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担心他，脚下控制不住地往前移。

初七伏低了身子，尾巴紧紧地夹在了身后，长期流浪的毛发此刻显得黯淡无光，它的眼睛忽明忽暗，写满了惊恐和不安。

季殊言探出一双修长的手，将手中的食物放在一个小笼子里，尝试着递过去。初七对于笼状物的恐惧是它心理破碎的根源，要“脱敏”，就要让他不断地面对它害怕的东西。

初七因为害怕吼叫着扑过来，季殊言眼疾手快地躲开。

一次，两次，三次。

扑咬过程持续着，毕奕薇紧紧地咬住嘴巴，不让自己的害怕影响到他们，明明训犬的不是自己，明明深处危险的不是自己，可她揪心得不行，看着狗狗身上的伤，以及不断的防备，更是因为那个男人的一点点试探，不知不觉，她的眼底有些泛红。

训犬从来都不是一个一蹴而就的过程，需要绝对的耐心和爱。

季殊言在整个过程里，表现了极大的坚持和忍耐。有几次季殊言已经摸到了初七的背部，头部，他尽力地降低自己手指的力量，轻轻抚摸，来降低它的敌意。

初七是聪明的，它开始慢慢知道季殊言对自己并没有伤害之意。从最初的的呲牙扑咬，到最后的低声呜咽，它的喉咙中渐渐不再发出抵抗的鸣音，这一次，他终于埋下头，怯怯地靠近了投食的笼子，第一次安静地啃噬起了食物。

毕奕薇的心砰砰砰地跳动着，这一次的亲身经历，让她对动物以及宠物训练师有了更直观的了解，感触深刻，以致于眼角有隐隐的湿。

“你是不是有什么特异功能啊？”

毕奕薇坐在凳子上，眼睛红红地抬起头，看向季殊言。

安慰好情绪起伏比较大的毕奕薇，季殊言拧开水龙头，将手指放在涓涓水流下，笑道，“什么特异功能？难道……你发现了我的翅膀吗？”

他有意打趣她，弯起眉眼在笑，毕奕薇一怔，抿起嘴巴：“什么啊，当自己丘比特吗？”

“我是说，你是不是有那种……能和动物交流的特殊能力啊，比如……能听懂狗语？”

季殊言勾勾嘴角，“可能吧。”

“真的吗？”毕奕薇眼睛一亮。

“假的。”

毕奕薇：“……”

动物心理学大神显然只是想拿她逗逗闷子，她算是看出来了。毕奕薇叹了口气，她跳下凳子，把阿彦放在地上，而后悄悄挪到了季殊言的身边，认真道，“季先生，我想问你个问题。”

小姑娘的眼睛很亮，闪烁着夺目的光。

季殊言微微蹙起眉心，嘴角却微微勾起，他哑着嗓子，问她，“什么问题？”

“你是不是，交过很多任女朋友啊？”

季殊言一怔，应该是没有料到她居然会这么问。他笑道，“能跟我说说你的判断依据吗？”

“就……”毕奕薇低下头，耳朵红红的，声音又细又软，“你这么厉害，连初七这样的狗狗都能被你驯服，想来应该也没有哪个女孩子能抵抗住你的一番进攻吧……”

季殊言盯着她笑，半晌，压低了嗓音道：“还没试过。”顿了顿，他道：“毕小姐，要不要参加一次实验？”

“啊？”

毕奕薇讶然地抬起头来，当意识到季殊言话中所指时，她的脸瞬间烫了起来。

太囧了。

自己这是在发送“来勾引我”的邀约吗？

突然一慌，她有些不知所措，事情已经办完了，她也没什么事了，索性，“我……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毕奕薇就要往外跑，跑到一半，又折了回来。

毕奕薇一把捞过正跟季殊言亲昵的阿彦，摆摆手，扯出一个干笑，“那个，季校长再见。”

