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夜谈:妒之花

“干杯!”各种颜色的酒杯碰撞着,酒桌间升腾起微醺的气氛。

一个满脸通红的微胖男人看着韩夜生打趣道:“我们的韩队长,你都刑侦队队长了,这酒量还这么差啊?还喝果汁!”

韩夜生苦笑一下,微低下头说道:“可不是嘛,就是跟酒犯冲!”

坐在韩夜生身边一个西装革履戴眼镜的瘦男人拍了拍韩夜生的肩膀,对刚才的胖男人说道:“我说郑勇,不对不对,郑总!你可别劝我们韩队长喝酒了,你忘了上次了,半瓶啤酒,四个人近不了他的身,差点没把人家店给砸了,非说人家是黑店,我可再也不劝他喝酒了。”

大家想起那日的往事,哄堂大笑起来,纷纷说起韩夜生喝酒的糗事,韩夜生脸上一阵滚烫,又拦不住别人的嘴,只好拿手肘怼了一下身边的瘦男人:“你个马文涛,就你多嘴!”

马文涛立即夸张地嗷嗷叫了起来,大家又是一阵嬉笑。

“听说林茂博士都毕业了?不愧是我们当年的学霸啊!”一个一看就精心打扮了的女人娇媚地问道。

“嗨,我就是找不着工作才不停念书的。”在一旁一直不说话的林茂笑着说道,大概是一直读书的原因,样子比其他人看着都年轻。他刚刚拿了博士学位,这次回家是准备结婚的,结婚对象也是他们的同学,只是今天没有来。

“得了吧,谁不知道你家大业大的,一般的工作哪里还看得上,林博士这注定是人上人啊,情商智商双商都高啊,我先敬林博士一杯,我干了你随意!”郑勇说着,举杯向林茂示意一下,一饮而尽。

“哎呀,马老板,你看你……”林茂窘迫地跟着喝了小半杯,脸上老大不愿意。

“不过说实话啊,情商真的挺重要的,你说咱班上也有个成绩跟林茂不相上下的,现在混得着实不咋地,前一阵子还送快递呢。情商不行,智商再高也白搭。”坐在林茂身边的一个胖子咂摸着嘴说道。

大家都纷纷向林茂示好,韩夜生没有应声,心里有些觉得不自在。

“对了,我们班主任今天怎么没请来啊?”韩夜生突然问道。

“哦,想请来着,说是病了,改天一起去看看吧。”郑勇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

饭局到了将近十点总算到了尾声,郑勇又招呼着去唱歌,韩夜生知道自己这破锣嗓子上不了台面,便推脱了,今天的主角是林茂,也就没人强留他。

没想到,过了一周多,同学们又聚到了一块,只是这次大家的心境截然不同了。韩夜生怎么也没有想到,聚会上还说一起去看一看的班主任,还没等到他们,就被病魔夺走了生命。

哀乐声中,韩夜生跟着同学们的脚步缓慢走过班主任孙玉的遗体,他的样子很安详,似乎也更年轻了,韩夜生仿佛还能依稀看到他曾经站在讲台上的样子,没想到如今……

孙老师的夫人则一下子老了许多,在亲友的搀扶下,虚弱地低着头,眼神无光,向每个来吊唁的客人微微示意。

走出殡仪馆,同学们都表情凝重地站在一起。

“老师到底是什么病?怎么走得这么突然?”林茂看着郑勇问道。

“我也不清楚,之前说是发烧,打了几天针不见好,突然就……”郑勇说着摇了摇头。

“我听说孙老师挺注意养生的,每天一杯奶一个苹果八杯水的,真是让人想不到。”一个女生说着,眼睛有些泛红。

“注重养生也是白搭啊,还是要今朝有酒今朝醉。今天难得大家聚齐了,无论如何也该聚聚叙叙旧,我请客,风波港,都别说不去啊。”郑勇大声提议到,大家沉默着面面相觑,还不知如何回应。

林茂刚想张嘴回绝,郑勇立刻就说:“林茂这个面子肯定给我的,林茂都去了,大家也别拘着了。”说着搂住了林茂的肩膀。

林茂微微皱了下眉头,看了未婚妻韩阳一眼,对方则面无表情地看着地面。

几个人都跟着附和,韩夜生拍了拍郑勇的胳膊,说道:“我就不去了,班上还忙着。”

