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番花信风·春分

【温馨提醒:点击右上方绿色播放按钮,可以收听超精彩的有声故事。】

春分:斗指壬,太阳黄经为0°,春分日太阳在赤道上方。这是春季90天的中分点,这一天南北两半球昼夜相等,所以叫春分。

这天以后太阳直射位置便向北移,北半球昼长夜短,所以春分是北半球春季开始。

各地农谚有:“春分在前,斗米斗钱”(广东)、“春分甲子雨绵绵,夏分甲子火烧天”(四川)。

2017年阳历3月20日,农历二月廿三,丁酉年,癸卯月,丙午日。

第四番:不知所起

1

“诶,书黎,下午去系里听讲座,你别忘了啊。

“老田说还是咱们前面的知名优秀校友呢,你没看见老田夸起这个优秀校友,那脸上谄媚的表情,转头对着咱们就是恨铁不成钢,你说咱们有那么差么?”

校图书馆二楼最角落里,坐了两个女孩,喋喋不休的那个穿着一件黑色的小机车夹克。坐在她对面的姑娘,清汤挂面一头长发,身上一件薄荷绿的休闲外套,她一直低着头看书,间或抬头看一眼说话的人。

“你以后要是也能成全国首屈一指的精算师,我保证老田跟人提起你,也是一脸谄媚。”书黎抬起一只手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唐心。

“得了吧,我才不干那烧脑子的活,我就等着研究生毕业了,去银行找个安稳的事做,然后跟我家老肥结婚,生俩孩子,多舒服的日子。”唐心撇嘴,搔了搔一头俏皮的短发。

书黎正准备继续说些什么,一抬眼看见不远处一个高个男生满脸喜悦地朝她们走过来,看见书黎抬头看见自己了,还十分兴奋地冲她招招手。

“师姐……”

书黎赶紧收回视线,低头,把书竖起来挡住那道赤裸裸的视线,龇牙咧嘴对着唐心道:“我先走了,你帮我应付一下那个李颉,回头请你吃饭。”

“啧,这小学弟还真是穷追不舍啊,你真不考虑一下,说不定还是真爱呢,瞧着长得白白净净,多讨喜。”

唐心回头一看,乐了,这小伙子今年大三,准备报考老田的研究生,上学期来去听了一次老田的讲座,一眼就瞧上了讲座上给老田放PPT,打下手的书黎。

自此郎心如铁,发誓不把书黎追到不罢休。

书黎都被他缠怕了。

“得了吧,尽说风凉话,你要是不帮我,我就把你前天晚上泡吧的事告诉你家老肥。”

唐心眼睛一瞪,指着书黎恶狠狠挤出两个字:“毒瘤!”

“毒就毒吧,我走了啊。”说着拎起包就往外走,绕过两座书架,硬是从李颉眼皮底下溜走了,剩下这个小伙子一脸苦样对着唐心。

“师姐,你说书黎师姐怎么就老躲着我呢?”他蔫头耷脑地一屁股坐到唐心对面。

唐心牙一酸,“你书黎师姐喜欢成熟稳重的,你瞧着到底还是有些年轻,唉,小伙子看开点吧。”

李颉撸了一把短发,“我怎么不成熟稳重了,你看我这块儿练得,多有安全感。”说着就要把袖子撸上去,给唐心展示一下他练的肌肉。

唐心眼一闭,只觉得这孩子莫不是个缺心眼,“我还有事,我先走了啊。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话说书黎这头刚出了图书馆,导师老田一个电话就追了过来,让她去办公室拿一份文件,然后送到系里的贵宾接待室,路上顺便带一盒纯牛奶过来。

书黎是这一届所有研究生里最得老田喜欢的学生。

一是因为她沉稳安静,能静得下心去学习,成绩也是年级最好的。

二是因为书黎大三的时候曾经交换到国外去学习期间,非常优秀地完成过两个投资案,现下回了国读研,眼瞧着这前途那是一片光明,是个可塑之才。

图书馆离学校超市有些远,书黎路上扫了辆自行车,踩着去超市买牛奶。

大约运气不太好,选了一辆很难骑的破车,从超市回系里的路上有一段上坡,踩得她气喘吁吁,背后生出了一层薄汗。

老田就站在系门口,着急忙慌地来回踱步,远远看见书黎漆着自行车过来,赶紧往前走了两步,冲她招招手。

“田老师……”气还没喘匀,老田往前一步拉着书黎往里走。

“等你半天了,今天说是让顾淮琛回来做讲座,其实是明锐想招实习生,让顾淮琛回来帮着看看,我让你过来,就是让你一会好好表现,能进明锐实习,那可是个大机会。”

书黎从包里掏出矿泉水喝了两口,“明锐现在要招人么,不是已经很久都不找新人了。”

“总之一会好好表现,可别给我丢人,自从顾淮琛之后,你可是我最好的学生,招牌在你手里,可别砸了。”老田冲她瞪大了眼睛,一派正经严肃的模样。

书黎拍拍他的肩膀,“知道了知道了,别紧张。”

后来很久,书黎每次想起这天,都有一种莫名的好笑。

因为她在贵宾招待室里看见了一个熟人。

顾淮琛啊,又见面了。

2

三月春风至,拂面杨柳依。

春分如约而至,温度越发舒适了,换下了厚重的外套,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书黎推开门看见他的那一刻,先是一愣,然后很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顾淮琛彼时正在低头看文件,听见一声轻笑,抬头看去,入眼是一张清浅的笑靥,正好站在窗外透进来的阳光里,整个人都散发着暖融融的光晕,左颊唇边一颗极深的梨涡,平添几分甜蜜。

