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番花信风·芒种

芒种:斗指己,太阳黄经为75°。芒种前后,我国中部的长江中、下游地区,雨量增多,气温升高,进入连绵阴雨的梅雨季节,空气非常潮湿,天气异常闷热,各种器具和衣物容易发霉,所以在我国长江中、下游地区也叫“霉雨”。

2017年阳历6月5日,农历五月十一丁酉年,丙午月,癸亥日。

第九番:漂洋过海来看你

1

6月5日环境日,连续数日的雨水,好不容易在今天放了个晴,蒋笙下课之后跑到学校附近的一个小公园里,挖了个坑,把她头一天在花鸟市场里寻来的小树苗栽了下去。

这是蒋笙的习惯,自小家里人每年植树节的时候,都会带着她找个地方去种树。

起初是在自家的小院子里种果树,一颗石榴树就种在蒋笙家的小院子里。后来长大了,渐渐粗壮起来,正对着蒋笙房间的窗户,每年结石榴的时候,站在窗户边就能摘。

D大位于城市边缘,有大片还没有开发的土地,蒋笙乐得不行,每年都要扛几株小树苗去种。

种完树,挎着小包骑着自行车回了学校,刚进寝室就接到了闺蜜林抒的电话,说周五高中同学有个聚会,先约着一起回学校看看老师,然后去吃个饭唱个歌,一起聚聚,算起来也有三年没见了。

蒋笙从来人缘都好,性情温顺和气,学习优异,长了一张平淡无奇但满满书卷气的脸,在中二的年纪里,既不会惹女生嫉妒,也不会让男生胡乱追着。她就那样一直温温吞吞地生活在人群里,和谁都相处得来,和谁也没有什么矛盾,一如人群里最普通的那种人。

三年前,蒋笙以全市第三的成绩考进了D大最冷门的环境工程专业,惊掉了所有的人的眼球。要知道这个专业向来都是靠分数不够的学生调剂来收生的,蒋笙分数高成绩好,各大热门专业抢着要,可她偏偏去读了环境工程。

此后更是沉迷学习无法自拔,说起来,高中同学聚会也不是没有过,只是每次都遇上她要做实验,抽不出时间。正好这次撞上了一个还算闲的周五,没有课也没有实验,蒋笙再不去就说不过去了。

于是紧等慢等到了周五,期间林抒恨不得日日给她打电话,嘱咐她周五无论如何都要空出来。

周五,等她踩着白球鞋,穿着印着哆啦A梦图案的套头衫到学校门口的时候,一众同学,看着她那张许久未见的脸,感动得老泪纵横。

蒋笙和他们已有三年未见,多少有些生疏,腼腆地笑笑,跟他们打了声招呼。林抒拉过她,“你好好认认,看还能认出几个。”

说罢冲她眨眨眼,蒋笙扫视一圈,抿抿嘴,还真有些认不出来了,都说大学是个整容院,每一年都有巨大的变化。

倒也只有她,还像个高中生的孩子一般,清汤挂面,素颜朝天,一张脸和当初几乎没有分毫变化,连眼神都纯净如当初。

人说生活总是不公平的,大约也的确,有人被时间淬炼地成长,也有人因为顺利而永葆初心,蒋笙大约就是后一种。她的生活太平凡也太顺利,反而让她在时间里,几乎没有变化。

一行人进了学校去探望老师,正好遇见三班也回学校来看老师,蒋笙是理科五班的学生,也算得上是火箭班了。当初理科一共两个火箭班,三班和五班。以前是王见王,谁也不乐意跟谁来往,现在毕业了,反而遇见了还能有个拥抱有个笑脸。

不过蒋笙实在是低调得可以,三班的她一个也不认识,仿佛从来没有做过校友同学。看着自己班上同学跟人家聊得热火朝天,蒋笙坐在旁边,就像是在另一个世界,不由得笑了笑,转头跟班主任聊天去了。

三班班长间隙里看到了蒋笙,嘴角弯了弯,拿出手机,给某个远在国外的人发了条短信。

2

蒋笙他们班和三班因为遇见了,索性就一起去吃了个饭。蒋笙坐在角落里有些尴尬,毕竟席间一半,虽然是同学,但事实上她都不认识。

三班班长和蒋笙的班长倒是熟悉,两个人坐在一起唠嗑,也不知道说到了什么,端起酒杯就是一口闷,然后你捶我一下我捶你一下,哄然大笑。

从他们两个人开始,犹如病毒蔓延一般,突然在席间爆出一句:大吉大利,晚上吃鸡。

蒋笙正在啃一只鸡腿,突然被旁边的林抒拍了一下,林抒凑过来,对着蒋笙的鸡腿努了努嘴,说了一句:“大吉大利,晚上吃鸡。”

蒋笙一脸懵然:“嗯?”