“我也不去了,我有个面试。”韩夜生身后一个矮个子的黑瘦男说道。韩夜生回头看了一眼,多年不见,一时没想起是谁。

“你俩就是没意思,行行行,那我们去了啊,谁开车来的,认识路不?”说着,郑勇挽着林茂招呼大家离开了。

韩夜生正准备离开,突然身后有人拍了他一下,力道还不轻,他一惊,回头一看竟是周小祺。

“周小祺?你怎么在这?来这采访?”韩夜生奇怪地看着她。

“采访鬼啊,我参加我一个表舅的葬礼嘛,我妈非让我来。你呢?有命案?”周小祺两眼放光地说道。

“就知道命案,我来参加我老师的葬礼,等会儿,你表舅不会就是我老师吧?”

“这今天就一场葬礼,看来是的。对了,我总觉得我表舅死得还是有些蹊跷。”周小祺眯着眼睛说道。

“怎么蹊跷?”韩夜生抱起双臂问道。

“我妈说我表舅身体一直很好啊,只是一个发烧,怎么这么快就没了?太奇怪了,就是小孩子发烧死得也很少啊。”

“可能是药物过敏?”韩夜生说着,眉头也微蹙起来。

“应该不会吧,如果药物过敏,应该当时就发作吧,怎么会到了晚上才出事呢?我那个舅妈也没有追究人家责任。”周小祺说完耸了耸肩。

韩夜生摇摇头,没再说什么。两人闲谈几句,便各自离开了殡仪馆。

过了大概半个多个月,林茂突然打电话给韩夜生,说他们想一起去看一下孙老师的夫人,也是他们母校的老师,虽然没有教过他们,但当时对他们也诸多照顾。

于是约了一个正好他休班的日子,喊着两三个熟识的同学一起去,韩夜生注意到林茂似乎没有约郑勇。

孙老师还住在他们之前学校的家属院里,韩夜生记得最后一次来还是十年前毕业时来老师家里拿毕业材料,没想到如今却只能来悼念亡人。

孙老师的夫人路青一开门看到他们来,眼圈立刻就红了。

林茂的未婚妻韩阳坐在路老师身边,不断安慰着她,自己眼眶也忍不住红了起来,显得格外楚楚动人。说起来毕业十年,也只有韩阳的相貌似乎更加年轻貌美了,不知让多少女同学嫉妒。

“说实在的,我跟你们非亲非故,你们能来看我,我已经很欣慰了,也不枉老孙教书育人这么多年……”

“老师,您别难过,虽然您没教过我们,但您和孙老师也给过我们许多帮助,我到现在还记得您包的荠菜馅的饺子呢。”林茂动情地说着,大家也都点头称是,班里几乎所有人都吃过孙老师家里的饺子。

“哎,这都是小事,你们那时住校,环境差,你们老师也是怕你们吃不好,营养跟不上。说起来,没有你林茂,我和老孙还不一定能撑到现在呢。”路老师说着,拍了拍韩阳的手,韩阳低着头,没有回应。

“老师,您别这么说……”林茂也很谦和地低下头。

“唉,当年高考后不久我出了车祸,你孙老师的母亲也住了院,家里一点积蓄没有,还是你借了五万块钱给我们应了急,你孙老师一直记得这份恩情呢。”

“这算什么恩情,举手之劳,再说我也不是白给的,老师教了我们三年照顾了我们三年呢……”林茂略显尴尬地说着,咳嗽了几声,韩夜生看他的样子比上次见着憔悴了许多。

“不过,林茂,你那时候哪里有这么多钱啊,那可是十年前,而且还只是个高中生呢。”一个女同学吃惊地问道。

“哦,那是我从小父母给我攒下的压岁钱、生日礼金之类的,我也没想到会有那么多,高考后他们给了我,我也没什么用处,就给老师应急了……”

“哇,有钱人家真是让人羡慕……韩阳,更羡慕你啊,真是找了个完美老公!”女生惊呼着,完全忘了场合。

“有什么好羡慕的……”韩阳依然低着头,小声说着。

大家简单聊了几句,宽慰了一下路老师,便离开了老师的家。

下楼时,韩夜生问林茂:“最近怎么了?看你样子挺憔悴。”

