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高雅与庸俗

越想越不对劲儿,杨沫开始不自觉地反省起来。他也没对她做什么越轨的事,她至于这么紧张兮兮地唯恐避之不及吗?

不过就是讨碗面吃,比起这么多年来白住人家的房子,哪个更可恶?头皮一阵麻,杨沫同学的道德观都要坍塌了。

“杨沫,你做的面挺好吃的,我饿了,快点去做吧。”他的话依旧那么从容,语气好像和一个老友说话一样放松。

就像被施了魔法的人偶一样,杨沫放弃了抵抗乖乖地去厨房煮上了面。其实她做的面很简单的,基本上没有什么厨艺可言。无非就是葱花蒜末爆个锅,炒几粒花生和切好的火腿丁再倒上水煮沸了下面,再下几片小青菜叶子,有时候奢侈点放个鸡蛋。

她其实口味不重,所以面的味道很清淡,滋味都在汤里。

从小在家就帮妈妈做饭,可到大了学会的也就还是那几样家常菜。她算是蛮长在家做饭吃的人了,主要是为了省钱,不过因为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她自己一个人吃饭的时候也没什么讲究,糊口而已,所以自己在家做的饭都是很简单的东西。

不过如果是在外面吃,尤其是别人请客的时候,杨沫就完全是另外一种态度了。基本上就是能吃多少吃多少,能吃多爽吃多爽,从来没在吃饭上跟别人客气过。

对于杨沫同志彪悍的胃口,王大帅和陈松曾经有诗为证:“杨沫女儿当自强,一个胃赛过七匹狼。”

其实他们都不知道,杨沫的胃口之所以如此之大,就是小时候总吃不饱被饿的。高中时候她一个人在县里高中读书,为了给家里省钱经常一顿饭就吃一个馒头配干辣椒吃。

就是这样,从那时候起她的胃就不好,不过她倒也没觉得怎么委屈。生活越是苦难,她的生命力就越顽强。

谢林森吃的又是很满足的样子。一旁杨沫对着他优雅的吃相发呆,基本上是无语的状态。她想不透这人到底犯的什么毛病,怎么就非要大晚上的来人家里要面吃?明明自己那么有钱!

然后又觉得挺好笑的,因为她结婚那天,她妈妈打电话里就千叮咛万嘱咐地要她练好厨艺。

“老婆做饭不香,老公肯定鬼混。”这是母亲的原话。

多年之后她某天看电视里又听到一句类似的话“要留住一个男人,就要先留住他的胃”。

于是没想到离婚四年,她居然现在才做到了这句话的要求。可是,这个男人她留得住吗?

又是一阵投入的自我冥想,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谢林森已经吃光了一碗面,连汤都不剩的。他目光直直地与她对视着,她心跳都吓得掉了一拍。然后竟不自觉地脸红了,刚刚自己都在想些什么啊?

他的眼神很深,就像一个黑洞将她的全部细微情绪都吸了进去。可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的,微微笑道:“谢谢,我吃饱了。”

思虑了再三,她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其实你应该去雇个厨子,24小时全天候,什么时候想吃面了就Call一下,不比来我这敲门省事多了。”

他呵呵地笑了,“我还没大牌到那种地步。”说话的语气像极了一个大明星。

她被噎着,于是也不再说话,俩人干巴巴地坐在厨房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谢林森终于知趣地站起了身告别。依旧是带着笑的,好像过了一个很愉悦的晚上。

大门关上的后一刻,杨沫自己靠着墙滑到地上。造孽啊造孽,她这是造了什么孽?怎么就惹来这么个瘟神呢?

