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河边捞尸

陆泽言浅啜了一口手中的拿铁,“霍小姐是怎么发现,手印有蹊跷的?”

“我是干刑警的,就这点雕虫小技太简单了。其实现场本来就有监控,你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呢?”

“那个孩子也不过十二三岁,查监控,就是把他当嫌疑人,这会给孩子留下心理阴影的。你主动站出来亮明身份,也是不想闹到派出所,给孩子余地,对吗?”

“一些看似不经意的小挫折,也许会对心智未全的孩子造成不可估量的影响。人心是很脆弱的东西,更何况是这么小的孩子。”

陆泽言饶有兴味地看着霍子心,心思有几分游离。

在毕大局长的描述中,今天和他见面的这位,是风城公安局最让人头疼的单身女钉子户,全局上下最不像女人的人。 

在陆泽言的预设里,这人年届三十还孑然一身,毕羽手底下那么多血气方刚的铁汉都不敢亲近,和恐龙应该没多大区别了。

然而眼前的少女虽不苟言笑,举手投足却如诗如画。精施粉黛的眉眼宛若云烟,丰盈蓬松的长卷发垂到胸前。刚见她一俯身,露出脚上那双宝石红的高跟鞋,脚踝雪白,哪儿是无人问津的大妈。

霍子心发现对面的人正盯着自己出神,敛眉咳了一声,单刀直入:“陆先生,先前和毕羽讨论的事,你确定想好了吧?”

陆泽言笑笑,“我是想好了,但不知道老毕想好了没有。”

霍子心有些迷惑,“毕羽?这事儿他可管不了,他只负责牵线。”

陆泽言本以为,毕羽只是从手底下找个人来充数。这厮却把这么一个宝贝奉上,他觉得这其中一定有阴谋。

但此时此地,陆泽言也只能铤而走险一回。毕竟他既不贪恋美色,同时还别有所图。

“我们是同病相怜。我一直想从家里搬出来单过,我家老头子嫌弃我在国外几年没干正经事,我妈又怕没人照顾我,两个人非得要我找个女朋友才肯放人。但我对找女朋友,实在没什么兴趣啊。”

霍子心目光拂过他左耳上戴着的耳钉,眼睛里闪过一丝暧昧。

陆泽言摆手,“你别误会,我对男人也没什么兴趣。”

那薄唇还在翻转,“其实我也交过女朋友骗老头,但演着演着吧她们就跟我认真。为了一点钱出卖自我那我也太亏了,老毕就跟我介绍了你。”

“我爸妈听老毕三言两语,就对你满意得不得了!说霍家和我们家门当户对,霍小姐又是风城乃至全省,名声在外的飞天女警霸王花,就指着你管住我了。当然,你找我回去给家里交差,更不会失了面子。”

一开始听毕羽说,找来的这纨绔子弟比自己小三岁,找人相亲是为了给家里交差,霍子心的内心是拒绝的。沈女士的眼光是何等老辣,滥竽充数的人分分钟会被识破。

毕羽意味深长,“就是冲他跟你不合适又不正经,不然我还不找他了。”

从皮相上而言,陆泽言无疑是万里挑一的,像大荧幕上走下来的人。只可惜是如此玩世不恭,还骄傲自负。不过自己开口求的人,再挑三拣四的也说不过去,霍子心心一横,索性试试再说。

“我的要求很简单,需要的时候陆先生能陪我出席一些场合。不会很频繁,我会尽量不浪费你的时间。”

你其实是不想浪费自己的时间吧。陆泽言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说,“一切听霍小姐吩咐,随叫随到,绝不推辞。”

“那你家那边……”

“霍小姐为人民服务,惩奸除恶是头等大事,本人这点觉悟还是有的,如非必要,定不叨扰。”

这一来,他把她想说的话全说完了。霍子心说,“既然都没有异议,那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她目光扫过外面的街景,总担心母亲大人在哪个角落偷偷监视自己。

向来都是他嫌弃别人,从来没被人如此嫌弃过,陆泽言勉强报以微笑,“一般周日的下午,你喜欢做什么?”

