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卜茕打开手机，微信里多了个新的聊天框，“边霁”两个字大剌剌地挂在上头，刺得卜茕眼热。不过一天工夫，她突然像回到了高中时期。她窝在房间里睡觉，而隔壁就是边霁的房间，传来琐碎的声音。

借着安眠药的劲儿，卜茕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高一的时候，边霁和卜茕没有在同一个班，因为心有嫌隙，两人都错开时间出门上学，在学校形同陌路，根本没人意识到他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卜茕跟江秀敏轮流早期做早餐，边霁则是起床最迟的那个。

起来迟了，还要臭着脸吃早饭，虽然不会评价两人的手艺，但是任谁看到有人臭着一张脸，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往嘴里囫囵塞自己精心制作的早餐，都会心里窝火。

卜茕一向让着边霁，又心虚自己鸠占鹊巢，总是低头装作没看见，尽量吃得快点，早边霁几分钟出门。

江秀敏就不一样了，她不论是不是自己还是卜茕做的早餐，都会谴责一顿。

边霁打着哈欠，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手伸进白色T恤去挠自己的肚子，迷迷糊糊地坐到卜茕对面的位子上，眯着眼睛看也不看，拿叉子叉起荷包蛋就往嘴里塞。

卜茕偷偷抬眼打量边霁，想看看他的表情。边霁却一副被人叫醒正在怒火中烧，黑着脸的模样，吃完鸡蛋，喝着粥，就拧着眉满脸不悦。

卜茕胆战心惊，小声问：“鸡蛋不好吃？还是粥太稀了？”

边霁被她一问，愣了神，放下碗看她：“嗯？”

江秀敏一拍桌子，生气地吼道：“边霁你干嘛呢！茕茕六点就起床了，就为了给你做早饭，你还要嫌她做得不好！你自己哪天早起做个早饭给我们试试啊！还好意思嫌弃别人？”

“不是……”边霁突然被骂了一通，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地看着江秀敏，“我没嫌弃她厨艺啊，反正都是吃嘛……”

那也不代表是喜欢吃的了。卜茕低下眼，帮边霁解围：“阿姨，边霁就是还没睡醒所以看着脸色不好。再说了，我这手艺，本来就很一般，哪比得上阿姨。”

江秀敏眨眨眼，看着卜茕乖巧的模样，又是一顿怒火中烧，拍案而起对着边霁痛骂：“小兔崽你晚上不睡觉，白天起不来，什么时候作息规律点啊！”

边霁一大早就被骂得狗血淋头，心里的不痛快顿时喷涌而出，“啪”一声把筷子拍在桌上，看了眼卜茕，站起来扭头就走：“你更年期吗，什么点都能骂我。”

“吵不过就走人啊？我警告你，不准欺负茕茕啊！”

边霁背上书包，随手理了理头发走到玄关，听到江秀敏的话，背对着她翻了个白眼，回头无奈道：“你被害妄想症吧，她都在家里住了四年多了，我什么时候欺负过她？”

江秀敏对卜茕保护欲过度，一有点风吹草动就拿边霁开骂，生怕边霁欺负卜茕。卜茕也很头疼，替边霁解围，又被江秀敏当成自己太过善良包庇边霁，最后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边霁斜了眼江秀敏，眼神移到卜茕身上，卜茕正小心翼翼看着边霁，两人视线一触及，卜茕一下子挺直了腰杆，小声道：“那个……学校见，路上小心。”

边霁抿着唇，一脸不耐：“哦。”紧接着他打开门就离开了。

江秀敏对边霁的叛逆头疼不已，自己脾气也不好，跟老公刚离婚一年，她要一个人照顾两个大孩子，着实头疼。虽然卜茕很乖巧，家务事都帮忙分担，也从不乱花钱，可是边霁这孩子，比十个卜茕还难管教，在学校各种闯祸，翘课，顶撞老师，打架，夜不归宿，江秀敏有时候都想把边霁赶出家门了。

“茕茕，你们文理分班后，跟边霁分在一个班，要是他欺负你，你一定要及时告诉老师和我啊。”江秀敏心里无不担忧。

卜茕哭笑不得：“阿姨，他真的没有欺负过我。我被你们照顾，抢走了你对他的爱，他对我不喜欢是自然的，可是他也很包容我，从没有欺负过我。这点你放心。”

江秀敏还是觉得不放心，到卜茕骑车出门了，还惴惴不安。

两人前后差了五分钟到达学校。文理科分班后，班级都重新分配了一遍，班上大部分还是原来的同学，只是卜茕除了成绩好之外，一直都很少跟同学们来往，像一个隐形人一样。到了教室后，就看见最后排座位上围着的同学们。

