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子路决定了回高老庄,高老庄北五里地的稷甲岭发生了崖崩。稷甲岭常常崖崩,但这一次情形十分严重,黄昏的时候有人看见了一个椭圆形的东西在葡萄园的上空旋转,接着一声巨响,像地震一般,骥林娘放在檐笸上晾米的瓦盆当即就跌碎。双鱼家的山墙头掉下一块砖,砸着卧在墙下酣睡的母猪,母猪就流产了。而镇上所有人家的门环,在那一瞬间都哐啷哐啷地一齐摇动。迷胡叔也是看到了那个椭圆形的飞行物,坚持认为那是一顶草帽,崖崩一定与草帽有关,因为当年他之所以在白云湫杀人,就是也看见过这样的草帽。高老庄镇的镇长,他是有文化的,当然要批评迷胡叔,一面解释这可能是飞碟,近年里在商州地面上已经有过多次发现飞碟的报道,不足为怪;一面察看了崖崩现场,将崖石埋没的三十亩水田写成了五十亩水田和一条灌溉渠的重大灾情报告,紧急申请着县政府的救济。

这天夜里,菊娃抱着双腿残疾的儿子和婆婆在院里看天象,还说着白日的崖崩。就在米碗里插着了三根高香,感念起崖崩埋没了那么多的水田,眼看着就埋没到了祖坟,却没有埋没,这都是神灵的保佑,要不,孩子的爷爷快要过三周年忌日了,那可怎么得了?顺善路过院门口,鼻子凑凑,闻见了高香的荃味,也笑眯眯踅脚进来,听她们提说就走了。顺善一走,菊娃和婆婆还是仰头看着满空繁星,各自默数了一遍,又默数了一遍,一遍与一遍数目不同。坐坐无聊,各自进屋睡去。

菊娃挪坐在了厦房的炕上了,两只鞋子一脱丢下地,不偏不倚,整整齐齐排在一起,但全都底儿朝上。儿子趴在炕沿看着,突然说:“娘,我爹他们要回来了。”菊娃愣住了,拿眼睛直勾勾看起儿子。她希望着儿子再说一句,儿子却钻进被窝睡下了。门外头起了风,风从门道里进来吹动了吊在半空的灯泡,使菊娃的影子在墙上忽大忽小,菊娃一时似乎思量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思量,久久地坐在那里,听野狗在村口土场上叫。天明起来,对婆婆说:“娘,我今日就到店里去住。”娘说:“不是说好去茶坊镇买棉花吗?”菊娃说:“改日去吧。……石头我也得送到他舅家去。”娘说:“改日就改日吧。店里就那一张小床,雇来的彩彩在那儿,两人怎得睡下?你说啥的,石头去你哥那儿?!”菊娃说:“我哥那儿离老黑家近,石头跟老黑爹学针灸,总不能有一阵没一阵的。”娘说:“……这怎么都要走呀?”菊娃说:“石头他爹要回来了。”老太太也愣了,嘴张张,倒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头就低下去,一边用抹布擦柜盖上的米盆面罐儿,擦出油光来,一边说:“子路要回来?谁说子路要回来?子路……”

吃罢早饭,菊娃果真背了石头去了娘家。子路娘在院子里立了一会儿,捉住鸡拿指头塞进鸡屁眼里试有没有颗蛋下,但立即把鸡丢开,进屋翻箱倒柜,寻着了子路早年的一双旧鞋,用绳子系了,吊到红薯地窖里,自言自语道:要回来,就把西夏也给我领回来,让你爹也瞧瞧我儿的日子又回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