缓过神来的第一反应,顾淮琛脸色一僵,一如既往冷凝着眉眼,可若是细细看去,那双漆黑的眼瞳下面,有一丝囧意和尴尬。

是了,是她。

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

冤家路窄约莫就是这个意思。

书黎下意识摸了摸手机,勉强把脸上的笑意压了下来。

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两个月前。两个月前,顾淮琛搬到了博御花园A座。

从小区出来左转有一条小巷,小巷尽头是一家菜市场,每天早上供应新鲜的蔬菜和鱼肉海鲜,生意一直都很好。

书黎父母是一对鱼贩,就在菜市场里有一个卖鱼的小摊位,因着一直以来上称老实,价格实惠,鱼也新鲜肥美,在周围打出了名声,都知道要是买鱼,就要去菜市场B区11号,那是书黎家的鱼铺。

顾淮琛搬到博御花园不久,周末起了大早到菜市场买菜,女朋友爱吃鱼,他便特地去找了这家有名的鱼铺,那时候在鱼铺里守摊的正是书黎和她妈妈,两人忙得不可开交。

于是第一次见面,书黎卖了一条鳜鱼给顾淮琛。

顾淮琛还记得当时书黎粗暴杀鱼时的手起刀落,单薄的身形莫名生出一股凌冽的杀气。

几乎不用格外费心,他一眼就记住了这个杀鱼的姑娘,文质彬彬,看上去温顺柔弱,可动作上却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太特别,似乎只要是见过她,就很难忘记这样一个人。

每周六清早,顾淮琛是一定要去菜市场买一条鱼的,女友每周末过来住,他总是会下厨做一条鱼。

而书黎每周末在家休息,就会去家里的鱼铺帮忙,两个都是人群里极扎眼的存在,一来二去,即便从来没有说过什么话,却也能够记住对方。

偶尔相视,点个头就算打招呼了

其实并没有过多的交集,也并不熟悉。可当下两人对视的那一刻,电光火石,信息量着实有些大,连老田都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可怎么都想不到这俩人竟然会认识。

书黎正准备开口说话,却被顾淮琛抢了先。

“田老师,这是你说的那个学生吧。”

书黎眼底含笑,勉强肃着脸,乖乖站在老田身后。想了想,还是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冲着顾淮琛晃了晃。

顾淮琛眉心一皱,不自觉就要往前走两步。

老田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只看见书黎垂着头安安静静地站着,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默默脑补一出大戏,一拍脑袋,笑得见牙不见眼。

听说前段时间顾淮琛被甩了,正好,要是能把他俩凑一对,也算是做个好事。

“是啊是啊,书黎很优秀的,你们聊聊,我还有事,我先回办公室一趟啊。”老田脸上的褶子都快飞起来了,又回头冲着书黎挤眉弄眼,接着抬腿就走,还很贴心地把门给带上了。

顾淮琛看见老田走了,赶紧往前走了两步,停在书黎跟前,压低了声音,“你还没把视频删掉?”

书黎噗嗤一笑,轻轻摇了摇头,“这么好笑的视频怎么能删了呢,放心放心,我不会给别人看的。”

视频这事,还要从半个月之前说起。

3

半个月前,书黎还没开学,实习也已经结束了,她就每天专心在家里鱼铺帮忙,周六早晨依然按照惯例,大约八点左右,顾淮琛来到鱼铺买了一条鳜鱼。

一共是59.8元,顾淮琛那日似乎有些赶时间,递了60块钱给书黎,没要找来的两毛钱就直接走了。

书黎也没有太在意,因为这平日里生意买卖,一毛两毛的事,人大多也不计较,有时候是他们把零头给人家抹了,有时间是人家加上一两毛凑个整,书黎家还会附赠一小把小葱。

可到了第二天晚上,书黎就恨不得把那两毛钱塞回顾淮琛嘴里。

第二天一早,唐心一通电话打给书黎,让她陪她去逛街,这女人的天性,总归是遏制不住的。

俩人早上十点出的门,一直逛到了下午五点,拎着大包小包,随便找了家安静的餐厅,可好巧不巧,相隔不远,书黎一眼就看见了顾淮琛。

顾淮琛对面坐着一个女人,长发如瀑,偶见几寸肌肤,白皙胜雪。

座位之间隔得有些远,书黎根本不知道那边究竟说了什么,只看见顾淮琛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手垂在身边攒成了拳头,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剩下那个只看得到背影的姑娘坐在原地,肩膀微微抖动,书黎猜她八成是在哭。

有时候脑洞太大也不是好事,分分钟脑补一出狗血大剧。以至于整个晚上,书黎都深陷在自己疯狂的的脑补里无法自拔,各种狗血情节想了个遍,连唐心说要和老肥订婚的事都没听见。

吃过晚饭又陪着唐心去婚纱店逛了几个小时,唐小姐这才大手一挥,满足地放书黎回家了。

书黎穿着一双带着小猫跟的尖头小皮鞋,拎着大包小包,着实是累着了,走在路上慢慢吞吞、跌跌撞撞。

路灯昏黄,风和柳絮都带着三月底独有的温柔。书黎在路口的蛋糕店里买了一盒起司蛋糕,准备带回家给爸妈吃。

结完账出来没走两步,在小巷口被一个醉汉狠狠撞了一下,书黎重心不稳一个栽倒,醉汉越发是身形飘忽,俩人一时间摔到了一起,醉汉还给书黎当了一把肉垫。

只听得身下的人倒抽一口凉气,咿呀哎哟地直叫唤。

浓重的酒精味扑鼻而来,书黎手忙脚乱站起身,还没来得及捡起地下散落的东西,一眼就对上一张明显喝醉了的脸,面色酡红,两眼迷蒙泛着血丝,是顾淮琛。

还穿着从餐厅出来时的衣服,在地上滚了两把,沾染了灰尘和污渍,软绵绵瘫倒在地上,嘴里咕隆发出模糊的声响。

书黎蹲下身,拍拍他的脸,“喂,喂……”

顾淮琛觉得自己一半混乱一半清醒,身体不受控制,意识胶着在一起成一团乱麻,挥开在他脸上作祟的手,“干什么,别打我,小心我揍你。”

“你还揍我,能站起来就不错了,喂,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书黎懒得理他,弓着身子把顾淮琛从地上架起来,“看着精瘦,怎么这么重,你吃了秤砣的吗!”