“没事的,就是有些感冒,低烧,不要紧,可能是太忙了。”林茂笑着说道,嘴角两道窄纹更加显出病态。

韩夜生有些嘴拙,说了两句关心的话,就各自离开了。

接到马文涛的电话说关于林茂的事情是在一个多星期后,韩夜生以为是林茂的喜讯,没想到,竟是死讯。

“怎么回事?上次一起去看路老师还好好的,这才一个多星期啊!”韩夜生怎么也不敢相信。

“我也觉得啊,前两天我和郑勇约他出来喝酒,他推说生病,看来是病得不轻啊,但这也太急了。”马文涛在电话里重重叹了口气。

“葬礼是什么时候,我这边还忙着,到时候你记得通知我。”韩夜生心里升起一阵不安,或者说是不祥的预感。

“葬礼暂时可能不举行,林茂的父母觉得他死得太蹊跷,准备报案侦查。”

“啊?有证据表明是非正常死亡吗?”韩夜生心里重重一沉。

“这我就不知道了,估计是觉得自己的儿子年纪轻轻不明不白死了,心里不甘心,我听那意思,好像怀疑韩阳。”

“韩阳?为什么?”

“我也不清楚,听说,他俩这两年关系不太好,林茂家里也一直不喜欢这个儿媳,韩阳好像不想结婚了,可是无奈家中不同意她放弃这样一个金龟婿,逼迫着他们结婚,林茂也一直极力挽回,她才勉强同意。林茂一出事,他的父母就怀疑是韩阳害死的林茂。”

韩夜生听着皱起眉头,没想到看上去如此般配的金童玉女也会有这样的难言之隐,不过看韩阳之前的表现,或许此言不虚。

挂断马文涛的电话,韩夜生心里一直不能平静,想到前不久孙老师的死,心里更加闪过一丝疑虑,于是拿起电话打给了周小祺。

“周小祺,上次你说孙老师身体一直很好是吗?”韩夜生没有多寒暄,开门见山地问道。

周小祺啃着苹果,被问懵了,想了一会儿说:“对啊,听说是挺健康的,很注重养生。”

“他去世之前一直在发烧是吧?”

“嗯,是,听舅妈说是这样。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周小祺停下吃着的苹果问道。

“没什么,随便问问。”韩夜生敷衍着。

“等等!少糊弄我!我已经从你的语气中闻到了命案的味道,说,怎么回事?”

“没有没有,我真是随便问问,我挂了哈!”

韩夜生还没等挂断就听见电话那头一声怒吼,吓得他把手机举出一手臂远,“你要是敢挂,我就去堵你们公安局的大门!”

“哎,好吧好吧……我一个同学最近也和老师一样,先是发烧,然后突然去世了,也许只是巧合而已。”

“这么巧吗?我觉得不太可能呢。你肯定也是觉得蹊跷,所以才会给我打电话吧!你是不是已经有嫌疑人了?”周小祺问道。

“现在还没立案呢,你就别掺乎了吧!”韩夜生恳求道。

“当事人家属不同意,我不会发的,我纯粹是出于对推理案件的热爱嘛,你下一步什么时候去调查,带上我呗。”

“我准备自己先调查着,时间长了证据就更难收集了。”

“对,捡着新鲜的找,先去你同学家怎么样?在哪儿,我这就过去!”