那里是边霁的座位。男生女生们都围绕着他。

他学习成绩垫底，脾气也差，什么讨人嫌的不守规矩的事情都做过，是实打实老师眼里的刺头，差生，但是却因着他那高大挺拔的身材以及俊逸好看的脸，加上他殷实的家境，边霁却是最吸引人的那个人。

女生们围着他转讨好他，多看一眼他就红了脸。男生们仰慕他的胆识和叛逆，也怕他的打架能力。

卜茕在座位上整理着昨晚的作业，耳尖地听着后排讨论的话题。

“边霁，你这只手表好漂亮啊，很贵吧！”

“边霁，周末有空啊，一起去看电影吧？”

“边霁，你昨晚玩的那盘太厉害了，一枪爆头，下次我还要跟你一起吃鸡。”

“我不要。”边霁冷声说道。

男生摆手：“走走走，边霁要跟我一起吃鸡的，哪跟你这小女生去看电影啊。”

“我也不要跟你一起。”边霁冷淡打断他，“你太菜了。”

“哈哈哈哈哈，听到没，胡瓜！边霁嫌弃你菜鸡呢！滚滚滚，我跟边霁才是双排最强王者！”一个男生清朗的声音高亢地笑道。

这是边霁初中就在一起玩的好友，冯锐意，虽然边霁叛逆不羁，性格闷还不爱说话，这冯锐意性格却偏偏相反，话多话密还很热情，跟边霁狐朋狗友多年还一直没拆伙，愣是成为了铁哥们儿。

“诶，卜茕，你作业都做完了吧？”一个尖锐的女孩声音打乱了卜茕偷听的思绪。

卜茕回过神来，就见一个个子高挑的女生站在自己桌边，居高临下睥睨着自己，眼里带着鄙夷，毫不客气道：“数学作业我忘做了，借我抄一下。”

这个女生为人霸道，成绩排名虽然不差，但也仅限于平时校内的考试，作业和考试她都擅长抄袭作弊，愣是给自己营造了一个还不错的成绩的假象。她原本就跟卜茕同一班，经常会跟成绩好的同学要作业抄。

卜茕很讨厌抄作业和作弊的行为，把作业本往抽屉里一塞：“我没做完。”

“谁信呐，年级第一的大学霸，怎么可能不做作业，难不成你考试都是抄的啊？”女生说着，刺耳地笑了。

卜茕皱起眉：“我说没有，不给。”

“你再说一句试试？”女生瞪大眼睛，眼里带着凶狠。

卜茕被她狠厉的视线吓了肩膀一缩，小声坚持着自己的想法：“我不能……”

“这次作业这么难，大家都没做出来，你一定解答出来了，快给我！”女生一拍桌子，推开卜茕伸手就往卜茕的抽屉里搜作业本。

“不要！”卜茕伸手制止她，心里又气又恼，气对方的不知廉耻，恼自己的怯弱胆小。

“唉，边霁？”后排有人轻声问。

女生被她不识时务弄得不耐烦，喊道：“你烦死了！”她抓住卜茕的手就要用力拉出来，卜茕的手臂被她抠抓得通红。

卜茕吃痛地倒吸口冷气，缩起了肩膀，那女生的手突然被人拦截了。

边霁用力握住女生的手腕，甩开她，冷眼瞪着卜茕，这一眼像是在责怪卜茕，被人欺负都没有感觉委屈，这因为这一眼，卜茕眼眶一下便红了。

女生手腕吃疼，轻嚎了一声，揉着手腕瞪着边霁，见他那星眸不带感情地轻飘飘在自己脸上一带而过，又红了脸，娇嗔：“你干什么啊？”

边霁伸出手掌，看都不看，眼神直视前门，嘴里却问卜茕：“数学作业，拿来。”

卜茕低着头，听到他的话，怔愣住了，随即眼泪一下就夺眶而出。他这是要帮着别人欺负自己吗？

“拿来。”边霁不耐烦地扭头看向卜茕又说了一声，却突然愣住了。

卜茕低着头，无声地啜泣着。虽然看不见脸，但是边霁了解卜茕，她微微颤抖的肩膀，一定是哭了。边霁故作冷傲的双眼里一下便慌乱了，他眨眨眼，紧抿着唇，牙关收紧，声音微不可察地放柔：“我数学作业也没做。借我抄。”

卜茕一听，疑惑地抬头看他。通红的眼眶里，泪光盈盈的，漂亮的桃花眼里写满了疑惑，那眼神直戳边霁心脏，边霁慌忙移开视线，嘟囔：“让你给我就给我，还要我重复几遍。”

