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服恋人:边境不开罂粟花

1

一大清早电话就响,夏言蹊抓过手机看着上面靳步的名字,心里咯噔一下。

自从靳步去了部队,言蹊最怕的事就是反常。比如,没有任务时,他应该在每天晚上打电话过来,可现在是早上。

接起,是呼呼的风声。

“靳步?”她轻声叫他的名字。

“嗯……”那边声音嘶哑,被风吹得模糊不清。

至少,打电话的是他本人。言蹊高高悬起的一颗心落下了一半。

另一半,则是随着他下一句话,跌入了谷底。

“言蹊,我想留队。”靳步沉声说。

说完这句话,男人就沉默了下来。

言蹊咬着唇,胸腔起伏。

足足用了半分钟,好不容易才压下几乎要冲口而出的那句话:你说满了五年就回来结婚的,你忘了吗?

她只静静问:“多久?”

那边沉默,沉重的呼吸声透过话筒,压在她心上。

言蹊目光落在窗台上他多年前送的那盆四叶草上,眼眶有些红,声音也带了颤意,“明白了。可为什么?我们怎么办?”

“对不起,言蹊。”他顿了顿,声音艰涩得像年久失修的木门,“我们……分手吧,我不能让你等一辈子。”

如果刻意忽略他压抑的哽咽,言蹊应该是伤心愤怒的。

可现在她反而迅速冷静了下来。

“出了什么事?”

那边沉默。

“靳步,我十六岁和你在一起,你就算不要我了,也得给我个理由。”

男人的喘息声粗重急促,“我没有不要你,言蹊,我怎么会……”

“你在哭,怎么了?”言蹊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

那个人,除了那年他妈妈去世以外,从未见过他哭。刚到部队训练苦得超出想象,她调侃他说要哭鼻子了。他那时很硬气地说:“中国军人,流血不流泪。”

可他哭了。

这样的他令她心慌。

“你是不是伤了残了,骗我说要留队?没关系,你只要有一口气,我就跟着你,你告诉我啊。”言蹊控制不住地想发火,“靳步,你他妈的告诉我啊!”

那边,男人终于带着哭腔大吼了一声:“大林牺牲了,他死了!被毒贩炸死,死无全尸!”

言蹊愣住。

话筒里是男人的嚎叫,受伤的小兽一样。

牺牲的那个,大学里是他下铺的兄弟,边防缉毒线上是他的生死战友。

她抖着唇放软了声音哄:“靳步,对不起靳步,我不该逼你说。没事了,不哭了啊。”

“我想留下,弄死那些孙子。”他哽着声音说。

言蹊沉默一瞬,咬了咬牙,“好,留!你打报告吧,结婚,随军!”

2

与靳步相识那年,言蹊读高一。

他是回学校看老师的军校生,她是染了五颜六色杂毛正在办公室挨批的叛逆少女。

老师批着她,她假装抹眼泪,眼睛透过指缝盯着对面帅气的小哥哥。

那年还没有人唱“我怎么这么好看”,要不然言蹊铁定给改成“你怎么这么好看”。

说的人苦口婆心,听的人心不在焉,最后慈祥的老阿姨火了,一拍桌子,请家长。

等靳步聊完出去,就看见那团五颜六色蹲在教学楼外面的台阶上,正在讲电话。

“小舅舅,这次不一样……我都是为了帮你脱单啊。我们老师年轻漂亮,还是单身,你来学校才有机会,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年轻漂亮?单身?

靳步脑子里出现老太太那张富态的脸,噗嗤笑了。

言蹊回头,捂着电话瞪大眼睛看他,配上毛茸茸的头发,小松鼠似的。

靳步拇指朝后一指,又对她竖起,做了个口形,“你行。”

小姑娘的脸一瞬间爆红,她对着手机说了句:“行,就这么定了。”然后挂断电话歪着头看他,强词夺理地说,“我说的都是事实啊,这么大个学校,难道就没有年轻漂亮的单身老师?遇不遇得到靠运气,追不追得到靠本事,但是来了才有机会,难道不是?”

