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李妃娘娘一面笑望着奶娘秀月,见她约有二十三四岁的模样,虽穿着和众位待选的媳妇们一样的青布襦裙,却遮掩不住一脸的秀美和聪慧。miaokanw.com李妃一面亲切地询问起秀月家中的情形来……

翰成记得,自己是五岁那年骑在父亲脖子上看到了那张朝廷的皇榜。

民间的百姓把所有皇家朝廷的诏书统称为“皇榜”。

周家的院落很宽大,院里有一棵杏树、一棵枣树和一棵大皂角树。每逢春来时分,院中便开始满树绿荫,枝叶间缀满了大如蚕豆的青杏、绿枣儿。

早年,周家的爷祖辈也曾留给儿孙有两头牛、一二十亩薄田的。这些年,因战事频繁,周家大哥周吉前些年被朝廷征去打仗死在了外面后,新婚的媳妇便改嫁他人了。后来官府再次征役戍边时,又征到了周家二儿子周祥的头上。

为了能保住剩下的这个儿子,公爹便卖了两头耕牛抵了征役。从此,尽管一家人耕播捕渔、纺织编绣的苦做,怎奈天灾人祸,再加上官府三天两头的征粮征布、派夫派役,家里日子竟是越过越紧巴了。

周家媳妇秀月嫁到周家后,先是生下了儿子翰成,春上又得了个眉清目秀的闺女。

没承想,闺女不到两个月时突然无疾夭亡。

不知何故,周家媳妇秀月的奶水使尽了一切法子都无法闩住。后来因奶水憋得生疼,秀月只好让五岁的儿子翰成每天吮上一吮,暂时缓解一下钻心的涨痛。

周家媳妇秀月没有料到,这总也闩不住的奶水似乎是注定的事——

周家媳妇秀月是从来借花样子的堂嫂嘴里得知皇榜一事的。

快人快语的堂嫂和秀月说起皇榜一事时,秀月当时还没有意识什么,只是觉得很是稀奇。于是笑嘻嘻问堂嫂:“嫂子,那写皇榜的料子是黄裱纸还是黄缎子?有多少公人护榜?榜上都说些什么?”

堂嫂答说人说上面写的是皇家为小公主招奶娘的话。又说:“皇榜皇榜的,有什么稀罕,哪里是什么黄缎子?不过是一张厚些的黄纸罢了。”

堂嫂说着这话,突然望着秀月那对涨鼓鼓的xx子戏谑道:“秀月,你家妮子丢这么长日子了,你的奶水又一直闩不住,干脆你去把皇榜揭了,去京城见见世面、到皇宫享两年福,也不枉来世上走这一遭了。”

听堂嫂此言,秀月的脸“腾”一下子涨红起来。

随即,她便觉得自己的心砰砰地急跳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咬了咬牙,望着堂嫂疑惑的神情突然说:“嫂子,你说的有理。要不,嫂子陪我去看看?”

堂嫂见她一脸认真的样子,一下子楞住了!

这些年来,堂嫂和秀月天天厮守一起,她清楚秀月是个外柔内刚、极有主见的女子。当秀月提出要自己陪她去看皇榜的话时,堂嫂已经突然预感到:这个和自己一样天天吃糠咽菜、布衣葛鞋的秀月,恐怕大福大贵就要临头了!

想到这里,心下不觉竟有些酸酸的味道泛上来。转念,秀月果然真能进宫的话,自己兴许也能跟着她进京逛逛,见见世面。就算她回来给自己捎几尺碎绸子也是不错的。

这般思量着,拉着秀月的手便往外走去。

两人出了院门一路往西走,末了,大老远地便看见了城墙那边站着的一大群人。

她们先是站在人后一个大石磙上,见高高的城墙上果然金灿耀眼地赫然挂着一张“皇榜”。

秀月的心鼓一样咚咚剧跳着,迅速思量着:女儿没了,自己的奶水又怎么也闩不住。何不就去试试运气?若真能被选中,不仅可以还了人家的欠债,两年下来挣的银粮除了能盖几间瓦屋,只怕还能再置上几亩好地、买上两头牛驴牲口呢!