在一旁的女生回过神来，帮腔：“对啊，边霁让你借作业给他抄呢。”

卜茕缓缓从抽屉里把作业本拿出来，递到边霁手里，边霁飞快接过，含糊地丢下一句：“谢了。”就转身离开，也没顾得上卜茕低着头，又委屈又疑惑的讶然。

边霁不是……昨晚就把数学作业做完了吗？还是她辅导下磕磕绊绊完成的。

一回到座位，边霁就把作业本飞快塞进抽屉里，谁也不让碰。冯锐意凑过来小声问：“你没完成作业又没老师敢骂你，犯得着去压榨一学霸吗？大男人欺负小姑娘的，我都看不下去。”

边霁瞪他：“要你管。”

上课铃响，围聚在边霁周围的同学们一哄而散，边霁眼前的视线终于开阔起来，他从后凝视着卜茕的背影，心里却越发浮躁。

她原来在自己班级，也是这样，被人随意欺负的吗？

边霁说是借卜茕作业本抄，实际上，当天上交作业本的时候就直接帮忙交上去了。

晚上，晚自习结束后，卜茕把所有作业都完成了才骑车回家。边霁直接翘了晚自习，跟冯锐意不知道去哪里鬼混了。等卜茕回了家，边霁早在家里客厅百无聊赖地看电视了。

见卜茕回来，边霁看了她一眼，指指餐厅里的莲子银耳汤：“我妈说给你炖的，让你补补身体。”

九月份天气还很炎热，卜茕骑了车一身汗意，她把书包放到沙发上，室内的冷气吹散她的暑气。坐到餐厅里，卜茕拔高声音问：“阿姨呢？”

“加班呢。”

加班……那是什么时候煮的莲子银耳汤？特地煮了汤才出去加班的？

卜茕想不明白，又问：“你喝了吗？”

边霁看向餐厅，一脸厌恶：“那黏糊糊齁甜的东西谁喝啊？”

卜茕点点头，乖巧地喝完留给她的那碗汤，洗了餐具才到客厅来：“阿姨这个汤煮的挺好喝的，不是很甜，你应该喝喝看。”

边霁瞄了她一眼，脸上莫名带了点诡异的笑意，耳根子却不知道怎么回事的通红：“是吗？可是我不喜欢吃银耳。你觉得好喝，下次我让我妈多煮点呗。”

卜茕应了声：“下次我来煮吧，阿姨工作那么忙。边霁你想吃什么夜宵吗？我做给你吃？”

边霁原本躺在沙发上撑着脑袋无聊的模样，闻言慢慢坐起了身盘腿坐好，嘴里却回道：“不用了，我不饿。你还不如早点去睡吧。”

他那副模样，倒有点口是心非的意思。

卜茕突然想到什么，从包里翻出自己的作业本：“给你。”

突然被塞了一手的作业本，边霁一头雾水：“做什么？”

“你不是不会做吗？你今天作业也没做吧？给你抄。”卜茕紧张地说着，语气里带了点讨好。

愣了几秒，边霁突然恼火地站起来，把手中的作业本摔在卜茕包上：“你有病吧？我不会自己做作业啊？不会做我不能问你啊？干嘛要抄作业？”

“你今天不跟我……”卜茕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震得不知所措，小声反驳。

边霁脸一阵青一阵白，彻底火了，吼道：“卜茕你傻吗！我什么意思你这都不懂吗！”

玄关门“砰”地关上了，紧接着就传来“哒哒哒”地疾走声和江秀敏气急败坏的咆哮：“边霁！你居然敢欺负茕茕！老娘宰了你！”

卜茕蓦地睁开眼睛，急促喘了两口粗气，看见惨白斑驳的天花板，才缓缓回过神来。耳边是外边走廊的脚步声和租客交谈声，房间逼仄潮湿，卜茕翻了个身，看了眼闹钟，才不过四点半。

窗外天还没亮，她却已经结束了一个绵长的梦。

不过是高中时候的一个记忆碎片，却这样真实琐碎。甚至于边霁红着的耳朵，那透明耳廓里分明的血管都一清二楚。

她也是后来询问江秀敏怎么做莲子银耳汤才明白过来，那碗的汤，并不是阿姨做的。闪躲的视线和通红的耳朵已经告诉了答案。

卜茕整个人蜷缩进被窝里，眼角带着泪意。

她以为自己为了他付出了多少多少心血，以为自己退让出了所有。可是偶一回头才突然明白过来，到底谁才是付出最多的人。而她又亏欠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