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如梦一场

真没想到,还有能从电影里穿越回来的一天。任苒抬头看点滴架,塑料瓶里还剩了半袋葡萄糖,还有个十来分钟就快输完。刚想按铃请护士帮忙,林重推门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位小护士,她手里托着白色的医用盘。

“医生说你没事了。”林重坐到病床对面的沙发上,“我已经给你男朋友打了电话,他应该很快就会来接你。”

护士检查了塑料瓶,又给任苒量了体温,问了几个问题后,见她没有大碍,这才离开病房。她晕倒,是因为血糖太低,医生叮嘱输两袋葡萄糖。任苒摸了摸因为输液而冰冷的手背,诚挚道谢:“林总,谢谢你……救了我。”

虽然今天的经历特别奇葩离奇,虽然与眼前这位精英男士还不太熟,但并不妨碍自己表示一下感谢。毕竟,要是没有他,说不定明天的新闻头条就是“北皇山发现无名女尸,警方正在加紧侦破”。

林重淡笑,浅灰色的西装已经快成了深灰色,皱巴巴的,但他目光依旧灼热深沉,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他问:“你怎么今天想着去北皇山?”

“我想去看看新发现的摩崖石刻,画几张素描或者拍照什么的。”手背依旧冰凉,病房没开空调,两扇窗户向两边墙打开,热风不徐不疾地刮进室内,冲淡了身体里莫名的凉意。

“你男朋友,他人怎么没和你一起?”

“我不知道。我还在画画,他说到处走走,就不见了人。我……对了……你报警了吗?追我们的那伙人是偷盗文物的。”

林重静静地看她:“没有。”

“为什么?”任苒急了,“他们追我们。还有货车里那个石板,很明显是唐代的文物。这还不报警?”

“任小姐,你冷静点。我们没证据。”林重的声音很冷静,任苒怀疑他就是一块冰,“谁能证明他们是盗取文物的?货车里的石板吗?除了你我,没人看见这东西。如果你是警察,会相信我们两个人的空口无凭吗?”

任苒一怔:“可是……”

“没有可是,这事就这样了。”林重平静地打断她的话,“别想太多,回去好好休息。”

任苒怔怔地看林重走到自己面前,黑曜石般的眼瞳装着两个小小的自己。他说:“任小姐,好好休息。”

看他将要离开病房,任苒叫住了他。

“肖老师呢?”

林重回头:“你说肖佐?他把你送到医院后,就回去了。”

任苒依稀记得,在昏迷中,是林重背着自己或狂奔或躲藏,甚至一拳打倒上前阻拦的人。拳头碰撞上头皮的声音,格外凶猛。任苒再是没力气,也撑着虚浮的腿,拦下路边一辆车。开车的人,正巧是她认识的文物专家肖佐。

肖佐的声音既惊讶又关心:“小苒?林先生?你们怎么在这?”

“遇到几个生意上有过节的人,拖累了任小姐……”

“先送小苒去医院。”

是肖佐的声音没错。记得小时候,肖佐经常到任家来做客,大多是找父亲讨论一些文物或者考古方面的问题,还给自己带了漂亮的玩具。只是后来,出了那件事后,肖佐上门的次数就少多了。

“我要去找他,他擅长断代,知道我拍的东西是不是唐代的东西,也能证明那群人就是盗窃文物的。不,我先报警,不能让那群人跑掉。”任苒跳下床,不小心扯到输液管,疼痛顺着手臂蔓延到整条胳膊。

她费力地摁开电话,想要报警。

林重眼中闪过一道光,说不清道不明。正想说些什么,有电话打进了任苒的手机。

“我到医院里了,你在哪个病房?”周子黎急迫的声音飘了出来。

“我在一楼的急诊输液病房,二号。”任苒的声音低了不少,她不太想在电话里说出今天遇到的事。

她说:“你过来一下好吗,我马上就输完……”

“没事,你好好休息,我马上过来。”

一波又一波的疲惫从心头涌上额头。任苒低声说“好”,却没等到周子黎的回答。

毫无征兆的,电话挂断了。

任苒一阵茫然无措。周子黎这是对自己发火?

经过了一天的波折,任苒也没了多余的力气质问谁。她只想有个肩膀能休息一会,挥散出心头的疲惫。而此刻,她只能孤零零地坐在输液病房里,等待男朋友的到来。她甚至不知道,周子黎会用什么样的态度,来迎接自己?

