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侦夜话III:风从海上来

(本插画为每天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卡布其诺)

1

渔村的夜晚万籁俱静,海边儿潮湿的空气中,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特有的鱼腥味儿。播种甜玉米的地里,秸秆已经长到及腰高。

海风自东向西刮到岸上,人影在月色中一晃而过,又低伏下去,玉米地发出唰唰的响声。

女孩衣衫不整地躺在压倒的玉米秆上,瞪圆的眼睛里流露出仇怨和绝望。她像条搁浅在细沙中垂死挣扎的鱼,拼命扭动反抗,却仍摆脱不掉骑在她身上的人,以及那只捂住她口鼻的大手。渐渐地,空气从肺里流失,胸口剧烈起伏间,她翻着白眼瘫软下来。

施暴的人停下来,拍了拍女孩的脸。猫头鹰盘旋在上空,振翅间发出咕咕的叫,听上去竟像是诡异的笑声。

翌日。

陈海峰正在健身房锻炼,拉着吊环做引体向上时,突然看到金煜左顾右盼地从门外走进来。后者环视四周,看到陈海峰后眼睛一亮,边招手边跑过来。

“你果然在这儿!”金煜松了口气,委屈道,“怎么不接我电话?”

“说吧,什么事?”陈海峰落回地面,上次的碎尸案结束后,二人已经有半个月没见面,自己好不容易倒休一天,这家伙怎么又阴魂不散地找了过来?

金煜拖着陈海峰往更衣室走,眉头深锁道:“十万火急,除了你,恐怕没人能帮我这个忙。”

驱车往城外开的途中,金煜告诉陈海峰,他有个认识的长辈被抓进了警局。说是长辈,其实是救命恩人。四年前金煜跟朋友出海玩时,遇上了暴风雨。被困的命悬一线间,还是海上救助站的站长冒死赶来救了他们。

“他犯了什么罪?”陈海峰点燃一支烟夹在指尖,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面无表情道,“我不会滥用职权的。”

“凶杀案的嫌疑犯……”金煜神色复杂,偷眼去看陈海峰,沉声道,“但我认识的鲁叔,是绝对不会杀人的,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如果真是被冤枉的,我想请你帮我调查清楚。”

生活在海边儿的人,几乎没有谁不知道“水鬼”鲁余庆的。水鬼于他而言,并不是一个贬义词,而是形容鲁余庆水性好。

要说起来,那附近水性好的人简直家家户户都有,可谁也没做到鲁余庆这份儿上。起初他还靠捕鱼为生时,就经常用自己的船,冒着暴雨大浪出海救人。甚至村民或游客遇难了,也会帮人把尸体捞回来入土为安。

鲁余庆向来不求回报,人家给他就接着,修补受损的船只。不给便罢了,他想别人家出了这种事,肯定急需用钱。长此以往,鲁余庆甚至是倒贴钱去做好事。

直到四年前,金煜被救上来后,大哥金丞为了报恩,动用关系给鲁余庆申请来了国家补助,帮助他正式成立了海上平安民间救助站。鲁余庆高兴得不得了,正式告别了渔民的身份,用几十万的补助添船招人,专心做起了救助站站长。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强奸未遂杀人?”金煜摇了摇头,目光坚定道,“除非证据确凿,否则我是不会相信的。”

汽车停在沙田镇中心,天色有些阴沉。二人从车上下来,只见警察局外围了不少人。一个体型微胖,衣衫凌乱的中年妇女坐在地上哭嚎,她身边还站着个高大的男人,正和警察大声争辩着什么。

陈海峰分开前面的人群挤进去,问围观的老人道:“这是怎么了?”

“啧啧,外来的吧?”老人斜了眼陈海峰,指了指妇女道,“她女儿被杀了,警察把人抓回来了一直没结案。这不,闹着要说法呢!”

金煜咬了咬牙,刚想过去找被害人家属,就被陈海峰拎了回来。

“咱们现在两眼一抹黑,案情还没了解清楚,你要跟人家说什么?鲁余庆没杀你女儿?”陈海峰叹了口气,拽着金煜走出人群,朝警察局的后门走去,“别冲动,听我的。”

虽然是后门,但这地方必然不是随随便便谁都可以进的。陈海峰不认识沙田分局的同事,亮出身份后才见到调查此案的负责人。

分局刑侦队长林勇贵身材精壮结实,皮肤晒得黝黑,与陈海峰热情地握手,继而不解道:“这……我们没有请求支援,怎么把市局也惊动了?”