韩夜生和周小祺赶到林茂家楼下时,韩阳已在楼下等着了,样子憔悴了许多,看来这场意外对她的打击也不小。

他们虽然已经订婚,但是一直都是各自独居,林茂一直在学校里,常年不回来,就给了韩阳一把钥匙,偶尔过来打扫一下。

“林茂有些洁癖的,看不得任何脏东西,平时在家就是打扫卫生。”韩阳说着打开了大门。

韩夜生和周小祺跟着进了门,看到房间里果然是空荡荡的,除了几件重要的家具,几乎没有什么杂物。大概是因为太久没人打扫,房间里落了一层浅浅的灰尘。

“唉,他出事之后一直没有人打扫,都落了灰了,他要是知道……”韩阳有些伤感地说道,脸上的表情却看不出太多的悲伤。

周小祺看着她抿抿嘴,转身走进厨房里。

厨房里也是一尘不染的,调味品的罐子摆放整齐,一点油烟痕迹也不见。窗台上几个透明玻璃瓶一字排列着,晶莹剔透。

“这是什么瓶子啊?为什么摆着这些?”韩夜生指着玻璃瓶问道。

“这是奶瓶啊,供奶站都是这种瓶,最后会把瓶子收回去。你没喝过?这人真是爱干净,回收的瓶子还都冲洗了。”周小祺说着,拿起一个小瓶看了看。

韩夜生点点头,转身问韩阳:“这是林茂自己订购的吗?”

“这个不清楚,他不是很喜欢喝牛奶的。最近不知怎么又喝起牛奶来了。”韩阳微微摇摇头说道。

韩夜生用手帕裹起一个瓶子放进了包里。

“你知道林茂最近一两个月都接触过什么人吗?”

韩阳微微叹口气摇摇头说:“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除了一起讨论婚事,平时我们也不太联系,哦,对了,最近郑勇经常找他。”

“郑勇找他什么事?”

“郑勇开的公司最近运转出现问题,想找林茂,跟林茂家的公司合作,林茂这个人清高得很,不愿意跟家里的公司扯上关系,所以不怎么上心,郑勇却把他当作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拽着。”

韩夜生点点头,终于明白郑勇为什么这么热衷于拉帮结伙搞同学会,还一定要带上林茂。

从林茂家出来,韩阳便离开了。韩夜生和周小祺则去了小区的监控室查看了最近几天的监控录像,发现林茂几乎都是自己进出小区,只有少数几次能看到他和韩阳一起下车的镜头。另外,就只有郑勇的车进出过。

“我看你同学和这个未婚妻感情一般啊。”走出监控室,周小祺对韩夜生说道。

“你看出来了?”韩夜生问道。

“太明显了,未婚夫的事情一问三不知不说,未婚夫死了,要是别人早就死去活来了,她还能无动于衷地带着我们参观房子,她表现出的那点伤感还不及个陌生人呢,实在可疑。”

韩夜生点点头,说道:“我同学之前就跟我说过他们感情不合的事,看来情况远远超出想象啊。”

“你同学?为什么跟你说这个啊?”周小祺问道。

“哦,我那个同学马文涛,从上学就是个小打听,特别八卦,也是怪了,就没有他打听不到的事情。”

“呵呵,倒是适合干我们这行呢。”周小祺自嘲地说道。

韩夜生笑了笑,继而叹了口气,说道:“不知道林茂的死和孙老师的死是不是也有关系。”

“我感觉有,只可惜我表舅已经火化了,没办法进行尸检,只能从林茂尸体着手了,八成是下毒。”

“而且估计会和这个牛奶有关,我记得孙老师也是定期喝牛奶的。”

“那下一步就要看一下这个牛奶的来源啦,这个林茂没人知道他在哪买的奶,我舅妈应该知道我表舅是在哪买的,去问问!”

路老师对韩夜生和周小祺一起来感到有些意外,对于他们的来意更是觉得疑惑,不过还是很配合,只可惜时间过得太久,之前孙老师喝牛奶的瓶子全都送了回去,最后只得到订购牛奶的地点这一条信息。

两人很快找到那家名叫新源牛奶的鲜奶店,店面不大,就在孙老师家小区隔着一条街的街口处。

“你们不会怀疑老孙的死跟我家的奶有关吧?绝对没有可能,在我这订奶的有好几百户人家呢,从来没出过问题。这都是我在城外的奶牛场自己买的牛自己挤的奶,看,都有资质的,都经过严格的检验才开店的。”老板把一沓纸拿出来递给他们看。

“你这里是哪都送吗?”周小祺问道。

“我这的客户主要集中在这附近的七八个小区,每天早上六点到七点半之间送,也有些来自取的散户,老孙在我这都定了七八年了,身体一直很好。”

“那在您这订奶的有一个叫林茂的吗?牡丹园小区的。”

“没有没有,那个小区没有在我们这定奶的,这个我记得很清楚。”