“秤砣?那是什么?好吃吗?”

书黎两眼一翻,“还真的醉得不轻。喂,你睁开眼睛看看,你认得我么,昨天早上你还来我家买过鱼的,你记不记得,我现在送你回家,你家在哪?”

两个人歪歪斜斜好不容易在路边找了把行人椅,就这么一小会,书黎已经是累得不行了,锤着腰直喘气。

顾淮琛凑过来看她,半眯半睁的眼睛在书黎的脸上逡巡,然后突然打了个酒嗝,差点没把书黎给熏晕过去。

“你,你……我认得你,昨天早上你多收了我两毛钱,哼,奸商……我不要跟你玩……”顾淮琛撑着膝盖的手一软,差点又栽到书黎怀里。

书黎这话一听,火气蹭蹭蹭从心里蹿起来,“什么叫我多收了你两毛钱,明明是你自己不要我找的钱好不好,我真还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我就知道,你和那个出租车司机一个样子,我刚刚……

“嗝,我从酒吧出来打车,到家明明只要40块钱,可他收了我80,你说,你说他凭什么收我80,我要去找他好好算算……”

书黎一把拉住顾淮琛,“你说清楚,谁多收你两毛钱,我跟你说,谁稀罕你那两毛钱啊!”

她从包里把钱包掏出来,抽出二十块钱的纸币往顾淮琛怀里一塞,“你说我多收你两毛钱,行,我现在还你二十,拿好你的钱,滚滚滚,以后我不做你生意了。”

书黎说完起身把大包小包一拎,转身欲走。

顾淮琛先是呆愣愣地看着怀里得二十块钱,然后看看书黎离开的背影,突然两手在膝盖上拍了拍,“怎么连你也不要我了……”

说着大约是把自己委屈到了,竟然坐在长椅上,哼哼唧唧哭了起来。

书黎脚步一顿,咬牙往前走了两步,只听见身后那人哭的越发凄惨,老大一男人也不嫌磕碜得慌,她叹了口气,跺了跺脚又回去了,坐在顾淮琛身边,伸手戳了戳他肩膀,“喂,别哭了。”

顾淮琛嗓子眼一堵,打了个酒嗝,安静了下来。

还没安静两秒钟,书黎就觉得有人在拉她的衣角,顺着看过了,顾淮琛湿漉漉的眼睛越发漆黑,认真地看着自己,“我告诉你我的秘密……”

“我跟你说,我家对面有个老太太,前两天去把头发染成了红色……”他神秘一笑,“像个火鸡,她还老是去小区广场哪那里跳舞,每天我回来,嗝,一眼就能看到她。”

“还有还有,昨天我听到楼下那对夫妻吵架……原来那家男人的儿子不是他的。”说着用手在头顶划了划,“头顶绿云,哈哈哈,当然选择原谅她啊……”

笑了半天,突然又是一阵惆怅,“唉,同病相怜,我差点喜当爹,我对她那么好,嘤嘤嘤……我真的太生气了。”

书黎见他假哭,把衣角一把抽回来,“好好说话。”

顾淮琛嘴角一撇,“你凶我!你是坏人!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说完也不等书黎回应,兀自唱起歌来,《两只老虎》唱得可乐呵了。

书黎被他滑稽的模样逗笑了,她还记得平日里顾淮琛来鱼铺买鱼,长身玉立,面色清冷,言行举止都是一派精英范,却不成想喝醉了竟是这幅德行。

她想了想,掏出手机对着顾淮琛录起像来。

顾淮琛情绪不稳定,一时哭一时笑,喋喋不休说了大半宿的话,既不让书黎送他回家,也不让书黎离开,就拽着她,两个人在深夜的巷口,一个闹一个笑,竟让人觉不出一丝违和感。

深夜顾淮琛终于耗尽了他的洪荒之力,瘫倒在长椅上,迷迷糊糊吵着睡觉,书黎没办法只能送他去最近的宾馆开了一间房,就让他那样在宾馆里睡了一夜。

也许是因为闹了许久,酒气有些散了,顾淮琛睡前看到一个纤瘦的身影,坐在床边喂他喝水,拧了毛巾给他擦脸,然后关灯。

一片漆黑里,他听见一声温柔轻巧的“晚安”,然后是短暂的一声关门声,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困顿袭来。

4

次日醒来,自然是头痛欲裂,恍惚里已经不记得昨夜做了什么,只觉得四肢都是酸软发疼,好似和人打了一架。

起床才发现自己身在宾馆里,手机已经没电自动关机,看了眼墙上的钟,周一的班也已经迟到了。

他曲腿坐在床上安静地回忆了一下,可无论他怎么回忆,都只记得入睡前的一个背影,穿着嫩黄色的外套,墨发披散,似乎还有一股清甜的茉莉香。

是谁呢?

