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满山香南的相册 第二章

“啊啦,弄错了呀。”

香南不由自主停了下来,明明进入中等部已经半年以上了,但是在从移动教室回来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来到了初等部的校舍。

这是秋高气爽的秋日正午,空无一人的中庭草地上,和煦的阳光让人觉得很温暖。

不知为何香南难以就这样离去,她眺望着周围的景色,突然发现从教室那边出现了并肩而行的两个身影。他们都穿着两件套的西装,系着蝴蝶结的丝带,是初等部的男学生。

若无其事看了他们一眼的香南呆了,因为两人有着完全一模一样的脸。

常陆院光与馨。

香南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对风闻已久的同卵双生子,她忘记了礼节,径直盯着他俩看。

(真是好像耶……)

不仅面容相似、手脚的长度一致,甚至连肩部转动手腕的位置也相同。不知是在谈论什么开心的话题,两人浮现出来的笑容也如同镜子中的倒影一般相似。

因此这种不可思议的存在感即便是在香南旧就读1-A的拥有许多热情的粉丝,也不会让人难以置信。

大概是专心于谈话之中,双子完全没有注意到香南的存在,只是慢慢地向她走来。终于左侧的孩子抬起了头,当视线与香南一接触,立刻掠过一丝不高兴的神情。几乎也在同时,右侧的孩子也盯着这边看了过来,不过比起惊慌,香南还是感觉有些感动。

“……我们不是观赏物吧?”

两人的嘴唇几乎在同时动了起来,发出相同的声音。好像事先商量好了一般完全郑和在一起的声音,让香南睁圆眼睛。

看着说不出话来的香南,右侧的孩子不知在低声耳语什么,左侧的孩子一边听着一边“扑哧扑哧”地小了起来,明显带着在听什么不好的话的神情。

连在说悄悄话时,他们的视线也没有闪躲,香南更加觉得他们是在说什么坏话。

终于,笑完了之后,双子似乎对香南失去兴趣,用完全一直的姿势,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被当成笨蛋的香南也只能目送他俩离开。这时预备铃响了,香南连忙慌慌张张向中等部校舍跑去。

十三岁——已经失去了当初刚进入中等部的兴奋,但离进入高等学习感觉还有相当遥远的距离的这段时间里,是孩子们迎来第二次成长期的年龄。

即便是在香南的周围,少男少女之间罗曼史似的传闻总是此起彼伏,引起学生们窃窃私语。

“满山之君,刚才的课你好像迟到了耶,有什么事吗?”

课间休息的时候,一位名叫安芸院的同学向香南搭话了。

“我走错路了,结果迷迷糊糊闯入了初等部。”香南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见到常陆院家的那两位了。真的是一模一样呢!”

“哦,好羡慕!我还从来没有跟他们说过话呢!”

“啊啦,安芸院之君喜欢比自己年纪小的呀?”

坐在附近的绫小路回过头来,加入谈话之中。

“才没有这种事呢。”安芸院双颊染得绯红,“再是想说说话而已。仅仅听见声音也没有关系啦,因为他们不是用几乎完全相同的声音说着完全相同的话吗?不觉得很像天使吗?”

两人声音的高低有着微妙的不同并且天使才是不会那样嘲笑别人吧?香南在心中默默想道。

“我可是讨厌。”仿佛完全没有听见安芸院的回答,绫小路加大了音量,“年纪小的还是不要考虑为好。另外身份低下的,特别是卑微的庶民,光是想想就让我毛骨悚然。”

绫小路的声音慢慢增大,变成连最后面的人都能清楚听到了。香南终于明白她真正想说的是什么话题。

坐在窗边的位置上有一个低着腰,目不转睛看着手中的书的少女。他假装注意力集中在书上,不过毫无疑问她肯定听见了刚才的谈话。

这位名叫松见坂的少女,几星期前成为教室里主要的话题讨论对象。貌似其中的原因正是她跟作为她家庭教师的大学生出了什么“问题”。

“确实,很难考虑与庶民在一起呢。”安芸院随声附和,“我可不知道该怎么与之相处才好,也不想关系变得很亲密。”

