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味汤馆之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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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夜半惊魂

夜已经很深了,女人从睡梦中惊醒,似乎听到哪里传来的滴答滴答的水声。她推推身侧酣睡的老公,“诶,你去看看卫生间里水龙头拧紧没。”

男人睡得死,被推了好几下才揉揉眼睛翻了个身爬起来,一边小声咕哝:“就你事多,睡个觉都睡不安稳,我明天不上班啊。”

他赤着脚走进卫生间,看见果然是水龙头没关好。一滴接一滴的透明水珠凝成一条银线滴到池子里,再从洗脸池溢出来,蔓延到冰冷的地板上。

男人关紧水龙头回房,路过婴儿室发现里面灯还是亮着的。

之前是开着的吗?

男人想起儿子那藕段似的白白嫩嫩的胳膊,和粉嘟嘟的可爱小脸,顿时父爱泛滥睡意全无。他蹑手蹑脚地悄悄走近婴儿房门口,生怕吵醒难得安静的小祖宗。

恍惚间,他听到房里有咯咯咯的声音。

那不是他儿子的声音,反而略偏清脆,像是稚嫩女童天真无邪的笑声。

越是接近,听得越清晰。

那声音清脆得有些恐怖,似在喃喃低语,又似在讲述什么好玩的笑话,逗得他儿子也跟着咿咿呀呀地笑。

男人着实吓到了。家里除了他和妻子,就只有年近七十的母亲。这大半夜的,谁会在婴儿房里发出这么诡异的笑声?

男人后背直冒冷汗,脚步钉在门外不敢上前,唯恐推开那道虚掩的门后,会有什么难以接受的场面在等着他。

突然间,他想起老婆有给孩子讲睡前故事的习惯,顿觉如释重负。

肯定是老婆睡不着觉,儿子又在哭闹,所以她才给孩子讲故事来了。

男人自我安慰后,一伸手将门打开。

“啊……啊啊……”

刺耳的尖叫声划破寂静长空,男人踉跄着后退两步,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怎样恐怖的景象,才能让一个男人从内心深处感到恐慌,发出比遭受极刑还凄厉的嚎叫声?

背对门的方向,婴儿床边上,一团湿答答的东西包裹在泥沙和水草之中,从朦胧的灯光中,依稀可见一个七八岁大的女童的轮廓。

女童浑身都在滴水,一只白到极致的手正轻轻拍抚婴儿的脸颊。

似乎注意到男人的存在,女童突然回过头来,毫无血色的脸腐烂了一半,还有蛆虫在肉里蠕动。而另一半却完好无损,足够男人看清她的长相。

“你……你……”男人颤抖着伸出手指指着她,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女童头一歪,脖子“咔嚓”一声断掉了,头也跟着落下来,滚到男人脚边。

男人惊恐到直翻白眼,想大叫却发不出声音。

女童还在朝他笑,嘴角几乎咧到耳根,“噫嘻嘻,噫嘻嘻……”

2.小白的请求

寂燃站在高楼的天台上,夜风凛冽掀起她的黑发,在空中飞舞如蹁跹(piánxiān)蝴蝶。

她手里拿着小白给的地址,遥遥俯视对面那栋伫立在朦胧夜雾中的公寓楼。天空还飘着小雨,公路两旁破旧的街灯年久失修,惨白灯光一闪一闪的,灯丝偶尔发出一两声嗤响。

“啊……啊啊……”

男人的惨叫惊醒一干邻居,灯光纷纷从各家窗口亮起。

寂燃抬头,看见公寓楼上空盘旋着黑压压的云,隐隐似大海中心巨大的漩涡,似乎要将周遭一切吸进去。

“这怨气真是……难办了啊。”她摇摇头,手指间窜出一股蓝色火苗,将写有地址的纸条烧得干干净净。

最近,和平公寓很不太平。先是寡居的李婆婆下楼买菜时不小心摔断了腿,接着是刚上一年级的某孩子差点被楼上掉下来的花盆砸破脑袋。

起先大家都以为是意外,没太在意。可越往后,“意外”越来越严重。

身体健康的孕妇突然齐齐流产,连医生都查不出原因。楼里几个小孩全都莫名发起高烧,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医院都不敢接手。

其他还有出门被车撞,或者不知哪来的石块打破玻璃飞进屋里等等离奇的事件,好像这辈子所有的不幸全都汇集起来了。

短短几天,和平公寓重病七人,受伤二十一人。

其他公寓楼的人都在传,和平公寓出了个冤魂!