昨晚他同女友去约会吃饭,途中无意间看到她手机里的一条信息,问她有没有去孕检,肚子里的孩子情况如何。

顾淮琛也不是傻子,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还反应不过来。

他后知后觉了很多的细节,比如女友最近胖了些许,胃口变了很多,连一向爱吃的鱼也不怎么碰……

七年感情,七年之痒,他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却从天而降一颗大雷,将他炸得七零八落,理智丧尽。

可他不得不承认,那一刻,他愤怒大过伤心,甚至没来得及去细想这情绪背后的七年,是否早已将感情消磨殆尽

这是他人生第二次在酒吧买醉,醉得神志不清,毫无印象。

顾淮琛揉揉额角,翻身下床,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胃部一阵灼烧的疼痛。他有胃病,向来都很折磨人。

惨白着一张脸打车去了医院,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二十元纸币,带着微潮的湿气和淡淡的鱼腥味。

从医院挂完水,拎着药回家的时候,特地去了一趟菜市场的鱼铺,打算买一条鱼熬点汤给自己补补身体,孤身在外,他答应过母亲无论如何也会照顾好自己,不让母亲担心。

有三两孩童,放着一只燕子模样的风筝,在小巷里跑来跑去,细细的渔线牵引着那只高高飞起的燕子,笑声在逼仄的巷子里回荡,他们嬉戏打闹,亲密无间。

顾淮琛看着有些出神,他想起了儿时在乡下的家里,江边的草坡上,他手里牵着父亲做的风筝,也曾经无忧无虑、如此快乐。

生活纵然艰难、狗血,但却又那样单纯美好。不过是在成人的眼中,被欲望、情感、物质污浊成了一滩浑水,抹杀了它原本的模样。

“书黎姐姐扎的风筝真好看,还能飞这么高……”小男孩挂着两管鼻涕,吸了吸,笑的灿烂,露出缺了门牙的嘴。

顾淮琛仰头看了看,天空高远,一只藏青色的春燕在空中飘着,这么远远看着,竟觉得栩栩如生,不由得对那小孩口中的“书黎姐姐”佩服不已。

心灵,才会手巧,灵气源于内心的干净。

踏进喧嚣的菜市场,刚走到鱼铺前,猛地在一阵杂乱的声音里听到一道极其熟悉的声音,正在唱着歌,曲调已经跑得不成样子了,时不时破个音,劈个嗓子。

顺在声音的出处看去,之间一个纤瘦的背影,坐在鱼铺里面的小凳上,背对着顾淮琛,长发拢起扎成一簇低马尾,露出光洁纤细的脖颈,线条圆润优美。

走了两步,伸过头去看,顾淮琛差点没栽倒在鱼铺的摊上,如果他没有眼花,那个姑娘手机里正在播放的视频,那个手舞足蹈撒着酒疯的人,似乎是顾淮琛自己。

书黎咬着手指,低声笑着,左颊的梨涡深深地凹陷进去,回头看了一眼鱼摊,却对上顾淮琛冒着火星的眼睛。大惊,手忙脚乱按了暂停,把手机收进兜里。

咽了两口口水,“你好,要什么鱼。”

她穿着一双套鞋,身上系着墨绿色的塑料围裙,脚下的地上还蔓延着淡淡的血渍,站在这一片混乱里,却像一株浅淡的清荷,亭亭玉立。

不过顾淮琛此刻可没心思欣赏,他只觉得脑仁一震一震气得疼,胃又隐隐发痛,抬手指着书黎的手机,咬着牙问道:“请问你拍的是什么!”

书黎面色尴尬,“就……就搞笑视频啊。”

“删了!”顾淮琛这两日过得不顺,心气正是最糟糕的时候。

书黎眉心一皱,“不删!这是我见义勇为的报酬……”

顾淮琛被这句话噎着了,脑子里却电光火石把印象里昨夜那个背影和刚刚看到的坐在凳子上的那个背影联系在一起,重叠起来。原来是她

心里一时复杂起来,他既感激她昨夜把他送到了宾馆里,还对他稍加照顾,又恼怒于这视频里那个疯癫的自己竟然被这个女人录了下来,一下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转身就要走。

却被书黎叫住,“喂,这个给你。”

顾淮琛转身,看见是书黎拎着一个塑料袋子,袋子里装着一条肥嫩的鲫鱼。

“这个拿回去熬汤喝吧,昨天喝成那个样子,今天肯定难受。”书黎把鱼递给他,然后抬眼看他,“你前天早上买鱼多给了两毛钱,我已经还你了,加上这条鱼,利息也该还清了。”

顾淮琛脚下一个趔趄,他昨天晚上究竟跟她说了些什么!

离开的时候,还听见书黎在后面念叨:“帮了你,连句谢谢也挣不到,真亏。”

顾淮琛眉心一拧,正欲开口,可一想到那手机里不堪入目的视频内容,闷气一憋,我还谢谢你,我不揍你都是大发慈悲了。

遇到蔫坏的书黎,算他倒霉。

后来,顾淮琛去买鱼却再也没见过书黎了。偶然间听到菜市场里几个摊贩老板唠嗑的时候提到,书黎的母亲说她已经回学校上学了。

原来还是个学生么。

5

半个月不见,脱去围裙套鞋的她,穿着开司米的小开衫,长发拂肩站在他面前,低眉流转间温柔小意,乍一眼差点认不出来。

可眼底有狡黠,像只充满灵气的小狸。

顾淮琛对上了“书黎”这个名字,而这个名字在他的脑海里早已和小巷里高飞上天的那只春燕风筝联系在了一起。

原先是不知,如今知晓了,心里却莫名生出一个想法,这个姑娘合该有那样的灵气。

“原来你就是顾淮琛啊,啧,你说我要是把那个视频拿出去卖掉,能卖多少钱啊。”

书黎拖了一把凳子,一屁股坐下,从书包里翻出一个橘子,优哉游哉地剥了橘子来吃,分出一半往顾淮琛方向递了递,“吃么?”

