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夜谈:你不知道我的名字

昏暗的路灯忽明忽灭,乌云迅速地翻滚着,刺骨的风也跟着紧了起来。

肖潇的脚步声在无人的街巷里显得格外响亮,和着呼啸的风声,不禁让肖潇的心里一阵发紧。

又来了。

肖潇稍稍放轻了脚步,侧耳向后倾听,想从鼓噪的风中捕捉点蛛丝马迹。

真的来了。

那个脚步声又跟来了。

这是第几回了?肖潇有些记不清了,每隔几天,就会有这么个人跟着她,她回头看时又看不到人,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也慢。她害怕地一路小跑起来,累得气喘吁吁跑不动了,心一横,想跟他拼个你死我活,回头望去,只有一片漆黑,和朦胧的夜色,她便硬着头皮继续向前走,后面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了。

今天因为风大,她没有注意到脚步声,但她还是感觉到了那个人的存在,神经跟着紧张起来,脚步也随之加快。

这是一片老居民区,有平房也有楼房。肖潇走的这条小路属于中心路,两边都是高墙隔开一个个的居民区,路两旁没有规律地延伸进一条条小巷,每个巷口竖着一个路灯,但是因为管理不当,好多都不太亮或者坏掉了。

肖潇偏偏住在小路最尽头的小区里,每天都要走过这一公里多的路,她的工作又经常加班到很晚,所以包里常年装着一瓶防狼喷雾。

肖潇一边加快步伐往家赶,一边将手伸进包里握紧了防狼喷雾的小瓶。看到小路尽头处小区门口晕黄的灯光,肖潇心里一点点放松下来,进了小区大门就安全了。

“嗖”的一声,身后窜出一只脏兮兮的恶狗,险些扑到肖潇的脚边,它张开大嘴露出尖牙,张狂叫唤起来。肖潇吓得大喊一声,拼命朝家中跑去。

恶狗依然紧追不舍,肖潇无奈,脱下一只高跟鞋掷了出去,又将另一只拿在手里,光着脚继续奔跑,眼看恶狗又要追上来,赶紧又扔了另一只,结果没有瞄准,恶狗径直冲了过来。

肖潇顿时吓得无力招架,转身再跑,结果崴了脚,一屁股坐在地上。

恶狗看到坐在地上的肖潇,不再狂奔,而是放慢了脚步,目露凶光,似乎试探一般向她走来。

肖潇一手紧紧抓着皮包的背带,盯着不断向她逼近的黑影。

突然,一个火星飞向恶狗,正中狗的眉心。“啊唔!”恶狗大叫一声,向后跳起,转身狂奔而去。

肖潇有些奇怪,赶紧站起身来,眯着眼睛向四处望去,浓浓的夜色和些许被狂风摇曳的树木掩映下,似乎看到一个人影正站在不远处。

来不及多想,肖潇惊慌地抱着包包,顾不上裸露着的双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快步向家的方向跑去。

肖潇的身影不一会便消失在夜色里,她没有注意到,有个男人正弯腰捡起她丢弃在路上的一只高跟鞋。

晃晃悠悠的公交车上,肖潇被一阵阵困意席卷,她掏出手机,试图打败这股睡意,突然想起昨天的事,便拨通了电话。

“喂,肖潇?”手机对面是熟悉的声音,这让肖潇倍感欣慰。

“小祺,求你个事呗。过来陪我住几天吧,我最近觉得不太好。”肖潇说着,突然觉得有些心酸,不自觉竟然带着点哭腔。

“怎么了这是?出什么事了?”周小祺关切地问道。

“最近总是加班,特别累,我舍友出差了,只有我一个人在住,这两天回家老是觉得有人跟踪我,我有点害怕。”肖潇想起前一天那只恶狗,心里还有些发毛。

“有人跟踪你?真的假的?报警没有?”

“我不确定,只是感觉,也许是我自己神经过敏呢,所以我想让你陪我几天,可能就没事了。”肖潇语气恳切地说道。

“行,我跟家里说一声,今天晚上就过去,你也别想太多了!”周小祺爽快地答应着,寒暄几句两人挂断了电话。

肖潇和周小祺是初中时候的同桌,虽然后来没有再同学,但是一直没有断了联系,反而关系越来越好。肖潇的家离市区较远,工作后便一直租房子住,偶尔也会邀请周小祺过去小聚。

难得肖潇今天没有加班,便和周小祺两人一起吃了晚饭。

从饭馆出来,天已经黑透了,寒风也更加紧促,两人各自抱着一杯热热的奶茶,向肖潇的家走去。

两人边说笑边快步走着,虽然有些冷,但是气氛比平时肖潇一个人走的时候轻松太多了。

走到一半的路程,肖潇突然停下脚步,神色有些紧张地向后望去。周小祺也跟着疑惑地回过头看,不足十米宽的道路上空空荡荡,只有冰冷的高墙,还有几盏路灯洒下一个个晕黄的圆圈。