“你不知道吗?”

“什么?”蒋笙是真地什么都不知道,最近听到实验室里的男生也在说这个,但她是真地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最近那么红,你居然不知道,是不是又泡实验室了?怎么天天泡实验室,与世隔绝,偶尔你也要出个关啊!”林抒喋喋不休,她是深知蒋笙的尿性,没有人叫她出门,她就能在实验室待到天荒地老。当然,除去外出勘测的时候。

“听同学说过,但是不是很懂。”蒋笙抿嘴笑了笑。

林抒点了点她的额头,“最近大家都在玩新游戏,叫‘绝地求生’,赢了的时候,屏幕上会出现‘大吉大利,晚上吃鸡’这八个字,这游戏最近很火的。”

蒋笙干巴巴地哦了一声,实在是插不上嘴。

林抒也就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蒋笙一如既往地低调,寡言少语,坐在角落里自然也容易被人忽视,吃完饭,她跟林抒和班长打了声招呼,背着包提前回了学校。

头一次在九点以前回到寝室,正好撞见室友坐在电脑前面打游戏,那是一个性情直爽、大大咧咧的姑娘,常年沉迷游戏不能自拔。

蒋笙推开门就听到她欢呼一声:“大吉大利,晚上吃鸡。”

“玩什么呢,这么开心?”

“绝地求生啊,我最近很迷。”

蒋笙难得来了兴致,把包放在一边,“好玩吗?”

室友推了一把键盘,拆开一包香辣小鱼干,转过身来,盘着腿对蒋笙眨眼睛,“好玩呀,要玩吗?我教你呀,我是大神。”

蒋笙摸了摸手机背面,觉得自己真的离现实生活似乎太远了些,好像和同龄人之间连聊天的话题都没有。

“好啊。”她歪歪脑袋,笑了笑。

几个星期之后,林抒发现蒋笙成了一个大龄网瘾少女的时候,蒋笙已经在游戏里发现了另一个世界。

虽然算不上沉迷于游戏,但每天做完功课都比平时早回来一个小时,坐在电脑前面等着室友教她打游戏。等她告诉林抒的时候,已经当伏地魔赢过两次了。等林抒把蒋笙玩游戏的消息传到了五班群里的时候,她已经当伏地魔赢过四次了。

当五班班长跟三班班长打游戏的时候,无意间提及蒋笙的时候,蒋笙已经知道怎么打人了。等三班班长把这个消息连带着蒋笙的游戏ID一起发到大洋彼岸某个人手机上的时候,蒋笙已经成功拿过两个人头了。

两个月后,蒋笙放假在家,跑到英语培训机构里报了一个雅思班,准备来年参加雅思考试,申请国外的大学去读研究生。

晚间登上游戏,发现有人添加她为Steam好友,ID是一长串的字母,五班的班长在游戏里给她留了言,说这个字母侠是他们高中同学,让蒋笙加一下。

几乎是同时,她加对方好友之后,对方邀请她组队打游戏。蒋笙也不怵,依然当她的伏地魔,偶尔打打人再躲起来,她依然停留在玩游戏的初级阶段。

对方也不嫌弃她,时不时过来看她一眼,仿佛是在看她是否依然安好,别问蒋笙为什么有这样的感觉,没有理由,只是直觉而已。

她对这个“同学”的行为,有一种直觉。

蒋笙没活多久就被人打死了,倒地的那一刻,她听见耳机里突然出现一个声音,是在此前的游戏里从未出现过的。

他说:“蒋笙。”声音轻柔好听,仿佛含在唇齿之间,依依不舍的启合,卷舌音尤其缠绵。

蒋笙耳根酥麻,下意识应了一声:“嗯?”