顾淮琛板着一张脸,没好气,“不吃。你要怎么样才能删掉视频?”

书黎挑眉,左颊的梨涡随着口腔的蠕动在脸上一闪一闪,“好啦好啦,逗你的,我早就删掉了。喏,你自己拿去看看。”

抽出手机递给他,顾淮琛反倒是有些尴尬,到底还是没有接过来。转开了眼睛,别扭地转开话题,“老田跟我提过很多次,说你很优秀,想让你进明锐实习。”

“嗯,他跟我说过,但是明锐这种公司,不好进吧。”书黎把最后一瓣橘子塞进嘴巴里,拍拍手,“能给我走个后门么?”

顾淮琛眉心下意识一皱,还没开口,就被书黎打断了,“开玩笑的,听说明锐有面试,我会去参加。”

顾淮琛抿了抿嘴巴,“明锐更注重灵活,把书本上的东西用到实际案例里进行操作,结合实际情况得出现实结果。”

书黎咂咂嘴,冲顾淮琛重重地点了头。

下午的讲座,书黎没去,临时被学生会的本科生拉出去做活动,唐心坐在会议厅里,手躲在桌子下面给书黎发消息。

“精英,精英,难怪老田这么夸顾淮琛的,这人就往这磕碜的会议室里一站,我觉得会议室都亮堂了几分。”

书黎手指在屏幕上动了动,原本是想附和着唐心一起夸两句,可只要一想到顾淮琛醉酒之后的模样,她真的是没法把这人往精英两个字上面靠,闷闷笑了起来。

等她从学生会那边忙完火急火燎赶回系里,顾淮琛的讲座早就已经结束了,她连根毛都没赶上。只听见唐心在她耳朵边上絮絮叨叨那人多么多么帅,多么多么优秀。

正遇上唐心的男朋友老肥来接她去吃饭,听见这话,气得跺脚转身就走。唐心顿时把书黎撇到一边,追上去哄她家老肥去了。

书黎拎着饭回了寝室,想起今日的顾淮琛,其实瘦了不少,挂着黑眼圈,眼底有着显而易见的疲倦。

失恋半月,想来的确过得不算好。

摇摇头抛开那些有的没的想法,翻出手机去看她买的股票,小涨一段,心下开心不已,最近运气不错。

6

明锐的实习生招聘在五月,书黎投了网申,等了将近半个月。

这天她正在给老田的一个项目做操盘实验,中途接到来自明锐人力资源部的通知电话,通知她下周一去明锐本部进行第一轮笔试,笔试时间是上午十点到十二点。

老田高兴地手舞足蹈,连连夸她果然是自己的得意门生,还说要打电话给顾淮琛,让他在公司里多照顾书黎一些。

书黎对这个老不休着实很无奈,却也拿他没办法。

顾淮琛一早就知道书黎要来公司实习的事情,他绝对不会承认他还特地跑到人力资源部看过这一期实习生的简历。

简历上,书黎的照片格外显眼,红底白衬衣,乌黑的长发拢在耳朵后面,露出一张完整的清秀的脸,微微笑着,梨涡深陷。

他看着这张普通的登记照,想起醉酒的那个夜里,迷迷糊糊中看见的那个鹅黄色的纤瘦背影。对书黎,顾淮琛的感觉总是很复杂,用四个字来说,约莫是,爱恨交织。

既感激她在那天晚上的帮助和照顾,又懊恼于在她面前露出醉酒后最不能见人的那一面。

人事经理看着这个公司最好的精算师,对着一张实习生的简历发起了呆。心里默默联想了许多,目送顾淮琛离开之后,立马掏出手机通知简历上的这个姑娘,周一来参加笔试。

接到老田的电话,顾淮琛一点也不惊讶,他找老田要过书黎的成绩单、论文,还有做过的一些项目。不得不承认,她是真的很优秀,专业能力相当出色,也难怪老田那样重视她。

她进明锐实习,问题并不大。

那厢书黎也很淡定,该做啥做啥,面上波澜不显,可即便她一向对自己的实力自信,其实心里多少有些兴奋和紧张,毕竟明锐在业界也算得上是龙头老大了。

老田被那张沉静的脸欺骗,连连赞叹她有大将之风,宠辱不惊。

书黎有想过,去明锐也许会遇上顾淮琛,却没想到一大早,刚踏进明锐公司大门一步,就遇上顾淮琛,他抱着一个纸箱子,目不斜视地从书黎身边走过。

迎面走来一个中年男人,忙不迭接过顾淮琛手里的箱子,“顾总,怎么能麻烦您搬卷子,我来吧。”

顾淮琛把箱子递给那人,兀自按了电梯的按钮,进电梯前,终于侧头看了书黎一眼。

分明只一双冷淡的黑白眼瞳,书黎却偏偏觉得,他似乎是在给自己……加油。感觉来的十分突然和奇怪,可她没由来地无比确定,原本稍提的心瞬间就稳稳落在了地上。

笔试很顺利,她甚至提前了二十分钟交了卷,从考场里出来。

“最后一道题的答案是什么?”

旁边突然传来一道男声,书黎条件反射转头去看,“你做什么躲在这里吓人啊。”

顾淮琛手里拎着一杯果汁,递给书黎,又问道:“最后一道题的答案是什么?”

书黎接过果汁,嘬了一大口,“80。”

“你确定?”