绫小路满足似的点了点头,视线向香南移去。那眼神带有夸耀胜利的色彩和强行要求同意的气息。

香南感到很反感。问题行为与庶民这些都无所谓,但绫小路不能没有意义也没有理由地嘲弄别人。

“这会怎么样呢。”香南还是带着礼貌背过脸去,“跟庶民在一起的人也有很多呀,我想最终还是因人而异吧。”

绫小路生气的脸上变得有些红润,安芸院嘴里只说着“啊啦,嘛--”

这时候正好预备铃响了,这个话题就此被打断。

从此时过后几年,安芸院与D组的男学生正在谈论“某种有趣”的事情时,恰好被新闻部嗅到,立刻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传闻。至于绫小路,对于比自己年轻的男学生存有思念的缘故,卷入樱兰第一位奖学金学生的事件中,必须在众目睽睽之下忍受巨大的羞耻。

不过香南在十三岁这年,还会有着想不到的命运在等待着她。

放学后,没有参加社团活动和委员会的学生们几乎都朝着迎接车辆停放的接送专用环形交叉枢纽与校舍之间设置了绿地和运动部专用的操场。正因为如此,通常此时回家的同学们就能够远远望见正在竭尽全力进行社团活动的学生们的身影。

感觉到了乘着风飞扬而来的尘土气息,香南向操场望去。

穿着练习用制服的美式足球部正开始跑步。

每当这时候,香南总是凝目远眺,她想找出其中一人……九濑猛的身影,不过总是不能顺利找出来。九濑虽然有明显的身体特征--高高的个子,但是美式足球部中,有着不输给他的身高的人不在少数。

九濑是进入中等部的同时申请加入美式足球部的。这个事实让香南多多少少有些出乎意料。虽说她知道九濑的运动能力超强,各项球技都很高超,其他的社团也向他抛出了橄榄枝,不过香南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选择美式足球部。

(美式足球,真的那么有趣吗?)

“满山之君。”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香南吓了一跳。

她回过头来,看见双手拎着书包的松见扳同学正立在那里。

“对不起,让你受惊吓了。你这么认真地在看什么呢?”

松见坂抬起肩,顺着香南的视线望去。

“这是哪个社团呢……”

“美式足球部。”

虽然香南一说出口就意识到糟糕了,但松见坂只是笑了笑。

“这么说起来,满山之君在情人节的时候不是送给九濑君礼物了吗?”

“那是……有原因的啦。九濑君与某人比赛看谁得到的巧克力更多,才来拜托我的。”

“嘛……”松见坂发出了声音,“但是以女孩子真心的数量来比赛,这……”

“没有那么夸张啦。”香南变得认真地解释起来,“谁能得到更多的支持,就好像选举一样,我也只是投了一票而已。假如另一方拜托我的话,我也会同样投他一票的。”

当然,即便是对方没有来拜托香南,结果还是对方……镜夜以压倒性的优势胜利。

自从幼等部的橘子事件以来,九濑与镜夜的冷战就一直持续不停。多亏了学年不同,他们平时直接见面的机会很少。但是偶尔在母亲们的聚会上相见时,经常会由九濑单方面向镜夜提出挑战,然后输掉挑战。

“满山之君的人际关系看上去还真复杂呢。”说完,松见坂就把话题切断了。

随后走了一小会儿,突然她又开口了:

“满山之君,我想请你帮我办一件事可以吗?”

松见坂的请求是想让香南帮她送信。对方会在黑木屋百货商店的文具卖场等待松见坂派来的送信人,仅仅只需把信交给对方就可以回去了。

这么出人意料的话,让香南困惑不已。

“等等,首先要怎么做呢?让收信方来找我这样可以吗?”

“你只要穿着樱兰的制服,对方就明白了。”

“不能拜托你家的人吗?”

“不能。”松见坂的嘴角浮现出笑容,“知道了吧?”

香南没有问这封的收信人是不是那个传说中的大学生。

“拜托了。虽然我也明白我跟满山之君并不是很亲密,就拜托这样的事情很无耻……但是我没有其他人可以拜托了。”

香南的心开始动摇。假如必须要穿着校服才可以,这样子非去不可了。不过,松见坂可以拜托驾驶员去预定之外的路线,说是顺路的探索怎么样?并且更好的方法不是派遣家人不会怀疑的佣人去就好了吗?

