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翠竹阁

傍晚时分,夜色渐浓,一处偏僻荒凉的山坳。

此地阴气森森,乱石林立,杂草丛生。零星地长着一些奇形怪状的树木,在月光的倒影下,就像是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怪兽。

从风水学上讲,这里是一处大凶之地,方圆数十里都没有人居住,连飞禽走兽都很少。

这时突然从地面卷起一阵风,这阵风并不是很大,但附近的树枝却剧烈地舞动起来,就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一样。

为数不多的虫鸣之声戛然而止,几只觅食的老鼠四散奔逃。

片刻之后,伴随一声爆响,地面裂开了一条丈许宽的缝隙,一团雾气从地下徐徐升了起来。更加恐怖可怕的是,在这团雾气中有一口黑色的棺材。棺材出了地面后,慢慢地落在了缝隙一侧的地面上,包裹着棺材的雾气也散去了。

那几只老鼠早已逃得无影无踪,四周一片死寂,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

过了一会从棺材中传出了一串有规律的咿呀之声,声音很微弱,就像人临死之前的呻吟声。

在这串地狱之音的催动下,离棺材十多米远的地方,地面突然翻动起来,一具人的骷髅从下面钻了出来。

紧跟着,第二具,第三具,没一会的工夫,总共有八具骷髅从附近的地下破土而出。

这八个骷髅用刀锋一样的手爪,折断了几根碗口粗的树干。这些骷髅在某种神秘力量的支配下,如能工巧匠一般,把树干接连插入了那口黑色的棺材下面,很快组装成了一个八人抬的架子。

八个骷髅井然有序,分别抬起一根架杆,把黑色的棺材抬了起来,向深山中走去,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1

江城郊外,在一个风景秀丽的河湾处,有一片竹林。这片竹林四四方方,非常规整。每根竹子都笔直挺拔,就像是站立整齐的标兵一样。

从高处看,可以发现在这片竹林中央有几间别致的屋舍,隐约还可以听见有抚琴的声音。说明里面是有人居住的,只是竹林四周都没有入口,不知里面的人是怎么出入的?

就在这时传来了一阵清脆马蹄声,一架华丽气派的马车从青石路上向竹林驶来。

拉车的几匹高头大马都是浑体通白,没有一根杂毛,一看就是名贵品种。马车前后簇拥着十多个仆人,处处彰显着车里坐着的人的尊贵身份。

一行人在竹林不远处停了下来,其中一个穿白色衣衫的中年男人从马上跳了下来,向竹林跟前走去。从这个人的穿着和形态来看,也是出自富贵人家。

这个人向竹林跟前走时,看见在不远处还站着一个人。这个人二十左右岁,身材模样还算说得过去,背后背着一口剑。只是身上的衣服有些寒酸,边角之处基本都磨破了,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一个落魄的江湖人。这个人的衣衫上还带着没有干去的晨露,显然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很长时间了。

白衣男子看了这个人一眼,心中不由得暗笑,一看这个人就是吃了闭门羹。翠竹阁是什么地方!也是这种人能进得去的?

白衣男人来到竹林跟前,冲里面朗声说道:“紫乔姑娘,江城李家李玉鹤来访。”

竹林中的琴声停了下来,过了一会,一个如银铃般的声音从竹林内传了出来:“不知李公子到访所为何事?”

“在下的一个朋友身体有些不适,烦请紫乔姑娘出手相助。”

这次过了好大一会,竹林中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李公子想必你也知道,我们魂师有个规矩,只医有缘人。”

李玉鹤的脸色微微有些变动,急忙说道:“翠竹阁和江城李家有很深的交情,还望姑娘看在这份交情上,帮我这一次。”

“当年你家先祖确实对翠竹阁有恩,可翠竹阁已经医过你家三代人,这份恩情早已还清了。而且你此次之行,是想借我之手助你攀附权贵,从此翠竹阁跟江城李家再无半点关系。”

李玉鹤来之前还信心满满,没想到被一口回绝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语气不由得加重了:“紫乔姑娘,翠竹阁做主的人应该是你师父吧,我们两家的交情岂是你说断就能断的?”