那人没再说话,而蒋笙看着自己屏幕里的“尸体”,竟然发现回忆一圈,记忆里竟没有一个同学的声音能和这句“蒋笙”联系起来。而且,也没有人会这样叫她,不似叫一个同学,更像是在叫情人。

最后,蒋笙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队伍赢了。她下线,看着那一串乱码似的字母,揉揉眼睛关了游戏。

拿起书背起了英文。

3

芬兰,赫尔辛基。

纪暄和看着蒋笙的头像,微微低了头,微长的刘海轻轻搭在眼睛上,掩盖住了那一片流转的光华,也藏住了那铺天盖地而来的喜悦。

蒋笙,好久不见。

赫尔辛基的天气很好,阳光从落地窗外照进来,在木地板上泼开一大片暖色,纪暄和起身去客厅里倒了一杯水,两三口喝下,仿佛这样就能压住心头蠢蠢欲动的急切。

纪暄和拿了素描本和笔,换了鞋出门。到广场上去喂鸽子,顺便练练手。

门外树下蹲了一只小松鼠,抱着松果,望着他。纪暄和笑笑,抬头眯着眼对着阳光,赫尔辛基的夏天很舒服,温度平均也只有二十多度,阳光却耀眼得厉害。

潍州市。

蒋笙午睡过后有些饿,出门买了个包子,八月的天已经很炎热了,阳光晒在她的皮肤上,生出一股子焦灼感,她搓搓手臂,拎着包子往回跑。

家里开了冷气,迎面就是一阵清凉。蒋笙坐到房间的飘窗上,开了电脑。

字母君依然在线,打了个微笑的文字表情过来,“下午好。”

蒋笙咬着包子,回了句:“下午好。”

那次游戏,蒋笙匆匆下线,还没来得及问他究竟是谁,她在犹豫,万一是个熟人,突然来一句“你是谁”,会不会不大好。

游戏开始的时候,蒋笙的耳机里传来几声嘈杂,然后她听到对方说:“阿笙,你跟着我。”

蒋笙的手指一顿,脑子里突然空了一下,无意识地重复了一句:“阿笙?”

对方轻笑:“阿笙,跟着我,我来帮你,好吗?”

没来由地,蒋笙脸颊一热,挠了挠脸,把注意力重新放到游戏上,轻轻“嗯”了一声。

纪暄和在耳机里听到蒋笙的声音,嘴角翘起,看着屏幕里的游戏人设,就好像是看着屏幕那头的蒋笙。

大约两个人都没什么心思玩游戏,开局没有多久就被人爆了头,两具“尸体”躺到了一起,看着这场景,蒋笙轻笑一声。

赫尔辛基的早晨很安静,纪暄和坐在阳光里,靠着落地窗,嘴边噙着笑。室友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不由地调笑道:“笑得这么荡漾,现在又不是春天。”

纪暄和眉眼温柔,乍一抬眼看过去,眼底浓郁的情愫还没有来得及收回来,被室友看了个正着,贼贼地啧了一声。

纪暄和难得没有回嘴,理都不想理他。

蒋笙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师兄打来电话问她要一份勘测数据,蒋笙左耳塞着耳机,右耳贴着手机,回着师兄的话,声线软糯轻柔。

“你好,师兄……”

纪暄和认真地听着,一丝声音都不愿意漏掉,耐心地等着蒋笙说完电话。心里有些酸意和嫉妒,他听到她叫了一声“师兄”,然后想起,那三年里,她还从来没有叫过自己的名字。而他们一起说过的话,也不超过五句。

他还没来得及让她认识他,这一刻,他突然想要回去,想要站在蒋笙面前,告诉她那些她还不知道的事情。

约莫十几分钟,蒋笙挂了电话,看着屏幕上一片乱七八糟,准备把耳机拿下来,去洗手间方便一趟。

耳机刚刚从耳朵里拿出来,她听到模糊的声音。

“阿笙,我是纪暄和,你记得我吗?”

纪暄和?

