”

本能地一个“不”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然而下一刻南珂却答了一个好字。她不知道这样的改变是好还是不好,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身处这个环境,她再不能像从前那样肆意。

石科似乎十分开心,连声音中都能听出笑意:“好,一个小时后我来接你。”

直到电话里只剩忙音,南珂才挂断电话。也许很多事情并不是你想去做的,但你必须去改变。因为没有办法,因为再也没有人会守护自己。

南珂拿手蒙住眼睛,眼泪顺着指缝无声地滑落。

南震天喜欢骑马,所以小的时候他常常会带南珂去溜一圈。同样的马场,身边却不再是故人。

石科向来对旁物不甚在意,这次却细心地为南珂准备了骑马装,南珂安静地接过换上,尺寸大小完全符合自己的身材。她心里不是没有顾虑的,然而事已至此,已经无法再回头。她需要石科这个战友。

“等一下。”石科忽然叫住她,她疑惑着转身,一顶帽子已经从天而降。

他细心地为她戴上安全帽,末了在帽子上敲了敲开玩笑说:“万事俱备,这样就不需要担心了。”

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一刻南珂觉得很心虚。她慌忙转过身,脚步却立刻顿住。

也不知道顾南城在那里站了多久,目光淡淡地看着他们。他今天穿了一身休闲装,比平日的正装更让人移不开眼。而此刻乔楚正挽着他的胳膊,他们两个站在一起,无比登对。

石科揽了南珂的肩膀过去,脸上分明带着挑衅:“真是好巧,顾总也来骑马消遣?”

顾南城并不理会石科,盯着南珂不发一言。

“怕南珂一个人在家无聊,带她出来溜达一圈,顾总不会介意吧?”石科眼见南珂的脸色越加苍白,心里莫名揪心。对于南珂,包容心大于企图心,他恨她从未记得过自己,但更心疼她如今的兀自逞强。

顾南城微微颔首,从他们身边走过。从头至尾,没有说过一句话。

擦身的瞬间,所有过往排山倒海般涌现,记忆里的薄凉少年,相依为命时的种种情景,一点一点地随着他的走远渐渐模糊。终是留不住,不如洒脱一些,豁达一些。

石科拉着她的手托她上马,她很瘦,好似风一吹就会飘走。

“你很在意他的看法?”他拉着缰绳边走边问。

“他是我的亲人。”这个世界上唯一还能在身边用眼睛看得见的亲人。

“你为什么会答应跟我出来?”

这次南珂回答得有些迟疑,末了才低声开口:“我觉得我们可以是朋友。”

石科停下脚步,仰着头,阳光有些刺眼,他要微微眯起眼睛才能看清她。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干净得能一眼望到边,淡淡地说着那句“我觉得我们可以成为朋友”。若是换了从前,他大概会笑着嗤之以鼻,以他的身份,想要接近他的人不是为名就是为利。可这句话从南珂嘴里说出来,竟然让他愿意相信,他也可以和她成为朋友。

那日的误会似乎烟消云散了,石科望着南珂白皙到略显苍白的脸,心里渗出点点喜悦。

南珂回到家,懒得开灯,一下子把自己扔到床上。夜色从窗外穿透进来,她睁着眼睛,脑袋里一片空白。

想起白天顾南城的眼神,那种锐利的目光至今还搅得她心微微的疼。他向来不会用那样揣测的目光来看待自己,忽然觉得自己果然是与他越走越远了。她叹了口气,正准备起身,顿时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朝她逼来,下一刻,一个人影重重地压过来将她圈在了身体与床之间。

南珂来不及尖叫,他已经准确地攫住了她的双唇。掠夺似的吻带着惩罚和渴望,一寸寸与她的舌纠缠,南珂觉得呼吸困难,一开始的挣扎在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后渐渐平息。这种味道她太熟悉了,即便分开八年,她也依旧清楚地记得他身上一贯的味道,只属于顾南城的味道。

他的气息萦绕在面颊上,吻一点点下滑,另一只手从衣摆探入。他似乎极力隐忍着怒气,在慢慢地挑逗她。

他们之间曾经最亲密的接触也不过只是亲吻。南珂终于明白,自重逢以来那种无法逾越的陌生感来自哪里了。他们都长大了,他再也不是那个会处处护着自己为自己着想的和煦少年。没想到有一天,她心里的少年,终于还是长成了尖锐而深沉的男人。

顾南城的吻到达南珂衣领口的时候忽然停住,他抬起头,迎着月色去看她。她睁着眼睛,双眼没有一丝情欲,只那么淡淡地望着自己。这种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他伸出手捂住她的眼睛,伏在她耳边道:“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南珂抬起手从背后环住他,线条分明、肌肉凹陷的身材,他早已不是当年的瘦弱少年。

“南城,不是你先不要我的吗?那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招惹了我,你以为可以像打发其他女人那样打发我吗?”

她的声音柔柔的,缓缓的,一点点地渗透到顾南城的心里。八年想念,以为可以给她安然的世界,不想却是步步逼得她远离自己。走到这一步,当年的那些努力又算什么?

他终于抓到了她的手,握住,十指紧扣,手掌贴着,心里顿时被塞得满满的,仿佛过去那些空白慢慢找了回来。他吻上她的眼睛,轻声道:“南珂,我们结婚吧。”

身下的人明显一震,他盯着她的眼睛不准她逃避,既然无法让她远走,那便留在身边,许她一世无忧。即便他们之间隔着万水千山,隔着天涯海角。

南珂的手指抚上顾南城的面容,一点点地从下巴到鼻子再到眉毛,依旧记得他总爱蹙着眉,不笑的时候严肃得让人不敢亲近。仍然是记忆里的顾南城,但已不再是她认识的顾南城。

如果成长需要以付出彼此为代价,那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我会在你身边,以亲人、朋友的身份,却不可能是爱人。顾南城,这条路不是你一开始就为我选择的吗?那就好好走下去,我们都各自安心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当一个称职的好演员。”

终于还是不得不残忍地长大。她这样爱他,长久的岁月里,她的生命中只有“顾南城”这一个名字。相离八年,感情仿佛已经深入骨髓,爱得太深刻,反而再也做不到豁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