“哦,是这样,嫌疑人鲁余庆我认识。”陈海峰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而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儿道,“这次来只是想见他一面,绝对没有插手诸位办案的意思,真相是怎样就是怎样。”

这话说得很明白,既没有怀疑分局同事的办案能力,又不是来走关系保人。林勇贵听完,暗中松了口气,陈海峰给他留下了一个会说话会办事儿的好印象。

“都看着干吗?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林勇贵叱责完手下,客气道,“鲁余庆在附近很有名气,这件案子我们也觉得棘手,不过目前还没有他犯罪的证据,见一面没问题。”

2

陈海峰与金煜对视一眼,跟在林勇贵身后往里走。后者告诉二人,鲁余庆与被害人谭乐的关系有些复杂,谭家不久前曾与鲁家争夺过渔家乐的经营权。

自从海东市开发旅游业后,游客量蒸蒸日上,连带着这些海边儿的村子也跟着沾了不少光。不少人动起了开渔家乐的心思,海塘村也拿到了一个国家扶持的试点名额。

鲁余庆的海上平安民间救助站虽然拿着政府的补助,但那点儿钱对于维护一艘动辄数百万的专业救援船来说,简直微乎其微。鲁余庆在海边儿受人敬重,口碑也不错,因此对于拿下经营权信心满满。

可谭家不知道走通了什么关系,竟然捷足先登。这可把鲁余庆气坏了。这件事发生后没过几天,谭家的老大,也就是谭乐的父亲谭守正就在一场暴风雨中被困在了海上。

那日风浪格外大,天色阴沉,狂风暴雨中连近岸的礁石也被吞噬。谭家辗转求到了鲁余庆头上,如果没有渔家乐的纠纷,鲁余庆就算冒死也会去救人。但他余怒未消,妻子也在旁劝说不要冒险出海,因此鲁余庆拒绝了。

无奈之下,谭家又重金请了几位海边儿讨生活的捞尸人来救谭守正,然而狂风巨浪下众人皆束手无策。

“后来谭守正死了,谭家认为鲁余庆见死不救归罪在他身上,上门大闹了一场。”林勇贵叹了口气,摇头道,“要我说,鲁余庆的救助站只是受政府扶持,也没有非冒死出海的义务。救是情分,不救是本分,谭家这是道德绑架。”

他在原地站定,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交给陈海峰道:“前面那间就是,我不进去了,别说太长时间。”

鲁余庆救人无数,和警方也有过多次合作,因此并没有受到刁难。他被关在走廊尽头的单间儿里,环境倒也算得上干净清静。

陈海峰谢过林勇贵,待人走远后,才打开门。金煜早已迫不及待,率先冲了进去。

鲁余庆背对二人,坐在大通铺上看新闻。听见金煜的声音立刻转过头,不敢置信地起身道:“小煜,你……你怎么来了?”

陈海峰这才看清他的长相,四十岁的人身形健硕,头发却已掺了不少银白。鲁余庆长了张国字脸,浓眉大眼,给人一种正直爽朗的感觉。

“我接到婶婶的电话才知道您出事了。”金煜面带焦急,拉过陈海峰道,“鲁叔,这位是我的刑警朋友,我们是来帮您的。”

“你好。”陈海峰点了点头,示意金煜不要着急,沉声道,“时间有限,咱们先说重要的。鲁先生,我需要你把案发当天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讲一遍,任何细节都有可能成为重要的证据。”

鲁余庆叹了口气,神色复杂道:“谭乐的死,怪我。”

当晚八点四十分,谭乐只身一人来到鲁家。她手里提着水果,表明自己是来登门道歉的。

这孩子年纪不大,却是难得的明白人,她心知自己父亲抢了人家的生意有错在先,在海上遇难更不是鲁余庆造成的。那么多捞尸人都不敢下海救人,凭什么自己父亲的命是命,鲁余庆的命就不值钱?虽然她在感情上也难以接受,但母亲闹上门,撒泼骂人的做法确实太过分了。

鲁余庆正为谭守正的死自责不已,挨了骂也没有还嘴,见谭乐肯原谅他,心里自然又欣慰又愧疚。

“那孩子是偷摸来的,大概坐了二十分钟就要回家。我见天色晚了,就说送送她。”鲁余庆回忆当晚的情况,谭乐怕母亲见到鲁余庆情绪激动,在离家大概五分钟路程的玉米地边儿,就提出接下来的路自己走。

鲁余庆明白谭乐的为难,想着反正也没几步道儿,又越走越亮,就放心地回去了。可谁知道谭乐并没有回去,待他到家没多久,谭乐的大伯谭守义就怒气冲冲地找上门来。

好好的人不见了,这一下可闹大了。几乎半个村子都被惊动了,大家摸黑出去寻谭乐,最终在玉米地里发现了女孩的尸体。

陈海峰摸了摸下巴,蹙眉道:“你到家的时候,大概是几点?”