杨沫不是没有怀疑过谢林森这种诡异的行为是对她重新产生了兴趣,不过她也很有自知之明地确定这只是一种短期的消遣而已。

就像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主儿,偶尔也会因为消化不良欠抽地想要吃点农家菜解解腻。

毕竟,与其期待这么一个莺莺燕燕不断的花心男对自己长情,她还不如期待一下和谐社会的物价不要疯涨比较有意义。

他说过,她的样子让他想起他的奶奶。这话比任何鄙视轻蔑骂脏话都来得杀伤力更大。

但是她始终还是没有想象中的那种有气节的侠女的揭竿起义的胆量。对他的偶尔来访,虽然心里百般不满,却也不敢再造次了。

谁让理亏的是她?古代人可以豪放得不为五斗米折腰,那是因为诱惑只不过是五斗米而已,你给他个房子试试。

不过心里还总是憋着一口气的。她的人生不想就这么被他给搅和了,她现在每天晚上都神经质地竖起耳朵听着门外的声音,一有脚步声都紧张得心跳加速,这算怎么回事啊?

她明明记得说过自己有男朋友的,这家伙就不能体谅一下她吗?还是,他早已经看穿了那是她的谎言?

虽然这家伙时常晚上来要面吃,可白天见到的时候却都是一本正经人模狗样的。

见了面也都是威严又不失礼节地叫一声“杨小姐”,目光从不在她身上多做停留。她也很职业地叫一声“谢总”,可这语气却一次比一次冷淡。

谢林森,为什么我始终做不到你这种虚伪的“公私分明”?

倒是小周和杨沫越来越不生分了。这是个挺淳朴的小伙子,混熟了之后对杨沫就是一个称兄道弟,有时候甚至出手打闹,这感觉像极了杨沫小时候村子里的那群小伙伴。

这一天杨沫和陈松一起去了新天地谈租借广场的事情,戴维斯公司的新产品“橘恋”马上就要上市了,他们美仁公司要出手做的第一个活动就是新产品的推广宣传赠饮会。

第一仗一定要打得漂亮,才能让厂商对接下来的半年推广系列活动有信心,所以他们市场部三个人研究了很久最后决定赠饮会要办在一个人流多但又不过俗的地方。

因为“橘恋”这饮料其实面向的应该是比较高端的白领阶层,毕竟八块钱的过高定价不是一般民工兄弟能喝得起的。找来找去就决定试一下新天地,虽然这地方寸土寸金,租金堪比周扒皮。

不过王大帅还是很开明的,还是那句话,舍不得孩子就套不找狼,于是当即一拍桌,这次他们市场部是彻底要将这个赠饮会办得高贵典雅了。

谈判还是派了杨沫做主帅,毕竟是个女孩子,虽然魅力不大,可还是会在谈判桌上有点优势的。对方十分的客气,可这租金出得实在是奇高无比。

杨沫干这行也两年了,各种大大小小的场地什么样的没见过,还是第一次碰到如此漫天要价的。

嘴里一个劲儿地应和着“是,是,您这个高级地界,要不然我们活动也不会选在这办不是”可心里却忍不住骂,守着块地你就大爷啦,还装高雅,分明就一个包租公!

总算谈得差不多了,杨沫和陈松走出那间大厦的时候太阳火辣辣的当空照,一想着这天气还得站在公交车站等公车这心情就说不出的糟。

陈松眯着眼睛望着那被阳光烤得白花花的地面,无力地说:“算了,要不咱俩打的回去吧?这等下去一会儿都给烤化了。”

杨沫也正有此意,可一想到即将拿着发票去财务部梁水仙那报账的悲剧,她就打了退堂鼓。于是斜着眼睛看了看陈松,“打的也行,不过得你去报销。”

陈松挥起胳膊就作势要砍她脖子,“你想整死我啊!”

俩人无奈得马路边闹腾着笑起来。恰好这时候一辆黑色的大奔经过却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小周从司机的位置探出头来,“杨沫,这么巧?”又看了一眼身边的陈松,语气立马弱下来,“等公车啊?去哪?我载你一程吧!”

陈松立马瞪大了眼睛看着杨沫,潜台词杨沫早已看得一清二楚,“你什么时候搞到这么一个有车的年轻帅哥?”