和平公寓更是人心惶惶,鸡犬不宁,特别是林安生一家。

自从那天晚上在婴儿房里看到了诡异的一幕,林安生就像是被吓破了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天躲在被子里,看谁都一副见鬼的模样。他老婆刘月困惑不已,但从林安生嘴里也套不出话来。

老公成了那副怂样,家里基本断了经济来源。儿子还嗷嗷待哺,刘月不得不出去做兼职打零工,暂时补贴家用。

幸好婆婆丁翠是个能干的女人,虽然从小长在乡下没见过世面,但也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照顾孙子更是得心应手,刘月根本不需要操心什么。

这天,刘月跟往常一样去上班。她在一家超市当收银员,手脚麻利说话也温和,跟顾客同事关系都还不错。

“哎小刘啊,你这才刚生下儿子没多久嘛,你老公舍得你出来工作了?”同事赵姨探出颗脑袋问。

此刻顾客很少,超市里稀稀拉拉几个人,她们也有时间闲聊。

刘月笑笑,“孩子有婆婆带着呢,我也出来挣点奶粉钱。”

她可不敢说,自家老公不知着了什么魔,天天要死不活难以养家糊口。

“你多争气啊,第一胎就生个儿子,婆婆不知道多喜欢,”赵姨哼了哼,“哪像我家那个,连生了两个女儿,第一个大出血,第二个脐带绕颈做的剖腹产,花了多少冤枉钱。

“现在倒好,还死活不生了!你说那个死女人,这不是非逼得我儿子断后吗?你说她狠不狠毒……”

刘月尴尬地笑笑,只希望顾客快点多起来,好尽快结束这个话题。

“啪”,一袋水果轻轻放在柜台上。

刘月像遇到了救星般长舒一口气,赶紧拿起水果扫描一下,抬头微笑道:“一共三十二元,您有会员卡吗?”

“没有。”

“好的,现金还是刷卡?”

寂燃笑了下,“我没现金。”就算真拿出来了也会被当成神经病送到医院。

趁刘月操作pos机,寂燃漫不经心地问了句,“林先生最近还好吗?”

刘月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死死盯住对面女人的眼睛,“你说什么?”

“有了儿子就忘了女儿,可没这么当妈的。”寂燃拿回卡提起水果袋,对惊异中的刘月说,“偶尔打个电话回去怎么样?你公公身体也不好,要照顾才几岁大的女孩,可没那么容易。”

刘月眼睁睁地看着寂燃踩着恨天高优雅离去。红色鞋跟踩在地上发出的“哒哒”声,连同刚才那些话,都像重锤一般,次次敲打在她心上。

女儿啊……

“小刘?小刘!”

听到赵姨在喊,刘月猛地回过神来。面前的顾客正等着结账,她再耽搁一会恐怕就会被投诉了。

直到下班,刘月还是魂不守舍。她有女儿的事,在这个城市除了家人外谁都不知道。而那个素不相识的神秘女人,不但知道她丈夫最近有点反常,还连女儿都……

刘月越想越害怕,下了班就往家里赶。她总有种不祥的预感,好像有什么天大的灾难即将降临在这个家。

晚上吃饭时,林安生一如既往躲在房间里,连晚饭都是婆婆送进去的。丈夫不在,饭桌上只剩下错过饭点的刘月。

婆婆坐在一旁哄孙子,刘月越看越不舒坦,筷子一放就说,“妈,我想跟您商量个事。”

“什么事,你说。”

“我想回老家一趟,好久没看到彤彤她们了,我想……”

“不行!”丁翠突然粗声粗气地截断刘月的话,“我不是说了吗,你公公会照顾好你女儿的。万一你回去了,小妮子死活吵着要来城里,你养得起吗?再说,现在安子想休息一段时间,你一走这家里哪来的收入?”

