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R日记:全职妈妈再战职场

1

星期一早上,例会后,其他人散去,总经理把我留了下来。

他发了一份简历给我,简历上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样子清秀文静,毕业于某211高校。

可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女人已经有整整六年多没有工作过了。

“您的意思是?”看完简历,我问。

总经理随口说,“公司法律顾问林律师发给我的,问有没有适合的职位。合作这么多年,面子总是要给一点的,你看着安排吧。”

适合的职位肯定是没有的,这位女士学历虽然不错,但工作经验只有一年多,又做了这么多年全职妈妈,现在她唯一熟悉的领域,大概就是家庭了。

我表达了我的想法,总经理也同意先安排面试,实在不行就直接回复林律师。

末了,他感叹一句,“你们女人可真勇敢啊,随随便便就敢这么多年不工作,把自己的人生完全交托给一个男人,这样高风险的投资,连我这个男人都不敢玩。”

站在一位女性加年轻妈妈的角度,我是不赞成他这种观点的。这个问题不只是女人自己的问题,传统价值观对女性太苛刻了,既要求你相夫教子,侍奉公婆,又要求你经济独立,貌美如花。

作为女人,我自然该为自己努力,可如果每个女人都有这个本事,还要你们男人做什么呢?毕竟我有我自己就够了呀。

当然,眼前这位是总经理,我的老板,我还不至于杠精上身和他讨论这些。于是我点头微笑,“好的,我去安排一下。”

2

眼前的女人衣着得体,就是过于崭新,看起来像是为这次面试专门准备的。

她小心翼翼坐在椅子前三分之一的位置,略显腼腆的对我微笑,放在膝盖上的一双白净小手紧紧握在一起。

“沈清语?”我问。

沈清语忙不迭点头,“您好。”

“您不必紧张。”我笑了笑,“可以给我介绍一下您以往的经历吗?主要是工作方面,个人学习也可以。”

沈清语立刻窘迫起来,脸庞微红,“我的工作经验不多……”

正如我所预料,做全职妈妈期间,这位女士基本上除了育儿知识,就没去学习过什么。而她大学的专业知识,除了概念还在,其他的也尽数还给了老师。

大概她埋头在家里生活了太久,一朝出来,也会有一种“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断层感吧,当我问到她觉得自己适合什么职位的时候,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咬着唇说,“……如果可以,我能不能,还是去试一下市场分析的工作,我以前做过一点的……其他的工作,”她尴尬地笑笑,“我不太知道具体都怎么做。”

送走了沈清语,我就准备打电话给林律师。

于公,我确实找不到她能胜任的职位,可以说无论做什么,她进来都要从最基层学起,可我们好多部门的负责人,年纪也就是二十七八岁,他们想必是不愿意要这么一位大姐的。

于私,从个人的价值观层面,我真是难以认同她这种缺乏危机意识,长期不学习不提升的女性,也不太愿意给自己找这么一个麻烦。

凑巧的是,林律师正在公司附近办事,他听了我的话,沉默了一会儿,约了我一起午餐。

3

沈清语并不是林律师的朋友,而是他前段时间代理的一起离婚官司那位当事人的前妻。林律师平时很少会代理这样的案子,这次是有朋友相托,不好拒绝才接下了。

在代理过程中,林律师从一些细节发现,他的当事人疑似有了新欢,要求与比自己小六岁的妻子离婚。而女方,也就是沈清语,坚决不同意离婚,于是男方提起了诉讼。

在庭审过程中,双方几乎都没有去在意经济问题,争夺的焦点在孩子的抚养权。

男方说,我是本地人,老人可以帮忙接送孩子,你是外地人,没人帮忙;我有收入,你没有,你多年没有工作,脱离社会没有独立生存能力;我有很好的社会关系,孩子跟着我视野开拓,你每天关在家里没有朋友,会影响孩子成长……

他巴拉巴拉说了好几条,最后法官问沈清语有什么辩论意见发表。

沈清语红着眼睛小声说,“我19岁就和你在一起了,你能不能给我留点情面?”

显而易见的,沈清语输了官司,多年夫妻,什么都没留下。

听到这里,有些同情从我心里冒出来,但仍然不能明白这件事和林律师有什么关系,毕竟他的代理人正是那个前夫。

林律师轻咳了一声,神情微微不自然,“庭审以后,我从洗手间出来,碰到沈清语蹲在墙角哭。因为良心上有些过不去,我走过去向她道了歉,我以为她会迁怒于我,但她只是摇着头说不怪我,是她自己错了。后来,我们就有了联系。沈清语其实是个特别温柔善良的女人,我想尽力帮帮她。”

我侧头看了一眼这位丧偶多年的男人,心里有个念头微微一动,于是弯起唇角,“我会照应她的,你放心。”

林律师低声说了句,“谢谢。”

4

沈清语入职两周,她所在的市场部主管谭虹找了我三次,从抱怨到语气强硬地要求让她走人。

我让谭虹坐下,给她倒了杯水,“消消气,春天火气都大。”