最后一滴葡萄糖从针孔里滴落,冰凉的酒精在手背划过。护士笑着说:“刚输完液,你最好休息一会再走。”

“不了。我男朋友应该在等我。”任苒道过谢,扶着墙慢慢来到走廊上。已是下午时分,没见到太多病人,明亮的光斑被窗户分割成大块的长方形,依次贴在灰扑扑的大理石地砖上。她走了两步,左右张望一阵,没见着周子黎。犹豫着想打电话,刚一转身,发现周子黎就站在走廊的末端。

站在他对面的人,是林重。

他们两个,以前认识吗?任苒疑惑地走了两步,又停住了步子。

周子黎全身都沐浴在灿灿的金光下,亮而刺眼,唯独他的脸隐藏在阴影中,天蓝色的衬衫越发干净,不染尘埃。林重恰恰相反,整个身体藏在暗处,唯独脸向着阳光。他看着林重,神色出奇的平静,丝毫一点畏惧光芒的意思。

周子黎双手揣在裤兜,极随意地说着话。林重的目光也是平静宁和,任苒却联想到一个词——静水流深。

越是平静的湖水,隐藏在湖面之下的波涛越是汹涌。

这幅景象,任苒想起曾经在欧洲一个大教堂看到的壁画。阳光束成一柱,从穹顶撒下。天使的面容神圣庄重,与天使相对的魔鬼满是诱惑。处在壁画正中的是普通的凡人。他被天使吸引,目光又不自觉地追向魔鬼。画面神圣庄重,在墙壁上只占据极小的面积,却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让任苒流连不去。

到底谁是天使,谁是魔鬼?这么一个明媚的初夏午后,任苒突然想起这个哲学问题。

“子黎?”任苒试探地喊了一声,像秋后雏鸟身上的毫末,随风飘过。

平静的湖水跳进了一颗小石子,涟漪泛动,周子黎转过脸,露出意外的神色,快步向她走来。

“还说去找你,你就出来了。”周子黎挽起她的手臂,“好点了吗?”

任苒说:“我没事了。不过你和林总……”

周子黎转头,扬声说:“林总,告辞。”

林重淡淡点头,一副高冷的模样。

任苒几乎被周子黎拉着,有些狼狈地往医院停车场走去。

任苒不明所以,想要停下脚步:“子黎,你怎么了?”林重要吃了他吗?走这么快,简直像是……逃命。

“我没事。”周子黎拉开副驾驶位的门,将任苒塞进去,“砰”一声甩上车门。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驶离了医院。

任苒茫然地看着后视镜,林重站在门诊部大楼前,双手抄在裤兜里,神情淡漠,目光一直追随过来,仿佛正与副驾驶座上的任苒对视。

“子黎?”任苒试探地开口。

周子黎踩了一脚油门,狂风呼啸着闯进驾驶室,吓得任苒拉紧扶手:“你开慢点啊。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周子黎不答,眼睛盯着前方的路,双手紧紧抓着方向盘。任苒不知道他受了什么刺激,怎么像是突然变了个人。过了好一会,呼呼的狂风渐渐平静,车的速度也降下来。许久,车缓缓地停在路边,周子黎摸出一支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任苒不喜欢闻烟味,皱着眉问。混乱危险的一整天,自己深陷危险,周子黎却一直不闻不问。这什么态度?到底,他在想什么?

许久,他才开了口:“你怎么认识他的?”

“他?林重吗?”

“还能有谁?”周子黎烦躁地扔出烟头,“今天你怎么就碰到他了?”

任苒觉得莫名其妙,也是一股子火气冲上心头:“我也不知道啊。要不是找不到你,我才不会乱走。”

“你不会等我一下吗?荒郊野外的,你说你一个女孩子乱走什么?”

任苒冷笑:“周子黎,你也知道那地方是荒郊野外啊。那你一个人就跑了,我等你快半个小时,打电话关机,你怎么不说说你?你去哪里了?”

周子黎一怔。这样咄咄逼人的任苒不是他熟悉的小女生。他有些狼狈地偏开头,放柔了声音,说:“对不起,我走错了路,回来的时候你不见了。我找了你很久,很担心你。”

他先服软,任苒再有一肚子气,纠缠着不放,显得自己很小气。她揉揉眉心:“我就是饿的。遇着一些不好的事……对了,我要报警。”

“报警?”周子黎警觉地抬头,“怎么了?林重对你说了什么?”

“关林重什么事?”任苒已经按下了“110”三个数字:“北皇山上有人偷盗文物,我看见了。还有,我和林重逃出来的那个货车里,有两块石板,上面有浮雕、线刻的装饰动物,还有像是壁画一样的东西。我感觉是唐代的文物。我得报警……”

手机被周子黎按住了。

“你给我说说,你看到了什么?”周子黎脸色凝重,追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