刘月哑口无言,她知道婆婆说得没错,像他们这样的普通家庭想在城里立足,目前这点收入是远远不够的。

看刘月沉默不语,丁翠的脸色也缓和了下来,“要我说,你跟安子也再加把劲,过几年日子好过了,再把娃接来,一家人开开心心在一起,多好。”

婆婆一番话,暂时打消了刘月想回老家看看孩子的念头。

“那至少得给孩子们打个电话。”她做出让步。

“家里座机坏了。”丁翠刮刮孩子小巧的鼻头,淡淡丢来一句。

夜里睡觉时,刘月做了个梦。她梦见彤彤站在河边上,浑身上下都在淌水。

彤彤哭得嗓子都快哑了,嘴里一个劲喊着,“妈妈,彤彤冷,妈妈,妈妈抱……”

刘月心急如焚,眼泪跟着刷刷刷地掉,可是脚跟在地上扎根了一样,怎么也移动不了半分。她越来越着急,最后只剩下哇哇大哭。

林安生也没睡踏实,他脑子里不断浮现那天晚上在婴儿房里看到的画面。他很难说服自己那只是一场梦,或者是他疲惫过度产生的幻觉。

半梦半醒间,他依稀听见身旁妻子低低的抽泣声。林安生醒来,睁眼侧头一瞧,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他看见身子腐烂了一半的女童正趴在刘月胸前,眼珠子不翼而飞,只剩下两个黑洞洞的大窟窿直勾勾地盯着他。

嘻嘻嘻……

“妈呀!”

林安生滚翻在地,两眼一抹黑晕了过去。

3.祸不单行

对刘月而言,近段时间真可谓是多事之秋。先是丈夫昏迷入院,后是儿子低烧不止。为了照顾全家人,刘月白天上班晚上照顾儿子丈夫,医院家里两头跑,忙得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幸好还有婆婆在,对这个能干的妈,刘月打从心底里佩服感激。

在医院走廊里,刘月再次遇到曾在超市见过的女人。

“原来你是医生91">寂燃穿着白大褂,脖子上挂着听诊器,闻言掀唇一笑,“去楼下走走?”

刘月迟疑了下,“好。”

阳光洒在草地上,几个身穿病号服的小孩追逐一只皮球,也不管沾了满身草屑泥土,欢乐的气氛洋溢在整栋住院楼。

刚到楼下,寂燃就看见女童坐在秋千上,哼着不知名的童谣,欣羡地看着那些玩闹中的孩童。她穿着明显不合脚的红色破棉鞋,在这气温逐渐升高的季节里有些显眼。

“都说女儿是爸妈的小棉袄,贴心又懂事。”寂燃挑起话题。

“是啊。”刘月目光放空,有些怀念地笑笑,“我家女儿就是,每次回去都会先扑上来要抱抱,还会给我捶背捏肩,特别讨人喜欢。”

“可是现在不喜欢女孩的大有人在,比如你婆婆。”

刘月只惊讶地望了寂燃一眼,随后点点头,“没错。但是我和我老公很喜欢女儿,她们都很可爱。”

“林先生吗?”寂燃叹了口气,“对于男人来讲,母亲跟女儿确实很难取舍。”

刘月看了眼四周,压低了声音,“什么意思?”

“下次再聊吧,你婆婆在找你。”

刘月抬头,看见婆婆正从楼上窗口向下张望。等她再收回视线,原地已没了寂燃的身影。

这女人果然有古怪。刘月暗暗想。

下午刘月到超市上班,接到婆婆的电话赶紧赶回了医院。她到时婆婆正将林安生的病危通知书撕得粉碎。

原来昏迷中的林安生突然醒来,趁医护人员不注意拔掉了身上所有的管子,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样,彻底陷入癫狂。还不等医生做好急救准备,他突然萎靡下去,心脏很快停止跳动。

刘月刚要嚎啕大哭,儿科又传来消息,她那几个月大的儿子也转入重症监护室,要她们做好心理准备。

刘月和婆婆懵了,都不知道该先哭谁。

4.余温

女童踮起脚尖,努力伸手去拨公用电话上的按钮。但她实在太矮小了,只够得到电话线。

寂燃走过去,替她拨了一长串数字。

遥远的农村,在院子里晒太阳的老人听到电话铃声骤响,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他明明记得老婆子走之前把电话线给拔了呀?

疑惑地接起电话,那端却没有任何声音。老人连连“喂”了几声,只依稀听见空洞的风声。

寂燃看见女童挂断电话,一脸惆怅。

“明明是小孩子,还装出一副成熟大人的样子。”寂燃忍不住伸手捏捏女童的脸颊。

女童很瘦弱,脸色蜡黄毫无血色。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直盯着寂燃,既不害怕也无嘲讽,波澜不惊。

“放过你弟弟吧,至少他是无辜的。”寂燃轻轻说。

女童咧开嘴桀桀怪笑,“哈哈,他无辜?大妈你觉得我是怎么死的?说到底是谁害死我的?”