她哎呦了一声,“苏姐,你能不能不闹,我这是春天火气大吗,我这是堵心。就是你给我塞了这么一位大姐,我才上火的。”

我并没有把沈清语的情况和她讲,第一,这位谭主管是女强人型的,没结婚没小孩,不见得能理解她;第二,毕竟是个人隐私,林律师和我讲,那是没有办法,我却不好随意传出去。

“好吧,算我不好,但你总得让我知道一下,沈清语又哪儿惹到你了吧。”我笑着说,“你每次都说她什么也不会,我也和你讲过了,你就当应届生带,多教教她,你看你这脾气怎么又上来了。”

谭虹一挑眉,“苏姐,这次可不是我一个人的意见啊,大家都觉得,她到我们部门来,那不是来帮忙的,纯粹是来添乱的。”

其实我也听到过她们部门的人私下议论。女人最奇怪的地方,就是总以为卫生间是说闲话的好地方,殊不知那里才是真正隔墙有耳的地方呢。

我在卫生间里碰到过她们部门两三个姑娘用轻蔑的语气说,那些交给沈大姐的工作,等着咱们给擦屁股吧,连Excel都用不好,弄个图表弄得乱七八糟,做出来的东西能用才怪了。也有人在我隔壁的隔间里发语音,不知道是在和谁抱怨,说摊上这么个外行,让写竞品分析报告不会写,晚上又要加班了。

还有人冷嘲热讽,说她一把年纪了还出来工作什么,回家做全职太太多好,做事情不行,说她又不好意思说,这不是为难别人吗?

中间我找过沈清语一次,问了问情况,她局促地说,自己的确是把专业知识扔的有点久了,很多分析工具倒是记得,就是怎么样来使用,有点找不到方向了。然后她又赶紧补充,说自己每天晚上都在看书,会努力重新捡起来的,她也是参加过高考的人,还是有一点学习能力的。

我看见她青黑的眼圈,有点心软,问她有没有研究过别人做的分析报告,学习一下别人是怎么写的。她怔住,说没有人给她。

职场就是这样,尤其沈清语的情况,任谁都能猜到她进来的门路不正。这种人,放在谁的部门,都不太好安排。所以想必从一开始,谭虹打的就是把她挤走的算盘吧。

5

谭虹见我提到了让沈清语学习一下以往写得比较好的报告,神情略显不自然,强词夺理道,“那都是别人的思路,她得有她自己的看法和观点。市场分析不就是这样吗?竞争对手同一个举措,有的人能看到问题,有的人看不到。如果只会模仿别人的,人云亦云,那还用她分析什么啊?”

末了,她还轻哼一声,压低了声音,“这样的人也不知道是怎么进来的。”

我笑了,端起咖啡喝了几口,深深看了她一眼,“你不会以为她是我弄进来的吧?”

她一怔,尴尬解释着,“没有,苏姐,我可没这么想。我就是不大喜欢这样进来的,我们可都是过五关斩六将才能留下的。”

“我知道。所以,你高看我了,我可没这个权利。”我垂下眼,慢悠悠喝着咖啡,“再耐心教一下吧,我看她昨晚还在加班,这不是挺努力的。也许她脱离职场确实有点久了,但好歹也是名牌大学出来的,总不至于教不会吧?”

也许是因为我这话里有意带了些暗示,后面的两周,谭虹没有再找过我。

不过没多久,我就遇到林律师来接沈清语,其他人也看到了,对她的来路好奇的人想必也能猜到几分。这对沈清语可不是什么好事,林律师再有本事,对公司来说也就是个合作伙伴,这种关系能让沈清语进来,却不足以把她护住。

过了没几天,我因为和海外驻点的同事沟通事情,下班时已经是九点多。路过会议室的时候,看到里面还亮着灯,我就站在门口看了一下。

是市场部在开会,好像在评审什么分析报告,我想了想,明天就是月度经营会了,他们讨论的应该是用来上会的内容。

这时候就听见一个年轻的女声说,“沈姐,我上次就教过你了,Excel各个表之间要用公式关联好,这样改动一个数据,其他表也会随之变动。你这是什么啊,都是一个数一个数敲进去的吗?这样改数据不是要改到天亮了?”

6.

沈清语的声音有些惶恐不安,“公式我不太熟悉,我以为把数字填上就可以的……”

“你以为?”那个女声打断她,“交给你的工作已经是最简单最基础的了,结果呢?你看看你做的!现在我们要改动几个数据,就要把所有表格全部重新做,大家都被你害死了,你知不知道?”

其他同事也七嘴八舌说了起来,无非是说沈清语做的东西不行,拖累了大家。沈清语不停的道歉,说自己可以今晚加班完成。

最后谭虹开了口,“都别说了,人家和你们不一样,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已经出了问题,赶紧想办法解决吧。”

其他人安静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的人撇撇嘴,露出一个讽刺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