秀月在这里掂算着,秀月的男人——正在河塘边割苇子的周祥再也料想不到,周家的命运将因为这个平静的日子而生出巨变——

河边苇子长成了,周祥每天清早总是乘太阳还没出来前,来到河边割些青苇子背回家去。然后,拉碾磙碾平,劈成苇篾再编成一张张的苇席,在逢集的日子背上集去换钱补贴家用。

周祥背起割好的一大捆好苇秸,唤上正在捉蝌蚪的小儿子翰成往家赶。

父子俩未到城墙,大老远就看见很多人围在城墙下不知看什么热闹。待走得再近一些时,便听人三三两两地议论说什么“皇榜、公主、奶娘”什么的。

皇家的诏布在山城的城墙上出现,这可是人老几辈子都没听说过的稀罕事啊!人们虽都

不识字,却早已从衙役和公人的嘴里得知,那龙鳞般耀眼的金色皇榜上说的是皇家为小公主选召奶娘的事儿。还说一旦被选中,服侍公主的两年中除了每年可享受俸银二十两、粮谷二石之外,还可蠲免夫家两年的赋役。

周祥撂下苇子,把儿子驮在背上,用力往里挤了挤,转眼便来到了墙下。一抬头,果见城墙上赫然高悬着金黄耀眼的一张诏布。周祥一边惊奇地望着诏布,一边转头对背上的儿子说:“儿子,看见没有?这就是朝廷爷的皇榜啊!”

五岁的翰成觉得,那张“黄榜”实在是黄,黄得跟四月的菜花,跟天上的太阳一样耀眼……

周家媳妇秀月不知自己怎么一下子就挤到人前的——

她心内一直都在打着鼓。自己副这土模土样的,若说出自己想到京城宫里去服侍小公主,兴许被人笑死。一时又想起自己打小和姐妹们在一起玩耍时,大伙都夸说自己长得好看。有人还逗她说,“长这么好,可别给私巡的陛下看见,选进宫里做娘娘啊。”

这般思量着,竟神使鬼差似的已经拨开拥挤的人群,站在了众人面前。

城墙下站着的公人见终于有一位妇人来到人前、目不转睛地望着皇榜时,公人的眼睛不觉一亮,上下打量了秀月一眼,立马满脸堆笑地走上前,毕恭毕敬地问:“请问这位大嫂,您愿意进宫服侍公主吗?”

在周围突然死一般的寂静里,秀月定定地望着城墙上的皇榜,又神使鬼差似的点了点头。

公人喜不自禁地一把就把皇榜给放了下来,细心地卷好、双手端着恭恭敬敬地送到了秀月手中!

秀月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一面机械地回答了公人的询问,夫家姓什么,她姓什么、名什么等等。一面心内呼呼跳着,眼前一晃一晃地直要眩晕的感觉。

公人又满脸是笑地细心交待她:“这位大嫂,宫里有旨,凡揭了榜的就得立马动身进京。大嫂您赶快回去跟家人说一声吧。还有啊,上面交待了,说不要带什么行李衣服,若能被娘娘留在宫里的话,那大嫂您可就该享大福大贵啦!”

听了公人的话,人群突然骚动起来了!

秀月一时被四下里的嘈嘈声闹得心慌意乱起来:“天爷!这么天大的一桩事,自己还没有和公婆丈夫商量呢!怎么就自作主张揭了皇榜啊?可是公人说了,既然揭了皇榜立马就要上路的。婆母若是不准自己出门可怎么是好?”

她双手有些发抖地捧着皇榜,转身就要离开时,迎面看见穿着一身粗布短褐、背上驮着儿子的丈夫周祥半张着嘴、正惊愕万分地望着自己……

秀月跟在丈夫后面默默地往家走着。

一家三口还没到家院,便已听见婆婆那吓人的号啕声了!

婆婆捶胸顿足地号哭着:“老天爷啊!这样天大的事,她小贱人也不跟家里商量,就敢揭了皇榜?皇宫是什么地方啊?她为着贪图人家那几两银子,就要舍家离小、自卖自身到那有进无出、有天无日的地方去啊?”

周祥放下儿子,一语不作地默默地蹲在一旁捂着了自己的脑袋。五岁的翰成似乎明白将要发生什么事了,他“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紧紧地搂着秀月拽着她的衣裳不肯松手。

秀月的眼中慢慢流出了泪,她抚着儿子的头,哽着声说:“好儿子!娘给你挣下盖房子、娶媳妇的钱就回家了!”

小翰成哭道:“我不要媳妇,我要我娘!”

正哭闹着,几位公人已来到家中。

官家的车也已停在周家大门外。

秀月默默回到里屋,换上了平时舍不得穿的干净襦裙后来到堂屋,先把儿子翰成揽在怀里亲了亲,又望了望丈夫周祥,然后来在公爹和婆母面前,提了襦裙跪下,跟二老叩了三个头,站起身来,毅然出门而去……

秀月和几个备选的媳妇乘着一辆官家的大车,从山城衙门出发,直颠了整整两天才赶到京都皇城。

繁华京都果然一番天上人间的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