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茕，开门。”边霁的声音清晰冷静地在手机那头传来。

卜茕心下松了口气，匆忙跑出房间打开玄关大门。边霁站在门外，青松般笔挺的身姿，大概是因为要回家吃饭，所以穿着也很得体，褐色长款风衣，让他显得更加挺拔。

门蓦一打开，背着室内走廊昏黄的灯光，卜茕的脸晦暗不明，边霁凝视她的脸，拧起了眉，星眸里带上心疼和隐忧。

卜茕眼眶通红，下眼睫仍挂着滴泪光，边霁喉间轻动，心里有丝刺痛。他抬手缓缓靠近卜茕的脸，想抹去那滴泪。

对面公寓的门突然打开，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娇嗔地从屋内传来：“讨厌，我们晚上出门吃饭吗？”

边霁急忙放下手，摁在卜茕的肩上。他蹙眉视线越过卜茕的脑袋上方，打量着卜茕身后的房内的景象，被这屋内逼仄的走廊和改装后的隔断间群租房的乱象给震得眉间紧锁。

卜茕身后，玄关旁就是所谓的厨房，灶台前两个人都不能并排站下，根本没有使用过的痕迹。冰箱就在鞋柜旁边，占据了大半的走廊，只能让一个人通过。走廊有四五间门，尽头还有拐角，估计里面还有房间。这整套应该不过一百四十平的住房面积，均摊到每个人头上，也不过二十多三十不到的面积。

边霁想象过卜茕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在外，生活得得多拮据辛苦，只是直面真实的时候，他比想象中还难受。

微微拧眉，边霁不赞同地看她：“你就住在这里？”

卜茕点点头，侧身让人进来：“刚住进来没两个月。”

边霁四下打量，越看越觉得不行：“这地方消防也不合格，属于违法群租房，你不能继续住了，而且还有疑似针孔摄像头。”

卜茕揉揉太阳穴，她刚才也在发愁这个问题：“我知道……再说吧。”

“在哪，带我去看看？”

边霁蹲在浴室洗手台下方检查插头，卜茕站在他身后，用手机打着光照明，见边霁从口袋里拿出串钥匙，用其中一根小螺丝刀一样的东西在插头上一捣鼓，不费一会儿工夫，就将插头盖拆了下来。

边霁一看见插头内的东西，眼里戾色一闪而过。插头盖是黑色透明的亚克力材质的薄板，插头内部，则有一个非常细小的黑色隐形摄像头，如果不拆开外壳，根本看不见内部的构造。

卜茕看见了边霁手上的插头内部构造，心里后怕又恐惧。

“现在就你一个人在吗？别的租客呢？”边霁问。

卜茕摇头：“我不知道……好像就我一个人。”

“我让负责这块的同事过来，我把情况发给他们。”边霁站起身飞快地编辑信息，将照片发过去，然后打了个电话，眼神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卜茕，“你把房东和其他租客都叫回来。”

知道装摄像头的人就在房东或者其他租客中间，卜茕有些害怕，神色游移，眼圈一直红通通的。

边霁看着卜茕，见她脸色煞白，神色不宁的模样，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她的，微微用力。

卜茕感觉手上一暖，边霁干燥温暖的手掌就牢牢将自己的右手控在掌心，她心里漏跳一拍，抬眼看他，他背对着浴室的镜灯，看不清眼神，卜茕却正对着光源，脸上一片绯红。

“别怕，我在这。”边霁低声安抚卜茕。

卜茕点头，心里一阵温暖。他是个感情不外露的人，看着很冷漠，但是他一直很温柔。

就像突然回到边家那栋漂亮的小别墅里，发烧浑身发寒颤抖的时候，一直搂着自己小声安慰着自己，哼着温柔的小曲儿，给自己取暖的那个少年突然回来了一样。

“一切都交给我处理，你回房先去休息压压惊。”

卜茕在房间里战战兢兢地，脑袋里不停回想着自己住在这套群租房里的这两个多月时间，她在那浴室里脱了几次衣服，洗过几次澡，而那个隐形摄像头，又是什么时候装上去的，到底拍到了多少内容，用在了哪里？光是猜想，卜茕就头皮发麻，感觉快崩溃了。

对于任何人来说，被人偷窥如此私密的事情，都无法接受。特别是女孩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边霁终于推门进来。

卜茕的房间跟她本人一样，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打理的井井有条。只是她将窗帘严丝合缝地拉上了，也没开灯，屋内一片昏暗。