但是最终,香南还是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我会尽我所能试试看的。但是万一失败了也请你谅解。”

或许可以说香南也跟其他人一样,对看不见未来的恋爱抱有憧憬。只是这个忙帮下去也只能嗅到禁断之果的香气而已。

松见坂紧紧握着香南的手,显得十分开心。然后她从书包里拿出一封信说: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目送松见坂离开的身影,香南在把信放入书包之前看了一下信封。薄荷色的信封上连送信人与收信人都没有写。

香南感到不满,即便被禁止的恋情,这封传递着两个人想在一起的心情的信,在这素色的表面不也可以让它飘荡着初恋的气息吗?

这是一个普通午后,此刻离工作的人下班时还早。黑木屋里,客人的身影稀稀疏疏。店员正在擦拭着玻璃容器。

黑木屋中的商品之一就是在中央的巨大吊灯,来访的人从电梯上就能看清它的全貌。香南因为来过好几次了,所以对此没有特别的兴趣,她直奔六楼的文具卖场。

刚一到大厅,就不知是谁突然拍了香南的剑。

香南不禁退后了几步,看见一个年轻的男子。他并没有特意修饰过他的容颜,只是他的皮肤如婴儿般纯白。

“松见坂小姐的朋友?”

警戒心还没有解除的香南上下打量他,那名年轻的男子又一次问道:

“你是松见坂小姐的朋友吧?”

香南有些惊慌地点了点头,那男子立马伸出手来。

“你把信带来了吗?”

香南急忙打开书包,取出那封信交给男子。他当场就拆开信封,一边取出信一边背过身去。香南失去了离开那地方的最好时机。

来来往往的人都盯着阻碍交通的年轻男子和站在他旁边的香南看,还能隐约听见“那是樱兰的制服”这样的窃窃私语。

“不、不好意思,我就此……”

“等等。”

香南还来不及问他缘由,年轻男子又一次说道:

“等等。我写回信。”

犹如晴天霹雳。

原来如此,收到信之后对方大概要写回信吧。香南这个送信人就理所当然被纠缠住了。

香南忍不住在心中咒骂那个无法当场从这里离开的自己。

年轻男子环视了周围,说着“去那边喝点茶吧”,就大步走了出去。

香南没有从这地方离开的意思。仅仅是如此少量的语言交流,香南就对这个年轻男子抱有难以形容的厌恶感。触碰并不亲密的人的身体、说话的语气,连打招呼和自我介绍都没有,也没有向送信的香南道谢。如果看不见未来的恋爱是不得不跟这样的人进行的话,香南宁愿一辈子都不要恋爱。

感觉到香南没有跟过来,男子停下了脚步。他一边说着“怎么了”一边靠近,从口袋里掏出左手伸向香南。

眼睁睁看着伸向自己的手,香南非常厌恶却全身僵硬。

就在这时--

“满山前辈,你的事已经做完了吗?”

从电梯上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香南不禁仰起了头。

一名戴着眼镜的少年正从电梯上下来。这个人确实是香南认识的人,但同时为什么会在香南的脑海中产生有些不对的不协调感

“……镜夜君?你是镜夜君吧?”

香南不由自主向电梯的升降口走去,男子的手扑了个空。

镜夜沉默冷静地从电梯上下来,向香南这边走了过来。

“没事的话就早点回去吧。不早点回去会变得很拥挤哦。”

你这家伙在干嘛呀。”年轻男子向镜夜威胁道。

不过镜夜完全无视男子的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从镜夜的身后滑出几名身穿黑衣的男人,插在年轻男子和镜夜(还有香南)之间。男子想穿过黑衣人靠近香南,但黑衣人在转眼之间又插在男子与镜夜之间。如此往复了两、三次,黑衣人开口了:

“镜夜大人,请您吩咐该怎么办。”钢铁般的声音。年轻男子的动作突然停止了。似乎是在待命一般,镜夜的背后又出现了两名身着黑衣的男人靠了过来。

年轻男子结结巴巴地转过身去,扔下一句“还带着人呀”就跑了。

香南看着男子远去的身影,她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了下来,不过她马上又料想起来。

“啊……没有带回信回去可以吗?”