“运算量虽然大,但是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确定是个整数,80。”书黎甩了甩脑后的马尾,面上一派自信。

她今天穿了一件鹅黄色的连衣裙,此刻站在走廊上,顶上是玻璃天窗,五月的暖阳从上铺泄而下,她脸上带笑,不知道有没有人说过,自信的女人总是格外耀眼。

无论是此刻站在明锐大楼里的书黎,还是两个多月前,站在浑浊脏乱鱼铺的书黎。她脸上的笑始终没有变过。

顾淮琛从来没见过这样女人,甚至他从前那个娇滴滴的,骄傲的前女友,都不曾有过这样自信。

流于表面的自满和骄傲,永远没有发自内心的自信来的引人注目。

7

面试进行得无比顺利,书黎以绝对的优势进入了明锐。

可她原本应聘的职位是操盘手,接到通知的时候,却被告知成功竞聘上了精算师助理一职,她就这样莫名其妙成为了顾淮琛的助理。

还没等她问个明白,对方的电话就挂了,留下书黎一脸黑人问号,和老田面面相觑。

老田倒是很高兴,“跟着淮琛不错,肯定能学到很多东西。”

书黎撇了撇嘴,不跟着顾淮琛,她一样也能学到很多东西的好吧。可人事任命已下,她也无可奈何,不日就要走马上任,成为顾淮琛的助理了。

可还没等她去公司报道呢,头一天晚上就接到了一通陌生来电。

“收拾好行李,明天早上八点在巷子口见面,去邻市出差一周。”来人也不自我介绍,上来啪啪就是一通话。

书黎一头雾水,沉默半晌终于开口:“你是谁?”

这下轮到对方沉默了。

“我是顾淮琛。”

“啪”电话被挂了,书黎摸摸下巴,思忖了片刻,觉得顾淮琛此人真是个迷一般的男人,都说女人是书,读不懂读不透,可她怎么觉得顾淮琛才是书呢,还是一本十万个为什么。

他平日里一副面瘫模样,高冷精英范端的特别正,可喝醉了就却像个小狗似的,又是撒娇又是闹腾,现下偶尔让他不爽了,他还能给你闹个别扭地脾气。

老话说千人千面,可他分明是一人千面,有够复杂的,却无端生出一种萌感。

第二天,书黎起了个大早,拎着一袋小笼包,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一口一个吃得正香,远远看见顾淮琛拖着箱子走过来,她拿着筷子随意挥了两下。

“吃早饭了吗,要吃包子吗?刘婆家的小笼包很好吃。”书黎把还剩两个小笼包的袋子往顾淮琛那边递了递。

“不用。”话音刚落,肚子就“咕隆”响了起来,顾淮琛那张俊脸真是不能看,一大早就黑了。

书黎把两个小笼包往顾淮琛手里一塞,“吃吧吃吧,我又不嫌弃你。”

说完拖着箱子大步往前走,顾淮琛跟在身后一头黑线,你不嫌弃我,我嫌弃你好么。

巷子后面依然有幼童在放风筝,一大早的风带着春燕飞上天,被渔线拉着晃悠悠地漂浮,顾淮琛不经意抬头,看见那只春燕在清晨的阳光里,顺着风的方向飞去。

目光落在前面的背影上,格子衬衣牛仔裤,简单大方,灵气逼人,不自觉缓了眼神,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塑料包裹的两颗小笼包,沾染着红色的酱料,香气缓缓而上,顾淮琛夹起一颗放进嘴里。

朴实的味道,就像从前母亲的手艺。

他离家多年,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学会了品红酒,学会了打高尔夫,学会了参加宴会,学会了穿西装革履,有一群财力惊人的朋友,交了一个大家闺秀作女友。

可不知是什么时候,他竟忘了曾经年少时最喜欢的那一份质朴和真实。

这一路太残酷,把他的心千般淬炼成钢,此刻却化在了一颗小小的小笼包上。

能在污秽里笑,亦能在光芒里昂首。能在鱼铺里杀鱼,亦能在明锐会议厅里舌战群雄,算无遗漏。

那个叫书黎的姑娘,本心可贵。

8

书黎发誓,只要她在,决不允许顾淮琛再喝酒,因为真的太难应付了,简直心力交瘁。

出差一周,最后一天晚上,顾淮琛带着书黎出席一场饭局。

原本这种场合,顾淮琛是从不出席的,可偏偏这次,正好他在邻市,公司两手一拍,决定不另外派人过去了,顾淮琛不得不硬着头皮过去。

书黎作为助理,自然也是要跟过去的。

席间,给顾淮琛敬酒的人不少,他不喝,人家觉得他不给面子;他喝,醉了之后又会撒酒疯。真正是进退两难。

书黎眼观鼻鼻观心坐在一边,安安静静当石膏像。可那些浸淫此道数年的人,怎么可能放过她,嘴上把她夸上了天,端着酒就要来劝酒,书黎推拒一二,却还是被人怼上了,恐怕是不得不喝。

伸手去拿酒杯,却被顾淮琛一把按下,他的手心因为和乐酒而变得滚烫,压在书黎的手背上,几乎灼痛了她那方寸的皮肤。

“我替你喝。”说着一杯下肚。

旁人一阵起哄,场面越发是一发不可收拾。

书黎拉拉顾淮琛的衣角,“别喝了,小心喝多了露馅。”

顾淮琛因为酒精的关系,双眼好似蒙上一层水雾,湿漉漉地望着书黎,眼瞧着状态有些不太对劲了,书黎心中警铃打响。

突然暴起,一把扛过顾淮琛,对众人道:“我们顾总醉了,我得送他回去了,回去了。”

扛着他就往外走,拿出了她在鱼铺杀鱼的气势,竟有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汹涌豪迈,唬的人一愣,就那样眼看着书黎威风凛凛地扛着一个大男人,大摇大摆地从饭局上离开了。

幸亏走得早,刚走出酒店,顾淮琛就来劲了,抱着书黎一个劲地蹭他的脑袋,书黎推了两把,他还抬起头,冲她叫了一声:“喵……”

书黎只觉得从尾椎骨一路蔓延上来一股麻意,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别闹别闹,我拿车钥匙,乖,咱们回去啊。”一边把顾淮琛从她身上撸下去,一边掏出车钥匙去开车。

幸好她前年拿了驾照,不然这会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去。

这一路上,顾淮琛在后座上时又唱又闹,没个消停,书黎脑仁都给他闹疼了。好不容易一路回了酒店,他就那么挂在书黎身上,跟个牛皮糖一样。

“下来……”

“不!”