“大……妈?”寂燃嘴角微抽,迅速回忆自己上一次用面膜是什么时候……嗯,扯远了。

她清清嗓子,“那你打算怎么做?”

女童“嘘”了一声,天真烂漫地笑。

“才不告诉你,大妈。”紧接着笑容敛去,女童阴恻恻地开口,“阻拦我的人是你?”

之前她要杀死林安生时就有一股神秘力量在阻挠她,而眼前这个女人,明显不是现世所应存在之物。

寂燃看着面前瘦弱的女孩,不由叹口气。不是不能硬来,但她向来喜欢孩子,要把活泼可爱的女童打入十八层地狱,她还下不了这个手。

如果只牺牲罪魁祸首,说不定这事能顺利了结。

“要不要跟姐姐打个赌,如果姐姐赢了,你乖乖转世投胎,如果你赢了,想做什么姐姐也绝不插手。”

女童习惯性转转眼珠子,腐烂的眼球裹着泥沙“啪”地一下掉了出来。她捡起眼珠安装回去,说不尽的怨恨在扭曲的面容上蔓延,“不要,大妈。”

她死得太惨了,一身戾气让她迅速转为厉鬼,甚至影响到周边人的磁场。越是纯洁无暇的孩童,化身厉鬼时越可怕,难怪连小白他们都不想来趟浑水。

林安生醒来时,刘月正坐在他床边抹泪。他妈丁翠也满脸憔悴,头发一晚上全白了。

看见他醒,两个女人还来不及叫医生护士,林安生就艰难开口:“阿月,你出去,我想跟妈说点事。”

刘月觉得奇怪,出病房后没有走远,凑在门口听里面在说什么。只是房门隔音效果太好,林安生又说得小声,她什么也听不到。

过了一会,婆婆丁翠突然尖叫起来,“不可能,那小贱蹄子……”老妇人尖锐的嘶吼在林安生呵斥下渐渐消失。

刘月越想越奇怪,硬生生忍住要走进去的冲动,将耳朵贴在门上,依稀听到什么“安息”“罪过”一类的字眼。

婆婆和丈夫到底隐瞒了她什么?

刘月心头狂跳,额头后背上也跟着冒冷汗。

又是一个黑夜,刘月在路灯下徘徊。

寂燃找到她时,她手里拿着两个粉色书包。

“给我女儿的,”刘月拢拢散乱发丝,勉强笑了笑,“过几天她们就七岁了。本来想给她们买两身体面衣服……你也看到了,家里成了这样子……”

女人说话时夹杂着浓浓的鼻音,枯瘦的身体在夜风里微微晃动。近段时间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她心力交瘁,只是一想到孩子们,什么想死的想法都得打消了。

寂燃走过去,食指在她眼睛上点了一下。

“去医院吧,今晚一过,什么都结束了。”

5.缘由

刘月赶到医院时,被告知儿子呼吸骤停正在抢救,老公神志不清,趁医护人员不注意,摇摇摆摆走到医院天台了。

经过一连串打击,刘月镇定多了,放下东西就往天台上跑。

楼底下有消防人员,楼上有警察和医生,不断劝说病人不要想不开。刘月跑上去时,林安生已经一只脚跨过围栏了。

其他人都在大叫,只有刘月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她看到有一个淡淡的人影子正呈“大”字形贴在林安生身后,正费力操纵男人的四肢。滴滴答答的水珠从两人身上掉下来,地面上一滩混着泥沙的水渍。

刘月捂住嘴巴,腿脚一软瘫坐在地。

她认得那个影子,再熟悉不过。

寂燃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翻开笔记本说道:“林佑彤,二月十七凌晨一点亡,死因,溺水。”

刘月呆呆转头看她,眼神空洞无神。

“好几个月前,你的女儿彤彤,就已经死了。”寂燃轻轻说。

“不可能,不可能啊……”刘月低低呢喃,眼泪从指缝中滑下来。她再去看丈夫身后的那个小小的影子,瘦弱得让人心疼。

天底下没有认不出孩子的母亲。即使心里再不愿意承认,饱含情感的呼唤却脱口而出,“彤彤……”

那声音透过重重人影,像一声惊雷在女童耳边炸响。

“妈……妈。”女童难以置信地回头望着她,狰狞的表情中还带着点迷茫。当目光与刘月相对时,女童似才反应过来,溃烂的脸部迅速愈合。

“彤彤?彤彤!”刘月几乎崩溃,她的宝贝女儿,怎么会变成这种样子?