蒋笙眉心蹙起,她似乎在哪里听到过,但印象并不深刻,甚至有些陌生,没有人可以和这个名字对上号。她不禁想,是否曾经真的有个同学叫纪暄和,只不过她已经忘记了。

房门被敲响,是母亲下班回来,照例来蒋笙的房间看过一眼。

“阿笙,来厨房帮我一下。”

蒋笙应了一声,还没来得及给纪暄和回应,就退了游戏,匆匆出了房门,和母亲到厨房去了。手里揪着毛豆,脑子里依然在回忆“纪暄和”这个名字,她是否在哪里听到过。

“我今天下班去买菜,遇到你以前的高中化学老师,真有意思。你们老师和以前没什么区别,看着还是很年轻呢。”母亲切着肉片,和蒋笙唠嗑。

蒋笙回过神,舔舔嘴唇,“是啊,赵老师不显年纪,人好,教得也好,学校好多学生喜欢她,她给我们班带化学,还是三班的班主任呢……”

话音刚落,蒋笙好似拨云见日,恍惚看见了线团的线头,牵引着,她想她应该是找到了那根线头了。

放下手里的毛豆,蒋笙跑回房间,在书桌下面的小柜子里翻翻找找。

“妈,我高中的毕业照片册子是在这个柜子里吗?”

母亲擦了擦手过来看,从柜子最里面扒拉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放着蒋笙所有的毕业照,拿出来递给蒋笙,“怎么突然想起要这个了?”

蒋笙说得模糊,“没什么,想起一点事情。”

蒋笙翻开那本薄薄的毕业照册子,高三三班,正面印着毕业照,反面对着每个人,印着他们的名字。在此之前,蒋笙从来没有好好看过这本册子。

高三三班的毕业照里,左上角最边上站着一个男生,面容不大清晰,下巴也被前面的人遮掩住了,可依稀能够看到他的笑容,干净阳光,少年时期的俊朗,还稍显着些许稚嫩。

对着那个男生的位置,反面印着三个字——纪暄和。

或许是因为人和名字对不上号,所以说起名字,蒋笙并没有很深的印象。可是看到这张脸,蒋笙几乎没怎么费力,就想起了他。

他们之间好似只打过一次交道,可蒋笙,记得他。

4

高三下学期,三月份全省调考。

那年三月,还很冷,北方的天气依然裹挟着刺骨的温度。蒋笙怕冷,到了三月依然穿着厚厚的棉衣,把自己裹得像只动作笨拙的熊仔。

三月调考,蒋笙因为着凉,发起了高烧。上午的科目考完之后,直奔医院挂了点滴。

医院里暖和,蒋笙精神也不大好,母亲守着她的点滴,她靠着母亲的肩膀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等她再醒过来,下午第一场考试已经开考20分钟。母亲因为心疼她,所以并没有叫醒她,想着一次调考而已,蒋笙平日里已经是超负荷的努力了,身体远比一次调考来得重要。所以,这一觉,蒋笙睡得很好,可是睡过了考试。

紧赶慢赶回了学校,考试原本规定迟到半小时就不许再进考场了。蒋笙喘着粗气,一路跑到考场门口,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已经超过了半小时,她手背上还贴着医用胶布,针口渗出一点血,晕在胶布上。

这是她第一次迟到,考场的学生看着她,老师看着她,脸色不虞。

蒋笙局促地站在门口,脸色苍白。

“老师……”

考场里有个男生举了手,坐在位置上,眼睛看向门口的蒋笙,“我的手表掉在地上了。”

那监考老师走过去捡了手表,那是一块男式的电子表,上面标着时间,分明才开考28分钟。

转头看了眼蒋笙,走到讲台上去拿试卷,“进来吧,快做。”

蒋笙松了一口气,走到位置上坐下来,拿到试卷的那一刻,她鬼使神差地回了头,正对上那个男生的眼睛。男生眉眼柔和清隽,有着少年的青涩和腼腆。

三班和五班,一个在二楼,一个在四楼,考试过后,蒋笙与他再没有遇见过。一直到高考毕业,一直到读大学,一直到今天。

大约曾经听同学或者老师提及过这个名字,但她始终不知道纪暄和是谁。

她记得的,只是那个在考场上,曾经帮过她的男生。

蒋笙回到房间拿了手机,翻到和班长的聊天记录,将那一串字母发了过去,询问班长是否有这位同学的联系方式。

班长似乎并没有任何惊讶,只是颇为八卦地发了一个坏笑的表情,然后请蒋笙稍等。大约又是去找三班的班长去了,自从聚会过后,两个人总是约着打游戏,一时间,比读高中的时候还要熟稔许多。