“不下来我就打你,打你了哦!”

“哇……你要打我……”

……

一番对话毫无油盐,还不如让书黎去哄一个三岁的孩子。

“公司赵总的头发是假的,我告诉你,他其实是个半秃,嗝,我有一次看见他在洗手间里把假发拿下来过。”顾淮琛舔舔嘴,“嘘,不能跟别人说啊,说了赵总要打人的。”

“哦。”

“前台小杨的男朋友真难看,蒜头鼻,厚嘴唇,真不知道小杨怎么看上他的。”

“哦。”

“食堂李大妈太小气了,每次就给我打那么一点点饭,我都吃不饱……”

“哦。”

房间里场景十分诡异,顾淮琛拉着书黎的衣角,书黎一脸生无可恋地坐在床边,只觉得耳朵发麻。

好不容易熬到顾淮琛瞌睡来了,打了个哈欠,砸吧砸吧嘴往床上一倒。书黎就像是终于解放了一样,跳起来就要走,却忘了衣角还在顾淮琛手里攥着,那厮拽得可真紧。

书黎屁股刚离开床,就被一股力量一拉,狠狠往床上一摔,正好摔在顾淮琛胸口,压得他猛地两眼一突,脖子上青筋直冒。

书黎慌了手脚,连忙爬起来,俯着身子凑过去,拍拍顾淮琛的脸,“没事吧,啊……”

顾淮琛狠咳两口,唾沫星子都要溅到书黎脸上了,大手拉着衣角,一拽,人翻了个身,书黎就这样被迫栽倒在他身边,一只粗壮的大腿毫不客气地搭上了她的腿,把她锁得紧紧的,动弹不得。

那张俊俏的面皮近在咫尺,书黎抬头差点蹭上顾淮琛的鼻子。

顾淮琛眼皮睁了睁,复又闭上,轻声呢喃了一句:“臭丫头,蔫坏。”

温热的气息带着酒精的味道轻轻喷洒到书黎的唇瓣上,她只觉得热气从那一小块皮肤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贝齿轻咬下唇,梨涡深陷,好似接住了那浓郁的酒香。

她眨眨眼,抬起手伸出食指摸了顾淮琛的眉毛,情愫终于从眼角眉梢倾泻出来。

“顾淮琛……”

书黎第一次见顾淮琛,是在大二那年。

百年校庆,顾淮琛作为优秀校友受邀回母校做演讲。

彼时的书黎,就坐在大礼堂的最后一排,手里拿着一本黑色皮质的笔记本,翻开第一页,上面铁画银钩写着“顾淮琛”三个字。

如果字如其人,那他应该是个极坚韧,极清隽的男人。

那是一本很普通的笔记本,里面写着对各种题型、各个知识点在实际情况中的应用和技巧,字里行间还有他的总结和心得。

这个笔记本是老田给她的,那时候老田还只是书黎的专业课老师,却早早看出了书黎的天赋,一心想要重点培养,甚至想把她教成第二个顾淮琛。

于是他把这个笔记本送给了书黎,希望能对她的学业有所帮助。

可谁又会想到,这本笔记本的确帮她解决过很多难题,可在这个过程里,她竟然对这个笔记本的主人产生了莫大的兴趣,甚至一种说不出的情愫。

她日日都把笔记本带在身边,揣摩“顾淮琛”在写下这些东西的时候的想法和心境。

思维敏捷,才高八斗,条理清楚,逻辑顺畅。

单从才情来说,顾淮琛就是一个极吸引人的男人。

书黎第一次有了偶像,她拼了命地努力,只希望有一天,能配得上作“顾淮琛”的粉丝。

说起来像个笑话,书黎竟然爱上了一个从未谋面的,只留下一个笔记本的男人。而这个男人,出现在了大二的书黎的生活里。

从此,一见如故,一见,钟情。

9

顾淮琛醒来的时候,依然头痛欲裂,醉酒后的第二天永远都是相同的体验。

想抬手揉揉太阳穴,才发现手臂被压在一个人的脖子下面,那人窝在他怀里睡得正香。紧闭着嘴唇,左颊的梨涡若隐若现。

突如其来的大惊失色,他僵硬着身体不敢动弹,闭了闭眼睛,用力回忆昨夜的情景。

毫无意外,一片空白。

依然和上一次一样,只记得最后的一幕。他把书黎揽进怀里,睁眼看了看她,然后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睡觉。