于是立即解释道:“这是戴维斯公司的总裁秘书周树彬,小周,这是我同事陈松。”

此话一出,两位男士当即眉开眼笑,陈松又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杨沫,潜台词也一样的清晰明了,“就知道你这姿色也套不着此等王老五。”

虽然百分之八十确定这车里没人,可有了上次的悲剧经验,杨沫还是不得不确认了一下:“怎么就你一个人开车?老总呢?”

“呵呵,我这是刚送完谢总去孟小姐那,放心坐吧,谢总不会知道的。”小周笑呵呵地说。

于是才放了心坐上去,高级车就是不一样啊,那座位那个稳,小空调一吹,整个心情别提多舒畅了。上次坐的时候怎么完全没发现这车这么舒服呢?哎,上次……

她这一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俗样一眼就被陈松逮个正着,于是免不了又是一番冷嘲热讽,她也不甘示弱地一句句顶回去,车上的气氛十分高涨。

小周一边开车一边笑呵呵地听着这俩人唇枪舌战,却又不怎么能插得上话,于是这一路竟然连一个笑话都没讲。

到了公司门口,两人又不免握住小周同志的手亲切地表示了由衷的谢意,打了几句哈哈之后才依依作别。其实是迫不及待得想开溜。

人总是这样的,受到别人的恩惠,尤其是占了人家的小便宜之后,虽然心存感激,可这种感激却远不及尴尬来得凶猛,于是难免就会滋生出一股想要避开这个施恩之人的冲动。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一整天下来晚上回到家,居然又接到了小周的电话。电话里小周的语气没了往日的朝气蓬勃,却多了几丝惆怅似的,“杨沫,那个,你上次说的你的男朋友,该不会就是今天见面的陈松吧?”

这个问题没头没脑的,直接让她呆了足足三秒,然后哈哈大笑道:“什么呀?就他?你觉得陈小松那怂样配得上我闭月羞花的美貌吗?哈哈哈!”

“哦,不是他啊,我看你俩特有默契,还以为……”小周弱弱地说。

“嗨!你误会了,我那是被他们摧残的,结果就跟他们一样彪悍了。其实我根本没有男朋友,上次不过是随口胡扯的,你也信!”杨沫乐呵呵地说。

“啊!原来是这样!呵呵,是我想太多了。”小周当即情绪高涨了不少,呵呵地笑着。

杨沫也笑,其实小周同志的心思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女孩子,就算是再普通再笨,在男生对自己有没有意思这方面的灵敏程度也是天才级别。当然,有时候也有过于天才失误的。

她这样大方地告诉小周她是单身,其实也就是想要给这个活力阳光的小伙子一个信号。她不讨厌他,和他在一起也没什么压力,看他一脸老实相也不会是有花花肠子的人。挺好的,为什么不给他个机会让他进一步发展看看?而且,这也是给她自己一个机会。

一个走出那两本证书阴影的机会。

“杨沫,那个明晚你有空吗?我这有两张音乐会的票,呵呵,老总定了要和孟小姐去的,结果临时有事不去就给我了。要不,咱俩去听听?”小周得到了鼓励,情绪一亢奋就把这票的来源都说了。

杨沫噗嗤就笑了,这小伙子多实在啊!音乐会什么的,虽然她是个俗人没怎么去过,可有机会能接受一下高雅艺术的熏陶也不错啊,更何况谢林森定的票肯定位置极佳,白花花的银子不能白流啊。

“行啊,有票就别浪费嘛!”

“嘿嘿,太好了!那我明天下班了就去接你?不过是坐地铁,可以吗?”小周的语气又弱了下来。

这世道就是这样不公平,这么又年轻又善良又诚实的好青年偏偏只能当司机。

杨沫哈哈一笑,“没问题啊,咱们先去吃大排档,然后去听音乐会,来个雅俗共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