夜幕四合,蒋笙吃过饭,去院子里给几盆新养的花浇水。

不知是哪一家办了什么喜事,远处天空突然爆出一簇烟花,升空,炸裂,衬着漆黑的天幕,渲染出一大片光亮的花火。

一阵北风吹过,蒋笙打了个寒战,搓搓手臂回了房间。

手机上有一条未读信息,是班长发来了一张微信名片,头像是一只乖巧的小猫。冲着镜头看着,一双漆黑光亮的大眼睛,昵称仍然是那一串字母。

蒋笙几乎没有犹豫,抬手点了添加。

下一秒,对方同意。

但看着那空白一片的对话界面,蒋笙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手指在屏幕上轻轻划了两下,想起纪暄和叫她的名字,耳根有些发烫。

“纪暄和?”她敲了三个字。

“是我,阿笙。”

蒋笙看了看毕业照上那个又小又模糊的脸,极力回忆当年纪暄和的模样,脑海中的那张脸却和毕业照上一样,记得但模糊。

印象里最深刻还是那一股天然纯净的少年气息,像初夏的阳光,也像阳光下的清潭。

“纪暄和,好久不见。”

她的话里带着客气和生疏,想了想,选了一个微笑的表情附在后面。

纪暄和靠在阳台的藤椅上,手里拿着彩铅,对着远方,也不知道在画些什么。身边的手机明明灭灭,让他完全无法专注在画纸上。

索性扔了画纸,攥着手机,看着“好久不见”四个字,手指来回地摩挲。然后退出微信界面,用最快的速度订了一张半月后回国的机票。还没有到特价机票的时间,价格不菲,他几乎花去了给学生带一周课赚来的费用,只为了漂洋过海,回去见她一面。

蒋笙对此还一无所知,她对纪暄和有着天然的好感,因着过往那一次的交道,油然生出一股亲近之感。

絮絮叨叨竟和他说了不少事情。

纪暄和态度温和,回复速度很快,倾听的姿态十足,不知不觉就让蒋笙有了倾诉的欲望。适当的发问,将话题引下去,不让他们之间的交流陷入空白。

蒋笙觉得仿佛找到了一个阔别多日的老友,仿佛他们相识已经多年,相交已入骨髓。

这一晚,蒋笙破天荒的没有在12点以前睡觉,她的手机插着充电器。房间里的空调低声呜呜作响,偶尔停机。蒋笙身上盖着薄薄的空调被,一丝睡意也没有,这种感觉太过新奇,竟让她有些欲罢不能。

纪暄和看了眼手表,抬手揉揉眉心,不知不觉已经聊了这么久,他一点也不觉得累,只觉得还有许多话没有说。可算算国内的时间,咬咬牙,发了最后一条消息过去。

“不早了,赶紧睡觉吧……晚安,阿笙。”

蒋笙每次看到纪暄和发她的名字过来,耳根都有些发热,每每都能让她想起,第一次在耳机里听到,纪暄和叫她名字时,声音里带着的缠绵。

摸摸耳垂,蒋笙眨了眨眼睛。

“晚安,纪暄和。”

5

第二天一早,蒋笙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来,洗漱过后,背着书包去上英语课。

昨夜熬得有些晚,和她一贯的生物钟有些错开,导致她眉眼低垂,一幅幽魂的模样。晃晃悠悠地走在路上,连单词都没心思拿出来背。

林抒打了电话过来约她出门逛街,蒋笙打着哈欠,摆摆手让她自己去逛去,上完课,她得回家补眠。

林抒撇撇嘴,“行吧,行吧,我找别人去,你去上课吧,晚上熬夜了?读书也不要那么痴迷嘛……”

她还在说什么,蒋笙却已经红了脸,她哪里是熬夜学习,分明是熬夜聊天来着。

不过这话可不能跟林抒说,说了她又要炸毛。因为每次林抒找她聊天,十次有八次都在聊她的情感问题,蒋笙没有感情生活,什么都不懂,只聊得自己昏昏欲睡,几时还熬夜聊过。

正想着,手机里进来了一条信息。

“阿笙,早上好。”

蒋笙弯弯嘴角,也敲了早上好回去。因为怕一聊又会忘形,而她还要上课,所以敲了一长串解释,说她要去上课,要等到下午下课之后,才可以抽时间出来说说话。

纪暄和回了好,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熄了夜灯,揉揉眼睛,翻了个身继续睡去。上午和学生约了一节素描课,正好还能睡几个小时。