说到后面也许是越来越觉得自己有道理,底气也足了,脸也不红了,眼睛也发光了,小模样也开始勾人了。

靳步笑得打跌,末了认真看着她,“其实,你五官很精致,如果梳黑色长发,会更好看。”

言蹊的脸再一次红了,带着点婴儿肥,大苹果一样。

她咬着唇,“真的?”见对方点头,就摸摸头发,“那好的呀。”

自此,言蹊梳了八年长发,不烫不染,只为着那年,有人说,你这样子最好看。

3

结婚这事,不是言蹊一个人拍板就可以定下来的。

首先,她得说服靳步。开始男人态度坚决,可言蹊比他更坚决。

她说:“我心里丈夫这个位置,这辈子就没打算放别人。你生,是你。你死,也是你。靳步,给不给我个明正言顺,你看着办。”

那头一米八五的男人,在风里哭得像个孩子。

接下来要说服双方父母。战役一场接一场,都打下来,言蹊眼睛都哭肿了。她妈那句带着无奈的“没有父母能赢得了孩子的,你去吧”疼得她喘不过气来。

可生命中有的人,你再疼也舍不得放开。尤其,那个男人他爱你,而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言蹊想,他要做英雄,她如果能做他的一身铠甲可多好。

终于成行是两周后,折腾一整天,见到站在军用吉普前的男人时,天已经擦黑了。

她提着行李,隔着两三米的距离,看着一年未见的人。

那人的眼睛在夜色中有晃动的光。她未及说话,便被拉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他的气息熟悉而陌生,可言蹊的心在一瞬间便宁静了下来。

好了,再不用天天数着日子等一年几天的见面,再不用日夜提心吊胆怕有武装部的人上门送噩耗。

守着他,生可以陪伴,死可以相送。这样,也很圆满。

“你竟然敢提分手?靳步,你是不是皮痒了?”言蹊抽抽鼻子,语气凶巴巴的,掐他腰的手却滑到背后,紧紧搂住。

“嗯,我错了。”他一下下在她头顶亲,“都是我的错,不气了好不好?”

“不许有下次。”她虚张声势,下一刻却小声啜泣,“靳步,我想你了。”

男人喉结滚动,胳膊几乎箍断她的腰,半晌才低低嗯了一声。

4

第二天,言蹊拿到了她名正言顺的红本本。

她反复看,觉得照片上两个人笑得都有点傻。但穿着军装的他,就算在傻笑,都还是那么帅。

条件有限,没有所谓的婚宴。晚上部队食堂给加了几个菜,领导和战友们以水代酒举杯恭贺了一下,也就算是办喜事了。

牵着手往家属楼的新房走,到没人的地方靳步就把言蹊打横抱了起来。

言蹊笑着锤他肩膀,“快放下,让人看见。”靳步大吼一声,“看见就看见,老子娶媳妇了,高兴!”

一路跑到家,扑在床上。

“言蹊,”男人把脸埋在她颈间,热气吹在她脖子上,“我怎么晕晕乎乎呢?也没喝啊。”

“老光棍娶媳妇,乐晕了。”言蹊逗他。

“小嘴这么厉害,找收拾啊?”他说着伸手去关灯。

言蹊拉住他的胳膊,“等会儿,我想看看你。”

靳步身体一僵,“不用了吧?”

女人不松手,眼神执着。

最后男人叹了口气,认命翻身躺在床上,“告诉你啊,红本都领了,概不退货。”

军衬脱下时,言蹊眼圈还是红了。靳步刚想说话,她食指抵在唇上,轻轻嘘了一声。

随即,柔软的唇落在肩膀的枪伤上,言蹊声音低柔,“1”。又落在胸口,轻轻一吻,“2……”顺着一路亲下去,最后一个数字是“10”。

言蹊抱住男人,含着他的唇,轻声问:“疼吗?”靳步翻身压住她,“你在,就不疼。”