鲁余庆几乎没有犹豫,语气肯定道:“九点四十,平时我们都十点睡觉,因此我到家后特地看了下时间。”

“我知道了,这件案子我跟金煜会调查清楚。”陈海峰见问得差不多了,朝金煜使了个眼色,领着他出来后重新锁上了铁门。

3

陈海峰跟刑侦队长林勇贵打过招呼后,本想找谭乐的母亲谈谈,出去后却发现围在警局门口的人群已经散了。一问才知道,谭家人见哭闹没用,被同村的人好说歹说劝回去了。

幸好海塘村离沙田镇只有几公里的路程,开车不过二十来分钟。

谭乐的家在村子东边儿,是栋二层蓝色小楼。拴在院子里的大黄狗见来了生人,挣着铁链子狂吠。不多时,就有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从屋里走出来。

“你们找谁?”少年脸色不太好看,皱着眉问道。

来之前二人已经调查过,眼前的少年八成是谭乐的弟弟谭见明。陈海峰把证件递给他,客气道:“我们是警察,王金梅在家吗?”

“妈,警察来了。”谭见明朝屋里喊了一嗓子,眼神不善地瞪着陈海峰,“刚才你们还说调查没进展,这就找到鲁余庆杀我姐的证据了?”

陈海峰语塞,正准备找个理由搪塞过去,王金梅就快步走过来,狠狠拍了儿子一巴掌。

“这孩子不会说话,快进来快进来,那混蛋是不是承认了?”王金梅哭了半天,眼睛还没消肿,沙哑着嗓音道。

“没有,我们这次来,就是想再了解一下案发当天的经过。”陈海峰边走边四下打量,从摆设和家具可以看出来,这家人并不缺钱。

说起女儿的死,王金梅忍不住又落起泪。短短几天内,她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先后失去了丈夫和孩子,确实承受了莫大的悲痛。

当晚谭守义来家里商量大哥的后事,九点多时,王金梅才发现谭乐不在家。她给女儿打去电话,才知道谭乐竟然独自一人跑到了鲁余庆那儿。那时候谭乐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并表示自己很快到家。

王金梅刚失去丈夫,对仅剩的一双儿女格外上心,谭守义就自告奋勇去田边儿迎一迎侄女。

王金梅捂着胸口,艰难地喘了口气,“守义等了七八分钟没见到乐乐,打她号码又关机,就着急了。他给我说了一声,就直奔鲁家找人。”

然而谭守义这一趟,注定是要扑空了,谭乐根本就不在鲁家。

另一边鲁余庆刚到家不久,听闻孩子不见后,顿时也慌了。眼下不管两家有什么仇什么怨,总归找人要紧。他挨家敲醒了邻居,最后发动了半个村的人去找谭乐,终于在玉米地里发现了尸体。

“那个畜生贼喊捉贼,我可怜的乐乐,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啊……”王金梅扑通一声跪在陈海峰脚边,声嘶力竭道,“临死还要被侮辱,求求你们了,一定要把鲁余庆抓到牢里!”

陈海峰皱着眉,和金煜一起把人扶起来。谭家之所以认定人是鲁余庆杀的,除去两家的矛盾外,百分之九十因为谭乐的最后一通电话。

从时间上来看,谭乐快要到家时,就和鲁余庆在一起。之后谭守义出去寻人,这期间只有短暂的十来分钟。当时黑天瞎火,农村的夜晚又人迹罕至,不管怎么看,鲁余庆都有足够的作案机会。

“别这样,我们就是来调查清楚的。”金煜面色尴尬,看着几近崩溃的王金梅,岔开话题道,“鲁余庆和你们家的矛盾,来源于渔家乐经营权,能不能把这件事也说一下?”

王金梅哭声一顿,看向他们的目光警惕起来,别过头,语气不善道:“你们不是来问乐乐的事吗?别的我不想说。”

陈海峰没想到,王金梅对这件事避而不谈,态度竟然如此不配合,看来谭家托关系找人抢了经营权的事是真的。既然王金梅不配合,该问的也问得差不多了,二人索性告辞离开。

“接下来我们去哪儿?”金煜绕过院子里的大黄狗,回头问道。

陈海峰摸了摸下巴,沉声道:“还原案发经过。”

鲁余庆家住在村子西头,和谭家正相对。陈海峰领着金煜匀速步行到鲁家,正好用了二十五分钟。

但按照鲁余庆所说,他只把谭乐送到了玉米地的边界,后者至少再走个五分钟的路程才能到家。因此案发当晚,鲁余庆一来一回的时间,应该用了四十分钟左右。

金煜敲响鲁家大门,衣着朴素的妇人探出头,看到来人是金煜后才松了口气,神色激动地拉住他的手,连声道:“小煜来了就好,来了就好!我们都快急死了!”