小姑娘头也不回地逃离了现场，季殊言站在原地抱肩看着她，半晌，露出一抹轻快的笑意。

以前没试过。

但……以后，为了你，我愿意一试。

——

和阿彦相处的周末极其短暂，眨眼间，新的一周到来。

毕奕薇赶在周一的早晨将阿彦送回了意念，虽然心怀期待，但事实却总是难料。季殊言不在意念，听意念的工作人员说，德国总部最近遇到了些问题，可能需要季校长亲赴解决。

毕奕薇鼓起勇气问了问季殊言出国的航班时间，答曰周五晚。

心口处藏着大大的失落，毕奕薇下班后垂着头往外走，眼神涣散，心不在焉。

“如果大海能够带走我的哀愁，就像带走每条河流……”毕奕薇一脸忧伤地骑着电动车往前走，口中哼唱着一首老歌，风吹起额畔的碎发，毕奕薇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文艺片里忧伤的女主角，她正享受着，眼前忽然一记抛物线滑落，毕奕薇还没来得及看清那黄乎乎的是什么东西，下一秒就已经连人带车地滚了下去。

“哎呦，”毕奕薇抱着膝盖疼得龇牙咧嘴，余光中撇过，才知道居然是一块香蕉皮。

罪魁祸首大概就是街角处的那个小男孩，小男孩慢悠悠地从墙角处露出一颗圆圆的小脑袋，不知学着谁的模样，他看了看毕奕薇，故作深沉地摇了摇头，“真是个愚蠢的女人。”

毕奕薇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她飞速地从地上爬起来，瞪着他，“你是谁家的小孩，没人告诉你不能随地乱扔香蕉皮吗？”

小男孩眨了眨眼睛，平静地望着他，“哥哥最不喜欢愚蠢的女人了。”

“你说谁愚蠢？”毕奕薇装模作样地挥舞了下小拳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凶巴巴，“你的家长在哪儿？让他出来。”

毕奕薇翻了个白眼，如此顽劣的小孩子，想必哥哥也不是什么好哥哥，不然怎么就没尽到教导之责？

“你哥哥是谁？我要和他谈谈，我的电动车坏了，需要赔偿。”

小男孩抬了抬眼，没说话，半晌后，他忽然裂开了嘴角，淡淡一笑，“喏，我的哥哥来了，他可真帅，我长大以后也要像他一样帅——殊言哥哥！看这儿，我在这里！”

毕奕薇听到某个名字之后身体顿时就僵在了原地，还没来得及问得更清楚一些，身后就忽然传来一阵稳重有力的脚步声，再之后，就是温润熟悉的喑哑嗓音覆上来。

“桐桐，别闹。”

毕奕薇的后背一僵。

她缓缓转过身，男人微微勾起嘴角，脸上带着惊讶，“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毕奕薇咽了咽口水，心中的喜悦正在一寸一寸地爬上来，她以为在他去德国之前两人不会再见面了，没想到……

毕奕薇灰头土脸的样子看上去又窘迫又好笑，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垂下头道：“呃……我随便逛逛！”

季殊言没说话，他垂下眼，淡淡地扫了一下地上的香蕉皮，平躺在地的电动车，和满脸灰扑扑，站在墙角不说话的小姑娘，心里瞬间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桐桐是男子汉，男子汉是用来保护女生的，不可以欺负小女孩。”

“可是她瞪我哎。”

小男孩嘟着嘴，依依不饶，“你们小两口，不可以联手欺负小孩子哦。”

毕奕薇一愣，瞪大了双眼望着他，“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小男孩鬼精灵似的大眼睛眨了眨，不解道，“怎么不是，你难道不是喜欢我哥哥的吗？”

毕奕薇后背一僵，两只手挥舞地像风车，“我没有，我不是，你别乱讲。”

小男孩鄙夷地看了毕奕薇一眼，鼻腔里发出一声奶里奶气的轻哼，“切，才不是我乱讲呢，我爸爸年轻的时候是歌手，妈妈就是爸爸的小迷妹，我见过他们在演唱会时拍的照片，当时妈妈看爸爸的眼神，就和你看哥哥的眼神是一样的。”

小男孩仰着头想了想，随后像模像样地打了一个响指，点头道，“对，就像是我看到彩虹糖时那种，口水都在打转，恨不得一口吃掉它。”