彤彤怯怯地从林安生身体上滑下来,手足无措地捏捏衣角,像做错事被当场抓住的调皮小孩,不敢抬头看妈妈的眼睛。

“妈妈,妈妈,你能看到彤彤吗?”

“能看见啊,对不起,现在才看见,对不起……”

女童突然尖叫一声,捂住脸向后一飘,小小的身体躲到天台护栏后,只露出一颗脑袋。

“妈妈不要看,彤彤把衣服弄脏了,彤彤现在好丑,妈妈,妈妈不要看彤彤……”

寂燃别开脸。

“不,不,彤彤,你别走,别离开妈妈!”刘月惊慌失措,顾不得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以膝行的方式追逐女儿消失的身影。

护栏后传来女童满含委屈的啜泣声,“妈妈,你不要彤彤和姐姐了对不对?”

“妈妈没有不要你们,妈妈爱你们。”刘月心脏一抽一抽地疼,只希望现在经历的一切都是梦。

“妈妈给你们买了新衣服,妈妈好想回来看你们,可是,可是……”

“妈妈,彤彤已经死了,穿不了新衣服了。”

刘月呼吸一滞,捂住嘴巴一个劲抽噎。

“彤彤,都是妈妈不好……”

女童摇摇头,“妈妈没有不好,是彤彤不好。彤彤想杀了爸爸和弟弟,这样妈妈就会只爱姐姐一个人了。”

“彤彤!”刘月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你要干什么!”

女童的声音无比委屈,“可是他们死了妈妈会难过,彤彤不要妈妈难过。”

所以,所以只要那个人死掉就好了。

“彤彤,你不要干傻事啊。”

护栏后,早已没了女童的身影。

天亮,闹剧收场。

林安生一睁眼就瞧见刘月坐在床边削苹果。

看见他醒,刘月面无表情地说,“老公,彤彤死了。”

林安生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他不想问刘月是怎么知道的,纸包不住火,何况那是他的亲骨肉。

“你妈杀了她,”刘月停下来,水果刀握在手心里,若有所思道:“她不喜欢我的嘉嘉,想活生生掐死她,可是彤彤看见了,为了保护她姐姐,被推进水里淹死了。我说得对不对?”

林安生痛苦捂眼。

“你怎么不告诉我呢?你明明知道彤彤死了却不告诉我。”刘月平静地说,“你知不知道她泡在水里有多冷?你知不知道水底下那么黑她有多害怕?”

“那你要我怎么办?”林安生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十指插进发间痛苦地喊,“杀死女儿的人是我妈,是我妈啊!”

一旦事情败露,他妈丁翠会怎么样,他真的不敢想。

刘月脸色铁青,丝毫不觉水果刀已插进手掌心,鲜血直涌。

如果不是那个叫寂燃的女人告诉她全部经过,她还会被瞒多久?

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双胞胎女儿,被她寄养在农村一年也见不了几次面,更是在怀上儿子后彻底没回去看过,以至于女儿早已死去都不知道。

多可笑啊,她口口声声说爱着女儿们,实际上什么都没做到。彤彤死的时候,心里有没有怨恨她这个妈妈?

刘月默默起身,去了婆婆所在的地方。这个时候,老妇人应该在儿科病房。

别人怎么对她女儿,她就怎么还回去。

可丁翠死了,就在刘月面前,推开窗户从十七楼跳了下去,摔得粉身碎骨血肉模糊。

女童坐在窗边上,还穿着刘月以前亲手给她做的棉鞋。大红鞋面上绣了两朵月季,边缘处磨损得厉害,不知已穿了多久。

刘月痴痴地望着女儿,口中喃喃叫着,“彤彤,彤彤……”

林佑彤晃着腿,嘴里哼着以前刘月常唱给两姐妹听的童谣。小小的身体蜷缩在帘子后,风那么大,好像下一秒就会把她吹跑。

“妈妈,”林佑彤用极低的声音祈求说,“再给彤彤唱歌听好不好?彤彤好久没听过妈妈唱歌了。”