4

开门的是鲁余庆的妻子马兰英,打电话给金煜的也是她。家里摊上这么大的事儿,丈夫又被关进了局子,马兰英一夜间愁白了头发。

作为农村妇女,她本身没见过什么世面,也没有文化,更不认识什么大人物。请律师这件事,根本不在马兰英的认知中,紧急情况下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当初帮丈夫的救助站申请下政府补助的金煜。

她抓着金煜的手,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般,攥得紧紧的。

马兰英的身后,站着名少年,他是鲁余庆唯一的儿子,鲁迪。鲁迪管金煜叫大哥,他不停搓着手,显得有些拘谨,想问父亲的事又不好意思开口。

金煜拍了拍鲁迪的肩膀,正色道:“放心,我既然来了,就一定会管这件事。哥请来了大帮手,我身边这位是市局刑侦队的副队长。”

陈海峰朝母子俩点了点头,问马兰英道:“这次来有些事要跟你们确认一下,请务必如实告知。”

案发当晚的时间线,对于目前毫无头绪的案情十分重要。陈海峰向马兰英反复确认后,又问她鲁余庆在九点四十返回家中时,整个人是什么状态,有没有脸红气喘等。

马兰英没想到是这么简单的问题,皱眉回忆一番后,肯定道:“没有,他进了门就说外面风大,冻得直跳脚,让我给倒一盆洗脚水。”

陈海峰又问了些细节,趁着马兰英去倒水的间隙,金煜低声道:“你问这个干吗?”

“这说明鲁余庆没有着急赶路,他是按照正常速度走回来的。谭乐在八点四十分到鲁家,九点钟左右离开。鲁余庆送完人回到家时是九点四十,如此一来他根本没有作案的时间。”陈海峰道。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引起了他的怀疑。案发现场就在离谭乐家五分钟路程的玉米地里,也是鲁余庆和她分开的地方。

当晚谭守义从家出发去接侄女,按照双方的距离,他到达现场时,鲁余庆应该正好掉头往回走。就算谭守义晚到个一两分钟,案发现场就在他附近,谭守义原地等待的那几分钟,也不可能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听见,而他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不对劲。

金煜震惊地瞪圆了眼睛,压低声音道:“你怀疑谭守义,可他是……谭乐的亲人啊!”

“当然,这也不排除天色太黑,玉米秆过高,风声大太等因素。”陈海峰摇了摇头,马兰英已经端着水走过来,他简短地结束了对话。

离开鲁家后,二人又去找谭守义。不过这一次他们扑了个空,家里只有谭守义的妻子张凤,以及九岁的小儿子谭浩。张凤说丈夫去处理大哥家的后事了,短时间内恐怕回不来。

陈海峰向她询问了一些案发当天的事,可惜后者知道得并不多,能回答上来的问题也寥寥无几。留在这里等人,未免有些太浪费时间,趁着分局还没下班,金煜提议去看一看谭乐的尸检报告。

重回沙田分局,自然绕不开刑侦队长林勇贵。陈海峰先前说过不插手案情调查,因此后者见到他们时,态度已经不像之前那么客气。

“林队,事实上谭乐被杀当晚鲁余庆没有作案的时间。”

陈海峰把时间线阐述了一遍,沉声道:“相信你们也是察觉了这一点,才觉得案子另有隐情。”

“不瞒您说,鲁余庆对我有救命之恩,因此才特地跑这一趟。”金煜适时把话接过来,动之以情道,“刚才我们去了鲁叔家,他被抓后家里都乱套了,马婶急得吃不下睡不着。”

陈海峰给林勇贵递过一支烟,帮后者点上,“看完验尸报告,我们保证不会再来。”

“行吧,看在咱们都是兄弟单位的份儿上,下不为例。”林勇贵吐出一口烟雾。

陈海峰毕竟没有正式的调度,就这么掺合进来,一来让人觉得他们沙田分局无能,二来也怕被传闲话以公徇私。

林勇贵让二人在办公室等着,这会儿工夫,金煜收到了一封邮件。

陈海峰的身份能为他们的调查作掩护,金小少爷也有自己的野路子。他托关系拿到了谭家签署的渔家乐经营合同,细看之下果然发现这其中藏有猫腻,只不过和预想中的不大一样。

金煜把手机里的邮件转发给陈海峰,“这里的内容被修改了一次,而且就在昨天。”

渔家乐由兄弟俩合伙经营,原本谭守正占了70%的股份,他出事后财产就继承到了妻子王金梅身上。可现在股份却发生了调换,谭守义那30%的股份摇身一变翻了三倍。

王金梅不傻,她吃亏在没有文化,又太信任谭守义。直到陈海峰打去电话确认,才知道自己签了什么东西,损失了多少钱。

5

“这是赵法医,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他。”林勇贵从门外走进来,身后跟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

陈海峰上前握手,顺势收起手机。验尸结果表明,谭乐被杀前,并没有与凶手发生性关系。凶手很可能在强迫谭乐时,失手捂死了她。

尸检报告中的一项引起了陈海峰的注意,谭乐患有妇科病,感染了HPV16型,但王金梅却说女儿之前并没有跟人发生过性关系。

“谭乐有男朋友吗?”陈海峰问道。

林勇贵摇了摇头,蹙眉道:“这一点我们调查过,她的亲人朋友,都不清楚谭乐跟哪个男人来往甚密。”

