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大雨下了两天，等天开始放晴，已经是PT1009失踪的第五天下午了。

左静妍、左静洋、林岳和麦惜玉站在宾馆的台阶上，遥望雨后巍峨的青山，层峦叠嶂，因雨后而雾气蒙蒙、氤氲缥缈。

左静妍想：PT1009就在这连绵起伏的山脉里吗？秦幼峰也在那里吗？她除了等待能为他做些什么？一阵茫然的无力感涌上左静妍的心头。

林岳则是眉头皱成了千沟万壑：这几天，受暴雨的影响，山体不稳定，极容易发生事故。怕搜救人员发生危险，搜救行动暂停。

他心焦队里三名警员秦幼峰、车宇和顾伟的安危——他们押解的犯罪嫌疑人寇军在滨海市作案多起，杀人碎尸凶残无比，潜逃了7年，为了抓捕他，警方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此次押解，就是为了减少押送时间，才选择让他们乘坐飞机，而寇军可能是飞机上最大的变数——PT1009的失踪会不会跟他们的这次押送行动有关？

现在，PT1009不见踪影，张萍也下落不明。张萍订的宾馆的房间没有退房，宾馆的工作人员说房间没有人回来过的迹象，不知道她是在山里迷路了，还是去了什么地方，又或者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情况。而地方警局说，航空公司那边也差不多同一时间失踪了两名搜救人员。

加上这场暴雨，弄得人心惶惶的，有些被雇佣的当地向导已经开始拒绝进山了。随着天的放晴，不知道情况会不会有好转，林岳很焦虑但是还要尽量克制不表现出来。

“天放晴了，地方警局那边已经通知可以进山继续搜救了。”林岳深深吸了一口雨后潮湿的空气，对左静妍道。

左静妍无奈地笑笑：“那我们也不能跟去，只能在宾馆里等。”

林岳安抚性地看了左静妍一眼。

左静洋跟林岳商量：“林队长哈，你们上山搜救，能让我和我姐跟着不？我们不上山，就在山下的车里等着。你看，我们在宾馆呆着和在车里呆着是一样的，但是我们跟去就能看到搜救进展，这样心里能有点底儿，好不好？”

林岳正要拒绝，左静妍也满眼乞求地道：“林队长，我是幼峰的家属，虽然，我们的婚礼还没办……但是……”说着左静妍顿了一下，“我知道警方办案非警务人员不能随便参与，但是现在是搜救不是办案，你和小麦也要开车去再开车回来，就让我和我妹跟着吧，我保证我们就在车里等，绝对不添乱。这都已经五天了，我真的……我就是……我就是想离幼峰近点，无论他是生是死！”说到最后，左静妍的声音里带了哭意。

林岳心一揪——显然，随着时间的推移，左静妍对秦幼峰平安回来的信心在降低，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已经五天了！

麦惜玉轻轻扯了一下林岳：“队长，我们带静妍她们一起吧，宾馆里都是些失踪人员的家属，抬头不见低头见，情绪彼此感染，放静妍跟他们一起，万一他们不理智，又做出什么让人预料不到的事连累静妍怎么办？张萍就是跟他们一起进山才失踪的。”

麦惜玉的言下之意是，左静妍心忧秦幼峰，万一也被蛊惑跟着进山搜索出点什么事儿，他们怎么向秦幼峰交代？不如带着，就近看着放心。

林岳考虑了一下，觉得麦惜玉说得有道理，他们进山，山下有留守警员，左静妍姐妹留在山下跟他们在一起会更安全一些，遂点头同意。

等林岳开着车到山脚下与当地警方汇合，现场指挥说已经有一批搜救人员先上山了。

林岳和麦惜玉下车，嘱咐左静妍和左静洋留在车里，不要走远。也跟留守警员的指挥说帮忙照顾一下左氏姐妹，指挥点头说知道了。

左静妍坐在车里看着林岳和麦惜玉跟当地警员对接后，就拿了对讲机跟着第二队搜救人员进山。她看着山脚下停着各种车，看着留守的警员们忙碌着指挥现场，分组编队，场面乱而有序，左静妍多少有些安心，她就这样透过车窗，看着外面的场景发呆。