因为镜夜看着香南的眼神有些冷淡,香南连忙慌慌张张把事情的原委讲给镜夜听。但是镜夜的目光却更加冰冷了。

“你的大脑中总是装着这些愚蠢的事情呢。”

“你怎么能说愚蠢呢。”香南抗议道,“这是为了同班的朋友。”

“拜托,穿着制服跑来跑去也是为了友情?”镜夜推了眼镜。

直到现在,香南总算感觉到了那散发着不协调感的源头。

“镜夜君,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戴眼镜的啊?”

镜夜的眼神变成有些厌烦。

“你想说的只是这个吗?”

“啊!不好意思,刚才你救了我,真是太谢谢你了。”

香南非常有礼貌地道了谢,黑衣的男人们也好像害羞似的低下了头。

镜夜首先走了出去。

“你的车在哪里等你呢?”

“停车场,镜夜君有什么事吗?说起来镜夜君还在初等部吧?休息吗?”

“星期三的下午是自由参加的俱乐部活动,到去年为止的时间你都不记得了么?”

被镜夜这么一说还真是如此,香南不由得觉得害羞起来。

走到停车场的时间里,香南从镜夜那里听到了事情的经过。为了调整眼镜,镜夜会定期来黑木屋,刚才在电梯上看见香南的身影,所以重新折返回来。香南又再次道了一次谢。

“那么你是什么开始戴眼镜的呢?”香南还是忍不住再问了一次,镜夜仿佛很无趣一般,眼神有些飘移。似乎是不愿意让人触碰的样子,香南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对于这个年纪的少年来说,眼镜这种物品或许让他觉得看起来很逊。

……香南坐上车之后,汽车的引擎发出了轰鸣声。没有等待汽车出发,镜夜就转身离开了。这个身影在黑衣人的簇拥下走进房间,直到消失为止香南都一直目送他。

走出停车场,黑木屋的建筑渐渐看不见的时候,香南终于想起了重要的事情。

“你很适合戴眼镜”这句话忘记跟镜夜说了。

翌日,把整个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告诉了松见坂同学:为了避免被纠缠,再加上又遇见了熟人所以她马上就离开了,同时她也暗示对方如果下次再有同样的要求就敬谢不敏了。不过奇怪的是松见坂只是简单地回答了一句“只要信收到了就好”。

她们俩本身也不是什么特别亲密的关系,交往也只能到这种程度。

然而这件事情最终却在季节交替、冬日到访的时节,发生了非常不得了的逆转。

概括说来就是以下内容:

与松见坂家的千金发生“身份悬殊恋情”的那个男人,据说在松见坂同学提出分手后,要求得到一笔不菲的分手费。不过因为他的要求有些太过分了,在松见坂家的打击报复下,除了生命和身体健康之外,这个男人陷入了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困境。

然而就在此时,男人却拿出樱兰若干女生的照片进行威胁。学校在从松见坂家得知这个情报之后,从那些女生们那里直接听取了事件的原由。

其中也包括满山香南。

在那个接近情人节的周日,被叫出来的香南在看到照片之时,也不由得从心底感到震惊。

仅有的那一次去黑木屋赴约,根本不足一分钟,却全部被偷拍了。对方似乎是利用电梯的廊柱,从楼上的台阶上用望远镜偷拍的。

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香南把事情的始末都说了出来。当然也没有理由不提到镜夜,况且照片上连镜夜的身份卡也清楚地摄入其中。

在听了香南的解释后,学校方面(甚至还包括理事长--须王让!!)认定香南所说属实。因为学校似乎是在事先就做了某种程度的调查,仅仅只需比对报告上的内容进行确认而已。

不过即便如此,学校的名誉会发生危机,这件事情也难辞其咎。香南被告知在联络之前请在自家谨慎待命。

茫然若失的香南正在想着自己多倒霉时,须王让这样告诫她:

“其实我也不想如此严肃地说话,这样的事件并不是第一次。利用他人的好意却另有所图之辈,无论哪个时代都有。”

他说完,目光落在桌上一沓厚厚的书籍上,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

“只是这次牵涉的人太过于单纯了。”