明明是她跟纪暄和说的,白天要上课,没有时间和他聊天说话,可课上,她分明已经分了心,听听课,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看到自己的手机。

握着笔的手,手指在掌心挠挠,克制住去拿手机的冲动。看着自己笔下记的笔记,一阵懊恼,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烦躁地抓了抓脑袋,蔫头耷脑地坐在位置上。

偏林抒是个捣乱的,在外面买衣服,一件一件试出来,还拍出照片发给蒋笙看,末了还要问一句:哪一件好看?

每次手机屏幕亮起来,她心里就是轻轻一跳,可看到林抒那张笑得跟朵太阳花似的脸,就糟心得慌。

她点开纪暄和的对话框,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那个“好”字。

心里头有些复杂的滋味,却不知究竟是什么样的情绪。她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时间过得慢。

“纪暄和?”

“嗯?怎么了?”

“你在做什么?”

“我在给一个十岁的小姑娘上绘画课,她很可爱,乖巧听话。你呢?下课了吗?”

蒋笙偷看了一眼讲台上年轻貌美的讲课老师,手心有些发汗,这应该是她第一次在上课的时候偷偷摸摸做些别的事情,没有经验,心里有些虚得慌。

“没有。”

老老实实回答,原以为纪暄和会让她好好上课,可眼底的的信息,却出乎了意料。

“方便开视频么?语音也可以。”

蒋笙左右看了看,把手机揣进兜里,拿了包纸巾,起身就往外走,假装出去上厕所。

“可以了。”

消息刚发出去,就收到了视频聊天的请求,她点了接通。

率先看到的是铺天盖地暖色的阳光,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小姑娘背对着屏幕坐着,手里拿着纸笔,低头画画。

画面一阵摇晃,随即看到一张清隽的侧脸,脸上带着笑,弯下身去跟小姑娘说话。好听的伦敦腔,语速慢且好似充满了粘稠的温度。

他说:照搬自然景色是绝对画不出传世之作的(乔·雷诺兹),我们需要的是创造。

她看着那张侧脸发呆,小姑娘转头乖巧地点点头。

纪暄和直起身,面向屏幕,那张脸完整地出现在蒋笙面前,一如当年,少年褪去了青涩,却并不显成熟,带着介于两者之间的俊朗,和窗外大片的阳光融成一体。

记忆里模糊的那张脸清晰起来,和眼前的面容重合,此刻再清晰不过。那张脸离屏幕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在蒋笙眼前放大。

“我来教你吧,考雅思。”

他笑得自信且阳光,恍惚了蒋笙的眼睛。

6

蒋笙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同意让纪暄和给她上课。

而纪暄和倒是自信得紧,连夜整理了雅思的资料,打包发给了蒋笙,两个G的数据,传了快一个小时才传完。

纪暄和正大光明地看着镜头那边的蒋笙,低头间,露出卷翘的睫毛,和小巧的琼鼻。

以前读书的时候,很多人都说她相貌一般,平淡无奇。可偏生在纪暄和的眼里,她是那样好看,每一处都是越看越好看。

纪暄和很有耐心,蒋笙英语基础也好,加之这样一对一的辅导,两人脾性相投,上了两天课,蒋笙就觉着兴致来了,每天上完课就等着纪暄和忙完之后,过来跟她讲课。

这一讲就是半个月。竟也不觉得尴尬,一个温吞,一个耐心,好像是人群里最合适的节奏,慢慢地相遇。

纪暄和回国那天,蒋笙并不知道。

她难得陪林抒出门逛街,顶着三十多度的大太阳,在路边被阳光焦烤着,只觉得恨不得连头发都要被晒焦。林抒也热得不行,失了逛街的兴致,两人龟缩在路边的奶茶店里,吹着空调,精神萎靡不振。

收到纪暄和的消息,一张高中大门的照片,蒋笙腾地坐起来,吓得林抒一大跳。

“干什么,一惊一乍的?”

蒋笙把手机放进小挎包里,嘬了一口奶茶,“有点事,我先走了,你早点回家,外面太热了。”

“诶……”

林抒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蒋笙小旋风似的往外跑,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就像打了鸡血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