“我会去局里的训练馆,泡到凌晨再回家。”

“嗯……都训练什么?”

“射击、自由搏击、擒拿、体能,都行。”

陆泽言有些头痛,他好整以暇道,“要不我们去看电影?”

霍子心刚要拒绝,手机上显示有电话来自刑警大队。

托沈女士的福,几乎全警局的人都知道,霍子心这个周末要相亲。如果不是紧急的案子,不会有单位的电话来找她。

她如释重负,还装作有些抱歉,“不好意思,队里有事。”

陆泽言笑得非常宽容,“没关系,工作第一。我帮你叫车。”

微笑着送走了霍子心,陆泽言立刻拨了毕羽的电话。只“嘟”了一声就接通了,似乎对面是早有准备地等着他。

“老毕,这就是你说的,你们局里比男人还男人的姑娘?这根本是个美人计,你对我有什么企图?”

毕羽猝不及防,半晌才说,“听上去好像很满意的样子,那说明对得起陆公子的身份,你还找我碰瓷作甚?”

陆泽言更认定了他不怀好意,“别以为我会上你的当!我爸妈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帮着他们想用这女人来绑住我?”

毕羽无法想象,霍子心和美人计能有什么联系。

“最奇怪的是,这位大姐从头到尾也没正眼看我,这正常吗?你觉得,我吃欲擒故纵这一套?”

通话被办公桌上的内线打断了。毕羽挂了电话,陷入了深深的迷惘之中。

陆泽言向来对异性都敬而远之,认识这么多年,从未听他主动谈起过哪个妹子。他对霍子心的反应,令人困惑。

一番思考后他给霍子心发了条微信,“出完现场来办公室找我。立刻。”

——

霍子心赶到发现浮尸的地方,宋悠悠蹲在地上,正捧着打捞上来的尸块翻来覆去。

清脆的高跟鞋声音打断了她的专注,宋悠悠抬头一见是霍子心,差点把尸块掉到地上,“我的妈呀,你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样?”

宋法医这一声惊呼,现场的人都被霍子心占据了视线,也不同程度地受到了惊吓。

在一起共事多年,几乎每个人都快忘了,风城刑警大队剩名在外的霍刑警,是个女人,会穿裙子,还能这般艳光四射不可方物。

“我下去看看。”霍子心抬脚就要往河堤下走。

宋悠悠指着霍子心足尖,“哇,你就这样对待你家母上大人的一片爱女之心?这可是今年限量款,真皮底,不能见水的,不用这么暴殄天物吧?”

霍子心看了脚底一眼,“拿去,你的给我。”

她抬抬腿,把高跟鞋踢给宋悠悠。

宋悠悠是霍子心在警校读书开始就结识的闺蜜,也是霍子心见过最不像法医的法医。

她生了一张瓜子脸,大眼睛泛着流光,眉梢处有粒桃花痣,眼妆时刻丝毫不乱。摘下口罩那一笑,永远都是风情万种的。

不过她最热衷的还是和尸体打交道,和霍子心对抓犯人的热情差不多。只是两人平时站在一起,一个像牡丹花,另一个像条狗尾巴草。

宋悠悠娇笑起来,“这鞋穿在你身上,倒也是浪费,确实不如便宜了我。”

霍子心踩上河畔的乱石,打量着这片发现尸块的水域。

下游几十米是风城市内的污水处理系统,在这附近形成了一片平缓的水域。报案的菜农平时正是借着水势在此洗菜,被发现的尸块也因此在此处沉积。

到目前为止,已经打捞出十七块碎尸,没有发现头部。报案人所拾取的肉块属于女性的乳房部位,但还不能确定所有的尸块是否属于同一受害者。

她回到宋悠悠正反复端详的那堆尸块旁,问,“初步结论?”