在香南坐车回到家之前,她的处分就早已下达:停学三日。

满山府邸内,香南的父母正等待香南回来,他们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要完整地说明整件事情的原由确实要花费相当多的时间。双亲虽然对香南擅自绕道去黑木屋颇有微词,不过香南的判断本身没有多加责备,而且还让香南饭后回房间后,连制服都没换就朴在床上,进入深深的睡眠中。

待到她醒来之时已经结束,但没有任何人来叫她。或许也可以说是香南不愿意起来吧。

香南一边想着连中餐都没有吃现在却一点食欲也没有,真是不可思议,一边慢慢地爬了起来。

她缓缓地走下台阶,突然从父亲的书房里传来说话声,时而夹杂着爽朗的笑声。尽管没有偷听的意思,但香南父亲低沉的声音却越过门扉清楚地传递到香南的耳边。

“……真的呢,正如你所说。大概是有些原因吧。话说回来,你姐姐不正是从罗贝利亚女子学院毕业的嘛……是吗?事实上我女儿突然说转学去罗贝利亚呢……不,是中学一年级,能不能特别关照一下呢?”

尽管一考虑停学结束之后该如何去学校就觉得郁闷,但香南从来没有想过从樱兰转学,毕竟这是她从幼等部开始就一直就读的学校。对于香南来说樱兰就是“学校”的代名词。不管是容易迷路的校舍,还是有点远的环形交叉枢纽,甚至连众多没有存在意义的特别教室,在香南看来都是令人感觉亲切的风景。

不想离开樱兰。一整晚香南的脑海中仅仅盘旋这这一个念头。

翌日清晨,早餐席上香南的父亲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说:“今天早点回来吧,吃完晚餐后我有事想跟你说,既然对过去的事无能为力就别在意了,我想跟你谈谈将来的事。”

香南沉默地点了点头,手中只拿着红茶和水果就离开了餐桌。

一回到房间就发现制服整整齐齐叠好放在桌上。明明因为昨夜就这样穿着衣服睡觉弄出来许多褶皱,大概是谁注意到了用熨斗烫平了吧。

从整整齐齐的折痕看来,完全就如同崭新的制服的袖口,一种莫名的无力感朝香南全身袭来。

……响起的敲门声终于让香南不自觉转过身来,越过门扉传来母亲的声音。

“香南?妈妈现在要出门了,你一个人没关系吧?”

“是的,您走好。”香南慌慌张张发出明朗的声音。

“午餐一定要吃哦。”只留下这句话后,母亲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让妈妈担心了。香南在自己房间里发着呆,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电话的子机突然响了起来。

“大小姐,有电话找您。是九濑家的少爷打来的。”

香南望了望时钟,差不多十二点左右,应该还是在学校时间。

“……我要跟他说话,给我接进来。”

仅仅响了几秒钟的音乐,线路就已经切换了。

“喂喂?是小香南吗?”

九濑一开口就让香南感觉到他有些惊慌失措。并不是仅仅因为他的声音大,而是距离之前用带有“小”这种昵称来称呼自己不知道相隔多少年了,明进入初等部之后都已经在名字后面加上“同学”了。

不过他接下来说的话表明了是什么骚动让他如此惊慌失措了。

“我听说你被松见坂骗到鲔鱼渔船上了,真的吗?”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香南艰难地予以回应。

“现在学校谣言四起呢。其中的原因大概是因为松见坂同学退学了。”

为什么从昨天开始,整个世界都变了,所有的事都难以料想?香南呆住了。惊讶、愤怒还是伤心,让心绪如此摇摆不定的到底是什么,她也不知道。

“小香南?听得到吗?”如今她的世界似乎只有九濑的声音可以连接。

“不是的,事情不是这样的,这个是……”

本想从最初开始说明,但只是嘴唇张开的瞬间,香南的眼角就忍不住滴下泪珠。

“小香南?”

“……猛君……”之前完全没有想过的话语,现在接二连三从香南口中溢出,“父亲……父亲想让我转学去罗贝利亚……”

紧接着她泣不成声,只能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真的?”过了一小会儿,传来了九濑的声音。

“嗯……”

“那么小香南你想去罗贝利亚吗?”

“我不想!”香南激动地叫嚷起来,“我想就这样呆在樱兰!”