竹林中的人冷哼了一声,说道:“我师父十年前离开翠竹阁,到现在一直杳无音信,你如果能帮我找到他的话,算我欠你一份天大的恩情。”

“你!”李玉鹤脸憋得通红,不知如何应答了。

来之前李玉鹤曾对马车中的人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医好他身上的病,没想到被紫乔无情地拒绝了。这样一来,他的马屁不但拍不成了,闹不好还要挨一脚马蹄子。

李玉鹤不由得气急败坏起来,冲竹林中喊道:“本公子敬你喊你声姑娘,你个黄毛丫头可别不识抬举。”

李玉鹤的话音刚落,突然有道劲风从他的耳边划过,紧跟着感觉到了针扎般的疼痛,一股鲜血顺着他的耳朵流了下来。在李玉鹤的身后落着一片带着血迹的竹叶。他面前的竹林无风自动,可以感觉到里面隐含的怒气。

李玉鹤本还想继续大放厥词的,这下他一个字也不敢说了,急忙捂着耳朵向后跑去。

李玉鹤来到马车跟前,车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从里面探出头来。这个人穿着华贵,只是脸上没什么血色,看着很是憔悴。

李玉鹤急忙躬身说道:“侯爷,小人无能,翠竹阁里的人不肯为侯爷医病。”

马车上的人向竹林的方向看了看,脸上出现了不悦的神情。但他也知道,这里不是他逞威的地方。

李玉鹤感觉到了这个人的不快,急忙又说道:“侯爷放心,天下又不是只有翠竹阁里才有魂师,我就算跑断了腿,也会为侯爷找到治病的人的。”

这个人轻哼了一声,关上了车门,说了一声走,周围的仆人急忙调转车头离去。

李玉鹤懊恼地向竹林的方向瞪了一眼,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上马离去。他发现那个样子看着落魄的年轻人还站在原地,如泥塑一般一动不动,对刚才发生的事也没有丝毫反应。

李玉鹤暗骂了一声“呆瓜”,策马离去了。

2

天地分黑白,万物有阴阳。

人也不例外,是由阴阳两部分组成的。阳是人的肉身,阴是人的魂魄。

人在生病的时候,通常都认为是身体,也就是肉身出了毛病,这个时候就会找大夫诊治。可往往有些病大夫也是束手无策,甚至找不出病因,纵然用遍世间良药也无济于事。

其实这种情况很多并不是人的肉身出了毛病,而是魂魄。魂魄虽无形无影,但也是一种存在,也会受到损伤。

阴阳共生,同处一体,任何一方出了问题,都会牵制影响另一方,所以有些时候,如果找不对病根所在,纵使花去万金,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魂师是一个古老神秘的职业,也被称为魂医,是专门治疗魂魄的大夫。魂师不像普通的大夫,世间知道魂师的人很少,而魂师的数量更加稀少。

魂师也不会像普通大夫郎中那样,游历万方,救死扶伤。他们认为如果一个人的魂魄出了问题,是天意如此,所以自古魂师就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只医有缘人。

现在站在翠竹阁竹林外的年轻人就是魂魄受到了损伤,他的名字叫方晨。

方晨是个江湖游侠,他除了有一身高超的功夫外,还会一些奇门道术。前些日方晨在追杀一个作恶多端的邪巫时,中了邪巫的圈套,虽然最终将邪巫斩杀了,但他也被邪术侵体,魂魄受到了不小的损伤。