唇齿间,模糊听到她说:“听说海豚只会数10以内的数,我就是海豚。你已经有十个了,不准再多了。再多我就不会数了。”

他勾住她舌尖不答话,却握紧手心,藏起那道应该被冠以“11”的伤疤。

5

和大多数随军家属被分配到后勤部门不同,言蹊因为一张名校计算机硕士的毕业证书,被领导热情地安排在了网络指挥监控中心。

那里长期缺人,言蹊的到来也算是雪中送炭。为此,就连靳步都受到了表扬,还被特批了三天婚假。

不能离开驻地,靳步就带着言蹊参观了一下军营,剩下的时间两人专心窝在家里做做饭,聊聊天。

最后,话题不可避免地聊到了大林。

言蹊还记得他们大学时候的大林,那是个长着传统国字脸,一副板正样子,其实最喜欢搞笑说段子的大男生。

他曾经有一个女朋友,自小的情分,在知道他决定来边境缉毒部队以后,哭闹了一阵,分了。

靳步当时还问言蹊,会不会也把他甩了,言蹊扁着嘴含着一泡泪瞪他,嘴里却说“舍不得”。

大林是边境检查时候牺牲的。一辆运红木的货车,红木里面塞了货。大林发现了,结果车突然炸了。

沉默了许久,靳步说起了大林的父母。炸弹威力太大,部队只能让他父母带些他的旧物和抚恤金回去,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他父母互相搀扶着,他妈几乎一夜白头,却哑着嗓子说:“我二儿子今年十四,过几年,也送到你们部队来,接他哥的班。”

全连都哭了。

靳步眼眶通红,两腮肌肉绷紧。

再一次,言蹊听见他说:“我非弄死那些孙子不可。”

她轻轻亲了亲他的额角,“好,我和你一起。”

6

结果假期还剩一天的时候,靳步接到紧急抓捕任务,连夜整队出发了。

他一走,言蹊的心就提了起来,早上索性提前去网络监控指挥中心报到。

一整天没有任何消息。

言蹊把自己的时间排得满满的,熟悉业务和同事,不让自己有时间胡思乱想。

因为这样的生活对她来说,才只是一个开始。

第二天夜里,靳步终于通过指挥系统反馈“任务完成,准备返回”。

一颗心这才落了地。

天快亮的时候,大门口传来吉普车轰鸣声,言蹊从三楼往下跑。到了前面一楼大厅,与进来的一群男人迎面相遇。

她的目光落在走在最前面的男人身上,上下看,生怕他哪里伤了。

“我没事,”男人声音很沉,“等我会儿。”

言蹊看向他的眼睛,这才觉得不对。

他的眼底很黑,没有光,像藏着无数复杂情绪:悲哀、愤怒,还有什么,言蹊看不清。

她看向其他人。

一个年轻的男孩,被叫做奎子的,眼眶通红。

她站在空旷的厅堂,看着他们走进一个房间。有风吹过,言蹊觉得心里不太踏实,却说不出为什么。

等了大约半个小时,房间的门打开,人群陆续走出来,靳步在最后,旁边是眼睛更红的奎子。

“行了,你回去吧,明天全连做检查。再对毒贩手软,你就给我滚回家!”靳步声音不高不低,很冷。

“可是,宇哥他……”奎子眼泪在眼圈里转。

“那是毒贩。”靳步低喝一声,大步走过来,拉住言蹊往家属楼走,扔下一句,“回去写检查!”