“好,好。”刘月哽着嗓子开口。

这个城市许久未出现过的阳光,此时突然破开云层钻了出来,透过林佑彤逐渐透明的身体,明媚得几乎要灼伤刘月的眼。

温柔的歌声在病房里回响,很快又被医护人员慌张杂乱的脚步声淹没。但一人一鬼丝毫不受影响,一个醉心聆听,一个凄楚吟唱。

“妈妈,彤彤爱你。”

林佑彤微笑着闭上眼睛,身影在阳光下消散。

刘月呆呆地朝前走了两步,张开双臂做出拥抱的动作。

“彤彤,别怕,妈妈来陪你。”

再一步,只要再一步,她就能去彤彤身边了。

“哇……”

儿子的哭声让伤心欲绝的刘月猛然惊醒。一只手放在她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下。

“她杀了人,是要下地狱的。就算你死了,也见不到她。”寂燃后退一步,转身将床上婴儿抱过去放在她怀里,“你还有儿子,还有另一个女儿,别想不开。”

刘月怔然,抱着嚎啕大哭的儿子,颓然瘫软在地。

乡下,浑身脏兮兮的小女孩坐在田坎上,哼着不知名的歌谣。几个男孩子路过,捡起石头对准她脑袋砸,一边笑嘻嘻喊道:“林佑嘉,你这个大傻子,哈哈哈……”

女孩被砸得痛了也不生气,只畏畏缩缩闪了闪,悄悄喊了一个名字。

“彤彤……”

从出生那一刻起,她的脑子就不正常,也就是所谓的智障儿。这么些年来,她只依赖自己的妹妹,彤彤。

那是世界上对自己最好的人。

这样想的时候,林佑嘉嘴角扬起浅浅的笑。

有人欺负她,彤彤会抡起拳头替她出气,奶奶打她不给她饭吃,彤彤会省下自己的那一份匀给她,别人骂她傻骂她笨,彤彤会抱住她安慰她。

可她已经很久没看到彤彤了。爸爸妈妈不回来,爷爷奶奶不待见她,她都不在乎。只有彤彤,就足够了。

几个月前,天那么黑,奶奶带她到山里,说要带她去看刚刚出生的小弟弟。她不想看小弟弟,可是不去会挨打挨骂。

那里有一大片湖,平时很少有人去。

奶奶突然掐住她的脖子,她呼吸都快停止了。昏迷前,她只看到彤彤冲上来把奶奶撞开。从那之后,她就再没见过彤彤了。

夕阳挂在遥远天际,与青山远黛相辉映。

恍惚间,她似乎感到彤彤就在身旁,轻轻叫了声“姐姐”。

林佑嘉赶紧回头,出现的却不是彤彤,而是一个从未见过的漂亮姐姐。

“林佑嘉。”寂燃蹲下来,食指抵住她的额头,淡淡的光晕晕染开来。

“她愿放弃千百轮回,把所有的祝福赐予你,智力,幸运,健康,快乐,温情。林佑嘉,你要好好地活下去,比任何人都幸福。”

五味汤馆里,林佑彤喝下酸涩的汤,皱皱眉头,“大妈,你这汤到底怎么熬的啊?”

寂燃一菜刀扔过去砍在她脑门上,“忘川水,彼岸花,死人骨,腐尸肉,食心蚁……”

林佑彤“哇”的一声干呕起来。

有服务员凑到寂燃耳边,轻身提醒,“寂燃姐,你这是雇佣童工啊,放现代是犯法的!”

寂燃解下围裙叹息,“有什么办法?我舍不得孩子们下地狱,她又舍弃了轮回,除了待在我这家小汤馆,还有什么去处?”

服务生竖起大拇指,敬佩道:“你牛,你最牛。”敢情都不要阎王老大点头同意是吧?真当地狱审判所拿你没辙?

夜里十二点,汤馆客人多了起来。

“十七号桌汤两碗,不要姜蒜加点蚝油。”

“好嘞。”

“九号桌汤一碗,胡椒粉不要,过敏谢谢。”

林佑彤抱着托盘在堂中穿梭,闻言直翻白眼,“死都死了还怕过敏,你骗鬼呢?”

五味汤馆的熟客们齐齐哄笑。

奈何桥边,大红灯笼在夜风中摇晃,朦胧黑夜中亮起点点如星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