谭乐并非处女,这与其母所说不符。如果连身边的朋友都不知道谭乐有个男人,她一定是故意隐瞒,更甚于这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陈海峰摩擦着下巴上的短胡茬,沉声道:“林队,恐怕还要麻烦你帮个忙了。”

林勇贵脸色一变,陈海峰未免有些得寸进尺。他刚想说什么,后者便道,事实上在来分局之前,自己和金煜刚去过谭守义家。

接待他们的人是谭守义的老婆,现在回忆起来,张凤在言谈间,似乎总时不时不自觉双腿夹紧,扭动间摩擦下体。这个动作她或许做习惯了,又或者是身体下意识的行为,因此并没有刻意去掩饰。

“这……患有严重妇科病的人,才会有这样的举动。”赵法医打断陈海峰,迟疑片刻道,“你是想查清楚,张凤是不是也患有HPV16型?”

如果答案是有,那么丈夫谭守义同样跑不了。不管是谁传染的谁,谭乐……谭守义……林勇贵揪住头发,缓缓吐出一口气,海塘村难道真要出这么大一件丑闻了?

房间内陷入短暂的沉默,此时陈海峰想的,远比林勇贵还多。谭守义觊觎那70%的股份,大哥去世没几天后,就把它从嫂子手里骗了过来。如果这人连自己的侄女都下得去手,那么谭守正的死,是不是真的只是意外造成的,就值得怀疑了。

但这仅仅是他的猜测,陈海峰相信自己能想到这点,警方也一样,因此他并未多说。

半晌,林勇贵才回过神,看了眼窗外阴沉的天空,绷着脸下逐客令:“行了,接下来我们会调查。外面这天儿都变了,台风马上来,你们赶紧回去吧。”

离开沙田分局后,陈海峰和金煜一合计,决定自行调查。谭守正死时,除了谭家人外,还有几位捞尸人在场,眼下赶在刑侦队前去问问他们,不失为一条线索。

捞尸是个不吉利的词,在海边儿,这些人自称为捡元宝的。孙湖今年三十出头,身强力壮,皮肤晒得黝黑发红。他从小就不是踏实人,读书太难,捕鱼又太累,总想着发些歪门邪道的财。

因此早早就跟着老一辈的人,干起了捡元宝的活儿,一趟下来挣个几千。甚至有时候把人捞回来了,谈不拢价格,就把尸体扣下来,挟尸要价。

陈海峰和金煜找到孙湖时,他正叼着烟打麻将,一只脚踩着拖鞋,一只脚跷在腿上,挑眉道:“没错,谭守正的尸体最后是我捞上来的。”

金煜从钱包里掏出几百块钱,放在桌子上,痛快道:“各位对不住,我们找这位孙大哥问点儿事,这钱就当是请各位喝茶。”

孙湖眯起眼,朝牌桌上的人挥了挥手,众人识趣地拿了钱散开。

“小兄弟会来事儿,说吧,想知道什么?”

“谭守正到底是怎么死的?”金煜问道。

“谭家大哥啊,命不好……”孙湖吸了口烟,看向身后的大海。

那天台风袭来,家家户户都早早收工,偏偏谭家放置在海里的网箱破了。网箱不值几个钱,可里面有价值二十多万的海产品。

谭家兄弟不听劝,非要下海捆网箱。海面眼瞅着就升到了码头的高度,大浪卷着海洋垃圾涌到沙滩上。谭守义先上的岸,说大哥谭守正被卷走,海浪推着他往礁石区去了。

那个天气,谁也不敢下海。唯一胆子大,经验又丰富的鲁余庆又被得罪了。谭家没办法,就重金找了几个捞尸人来。

“我们试了几次,拴着绳子都游不出去,硬要救人,只能把自己也赔进去。”

“钱是好东西,但也得有命挣。后来,谭守正就没了。”孙湖啧啧两声,踩灭烟头道,“谭守义是运气好,差一步,也得跟着去了。”

他话音刚落,一阵狂风就把桌子上的牌吹起,打着转儿散落在地上。老天爷说变脸就变脸,顷刻间电闪雷鸣,暴雨如注兜头浇下来。

6

孙湖哎呦一声,抱着头就往不远处的房子里冲。金煜跟在后面,高声道:“能下海帮我们看看谭家的网箱吗?”