“我明白了。”九濑马上回答,“我有一个好主意。”

……即便通话已经结束,香南还是长时间没有放下手中的电话。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突然哭出来,也不敢相信她会向九濑求助。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竟然会连自己的心情都预想不到。

到底以后会有怎么样的发展呢?

(并且他说有一个好主意,会是什么呢?)

就在此时香南突然感觉一阵猛烈的空腹感袭来,胃就如同刀绞般生生作痛,手脚也开始发抖。

香南一边感叹着不管是这个世界,还是自己的心情,甚至连自己的身体都控制不好,一边向着餐厅走去。

大概四点左右,母亲回来了。香南在玄关大厅出迎,只听见母亲在一旁碎碎念:“刚才与镜夜君的母亲大人见面了哦。”

“我还为了道歉,特意想把这件事情告诉凤夫人,但据她说早在一个月前就知道这件事了。真是讨厌呢,为什么当事人总是最后才知道呀?”

香南什么话都来不及说,门铃响了起来。

“来了来了,是哪位呢?”香南的母亲亲自拿起话筒确认来宾,“哎呀,是之前有什么约定吗?请进来吧。”

在电子锁解除之后门扉自动开了。一个盛得像小山一样的果物笼子出现在她们面前,里面装满了橘子。“哎呀,真不好意思。”这时从果物笼下伸手一只手向香南的母亲行了礼之后,拿着笼子的人走到香南面前。

“好久不见了,香南小姐。看起来您的精神不错,这真是比什么都好。”香南一听这声音,立即想起对方是谁来了。他就是当年在九濑家陪他们玩百人一首的男人,七年的岁月里,当时的中年人如今完全变成了老人的模样。

“现在的香南小姐如此容光焕发,看来那个谣言不攻自破了。”

那个谣言是指鲔鱼渔船吗?香南的头脑中浮现出了这样的想法。

“三十分钟后猛少爷会过来。到时候请多关照。”

还不能完全理解这件事情的香南旁边响起来了母亲似乎明白了的声音:

“那么得去吩咐晚餐要多准备一个人份的了。”

“不过,为什么猛君要过来呢,香南?”

香南以期待答案的目光看了看老人,老人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后这样说道:

“估计为了从今以后也能永远在一起。”

五点多时回家的满山先生看着在玄关大厅出迎的妻女,不由露出喜悦的神情。

“怎么了?两个人一起出来迎接可真稀奇呀,为什么还都打扮得这么漂亮?这个橘子笼又是怎么回事?”他打开玄关门的手没有停下,向妻子询问道。

“这是……”然而他的妻子在回答时却露出困扰的神情。

不过满山先生连惊讶的时间都没有,他马上听见停车场中响起了一辆车刚进入车库的声音。过了不久随着匆忙的开门声,足音渐渐朝满山先生靠近。

他一回头,朝敞开的门扉望去,一个少年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少年穿着樱兰中等部的制服,在黄昏的夕阳映衬下的洁白衣襟,让满山先生觉得少年就仿佛童话中的王子一般。

少年--九濑猛全身紧张,在踏进满山府邸的第一步时就开始叫嚷道:

“我和小香南从孩提时代就有结婚的约定!即便到现在两人都深爱着对方!所以请不要分开我和小香南!”

“哎呀,真是的。”满山夫人不知为何双颊绯红,而当事人--却呆呆地念叨着:“这究竟是什么好主意呀。”

满山先生前仰后合地笑了将近十分钟后(其间九濑还在继续猛烈地抗议),他同意撤销香南转入罗贝利亚的意见。

三天的停学终于结束了。

翌日,香南来到学校,穿过至今为止每天都一模一样的校门,向着1-A的教室走去。在东想西想了很多事情之后,她还是决定在预备铃响起的时候溜进教室。或许这看起来有点停学后就差点迟到、没有一点反省的样子,不过总比在教室里度过无所事事的时光、忍受从背后传来同学们指指点点的目光要好。

其实香南并没有感觉到有一丝愧疚,她在心中暗自发誓要坚强,不管被人说什么都要平心静气。在教室的门扉传来同学们的欢声笑语,她感觉似乎都是在说关于自己的事。

不过正在这时,意想不到的救世主出现了。并且还不止一人。

“啊~满山同学!早上好~”