两人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便买了瓶牛奶离开,又来到了路老师家中。

“路老师,您有没有怀疑过孙老师的死会是非正常死亡?”韩夜生接过路老师递过的茶杯问道。

“这我还真没想过,毕竟他之前确实病了挺长时间,到我们这个岁数猝死的越来越多,你也知道他老爱喝两口,出事前一天就背着我偷喝酒,所以我没多想,听你这意思,难道……”路老师说着,看着韩夜生的眼睛里透出惊慌。

“没有,我也是怀疑,主要是,你也知道林茂最近也出事了,有点蹊跷,就联想了一下。”

“哦,哎,林茂这孩子怎么这么命薄啊,这才刚要开始新生活,就……哎……”路老师摇了摇头。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路老师,孙老师出事之前有没有和什么奇怪的人接触过,或者有什么反常行为,或者出过什么意外的事情?”

“这个……我想想,应该没有吧,他今年退休,每天没什么事,就是爱出去钓钓鱼,没见着有什么反常,平时接触的就是老同事,或者以前的学生。哦,对了,前一阵子,郑勇来得比较勤,他那个公司出现问题,想让你老师出面给林茂做说客。你老师这个人,脸皮薄,嘴上答应了,可真让他去他又不好意思了。郑勇不死心,经常来,后来林茂回家了,来得就少了,应该是自己直接去找林茂了。”

韩夜生点点头,又问了些其他的情况,便告辞了,临走时,路老师突然严肃地说道:“小韩,如果你发现你孙老师的死有什么隐情,一定要告诉我。”

韩夜生点点头,答应了,但他心里也知道,这件事只能从林茂身上入手,如果真的与孙老师有牵连,也很难取证了。

“这个郑勇也是你们同学?什么人啊?有没有可能是孙老师和林茂不肯帮他,恼羞成怒杀了他们?”

“是我们同学,但我觉得不太可能,郑勇是个商人,精明又算计,杀人这种没有好处的事情,我觉得他不会做。特别是现在林茂对他还有用处的时候。”韩夜生说道。

周小祺赞同地点点头,两人也就此分手,各自离开了。

林茂的案子已经立案,韩夜生这一队这几天没有什么大案子,便主动请缨调查。林茂的尸检报告已经出来了,死于脏器衰竭,在他的胃里发现的食物中没有发现可疑的物质,应该是死于慢性中毒。

看着这报告,韩夜生更加确定他和周小祺之前怀疑的方向是正确的,牛奶应该是一个突破点,可林茂的来源却一直没有查清楚,林茂小区附近几公里的牛奶供给站都找遍了,都没有他的记录,包括他父母的、韩阳的、郑勇的都没有找到。

“看来这是条死胡同啊。”负责调查奶源的王利伟跑了一天,累瘫在椅子上对韩夜生说道。

“不,正是因为找不到来源,越说明我们的方向是对的,牛奶就是关键,只是现在还没有找到突破,哎,这个林茂,把瓶子洗这么干净,连化验个有毒物质都不行。”韩夜生也有些丧气地说道。

“唉……”两人长叹一声。韩夜生闭上眼睛想要梳理一下案情,就被电话声音打断了。掏出手机一看,又重重叹了口气,是周小祺,一有命案她就阴魂不散,他一直纳闷,怎么一姑娘家家的,对命案有这么偏执的热爱啊。

“你这进展等于没有进展啊。”周小祺听完韩夜生叙述之后揶揄道。

“没有进展也算是一种进展,至少我可以断定,林茂的死和牛奶有关。”韩夜生反驳道。

“那我表舅那边有没有什么发现啊?”

“孙老师那边人都火化了,取证难,估计查不出什么了,而且供奶站的老板跟孙老师确实没有恩怨,牛奶也都是正规的,没有问题。”

“那会不会是在送奶的过程中出现问题了呢?”周小祺问道,韩夜生顿时眼前一亮:我怎么没想到?