二人之前就怀疑谭守正的死有问题,现在想来网箱损坏和台风赶在一起,未免有些过于巧合。虽然海里遗留线索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眼下没找到新的调查方向前,也只有寄希望于这种小概率事件。

孙湖不耐烦地挥手,摇头道:“开什么玩笑,没看见下雨了吗?这台风说来就来。”

“一万块。”金煜想了想,竖起一根手指道。

作为金家小少爷,大哥从小就教导他,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孙湖挣的是死人钱,用毛爷爷开路肯定事半功倍。

果然,孙湖看向金煜的眼神都谄媚了不少。等后者把一半的订金转到孙湖支付宝里时,他立刻改口道:“这台风一时半会儿也刮不起来,你们等着,我这就下去看看。”

陈海峰朝消失在海面上的人影摇了摇头,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有时候他们刑警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却能让金煜挥撒着钞票搞定。

二人在岸上等了七八分钟,这期间孙湖浮出水面两次,又很快沉下去。就在金煜快要失去耐心时,孙湖终于露出头,朝他们游来。

他拽着陈海峰的手爬上岸,抹了把脸上的水,面色古怪道:“老板,你这一万块钱没白花。网箱的断口很整齐,像是……被人用刀子故意割坏的。”

金煜与陈海峰对视一眼,这就说得通了,谭守义故意在台风天割坏了网箱,制造他大哥死于意外的假象。除此之外,谭守义应该还做了别的准备。

毕竟兄弟俩都是成年人,精通水性,万一一个不小心,谭守义非但没杀掉大哥,倒被反应过来的谭守正给干掉了呢?因此他肯定是有万全把握,计划好了才敢下水。

这时,陈海峰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原来是沙田分局的赵法医打来的。

“小林让我跟你们说一声,经过调查就医记录,张凤也患有HPV16型。”赵法医的声音听上去既稳重又诚恳,客气道,“这回多亏了你们。”

“请把电话交给林队。”陈海峰道。

他本想把网箱的事也一并说了,孙湖就是证人,谭守正的死另有隐情,已经不再仅仅是他们的推测,结果赵法医说林勇贵带着人去了谭守义家。

陈海峰当机立断,直接赶过去会合。上次二人无功而返,这次陈海峰有十足的信心,一定能还鲁余庆清白。

谭家门外已经停了两辆警车,因为谭乐的死大家都清楚,倒是没有引起村里人的围观。金煜走在前面,突然一名八九岁的孩子从院子一侧的小巷冲出来,撞在他身上。

金煜把人扶起来,才发现这孩子正是谭守义的儿子。只见谭浩小脸儿脏兮兮的,身上也都是土,他倒是没有哭,只紧紧抓着手里的东西。

陈海峰眼尖,认出被谭浩攥在手里的竟是个药盒,便放缓声音道:“这个是从哪里发现的,可以给叔叔看看吗?”

谭浩摇头,往后退了一步,看样子似乎是想跑。

金煜递给陈海峰一个瞧好的眼神,神秘兮兮地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在谭浩眼前晃了晃道:“叔叔拿它跟你换,你手里这东西脏兮兮的,不如去小卖部买点儿零食玩具。”

陈海峰黑着脸,皱眉道:“你这是诱骗小孩儿。”

结果话音还未落,谭浩就把钱抢过去。他把手里的药盒塞给金煜,说了句“爸爸埋在树下的”,就乐颠颠跑远了。

谭守义埋的?为什么要埋药盒?陈海峰拿过来仔细查看,发现这里面装的药只少了五片。

另一边,林勇贵带人找上了谭守义,没想到王金梅也在场。这要多亏陈海峰那通电话,王金梅才反应过来被小叔子给坑了,渔家乐的股份是丈夫的遗产,竟然转眼就跑到了别人口袋里。

她正和弟媳张凤理论,见林勇贵来了,立刻扮演起了没了丈夫女儿,还要被小叔子一家算计的可怜寡妇,“警官啊你们评评理呀!这就是欺负我一个寡妇没文化哇!”

林勇贵被这泼妇般的哭闹吵得头疼,他并不打算在这里把谭乐死亡的疑点说出来,否则王金梅又要闹个天翻地覆。便朝手下使了个眼色,板着脸道:“把谭守义带回去。”

这下屋子里的人,包括张凤都愣住了,她完全没想到警察这么好说话。原本自己就是哭哭惨,吓吓谭守义,结果竟然真的把他抓进去了。

谭守义也傻了,拼命挣扎,不服气道:“凭什么抓我啊?!她白纸黑字签的字,又不是我逼她签的!”

“等一下!”

陈海峰和金煜从门外走进来,后者朝谭守义晃了晃手中的药盒,咬牙道:“凶手真是禽兽不如,杀了人家丈夫,连女儿也不放过。”

7

金煜的话让众人都怔在原地,一时间忘了继续之前的动作。只有谭守义脸色难看,眼神飘忽不定,毫无底气地斥责道:“你……你瞎说什么呢!”

“我说,谭守正的死不是意外,而是他杀。”金煜丝毫不让,盯着谭守义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他和谭乐的死,都是同一个凶手所为。”

此时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谭见明领着谭浩,一只脚正迈进院子。少年既没有听到前面的内容,更不会怀疑自己的大伯。因此他下意识以为,警方是来通知他们,父亲和姐姐都是被鲁余庆所杀。

谭见明红着眼睛,攥紧拳头,恨意油然而生。他放开表弟的手,转身往鲁家跑去。

屋内,林勇贵率先反应过来。陈海峰和金煜敢闯进来当场质问,一定是找到了证据。这个时候即便他不满陈海峰的举动,也不能拆自己人的台,咳嗽一声道:“凶手是谁?”