边霁深吸了口气，闻到屋内群租房特有的潮气伴随着属于卜茕身上的香味，心里一阵激荡。

他在老家卜茕的那个房间没日没夜地发呆，那阵香味随着岁月流逝越来越淡，他也越发空虚。

只要卜茕存在，这个房间便像是归宿一样，让他心安。

她就在这里，就在距离他三米远的地方，良好的夜视能力让他看得见卜茕抬着眼，亮晶晶的双眼紧紧打量着自己，是明亮时候，她不敢去做的。

边霁抿嘴，嘴角微微勾起，抬手往门旁的墙上摸去，“啪”地打开了室内灯。

日光灯倏然照亮整间屋子，刺眼白惨惨的光也让卜茕痴看边霁的眼神一览无余。她一惊，急忙转移视线。边霁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她红透了的耳根，迈着笔直的大长腿在屋内溜达。

“这房间太小了。”边霁微微撩开窗帘，看到狭小的窗户，不满地点评。

卜茕双手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小声嘟囔：“便宜。”

靠窗是张写字台，整整齐齐码了两叠十来本厚重的医学专业书，边霁一看那书名就脑袋发疼。中间摆着台笨重的笔记本电脑，保管得很新，但是光看款式就知道，这是六七年前的电脑了。台灯旁立着张合影，边霁眼一热，不由自主地拿起相框，指腹轻抚上照片里那笑得灿烂的豆蔻少女。

相框和玻璃都很干净，看得出来，卜茕经常打理。

这是边霁和卜茕十三四岁时候，一家四口的合影。彼时，边霁的父亲和江秀敏还没离婚，卜茕来边家生活也足足一年多，慢慢走出了失去父母的阴影，变得开朗起来。

一家四口难得聚在一起，去海边郊游，然后背对着一望无际的大海，照下了这张合影。

卜茕离开的时候，只带走了几件衣服和书，别的属于边家的东西一概没动，除了这张照片。

她还一直保留着，像瑰宝一样珍藏着。

“诶！别……别动……”卜茕突然轻呼着扑过来，夺过边霁手里的相框，边霁低眉看她。

卜茕一眼看见照片里一向不怎么爱笑的冷面桀骜的少年，似乎突然反应过来，照片里的少年已经长高了一个头，正冷着脸不悦地盯着自己，她动作又突然顿住了，怏怏地塞回边霁手里。

“拿去看吧。”卜茕闷声闷气说道。

她莫名其妙的行动让边霁忍不住嗤笑一声，把相片放回写字台上：“有什么好看的。”

卜茕心下一沉。

“我自己又不是没有，每天都看。”

卜茕心脏漏跳了一拍。

边霁坐到电脑椅上，微微弯腰，视线跟卜茕持平，卜茕鸭子坐地坐在床沿，有点颓丧地低着头，边霁脸一挨近，她抬头有些羞赧地往后收下巴。

“平时也有人来你房间？看你这照片吗？”所以卜茕刚才反应才那么大？以为自己是别人？

卜茕一扯嘴角，没意识到边霁的试探：“总会有的吧……那天你来找我看到的那两个，我同学和我师兄，偶尔来过。”

师兄？那个让人很不舒服的博士生沈斋青？他调查了一下，跟卜茕认识六年，一直照顾卜茕。

他谢了沈斋青对卜茕的照顾了。可以，但是没必要。既然卜茕回到他的视野中，沈斋青就不需要再有姓名了。

“嗯，我也不喜欢外人看到我的照片。”边霁意有所指，淡淡看着卜茕。

卜茕低着脑袋压力巨大，硬着头皮解释道：“我在自己屋内摆着……那照片上，你挺好看的。”

“嗯，谢谢。你也挺好看的。”边霁回应道。

卜茕脸涨得通红。

人逗得差不多了，看到卜茕仍旧念想着自己和家人，边霁心里满溢着高兴，也适时收手，回到正题：“片警和房东租客都差不多到齐了。正在检查，你房间我检查就好，再排查一下是不是在你房内也安了摄像头。”

“啊！我房间也有吗！”卜茕一下紧张地跳起来，被边霁摁着肩膀坐回床上，他自己站了起来在屋内来回走动检查。

“排查隐患，我来就好，放心，我在这，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卜茕呆呆地看着边霁的背影，一阵恍惚。他的肩膀，又这么宽厚吗？背脊有这么挺直吗？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稳重可靠，甚至有些伟岸的男人了？就在自己没有参与的这六年时间里……他成长为这么优秀的男人了。

谁参与了他的青春，见证了他的成长？他跟谁分享过自己的痛苦和喜悦？又有谁走进过他的内心？

人生本就是一道门，门很窄，窄到只通得过一个人。

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点酸又有点苦涩。

卜茕问：“阿姨催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