左静洋也不打扰姐姐，她靠在座位上用手机与简毅发着信息，说着这两天的情况。山区信号不好，左静洋跟简毅聊得断断续续无比心累。

转眼就过了两个多小时，天已经微微黑了，突然从山路那边传来嘈杂的声音。

一些在山脚下留守的警员都行动起来了，往山上去了。

左静妍和左静洋感觉到山上有情况，都不自觉地紧张起来。俩人下了车，站在车边看向山路那边——山里肯定有了发现，要不不会调动留守的警员。

左静妍心里十分忐忑，不知道山里传来的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过了好一会儿，左静妍她们觉得腿都有点酸了才遥遥地看到有警员从山上抬下七八个尸袋。

左静妍整个人都一震，眼圈瞬间就红了——她想到了最坏的可能。

左静洋也慌了，心里猜着秦幼峰出事和知道他真的出事是两回事。她见左静妍红着眼圈远远地盯着那些被抬上警车的尸袋，都不敢过去问。

反倒是左静妍，闭上眼睛，吸吸鼻子深吸口气，然后一把扯住一个走过的看起来是搜救人员的人问：“PT1009找到了？”

那人见她眼圈微红的样子心知可能是家属或关系人，急忙摇头：“不是，是在山上发现了前两天失踪的搜救人员的尸体还有一些白骨，不是PT1009。”

左静妍一听不是PT1009，手一松，那人看了她一眼就去忙了。

“又有新情况了？”左静洋有点发懵。

左静妍平复了一下心情，也有点反应不过来，本来看到那些尸袋，她以为是PT1009被找到了，可事实跟猜测有这么大的出入，这个——

左静妍用手按按额角，抬眼看看天色：“我们还是进车里等着吧，天快黑透了，刚下完雨山里土不实，恐怕不会连夜搜索的，林队长他们应该也快回来了吧。”说着就拉着左静洋进了车里继续等待。

果然，没一会儿，林岳和麦惜玉就回来了。山上估计很泥泞，两人的衣服、裤子、鞋子上全是泥和水。

等他俩走近，左静洋耐不住性子直接问道：“林队长，山里发现尸体了？”

林岳神色凝重地点头。

得到确定的答案，左静洋还是有些惊讶。

左静妍观察着林岳和麦惜玉的神色推测：“不是意外死亡？”

“被割喉了。”林岳拧着沉声道。

左静洋在一旁震惊得用手捂住了嘴，然后才道：“刚刚抬下来七八个尸袋，都是被割喉的？”

林岳面色铁青：“目前能确定的是前两天失踪的搜救人员是被割喉了，其他几具尸体有的高度腐烂，有的已成白骨，需要法医尸检才能给出具体死亡原因。”

说着，林岳扫了一眼已经慢慢被夜色笼罩的山林，“因为这两天暴雨，才把尸体冲刷出来，被搜救人员发现的，这山林可能被犯罪人当做藏尸点了。如果不是因为PT1009失踪，大范围搜山，可能这些尸体永远都不会被发现。”

左静妍沉吟了一下问：“那个失踪的张萍也在其中吗？”

林岳摇头，他吐出口气道：“已经挖出七具尸体了，上面还在挖呢，不知道还有没有，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刚刚当地警方通知说，刚下完雨，前面有一段山体特别不稳定，很容易出现滑坡，现在又发现了尸体，正在采证，情况复杂还不可预测，怕搜救人员再发生危险，建议暂停搜救。现场指挥让我们先回去，缓缓再具体安排。”

林岳眉头都展不开了，对于当地警方保守的搜救安排很无奈，但是他也知道这个时候急躁不得。山里发现那么多尸体，他是外省警员，在本地执法权受限，实在有心无力，所以他跟现场指挥的警员打过招呼就载着左静妍她们先回宾馆了。

林岳、左静妍他们一回到宾馆，刚进大厅，就被失踪人员家属给围住了：

“林队长，听说山上抬下来很多尸体，是真的吗？”

“林队长，是PT1009找到了吗？发现遇难者了吗？”

“林队长，飞机真的失事了？”

“林队长……”