金煜眯起眼,厉声道:“就是扔掉这盒药的人,谭守义!”

药是谭浩从树下挖出来的,因为他亲眼看到父亲鬼鬼祟祟地埋进去,误以为是什么宝贝。而事实上,这只是一盒普通的从药店就能买到的降压药。

一开始陈海峰并没有想明白它跟谭守正的死有什么联系,直到看到说明书上的副作用。

服用药片的人,会在剧烈运动中感觉到疲劳、行动迟缓,以及呼吸不顺畅等。有病的人尚且会出现这种情况,更何况谭守正血压正常,服用之后反倒变成了低血压。

当日案发的经过,应该是谭守义事先破坏了网箱,再去找谭守正拉他一起下海。这之前,他应该已经给自己大哥下了药。

不能剧烈运动的谭守正在台风天潜入海里,根本和送死没什么区别。他很快就会体力不支,甚至抽筋溺水,更别提还有谭守义在一旁暗中使坏。

大哥被困在礁石区,也是谭守义说的,那时候谭守正恐怕早就溺亡了。他心知不会有人去救,就算鲁余庆不计前嫌下海救人,也可以借口海浪太大把人冲跑了之类的。

陈海峰看向快要晕厥过去的王金梅,沉声道:“你可以好好回忆一下,当天发生的事,和我说的情况是不是相符合。”

“是……是有那么回事……我想起来了!”王金梅扑上去,挠向谭守义的脸,声嘶力竭道,“台风来之前你跟守正喝酒……后来又一个人去检查网箱……混蛋啊!我杀了你!”

林勇贵等人赶紧把王金梅拉开,陈海峰垂下眼,虽然接下来的话更加残忍,但他必须要说。王金梅有权利知道自己的丈夫女儿是怎么死的,张凤也有权利知道自己嫁给了一个什么样的恶魔。

“张女士,冒昧地请问,你感染了HPV16型对吧?”陈海峰道。

张凤脸色一变,窘迫地低下头,有些羞愧又有些愤怒地咬紧嘴唇。她没想到警方连这种事都知道,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说出来。

“这种妇科病最常见的就是通过性交传播,同样感染了HVP16型的,还有两个人。”陈海峰顿了顿,叹口气道,“你丈夫,和你侄女谭乐。”

张凤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下去。她不敢置信地看向丈夫,这个跟她同床共枕多年,甚至让自己怀孕生下孩子的男人。

“我没有!我没有杀人!”谭守义疯狂摇头,神色癫狂,手舞足蹈道,“你们血口喷人!”

“网箱被人为破坏,海边儿的捞尸人可以作证。药盒上的指纹,甚至它在哪家药店被谁买走,都可以查出来。谭守正的尸体还没有火化,只要解剖验尸,一切就真相大白了。”陈海峰冷声道。

眼看证据确凿,再无狡辩的可能,谭守义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见他这般,无疑就是承认了自己是杀人凶手。沙田分局的刑警们无不感到恶寒,什么样的变态才会杀死自己大哥,又奸杀侄女。

“我杀了你!”王金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甚至站立不起来,她就趴在地上,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掐谭守义脖子。

张凤也从震惊中回过神,她曾认为HPV是自己先患上的,一直对传染给丈夫这件事心怀愧疚。谁知道一同患病的还有谭乐,医生说过未成年少女发生性行为更容易得病,原来自己才是那个受害者。

两个女人都对谭守义恨之入骨,厮打叫骂间,屋里乱成了一团。

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从门外冲了进来。金煜赶紧把人扶住,关心道:“马姨,您怎么来了?别着急,有话慢慢话。”

8

“慢不了呀急死我了!”马兰英喘了口气,才注意到屋内的情况,不过眼下她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抓住金煜的手道,“快救救鲁迪吧!”

原来谭见明误会后,疯了一样跑去鲁家,非说鲁余庆杀了他爹。鲁迪跟他打起来,俩孩子就一路打到海边儿。谭见明大概是急了眼,竟一边嚷嚷着同归于尽,一边拽着鲁迪上了船。

“我追上的时候船都开出去了,眼瞅台风就要来了,这可怎么办好啊?”马兰英愁容满面,急得直冒汗,跺着脚抹眼泪道。已经失去了丈夫和女儿的王金梅,听到儿子遇险,两眼一翻彻底晕死过去。

说话的工夫,外面平地一声惊雷,雨势突然变大。风呼啸着从海边刮来,吹得院子里的树整个枝桠朝一遍倾斜。台风来了,而两个孩子还在海上。

“林队,救人这件事上,没有谁比鲁余庆更在行了。”金煜看向林勇贵,急声道,“既然他已经洗脱了嫌疑,就赶紧把人放出来!”