毕奕薇的脸迅速涨红。

吃……吃掉他？

这话还好是在天真无邪的小朋友口中说出来的，不然实在是让人太浮想联翩了好吗？

“桐桐，”季殊言脸上的表情虽然看不出没什么变化，依旧淡淡的，但嘴角却隐约扬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眉毛微微上挑，小男孩还想争论，季殊言却已经掏出了衣兜里的手机，拨通了电话：“喂，孙阿姨，对……我已经接到桐桐了，他和我在一起，你放心。您已经快到了吗？好，我们就在这里等你。”

说完，季殊言利落地挂断了电话，他转过身来，看着毕奕薇，淡笑道，“我晚上的飞机要飞德国，关于阿彦的事儿，还有一些要拜托你的。麻烦你等我一下，我得把这个小鬼送到我邻居手里。”

桐桐听完，瞪着双眼难以置信地望着季殊言，“哥哥你不爱我了吗？”

“当然爱。”季殊言宠溺一笑。

“那你为什么要抛弃我跟着这个姐姐走啊，”小男孩委屈极了，他紧紧攥着季殊言的袖子，将头贴在他的手臂上，“桐桐今天挨欺负了，哥哥你要替我报仇呀。”

季殊言一愣，随即笑开来：“好，哥哥记住了。”

孙阿姨很快接走了桐桐，毕奕薇却一直都躲在季殊言身后，闷声不敢说话。

季殊言察觉到异常，俯身笑眯眯地看着她，“怎么了，小姑娘？”

毕奕薇的脸一下就红了起来，她抬起头，怯怯地地问道，“那个，你要怎么替他报仇啊？”

季殊言一怔。没想到刚才的玩笑话，小姑娘居然当真了。

季殊言强忍着笑意，嘴角的酒窝再次现了出来，半晌之后，艰难忍住的情绪突然崩坏，他轻轻叹了口气，朗声笑道，“这个……我还没想好，你说……我要是给他找个跟他抢糖果的嫂子，可好？”

毕奕薇先是一怔，胸口砰砰砰地跳着。

这位心理学大神为什么总是不按棋牌出棋啊，这突如其来的撩，她该要如何才能抵抗得了？

“啊？”毕奕薇的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然而面前之人的脸上却挂着淡淡的笑，一双目光皎然如湖泊般，让她更加心虚地不敢抬头看他，“我觉得挺好的呀，那……那祝你早日找到哈。”

生怕自己自作多情，毕奕薇便赶紧岔开了话题，垂着眉眼，小声问道，“对了……你刚才说要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啊？”

季殊言先是一怔，这才压低了声音淡淡道，“是德国总部出了些问题，需要我去解决，所以……我今天晚上要去德国。”

“嗯，我知道……”毕奕薇的声音闷闷的，她低着头，心里涌起一抹不舍。

“你是不是放心不下阿彦？”毕奕薇眨眨眼，眼神扫过季殊言英俊的侧脸，扯出一抹笑，“你放心吧，我也是阿彦的妈妈，我会照顾好它，保证等你回来，一根狗毛都不会少的！”

季殊言静静地看着他，眼底的深意一闪而过，他叹了口气，轻声道了句，“我放不下的，还有你。”

脸色烫得像发烧。

毕奕薇和季殊言告别后，她攥着手中的钥匙，手心紧张得都出了汗。

那把钥匙，是季殊言家中的钥匙。

这一次季殊言德国之行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总部的事情棘手，他不去不可但又实在放不下国内的诸事。他惦记着阿彦，因此希望毕奕薇能代替自己照顾好它，而细心的他又早已打听到了毕奕薇的困境，关于外婆，是她的软肋，亦是她的希望。

季殊言的家离毕奕薇外婆的疗养院很近，他希望自己不再在国内的这段日子里，毕奕薇可以不用再骑一个半小时的路程去见外婆，也可以带着阿彦住进他的别墅里，毕竟他的家里有着最好的宠物活动的空间。

毕奕薇答应了。

那一串冰凉的钥匙窝在手心里，此时此刻却莫名得发烫。

毕奕薇闭上眼睛，站在墙角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她忽然想起了一句话，感情的最终的归宿，是有一个属于两个人的小家。

那她现在算不算走进了他的生活，拿到了他房间的钥匙，成为了半个“女主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