他的手也很冷。

7

言蹊在厨房里煮面。

靳步喜欢吃面,清汤的西红柿煎蛋面。

起锅,盛了一大碗端出去。

男人在阳台上,衬着将明未明的天色,背影寂寥。

言蹊径直走到阳台,靳步回头看她一眼,转身接过面碗,放在一个小几上。

两人对面而坐。

言蹊拉过男人的手,把筷子塞进他手里,“天大的事先吃饭。”

“嗯。”

靳步端起碗喝了一口热热的面汤,长长呼出一口气。

一碗面很快见了底,言蹊抽出一张纸巾,隔着桌子给他擦嘴。

男人眼圈突然就红了,“言蹊。”他沉沉开口,“我击毙了一个毒贩。

“正中头部,一枪毙命。”

言蹊看着他喉结上下滚动,深黑的眼里情绪翻涌,知道他还没说完。

缉毒五年,靳步击毙的毒贩不少。除了第一次他打电话给她,隔着电话让她给唱了很久的歌,其他时候他一直很平静。

果然,靳步哽着声音说:“那个人……那个人……五年前,我叫他老班。他是我的班长。”

说完,他把脸埋进了掌心。

言蹊并不惊讶。

她在网上看到过类似报道,缉毒的人最后沦为毒贩或者他们的保护伞。靳步回家探亲的时候,他们还讨论过,他坚决认为他们部队不会有这样的人,因为他们比谁都清楚,毒品是怎样的害人。

她只是心疼他。

言蹊于是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把他抱在怀里,让他的头埋进她温暖的胸口。

“我最开始会的一切,都是他教的。”靳步带着鼻音,“是他教我分辨毒品,是他带着我抓捕毒贩。他说毒品不禁,是要亡国灭种的。我还记得他当时的眼神,言蹊,他才退伍两年,我真不敢相信……

“你知道吗?他今天对着我们的战友举起了枪。我只能开枪。

“我真的没办法,我只能开枪……”

言蹊静静抚摸着男人八毫米的短发,弯下腰去亲吻他,用自己柔软的唇抚慰他。

靳步突然站起身,把人打横抱起,大步走进卧室。

那个早晨,他情绪很激烈,拼了命一样,一次又一次,似乎就是为了让自己精疲力尽。最后,言蹊感觉到有泪落在肩上,她亲亲他的耳垂,陷入黑甜乡。

8

整个冬天,除了边境日常检查,缉捕任务并不多。

可就算是边境日常检查,也是随时都有危险的。

这里和内地城市不同,很多毒贩原本就是老百姓,可能是卖水果的,或是理发店老板,但他们随时可能被引诱吸毒,从而走上以贩养吸的路。

所以你根本无法判断,哪些人一夜之间会变成毒贩。也许每天往返边境运水果的车,明天装的就变成了海洛因。

边境检查是最后一道防线。对毒贩来说,贩毒超过一定数量,一旦被抓,等待他的必然是死刑。人在生死面前,以命相搏是本能。大林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牺牲的。

所以,边防缉毒武警每一次出任务,都有可能是最后一次。

言蹊每天都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给靳步洗衣做饭,给他所有的温柔以待。

把每天当成最后一天来相爱,是她现在能做的一切。

给父母打电话的时候,妈妈总是问她后不后悔。后悔吗?也许吧。有时候想想,当年如果没有遇到他,可能现在的生活是另一个样子,宁静、安好。

可那样的日子没有他,却并不是言蹊想要的。错过他,一生不曾遇见,只是想想就痛彻心扉。

那样坦荡磊落的男人,有铁骨也有柔情,他爱你,也爱这个国家,如果遇到,除了爱他,言蹊别无选择。

女作家张晓风在一个女人的爱情观里面写道:“爱一个人就是横下心来,把自己小小的赌本跟他合起来,向生命的大轮盘去下一番赌注。”

她现在只后悔,自己没有更早来。五年,他一个人面对这样危险的生活,费力从中挑拣出有趣的事,每天打电话讲给她听。有时候听她抱怨生活中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会温柔地安慰她,耍宝逗她开心。她从没有想过,也许那时他刚刚历经生死。