“尸体泡在水里还没有腐烂,照这秋天的温度,抛尸时间不会超过48小时。碎尸的边缘十分整齐,断面呈现出的切口清晰没有锯齿。说明凶手分尸时的手法娴熟,且力度适中,应该也不是屠夫一类的人。最有可能具有作案嫌疑的是有外科手术经验的人,至于死亡时间和死因,需要带回去确定。”

宋悠悠小心翼翼地站起来,避免弄脏了新到手的鞋子。“不过在水里泡了这么长时间,死亡时间很难精准到小时单位了,误差在12小时以上。还有包裹尸块的塑料袋太常见,我估计你不用费事了。”

霍子心换上手套,提起一袋尸块对着阳光底下照,“这袋子里好像有一种粉色的水藻。你回去送一份检材到水文局,让他们找个专家帮我们看看,能不能分析出种类和生长地。”

“这个水藻我也注意到了。但沅河是开放水域,这里面长什么都不稀奇。如果你想以此来推断抛尸地点,没什么价值。”

“大多数情况下是你说的这样,但这回不一样。”

霍子心把尸块按宋悠悠本来的标记顺序放回去,“凶手抛尸就在这一两天,而风城这一周都没有下雨,水流速度也平缓稳定,否则尸块早漂到下游了。我们推算尸体漂流的时间和速度,倒推回去一个抛尸范围,如果和这种粉藻的生长区域有重叠,就有可能找到准确的抛尸地点。

宋悠悠不再反驳,吩咐助手就地取一份检材。反正霍子心经常会提这种节外生枝的需求,而她又惹不起这一根筋的人。

交谈之间,警戒线外有几颗脑袋落入霍子心眼中。

这姗姗来迟的几个人,是霍子心组里的刑警。他们好不容易等到霍子心铁树开花,郑重其事地要去相亲,以为可以度过一个悠闲的周日,却没想到有了案子她又是第一个到的。

霍子心瞄了他们一眼,目光淡淡扫过,不怒自威。“我坐宋法医的车走,四点之前局里集合。再迟到的,操场见。”

霍子心嫌宋悠悠驾驶技术差,让她坐到副驾驶位上,自己开车。

宋悠悠不怀好意地戳她,“这么好心陪我,有什么大事要宣布嘛?是不是你今天去相亲,就一击即中了?”

“嗯,晚上我妈问你的时候,你就这么说。”

宋悠悠吓了一跳,“难道真的是网上说的,‘糟糕,是心动的感觉’这种?”

“可能是,心肌梗塞的感觉吧。”

霍子心身边遍布了母上大人的眼线,宋悠悠也不例外,这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宋悠悠顺理成章懂得怎么替她圆谎,却还是故作不知地,“其实我早问过毕羽了,是个秀色可餐的小鲜肉。我倒是觉得,你真的可以试试,起码卖相一流啊。”

霍子心不搭腔,宋悠悠渐渐敛了笑意,“林琛已经走了十年了,于情于理,你也该重新开始了。总是原地打转,是永远走不出去的。”

“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走出去。”

霍子心眸子里闪过一丝阴沉。如果她走出去了,就说明她开始要把他忘记了。

但林琛是那样的一个人,她怎么可以把他忘记呢。

永远不能。

“子心……”

“今天起码忙到半夜了,你先眯会儿吧。”

宋悠悠太刚那番话已不知劝了霍子心多少次,早就是自己都嫌弃的陈词滥调。

曾经的霍子心,在硬汉如林的警察学院里显得那么娇弱,并不是现在刚直强悍的样子。

她忘不了霍子心拉着她一起去给林琛送情书,缩在自己身后脸胀得通红的模样。林琛第一次牵着霍子心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她也以为,无所不能的林琛会保护霍子心一辈子。

但一切都在林琛离奇牺牲那一天结束了。

从那以后的霍子心,活下去最大的目的,就是揭开林琛死亡背后的秘密。日久经年,渐渐也把自己活成了另一个林琛。

而这未知的答案,已经被掩藏了十年,还会继续湮没下去,成为不可说的秘密吗?

前方的路就如这秋日突然而至绵密的雨,转眼就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