寂静的走廊突然回荡着自己的名字,香南吃惊地回过头去。

她的同学--植之冢光邦和銛之冢崇向香南走来。

小巧可爱的植之冢与高大、看上去沉着冷静的銛之冢尽管从外表来说没有一点共同点,但他们俩不仅经常一起行动,实际上也是表兄弟的关系,被众人称为的1-A名组合。由于武道上的造诣,两人在社团中非常有名气。

“怎么了?铃声都已经响了哦。”

植之冢用非常明快的声音想香南说道。

“嗯、嗯嗯……”

虽然香南答应着,但脸上还是一副踌躇的表情,随后植之冢又说道:

“那我就先进去了哦~”

说完他走到香南的面前,毫不在意地推开了门。香南连忙朝角落隐藏。紧接着教室里马上响起了“早安,植之冢”这样打招呼的声音。

跟在植之冢后銛之冢也进了教室。香南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进去,不过擦肩而过的銛之冢,却稍许向香南的方向偏了过来。

“……有三个小时让自己看书,变成自习了。”他淡淡说道。

香南在怀疑自己的耳朵,銛之冢同学是出了名的不爱说话。

这时候预备铃响了。教室的门依旧敞开着。

(啊啊。我不管了!)

香南不顾一切向教室迈出了第一步。

这一刹那,教室顿时鸦雀无声,同学们都回过头来。视线集中在身上的压力让香南动弹不能。

对于香南来说,这一刻让她感觉如此漫长。

“满山同学!你没关系吧!”

“太好了!我还以为一辈子都看不见你了!”

“被带到鲔鱼渔船上是真的吗?”

同学们迅速包围了香南,接二连三地问了很多问题。这个预想之外的展开让香南有些目瞪口呆。她到处探寻九濑的身影。九濑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似乎预料到香南会吃惊的样子。当他的视线与香南一接触,就好像害羞似的漂移了目光。

尽管教室中曾经流言蜚语横行,不过香南顿时转变成“被狡猾的坏人欺骗的受害者”从而受到了同学们的同情。比起那些没有解除停学处分的同学以及处分前就决定转校选择逃避的学生要幸运得多。

总之从此教室里出现了如此众多的空座,还没有来得及适应的香南很快迎来了第三学期的结束,之后要重新变更班级。

最后九濑升入了2-A,而香南在2-B就读。香南接受了这个决定,老实说能离开绫小路等人,她觉得很开心。

即便是从A组变到B组,所接受的课程还是没有改变。香南的生活一如既往。改变的仅仅只是多了些简朴、个性慢悠悠的同学。

也有一个看不到的变化。

放学后香南朝环形交叉枢纽的道路走去,尘土的气息让香南停下脚步。

她向着操场机目远眺,美式足球部还在加紧练习。今天貌似是迎接新生的红白比赛。

社员们分别穿着橙、黑两色的球衣,进行争球。从某人脚下飞出弹丸般大小的球,社员们在操场上乱作一团。

通过长距离的传球,一名接到球的选手向着终点冲去,然而前方的道路却被敌方阻拦,在一个擒抱动作后,他摔倒了。这种擒抱如果处理不好就会影响到其他的同伴,几乎所有的运动都是如此,特别是美式足球这种对于团队协作要求很高的运动。

九濑作为球队的一员,完美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为了让持球的选手能够顺利前进,他那奋不顾身阻挡敌人的身姿,让人感觉到了牺牲精神。

沐浴在春风中,香南回想起理事长那时候的话。

--“你们这辈人太过于单纯了。”

恐怕九濑也是属于过于单纯的人吧,从他眼中映出的世界是如此容易理解。所有的人都被涂上了“敌人”跟“同伴”两种色彩,最后必定是恶被消灭、正义胜利。换而言之也可以说他是不谙世事的。

但是香南却觉得这份单纯正是最宝贵的东西。

正好那时,在经过长距离传球后,一个高个子的选手径直跑了起来。尽管在他的面前有很多阻挡,但他还是牢牢地抱住了球,向着终点前进。

美式足球部高个子并不少,香南却很清楚那个高大的选手是谁。

不知何时开始,不管香南如何远眺,在众多身影中也能轻而易举分出谁是九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