……

七嘴八舌的询问让林岳头大，失踪者家属的心情他能理解，但是这样乱糟糟的局面他没办法一一回答，只好一言不发，神色冷峻地看着这群人。

左静妍和左静洋讶异于林岳散发出的冷冽气质，而麦惜玉似乎早就习惯了。

果然，在林岳凌厉的眼神和冷峻的气场下，嘈杂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你们从哪儿得来的消息？”林岳就近问了之前见过还一起找过人的陈华。

陈华拿出手机晃晃道：“网上都报了！”

林岳回忆一下，不记得有看到电视台或者网络平台的转播车，但是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所以他沉默了一下才道：“PT1009还没找到，山上确实发现了尸体，但与PT1009无关，大家等警方公布的消息吧。”说着就带着左静妍她们要走过人群。

这时，左静妍注意到封延辉站在人群边缘，虽然跟众人一样在看着他们，但他身上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就是眼神平静，脸色比眼神更平静，他站在焦虑的家属边上显得格格不入。

这时候，陈华突然快步过去拦住了林岳：“林队长，你进山参与搜救一定知道山里的情况，为什么不告诉我们？我们是家属，我们要知道山里发生了什么！”

其他人一听也纷纷跟着鼓噪，不停追问，陈华的声音尤其大。

“陈先生你冷静一下，既然网上都说山里发现了尸体，那肯定就是发生了特殊情况，很可能涉及到刑事案件，所以林队长才不能详说，你这样带着大家纠缠林队长没有意义。”人群边缘的封延辉突然出声道。

陈华猛地回头转向封延辉怒目而视：“我们是家属，我们有知情权，警方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

左静妍听不下去了，厉声道：“告诉你们什么？告诉你们山上抬下一堆什么样的尸体？告诉你们警方需要封锁消息以免惊到凶手？告诉你们凶手可能藏匿在山里，盲目进山有很大的危险？告诉你们，你们就会听从安排不冲动了吗？这里谁不是失踪人员的家属，是家属就可以不管不顾吗？

“为了找跟你们进山失踪的张萍，林队长和麦警官冒雨搜救，这几天也随时跟进当地警方的搜救进展，他们闲过吗？还有，为了救你们的人，麦警官脸上划了那么长一条口子，血都没干呢，你们看不到他们尽力了吗？除了鼓噪添乱，你们就不能做点有意义的事儿？”说到后面，左静妍几乎是吼的。

她一个文文静静的人，突然的爆发震住了在场的人。

麦惜玉轻轻拉了一下左静妍，随即神色肃然地对人群道：“警方理解家属们的心情，但是盲目而冲动的行为很可能对警方的行动形成干扰，请大家细心和耐心一些，有能透露给大家的信息，警方一定会公布的。”

林岳站在麦惜玉身后，扫过在场的家属，最后目光落到带头的陈华身上。他眼神森森地看了陈华两秒，没说什么就带着麦惜玉、左静妍她们走过人群进了电梯。

随着电梯门的关闭，隔断了外面那些人的窃窃私语。

电梯里，四个人都很安静，大家都没说话，到了5楼，四个人出电梯。

林岳的房间在501，没两步就到了。他进门前看了看一身泥水的麦惜玉道：“先换衣服吧，别着凉了。等下到我房间来，现在情况有变，我们需要商量下一步要做什么。”然后对左静妍和左静洋道，“小左和小左妹等下也一起来听听吧。”

麦惜玉点头，左静妍点头，左静洋嘴角抽动——怎么就成小左妹了！

等林岳进了房间关了门，三个女人往前走，麦惜玉似乎欲言又止。

“小麦姐，你怎么了？”左静洋感觉到了麦惜玉的局促，疑惑地问。

麦惜玉有点难为情地道：“小洋，你和静妍，能不能借我一套衣服？我出来的时候走得急，就带了两套，前几天淋雨，这两天又下雨，我衣服都没干，这身也又是泥又是水的，现在没有换的了。鞋都是湿的。”她虽然是跟左静洋说的，但是眼睛却看向了左静妍，因为刚刚左静妍爆发后，气势一直绷着，让麦惜玉有点小心翼翼的。