林勇贵点了点头,这种天确实只有鲁余庆敢出海救人,再说被困的又是他儿子。如果这时候自己还顾着什么手续规定,不懂得变通,将来恐怕没脸再面对孩子们的家人。

得到林队长的首肯后,金煜立刻驱车赶往沙田分局。这一路上他几乎把车速提到最高,甚至连闯几个红灯。陈海峰坐在副驾驶上,脸色都白了。幸好台风天时无人外出,马路上空空荡荡的。

他们在快到沙田镇时,终于碰到了送鲁余庆回家的警车。金煜一个急刹车,横在路中间,挡住警车的去路。陈海峰立刻举着自己的证件,把鲁余庆接了过来。

“小煜啊,情况怎么样了?”鲁余庆在路上已经听说了全部经过,急得如坐针毡。

“我联络了救援直升机,但是他们赶到还要不少时间,恐怕您要先开船去救人。”金煜言简意赅道。

鲁余庆深吸一口气,脱下沉重的外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微微发抖的手还是出卖了他。金煜把车停在码头,鲁余庆立刻奔上救援船,他看到自己的老婆从几百米外跑来。

“我一定把儿子救回来!”鲁余庆拼命喊道,随后打开了发动机。

他在三海里外发现那艘倾倒在水中,可怜又脆弱的渔船时,同时注意到了两个套着救生圈,在海浪上颠簸求生的孩子。鲁余庆看到儿子还活着时,终于松了口气。

鲁迪也注意到了父亲的救援船,本以为自己死定了,惊喜之下拼命招手。这时一个大浪打来,他被兜头浇下,差点儿没重新浮上来。

鲁余庆心中焦急万分,但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片海域。儿子被困的地方,有大量暗礁,渔船极容易触礁损毁。他小心翼翼地靠近,此时台风愈演愈烈,鲁余庆渐渐感到力不从心。他的船已经算是非常专业了,但人力永远无法与天灾对抗,甲板开始进水后,鲁余庆果断选择了弃船。

他放下皮筏,此时海水的流向正好能把皮筏推到鲁迪和谭见明身边。鲁余庆在心中祈祷,金煜的救兵赶紧出现。

“把手给我!”鲁余庆先把最近的儿子拉上来,又去救谭见明。

后者呛了口水,倔强地游远了些。他宁愿死,也不要被杀父仇人救。

“傻孩子,真正的凶手已经抓到了,不然警察怎么可能会放我出来?”鲁余庆大喊道,他怕谭见明一时接受不了,隐瞒了谭守义才是真凶的事。

这时,头顶传来噪耳的螺旋桨声,救援直升机终于赶到了。

金煜和陈海峰站在门边,看着绳索一点点放下去。鲁余庆让儿子抓住绳子,给他系好安全扣,朝头顶示意。眼看鲁迪一点点升上去,他才放心地跳下皮筏,朝谭见明游去。

“我的腿受伤了,使不上劲。”谭见明这下相信了鲁余庆不是凶手,充满愧疚道:“是我活该,别管我了!”

鲁余庆没说什么,等绳子重新放下来后,他先潜入海里,托起谭见明另一条完好的腿,把人顶到能抓住绳子的高度。然后才浮出水面,快速把自己和谭见明都固定好。

他们离开海面缓缓朝上升起,到三分之二时,绳子却突然卡住了。鲁余庆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他迎着暴雨抬起头,金煜果然在拼命挥手。

“出故障了!两个人的重量太沉,一个或许还能拉上来!”金煜扯着嗓子喊道,这意味着接下来,鲁余庆必须做出一个艰难的选择。

台风越演越烈,直升机在天空中摇摇欲坠,眼看必须马上返航。鲁余庆看着儿子在雨幕中模糊的脸,心口绞痛。他缓缓呼出一口气,做好了决定。

“放我下去吧。”谭见明涕泗横流,嘴唇发抖,尽量控制着自己的音声道,“鲁叔,对不起。”

“傻孩子,是我对不起你。当初你爸遇难,我应该去救他。”鲁余庆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摸了摸谭见明的头道,“怎么也不能留你妈一个人啊,回去不管面对什么,都好好活下去。”

说罢,他毅然决然地解开了自己身上的卡扣和绳子。

“不!”谭见明张开手,试图抓住鲁余庆,然而后者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狠狠砸进波涛翻涌的大海中。

鲁余庆死了,真凶终于被抓获,他一身清白,却葬身在他终日打交道的大海深处。附近的捞尸人自发帮马兰英找回丈夫的遗体,可他们捞了一个星期,却毫无收获。

有人说鲁余庆不是水鬼,他一生救人无数,是名副其实的海王。尸体之所以永不靠岸,也是因为死后回归了大海。

至于谭见明,他在医院躺了半个多月后仿佛重获新生,再也不是毛头小子。听说谭见明把渔家乐的经营权低价转让给了鲁家,然后拜了捞尸人孙湖为师,他说自己早晚有一天也要买艘救援船,出海救人。

编者注:本文为#海洋#主题征文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