第二天,韩夜生带着王利伟赶到孙老师所住小区时,周小祺已经在监控室里查看监控了。

“有重大发现!”周小祺兴奋地说道。两人还没来得及为被她抢先一步而失落,便赶紧凑了过去。

“你看,六点钟,一个穿着新源牛奶制服的人进了小区,六点半,又有一个穿着相同制服的人进来了!”周小祺一边操作着监控器一边说道。

“能放大看清样子吗?”韩夜生抢过鼠标操作起来,只可惜这小区的监控像素太差了,两人又都戴着口罩,根本看不出样子。他又翻看了前后几星期的视频录像,发现从孙老师去世前半个多月开始有两个穿相同制服的人来送牛奶,前后不超过一小时,而在更早之前都只有一个人来送牛奶的。

拷贝好视频,韩夜生一行人又来到新源牛奶,问了问关于送奶工的事。

“哦,我们这都是雇的临时工,早上送奶,偶尔去奶场取奶,按小时计费的,一般是签半年的合同。一天就送一回,不,不可能,除非他忘了送,不然不会跑第二趟。是啊,都穿着我们统一的新源牛奶的制服,我专门定做的。一般是解约之后就归还,但也有些人说不来就不来了,衣服也不给送回来,常有的事,现在这年轻人都任性的很。”

韩夜生要了一份之前临时工的花名册复印件,走出店门。

“你们回去吧,我还想去见一个人。”韩夜生对周小祺和王利伟说道,便开着车离开了。

永通信息公司是郑勇五年前创办的,坐落在繁华的金融街,曾经也盛极一时。

韩夜生走进宽敞的总经理办公室,郑勇立刻笑容满面地起身迎接。

“怎么,韩大队长这是来调查我啦?”郑勇边说边给韩夜生倒了杯茶水。

“也不算调查,就是了解点情况,听说前一阵子你和林茂接触挺多的。”韩夜生开门见山地问道。

“啊,是啊,这也不能说我有嫌疑吧,实话说了吧,我呀就是看上他们家茂盛集团这块肥肉了,前一阵听说他们近期有个信息方面的项目,所以想争取一下缓和缓和我这局面,你也看到了,我这本来七八十人的公司,现在走的只剩三十几个人了。”

“所以你就找了林茂,想走走后门?”

“别说走后门这么难听嘛,我们这小公司,想跟人家这大公司合作,走前门胜券太小了。不过这个林茂啊,怎么说呢,知识分子嘛,又清高又滑头,嘴上应承着,却始终不让我看到希望,唉……”说着,郑勇有些伤感地摇了摇头。

“那最终拿到这个项目了吗?”

“还没出结果呢,估计够呛了。”

韩夜生点点头,沉默一阵继续问道:“那你们接触这段时间,除了工作方面的事,还说过其他什么吗?什么都行。”

“这……”郑勇努力回想着,慢悠悠说道:“说的不少,他和韩阳关系不太好,韩阳挺作的,花钱流水似的,还作微整,所以你看她现在都没什么表情。还有就是聊聊过去那些事,没别的特别的,哦对了,有一阵子他好像对程东青挺感兴趣的,托我到处去打听他的联系方式。”

“程东青?我们同学吗?”韩夜生觉得名字挺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是谁。

“程东青嘛,那个学霸,书呆子,上学时一直和林茂两个人竞争的那个,孙老师葬礼他还去了呢。”

郑勇一说,韩夜生想起来,确实有一个人,学习成绩很好,当年和林茂两人每次考试都争夺年级第一。

“林茂怎么对他感兴趣?”

“大概是曾经的竞争对手,惺惺相惜吧,更何况现在程东青混得真不怎么样。”

“怎么回事啊?”

“当年程东青高考成绩不错,比林茂还多两分,但是志愿报空了,调剂去了一个二本院校,学的专业也很冷门,估计一下子受了打击,从此一蹶不振了。毕业之后是考研失败,工作也找不到合意的,就靠着到处打工兼职生活。”

“那林茂找他是为了什么啊?”

“好像要给他介绍工作什么的,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大概是觉得同情吧,毕竟以前不相上下的。”

韩夜生点点头,说道:“那程东青的联系方式你有吗?”

“有啊,你等着。”郑勇拿出手机翻找了一会儿,把电话告诉了韩夜生。

韩夜生拒绝郑勇晚饭的邀请,自己在一家面馆简单吃了一点,便找到了程东青的家中。

因为之前打了电话,程东青已经在家里等了一会儿了。这是间狭小的一居室,没什么家具,物品都堆在墙角处,韩夜生看出他进门前,程东青应该已经简单收拾过了。

“随便坐吧。”程东青局促地请韩夜生坐在一个木椅上,然后端来一杯白开水。

“你不用忙了,这么久不见,突然来打扰,不好意思啊。”

“没什么,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嗯,是关于林茂的,他最近和你联系过吗?”