怀里的人动了动,顾淮琛看着天花板,他应该推开她的,可他却不得不承认,把书黎抱在怀里的感觉,简直好到无法用语言来表达。

鼻尖有些痒,突如其来一个响亮的喷嚏。

惊得怀里的人一个猛子坐起身来,顶着杂乱的头发,迷茫地看着他。顾淮琛也不敢作声,小心翼翼看着书黎。

书黎目光涣散,眼底有着淡淡的青黑,耸耸鼻尖,身子一歪,倒在床上又睡着了。

顾淮琛嘴角扯了扯,继而咧开嘴笑了起来,拿出手机对着书黎的睡颜拍了几张照片,破天荒露出了一抹狡黠,那神色年轻又充满活力。

是他多年不曾出现的模样。

此刻他突然回忆起前女友,发现竟然已经记不清她的模样了。过去的七年,好像一场缥缈不实的梦,虚幻地像个假象。

他该感激她,在失恋的那个晚上,陪他疯闹,陪他用那一个晚上,告别过去。

他该感激她,让他在清醒过后,迅速从伤痛里走出来,以一种霸道的、势不可挡的姿态进入他的生活,转移他的注意力。

或许重新开始一种生活,未尝不是幸事。

书黎觉得这一天十分诡异,在一向冷面的顾淮琛对她第二十七次露出微笑的时候,她搓了搓手臂。

“你没事吧,喝酒喝坏脑子了。”

顾淮琛面色一僵,转过头,默念一百遍《莫生气》。

“真喝坏脑子了!”一只小手伸过来,探了探顾淮琛的额头,却被大掌抓住,放在他的膝头。

书黎面色一红,挣了挣,想把手抽回来,奈何对方力气太大,她始终挣脱不了。

“书黎……”

书黎动作一顿,抬眼看着顾淮琛,她几乎要被溺毙在那声线里。

“别乱动。”

话音刚落,左颊的梨涡上轻轻落下一吻,好似羽毛拂过。

那一刻,她听见心里的玫瑰,骤然盛开。

小剧场1

实习期三个月,老田无比放心地把书黎交给顾淮琛,临走还叮嘱顾淮琛一定要好好培养这支潜力股。

作为助理,加之两人住的地方很近,一个在巷子旁边的高档小区,一个在巷子最里面的老居民区。

他们几乎是除了晚上回家睡觉以外,所有的时间都呆在一起。顾淮琛手把手地教书黎,技巧,实际情况的考虑,模型的建立…

实战永远比纸上谈兵来的刺激。书黎就像一块海绵,疯狂吸收知识。果然真人就是比一本不会说话的笔记本来的厉害和灵活。

书黎依然带着那个笔记本,她在笔记本的后面订上了一沓白纸,把自己的总结和心得写上去。

这日下班,书黎忙着回家参加表姐的婚礼晚宴,收拾了东西急忙忙地离开。

等顾淮琛从办公室里出来,只看见一个黑色皮质的笔记本落在书黎办公桌一角。

很眼熟,但似乎比记忆里那个本子要厚上许多。

顾淮琛越看越觉得眼熟,伸手去拿,果不其然翻开第一页就看见自己的名字安安稳稳躺在扉页上,只不过后面跟着书黎的名字,还画了一对憨态可掬的小人手拉着手。

笑意从眼尾蔓延开来。

第二天书黎是翻遍了整个办公桌,愣是没找到她的笔记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就差没哭出来了,瘪着嘴,一脸紧张难过。

中午书黎进办公室叫顾淮琛吃饭,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笔记本躺在他的办公桌上,摊开平放。

书黎眼睛一亮,箭步过去就要拿,却被顾淮琛一把按住。

“这好像是我的笔记本吧…”

书黎一噎,支支吾吾了半天,“可我,我也在上面做了笔记。”

“那也改变不了它是我的这个事实。”

书黎头一次觉得顾淮琛竟然这样霸道不讲理。

“要怎么才还给我。”她涨红了脸,那笔记本里还有她写过的一些小秘密,关于顾淮琛,关于她的感情。

顾淮琛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我一向不喜欢把我的东西借给外人用……”

“不过,对自己人我还是很大方的。”

书黎两眼茫然,什么外人自己人?

“我对我的女朋友,更大方,别说借,送给她都行。”

书黎脑中灵光一闪,“那我做你女朋友。”

尾音还在嘴里,蓦地发现自己说了什么,脸颊涨得通红,抿着嘴,梨涡在唇边深深陷了进去。

顾淮琛轻笑,勉强压住上扬的唇角,手指在桌上点了点,把本子往前一推,“喏,拿去吧。”

书黎红着脸,把本子往怀里一抱,欲言又止,磕巴了许久,“你……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去上班吧,女朋友!”

书黎眼睛发胀,仔细看了看顾淮琛,然后咬着下唇退出了办公室,半晌,又伸进一个脑袋,笑得傻乎乎的。

“晚上去约会吧。”

然后“砰”关上门。

顾淮琛转了转手里的笔,看着窗外渐热的阳光。

书黎,你好!新生活,你好!

小剧场2

实习期间,书黎偶尔也会回学校参加讲座和部分重要课程。

这日顾淮琛下班之后特地去学校接书黎。

书黎和唐心站在图书馆门口,她陪着唐心等老肥,李颉背着书包黏过来,师姐师姐地直叫唤,书黎僵硬着脸,扯出尴尬的微笑,说了声你好。

李颉大呼一声,兴奋过了头,邀请书黎共进晚餐。

书黎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一只胳膊搂进了怀里,瞧都没瞧李颉一眼。

“晚上去看股市走向,要不要一起。”

书黎眼睛一亮,立马攀上顾淮琛的胳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去去去。”

顾淮琛眼底一抹得意,拉着书黎就往学校外面走,留下李颉和唐心,你看我我看你。

唐心拍了拍李颉的肩膀,冲顾淮琛方向扬扬下巴,“看到了么,成熟稳重款。”

李颉摸摸自己的肌肉,很不服气,握拳。

“我迟早会把师姐抢过来的。”

编者注:本文为《二十四番花信风》系列第四篇,欢迎点击阅读其他故事。

第一篇《二十四番花信风·立春》

第二篇《二十四番花信风·雨水》

第三篇《二十四番花信风·惊蛰》

第四篇《二十四番花信风·春分》

第五篇《二十四番花信风·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