幸好这一次终究横下心嫁给他。从今往后,愿赌服输。

9

因为要在部队过春节,言蹊早早就开始做准备。

年夜饭不用管,部队都是聚餐。他们就按照家里的风俗,扫屋、贴窗花、挂灯笼。

靳步这些年一直和战友一起过年,喝点酒、唱唱军歌、比划几下。

今年第一次在自己小家过年,他一时玩心起,非要言蹊骑在他肩膀上扫屋顶。言蹊不肯,怕摔下来,最后拗不过他,只有爬上去。

两个人正像杂技演员一样满屋子晃晃荡荡,隔壁的军嫂过来送自己炒的花生,看见他俩这样笑得前仰后合,直说年轻可真好。

窗花是两个人一起动手剪的。靳步原本不会,可他兴致很高,反复地练,红纸剪了一叠,最后终于剪出来两个亲嘴的小人。

言蹊举起来对着光看,小人一男一女,很漂亮细致,男的甚至能看出军帽的样子,她喜欢得不得了。

靳步要贴在窗上,言蹊舍不得,就找借口说谁会贴亲嘴的窗花,太厚脸皮了。谁知道他接口说,还有更厚脸皮的,说着便凑过来亲,言蹊故意躲着不给亲,两人就笑闹成一团。

大年三十中午,吃了饭一起贴对联。对联贴到一半,靳步接到紧急任务,抓捕越境交易的缅甸大毒枭日比沙。

任务是在水上,网络指挥全面启动。言蹊也需要立刻赶到指挥中心。

两人匆匆道别,靳步跑到门口,又回头把人拉过来狠狠亲了一口。言蹊心里莫名有些慌,扯住他领口,一个个字咬得重,“靳步,你答应我,一定会回来。”

靳步深黑的瞳仁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几息后郑重点头,“好。”

10

靳步受伤落水,目前失联。

言蹊在指挥中心收到了前方传递回来的这个消息。

行动成功,毒枭和境内买家被捕,手下多人被击毙。付出的代价是五人牺牲,一人失联。

部队已经安排了人手与下游乡镇派出所联系,协同寻找。

有军嫂上门来安慰她。彼时言蹊正坐在阳台上靳步最喜欢坐的位置,抬眼就能看见大门口。

她就那么定定看着,表情平静。军嫂反而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三天过去,没有消息。

牺牲战友的家人已经在地方武装部的陪同下来了部队。

都是只听说了孩子在部队出了事,来了才知道人已经没了。

会议室里哭声一片。很凄厉,撕心裂肺的。负责接待的副团长走出来,眼圈都是红的。

言蹊站在门口,眼圈也通红。

感同身受这个词,其实要先身受才能感同。只有相同的经历,才能引发相同的情感。

就好像言蹊现在。

虽然她看起来平静得像一个在等着丈夫回家的妻子,但心里有多怕,只有彻夜亮着的灯知道。

今天她去开安眠药,因为如果再睡不着,她怕自己挺不到他回来。

军医说什么也不肯给开。

靳步失联的时候本身就受了伤,加上冬天的河水湍急冰冷,部队里很多人都认为他基本没有生还的可能性。

这个时候言蹊要开安眠药,军医确实不敢同意。

所以她来找副团长,想着说明一下情况,给写个批条。

正赶上这个时候。

出口的话变成了,“李副团,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李副团看着她青黑的眼圈,只是摇了摇头。

等她转身走了几步,身后的李副团犹豫着说:“小夏,你……要有个思想准备。”

言蹊站住,眼里有泪,被她硬生生忍住,声音没有什么起伏,“靳步还活着,我确定。拜托组织不要放弃寻找。”

话落,她回身给那人端端正正鞠了个躬。

11

第五天,还是没有消息。

李副团长找言蹊谈了话,意思很明确,部队基本确认靳步已经牺牲,希望她能同意申报烈士。

言蹊还是一个态度,坚信靳步还活着,希望部队能扩大搜索面继续找,如果部队不找,她就自己去找。

哪怕把整个边境翻过来,她也要找到她的丈夫。她高大帅气的男人,血是热的,身体是蓬勃的,没理由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让她承认他死了。