“林茂?没有啊,哦,就是孙老师的葬礼是他通知我参加的,其他时候我们没怎么联系。”

“哦,这样啊,我听郑勇说,他要了你的联系方式,所以来问一些情况,你知道……”

“嗯,听说了,挺可惜的,都考上博士了。”

“你最近怎么样?”

“嗯,我最近刚进了一家园林公司,感觉挺不错的。”

“园林公司?你是学什么专业的?”

“我?植物学,挺冷门的。”

韩夜生点点头表示赞同,这才发现客厅的阳台上种满了花,各式各样的,有开花有不开花的。

“你种了这么多花?这是玫瑰吗?还有黄色的玫瑰啊?”韩夜生平时不怎么关注花花草草,看到黄色的玫瑰花还觉得很新鲜。

“嗯,是黄玫瑰。”

韩夜生看到阳台的角落里有一块方方正正的大花盆,但是没有花,只留有一些被截断了的根茎。

“那是什么?怎么都被割掉了?”

“啊……那是我种的一些菜。”

韩夜生看了一眼程东青,笑道:“那可真是绿色食品啊,能给我一棵吗?我也回去种种。”说着就迈开腿凑到了跟前。

“这些都不长了,我给你拿些新种子吧!”程东青说着,却没有要动身的意思,而是死死盯着韩夜生。

“不用,给我一棵就行,我种着玩。”韩夜生不容拒绝地拔出一棵根茎,提在手里,走了出来。

回到警局时,已经入夜了,韩夜生将根茎拿给检验科之后,便拿出从新源牛奶那里拿到的花名册,仔细地翻找了一番。

韩夜生醒来时,一身酸痛,才发现自己又趴在桌子上睡了一夜,伸了个懒腰,起身来到盥洗室洗漱了一番,正好碰到检验科的同事,对方同样红着一双眼睛。

“给,韩队长,你的报告,两份。”

“怎么两份?”

“这一份,是林茂的血液检验报告,之前在他血液里检验到一种特殊物质,但我不确定是什么,专门去找了专家,研究了这两天,终于得出结论,是佩兰毒素,林茂的死跟这个有关。”

“啊,大发现啊,那什么东西含有这个佩兰毒素呢?”

“这个不常见,我们也不是特别清楚,只知道有些植物中含有这种毒素,比如解放草,有剧毒,云南广西地区有分布。”

“那昨天我给你的那个……”

“我看了,不是解放草,但是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我毕竟不是学植物的,我知道的报告上都写了。给你!”

韩夜生接过报告和植物,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又紧蹙起来,思来想去,拿出了电话。

“周小祺,有没有认识什么人对植物比较有研究的?”

“植物?大学里不都有生物科学院吗,去找个教授问问呗。”周小祺有些疑惑,但猜测到肯定和案子相关。

“这个植物,我没猜错应该叫龙蛇草,生长于北美洲,是种有毒的草。你们怎么会得到这种草,这在我们国家非常罕见。”

“它跟一场命案有关,您能再说具体点吗?它含有什么毒?会致人死亡吗?”

“这种草我们国内研究很少,它不仅会直接致人死亡,而且牛羊吃了它之后,人吃牛羊的肉或者喝了它们的奶,也会中毒,据说林肯的母亲就是这么死的。”

听了教授的讲解,周小祺嘴角立刻上扬起来,而韩夜生则将眉头皱得更紧了。

“喂,我们已经马上接近真相了,你怎么这副表情啊?”走出学院,周小祺看着一脸乌云密布的韩夜生问道。

“这个真相让我有些心酸啊。”韩夜生又看了一眼临时工花名册上“程东青”的名字,沉重地说道。

“因为凶手是你的同学?”