左静妍刚刚一通喊，她觉得这几天压抑的情绪有了宣泄，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听到麦惜玉的话，她终于缓和了下来，对麦惜玉道：“还问什么小洋呀，你跟我俩身材差不多，来我们房间吧，我们带的衣服多。小洋喜欢旅行，跟她出门，东西一定带得很全。你来挑挑看看需要什么就拿什么，别客气。”

左静洋也笑眯眯：“小麦姐，我姐夫说了，你是他们队的警花，大家都得爱护呢，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左静洋一提秦幼峰，麦惜玉就想起了在警队没有案子时，大家嘻嘻哈哈的样子，心里有浓浓的怀念。

麦惜玉跟着左静妍她们进了房间，姐妹俩翻出一些衣物让麦惜玉试。麦惜玉的身形跟俩人都差不多，就是稍微高点，好在现在都穿打底裤，高点矮点不算什么。

左静洋的鞋子跟麦惜玉的尺码一样，左静洋就将鞋借给了麦惜玉。

都是女人，麦惜玉拣了比较方便行动的衣服，就在左静妍她们的房间把衣服换了，顺便去洗手间洗洗手。

等她从洗手间出来发现左静妍已经将她换下的衣物收集好了，麦惜玉要去拿回房间，被左静妍阻止：“你和林队长这些天肯定还要到处跑，没有时间顾及这种生活上的小事，我跟我妹在宾馆呆着也是呆着，你们换下来的衣服就给我吧，我给你们洗干净，你和林队长别为这些小事费心。”

她拿着麦惜玉的衣物，犹豫了一下才道，“你都没有换洗的衣物，我估计林队长可能也没有，我带了给幼峰买的衣服，要不你问问林队长会不会介意？”说着她看看找出来放在床上的买给秦幼峰的衣物。

麦惜玉为左静妍的细心而惊讶，然后她一笑：“我带了两套衣服都不够换，我们队长这方面更不会上心，我估计他都快馊了，还介意什么！”然后慨然道，“咱们就不说感谢的话了，这些小事麻烦你们了。等幼峰回来，我跟队长说不能扣他工资！”

左静妍笑了。

被左静妍猜对了，林岳也没有衣服换了——这两天下雨太潮，洗的衣服都没干。

换了麦惜玉送来的秦幼峰的衣服，林岳有些感慨，这料子一摸就知道很好，穿上舒适柔软又透气，左静妍对秦幼峰很细心啊，这小子找了个会疼人的好媳妇，要千万没事才好啊！

换好衣服的林岳给当地警局打了电话，那边说，山上又发现尸体了，刚运下来的第一批尸体正在进行尸检，出结果会尽快通知林岳的。

林岳放下电话，把麦惜玉左静妍她们叫来道：“现在情况有变，山里已经发现了超过十具尸体，除了有两名是前两天参与搜索工作的航空公司搜救人员，其他尸体的身份还没有确定。

“刚刚我在山上看了尸体，有的虽然已经高度腐烂，看不出死因，但是这么多尸体被埋在一起，就是谋杀。那么这个案件的性质，就是连环杀人埋尸案，川省警方可能会从搜救人员里抽出一部分人手来跟这个案子。”

“那PT1009的失踪会跟这个案子有关吗？”左静洋问。

林岳思考了一下才道：“不太可能，发现的尸体中有的已经白骨化了，尸体白骨化会受很多因素的影响，包括环境温度、季节、区域的地理环境、空气湿度以及能毁坏尸体的动物种类等等。一般来说，被埋藏的尸体完全白骨化最少需要一年，结合PT1009失踪的时间来看，关联性不大。”

林岳顿了一下，“现在当地警方正全力在山上搜查，看还有没有尸体，现场指挥那边已经通知搜救人员暂时停止搜救了，法医那边在连夜尸检，明天可能会根据尸检结果重新部署搜救和调查行动。”

左静妍眼睛微微一眯：“停止搜救是因为担心凶手还在山里吗？”

林岳点头。

左静妍沉默了几秒才道：“如果凶手还在山里，PT1009上有生还者，会不会遭遇凶手？”

“这正是我最担心的。”林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