方晨已经在竹林外站了两天多了,他站在那里既不动也没说过一句话。

竹林中的琴声又响了起来,但比刚才高山流水般的曲调急促了些。突然方晨面前的竹子竟然移动起来,片刻之后一条小路出现在了方晨跟前。

方晨没有惊讶,也没有迟疑,迈步顺着小路向竹林深处走去。方晨走过的地方,身后的竹子又自动闭合起来,身后的路也消失了。

方晨来到竹林中央,面前出现了几间被一条小溪环绕的屋舍。他顺着琴声看到在这片建筑的一角有座凉亭,一个身穿浅粉色衣衫的妙龄女子正端坐在凉亭中抚琴。

这个女子很美,一般男人见到美女都会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甚至是热血澎湃。但这个女子给人的感觉却是很安静,能让人进入一种平和忘我的心境中。

方晨感觉自己仿佛来到了一处仙境,不由得出了神。

琴声突然停住了,女子转头向方晨望来,方晨急忙收回心神,为自己的失态感到惭愧。

面前的小溪不是很宽,方晨轻轻一跃就可以迈过去。可是他没有这么做,就连走路都不敢大声,他认为任何一丝唐突都是对这里的亵渎。

方晨顺着一座石桥过了小溪,慢步细声来到凉亭跟前。他没有进入亭子,站在亭外冲着亭内的粉衣女子微微点头施礼。

这个粉衣女子就是刚才被李玉鹤称为紫乔的姑娘,一个出色的魂师!

紫乔站起身迈步来到了方晨跟前,顿时一股淡雅的清香涌入了方晨鼻子中。

“你这个人还真是怪,在外面站了两天,不但一动不动,话也不说一句。”紫乔开口说道。

“我来此的目的姑娘早已知晓,我多说无益。”

“你怎么知道我会为你治病,我若是不见你,你不是白在外面站了那么长时间吗?”

“我只知道姑娘没有赶我走。”

紫乔微微一笑道:“果然有个性,身上又充满侠义正气,你的病我治了。”

方晨一拱手道:“多谢姑娘。”

紫乔上下打量了一番方晨,说道:“你也知道我们魂师是很少出诊的,所以出诊的费用可不低。”

方晨当然明白紫乔的意思,是怕他出不起诊费。

方晨解下身后的宝剑,双手递上说道:“这把剑名青星,有切金段玉,斩妖除魔之力,曾有人出万金想从我手中购买。姑娘若能治好我的病,就用这把剑当诊费吧。”

紫乔没有接方晨手中的剑,说道:“我知道你把此剑看得有多重,若不是到了生死关头,是万不会拱手送人的,我不想夺人之爱。”

方晨的心一下松了下来,他刚才真怕紫乔把剑接过去,自从他得了这把青星剑,就视若珍宝,从来没离开过他的手。

“可是姑娘,除了这把剑我再也拿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了,身上的银子也不到五两。”

“我为你治病不要钱,只要你帮我做一些事情就好。”

方晨迟疑了下问道:“不知是什么事?”

紫乔笑道:“放心我不会为难你的,我知道像你这样的侠士,有些事是宁死也不肯做的。具体要你做什么事我现在也不知道,我只要你陪我去一个地方,到了那里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只需凭着你的心意去办即可,我绝不强求。”

“就这么简单?”

“也许简单,也许不简单。”

“好,我答应了。”

紫乔让方晨来到亭子中落座,她坐在方晨对面开始给方晨号脉诊病。紫乔把手轻轻搭在了方晨的手腕上,她号脉的姿势跟普通的大夫没太大差别,但手指落下去的地方却不一样。

号脉又称摸脉,普通的大夫都把手指放在病人手腕处,靠近大拇指那边。而魂师摸的是阴脉,位置在靠近小拇指的一边。

紫乔摸了没一会就把手拿开了,胸有成竹地说道:“大侠的魂魄虽然损伤很重,但对我来说却不难,只是要想医治此病,我这里还缺少一味药材。”