她不干。

靳步出任务那天,答应过她会回来的。这成了言蹊唯一的信仰和精神支柱。

劝不了她,李副团长一个人关在屋子里抽烟。

最后,部队和协同的地方民警继续进行沿岸搜查。

第七天,终于有消息传回来。

下游一个村子,民警走访中,有村民说,他们村有一对老夫妻住在密林里有二十年了。前几天他们儿子进去送水,好像说他们捡到一个人,一直昏迷也不知是死是活。儿子劝他们别管,老人不听,还拌了嘴。

民警火速进山,确认了那人正是重伤的靳步,于是调了救护车送往省城医院。

言蹊跟着部队的车赶过去,车一停下,拉开车门就往里面冲。

手术室的灯还亮着。

她站在外面,看着“手术中”的字样恐惧得全身发抖。

如果真的有满天神佛,她此刻唯一的愿望是,能用自己的生命、健康、美丽,一切的一切,换他活下来,只是活下来。

窗外的天黑透了,手术室的灯才灭。

看着医生走出来,言蹊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

还是同来的一位政委走过去,详细询问了情况。

那个医生摘下口罩说:“病人很顽强,现在已经基本脱离生命危险。但左膝盖枪伤严重,子弹已经取出来,不过病人还在发高热。只有等情况平稳了,再进行人工膝盖置换。”

言蹊只是听了第一句话,就已经泪流满面。

虽说愿赌服输,但唯有他,她真的输不起。

12

人转到病房,还昏睡着。

言蹊贴了贴他的脸,滚烫。她又去摸他挂着水的手。

那手十根指头都缠着纱布,另一只手也是。路上听政委说过,他是从河边一步步爬到密林里的。也许他本想穿过密林到村子里去,只是最后没了力气。

言蹊小心翼翼把人松松圈在怀里,轻轻亲吻他的额头,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像做梦一样,就这样失而复得。

她在靳步耳边轻声说:“谢谢你,靳步,你真棒!”

靳步的身体真正恢复是在三个月以后,可他的腿永远也恢复不了了,他安装了人工膝盖。

退伍势在必行。

言蹊本来担心他接受不了,可靳步只是微微一笑,看着她无比认真地说,“我那天醒来看见你,你知道你什么样子吗?瘦得都要认不出来了,整张脸都惨白,只有眼睛通红。”

他声音沉了沉,“我当时就在想,我其实也是很自私的吧,可我有什么权利让你这么难过?

“所以,退伍也好。我做了这么多年自己想要成为的人,现在,我只想做你的好老公。”他勾起唇,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像加了糖。

六月,靳步的退伍申请被批准。不过,他并没有离开和毒品斗争这个领域,他接受了家乡公安局的邀请,加入缉毒大队,专职负责审讯和案件分析。

没有人比他们这些长年和毒贩打交道的人,更了解毒贩和吸毒者的每一个弱点,每一种习惯。

十月,言蹊发现怀孕。同月,靳步的个人禁毒宣传微信公众号上线。

靳步笑称,他同时有了两个孩子,一个是他的生命,一个是他的理想。

第二年,靳步的公众号已经有百万粉丝。他利用业余时间在各个高校做演讲,把毒品最真实的危害,赤裸裸地呈现在观众面前。

他也讲边境缉毒,讲到大林以及许许多多牺牲在那里的战友。他们把年轻的生命,永远留在了边境,捍卫着这片土地和人民。

靳步用亲身经历告诉大家,主动吸毒者,不值得被原谅。永远不要出于猎奇去碰毒品。

夏天,言蹊生下了一个女儿。

她妈妈来照顾她。

靳步在门口听到了母女俩的对话。

“蹊蹊,妈妈当初劝你,你不听。好在现在他回到地方了,要不然这个孩子你们敢要吗?”

“可我不后悔,”女人声音轻快,“他值得。等我女儿长大了,如果和我一样爱上干缉毒的,只要那人像他,我就让她嫁。”

靳步背靠在墙上,红了眼眶。

对女人来说,选择一个男人,就是选择一种生活。对男人来说,又何尝不是呢?

感谢你勇敢坚定,让我有勇气做我自己。

我的来路,属于国家。我的归途,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