韩夜生点点头,说道:“而且,他杀的也是自己的老师和同窗。”

周小祺没再说话,似乎理解了他内心的纠结。

两人来到城外的养牛场,找到负责人了解到,程东青确实在两个多月前在这里买下了一头奶牛,每天会自己来喂,自己挤奶,不用牛场的人饲养。

“这兄弟也是够倒霉的,我就说让我们专业的饲养员饲养,他不听,好了吧,没两个月,牛就死了,前几天他刚刚把牛拉走处理了。”

韩夜生带着人再次来到程东青家中,他示意王利伟和其他几个人在门口等着,自己先进了程东青家里。

“你上次一走,我就知道你还会再来。你比我印象中变聪明了。”

“我没有变聪明,只是有点运气罢了。”

“运气?我以前也相信这玩意儿,我一直以为自己这么失败都是因为运气不好,而林茂却那么幸运。你知道黄玫瑰的花语是什么吗?”程东青看着阳台上耀眼的黄玫瑰问道。

“运气?”

“不,是嫉妒。我一直觉得自己嫉妒林茂,嫉妒他的好运,他家世好,人缘好,学习好,我要不断努力才能在学业上超越他,我也终于在高考的最终决战中战胜了他,比他多出了五分。可最终,他进了心仪的学校,我却落榜了,这运气也太不公平了。”

“就因为这个,你杀了他?”

“你以为我是因为这个杀了他,因为我嫉妒他,是吗?哼,我就知道你们都会这么想,因为他成功,我失败,他什么都有,而我什么都没有,所以我就一定是那个嫉妒的人,就是那个害人的人!”程东青瞪大了双眼看着韩夜生,眼里像是要喷射出火焰一般。

韩夜生无言以对,静静地看着他。

“我当年的分数,上清华根本没有问题,最不济也就是调剂一下专业,根本不至于落榜。你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去清华,而去了那么一所破学校吗?”程东青眼底扫过一阵阴鸷。

“为什么?”

“因为林茂,因为他嫉妒我,他嫉妒我比他高出的那五分,他用五万块买通了我们敬爱的孙老师,让他拿出了我的志愿书!你明白了吗?是他,改了我的志愿!改了我的命运!就因为我赢了他!”程东青一会儿指着自己,一会儿指着窗外,大声嘶吼道,眼里流出一行清泪。

韩夜生震惊地看着歇斯底里的程东青,不知该不该相信他所说的话,他所说的林茂不是他印象中温文尔雅的林茂,他所说的孙老师也不是他印象中为人师表的孙老师,他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可是又不能不相信。

程东青脸上的泪水,眼里一条条愤恨的红血丝,让他不得不相信,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你不相信是吗?最初我也不信,我不信什么都比我强的林茂会有这般的小人之心,不信我们敬爱的孙老师会为了钱毁掉我一生的前程。可是这些都是孙老师喝酒之后自己亲口告诉我的。”

“他亲口告诉我这一切,他向我忏悔,他说他没想到林茂会做得那么绝,他请求我原谅。可是我没办法原谅,如今,林茂光芒万丈,而我形同蝼蚁,这一切,其实都是因为五万块钱的交易。”程东青说着,发出一声冷笑,身体不自觉颤抖了一下。

“所以,你连孙老师也要杀了,可他毕竟也是我们的老师,而且当年,他确实也有苦衷。”韩夜生说着,但自己也觉得说得毫无底气。

“哼,说我杀了他们,你有证据吗?就凭那一株草?”程东青挑衅一般地看着韩夜生,眼里没了愤怒,只剩冷漠。

“如果没有证据,我今天也不会穿着警服来了,跟我走吧。”韩夜生掏出手铐,递了过去,没有看着程东青的眼睛。

“我跟你走,反正,怎么活着,对我来说都没什么意思。”

韩夜生护送程东青进了看守所,在大门前,韩夜生突然叫住了他:“你知道,你在园林公司的新工作是怎么来的吗?”

“你什么意思?”

“是林茂托关系帮你找的。费了不少心力,他是个清高自私的人,能为你做这些,大概也说明他对你是心中有愧吧。”

程东青站在那里良久,没有回头,背影一点点佝偻下去,然后又一点点挺直了。“帮我个忙吧,把我阳台上的黄玫瑰寄放到他和孙老师的墓前。”

周小祺后来告诉韩夜生,黄玫瑰还有一个花语,是原谅。

编者注:本文为“七夜谈”系列文,单篇独立故事,全系列暗含主线。点击《七夜谈》收看全部精彩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