3

当晚,方晨来到了一大片荒草甸子中。据说这里曾是一个古战场,地下埋着很多战死的将士,现在还经常有人在这里发现死人的骨头。

方晨来这里是寻找一种叫尸魂草的草药。尸魂草平时看上去跟普通的杂草没有区别,只有到夜间阴气最重的时候,才会发出微弱的荧光。

尸魂草生长在阴气重的地方,靠吸收阴气生长。人们对阴气重的东西往往避而远之,但对魂师来说却是治病的良药。

方晨得到了紫乔的指点,按照她的方法,他很容易就采到了两株阴魂草。方晨没有再多采,他的病只需要两株阴魂草的药力就够了。而且阴魂草被采下一个时辰后,里面的阴气就会自动散去,没了药力,所以只能现采现用,这也是紫乔那里没有存货的原因。

方晨带着两株阴魂草回到了翠竹阁,此时紫乔已经做好了为方晨治病的其他准备。

紫乔让方晨席地而坐,她从头到脚在方晨身上扎了十多根银针。这是个固魂之术,大多魂师在开始治病前都要做这一步。

这么做是因为魂魄无形无影,需要先将其固定,否则阴气注入时万一出现差错,不但起不到效果,闹不好还会对病人造成更严重的伤害。

方晨的魂魄被固定后,他进入了半昏迷状态。紫乔端来了一盆早已准备好的无根水,然后把方晨采来的两株尸魂草放入里面,又在里面放了一根兽角和两块黑色的墓石。

一切准备妥当,紫乔在方晨对面坐了下来,十指相交自然垂放,心中默念了一段移魂术语。术语念完后,她把一只手放在了盆子的上方,就见水面微微荡漾起来,紧跟着有黑红蓝三股光气从盆子中升了出来。其中黑色的光气来自墓石,红色的光气来自兽角,蓝色的光气来自尸魂草。

紫乔一翻手,三股光气在她手掌上空互相缠绕在了一起,最后形成了一个彩色的光球。

紫乔把光球移送到了方晨面前,又念了一句术语,就见光球一下分散开来,这些光气顺着方晨的七窍慢慢地进入了他的体内。

4

方晨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醒来,这是他有生以来睡得最舒服的一觉。方晨下地活动了一下,发现身上的不适症状都消失了,筋脉也都畅通了起来。

如水般的琴声从窗外飘了进来,方晨顺着琴声来到了昨天到过的那个凉亭,紫乔正在亭中抚琴。

方晨深施一礼说道:“多谢姑娘治好了我身上的病。”

紫乔站起身道:“大侠不必多礼,你本身根基好,所以才能这么快痊愈。”

“姑娘之前说要让我跟你去一个地方,不知是什么地方?我们何时动身?”

“大侠这么着急,难道还有别的事要去办吗?”

“没有,我只是不习惯欠着别人的恩情。”

“既然如此,我们今天就动身如何?”

“好。”

紫乔跟方晨讲,她们要去的是一个叫三石镇的地方。十年前紫乔的师父突然离开翠竹阁,从那之后就消失了,到现在都不知是生是死。这十年来紫乔一直没放弃寻找师父,可都是徒劳无功。

就在几天前,紫乔得到消息,十年前她师父离开翠竹阁,很有可能去了一个叫三石镇的地方。

紫乔的师父曾是当世数一数二的魂师,他的失踪极有可能是遭遇了什么不测,能使他置入险境的必是非常强大可怕的力量。紫乔决定去三石镇寻找师父的下落,可又怕出现什么意外状况,她一个人应对不了,便想找些帮手。可紫乔一向深居简出,在江湖上没什么朋友,恰巧此时方晨来翠竹阁寻医。

通过暗中观察,紫乔发现方晨有颗侠义之心,功力又深厚,正是自己求之不得的帮手。

听了紫乔的讲述,方晨向她保证,不管她的师父是死是活,他都会帮助找到其下落。

就这样,两个人各自骑了一匹马,离开翠竹阁向三石镇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