“怎么了?什么都没有啊?”周小祺仔细瞅了瞅远方,有些困惑。

“我还是觉得有人跟着。”肖潇说着,觉得胸口一阵压抑。

“我们先走,可能是你太紧张了。”周小祺似乎也被肖潇的语气感染了,不禁皱了皱眉头,安慰着握起肖潇的手。

周小祺了解肖潇不是个喜欢信口开河的人,也不是会随便开玩笑的人,看她的表情,应该是真的感到什么了,想到这里,周小祺也跟着紧张起来。

两人都有些沉默了,不再说笑,只是偶尔蹦出一两句闲话,都把心思放在了身后。

周小祺竖起两只耳朵,恨不得将它们伸到后脑勺上面。全神贯注之下,她似乎真的听到在她和肖潇之外的脚步声,那声音频率和她们的很相近,但是更沉重,距离不会很近,被风声稀释之后确实很难察觉,但是如今周小祺所有的精力全部集中在这脚步声中,只感觉它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

周小祺忍不住侧过头去看,脚下的步伐却没有停顿,浓重的夜色下,微弱的灯光掩饰之后,仿佛真的看到有个人影在注视着她们。

“快走。”周小祺低声说着,拽了拽肖潇的衣袖,带着她小跑起来。

跑了大概不到十分钟,终于看到道路尽头,肖潇家小区的大门。两人气喘吁吁地慢下脚步,再回头看,凝滞的夜色终于变得平静了。

两人回过头来,看到小区门口的灯光,感到格外明亮温暖。

“那是什么啊?”周小祺指着门口灯光下一个黑色的大塑料袋问道。

“垃圾吧,应该没什么的,赶紧走吧。”肖潇催促着周小祺。

“那边就是垃圾桶,却把垃圾袋放在这里,不合理啊。我去看看。”周小祺看了一眼大门另一边的垃圾桶说道,径直向那团黑色的垃圾袋走去。

“哎呀,你呀……”肖潇无奈地跟在后面,闻到一阵阵从垃圾袋里散发的臭味,皱了皱眉头。

周小祺捏着两根手指拨弄开袋子口,向里探视两眼,不自觉发出“咦”的厌恶声音。

“啊!”身后的肖潇张望了一眼袋子里面的东西,立刻尖叫一声。

“这……这是昨天那只狗……”肖潇捂着嘴,一脸恐惧又嫌弃的表情,后退了几步。

肖潇把昨天被狗追,狗又不知为什么逃跑的经历讲给周小祺,心里不断打起鼓来。

“看来,昨天是有人帮你把狗赶走了,然后又把狗给杀了,很有可能就是跟踪你的人!”周小祺边走边点着头说道。

“啊?那……那我该怎么办啊……”肖潇有些不知所措地说。

“至少说明,这个人不会害你,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先看看再说吧!”周小祺安慰着说道。

肖潇点点头,引领着周小祺走进居住的楼道。

第二天,周小祺一大早就出门了,肖潇才懒洋洋地起床,等到出门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冬日难得的和煦阳光让她的心情舒畅不少。

没想到,刚走出小区大门,一个染着参差的黄发,打着耳钉吞云吐雾的瘦男人就拦住了她的去路,手里还拿着那天晚上肖潇扔掉的一只鞋。

“美女,又见面了!”男人吐了一口烟,咧开一个满是褶子的笑容。

“你是……”肖潇看了一眼他举起的鞋子,有些胆怯地问道。

“咱是老朋友了,那天你被狗追,可是我帮你教训了那只疯狗呢!喏,是不是你的!”一边说着,瘦男人一边晃悠着身躯靠近了肖潇。

肖潇本能地向后退一步,挤出一个笑容说道:“那天谢谢你啊,天太黑,也没看清你的样子。”

“没关系啊,我这不是给你送鞋子来了吗?”男人说着,将鞋子递到肖潇的眼前。

肖潇心里稍稍舒了口气,笑着去接鞋子。结果鞋子还没拿到,就被男人一把抱住,他嘴上还说着:“美女,就这么把鞋子拿走是不是太不知恩图报了?你总得谢我一下啊!啊?”

肖潇尖叫着挣脱开,退到一旁的墙角,惊恐地瞪着那人,大声说道:“你想干什么!”

“什么我想干什么,我就是想跟你交个朋友嘛,你看我还救了你,还特意来给你送鞋子,怎么着,你不得谢谢我啊!”男人露出邪淫的表情,凑到肖潇眼前,将手扶着墙,把她堵在角落里。

“我谢谢你,鞋子我不要了,你要多少钱?我给你!”肖潇惊恐地说着。

“谈钱多俗啊,你应该知道我想要什么啊,做我的妞,以后就不怕狗狗了!”男人猥琐地伸出手指,要勾肖潇的下巴。

肖潇厌恶地闪过头,低下身子从一旁躲开了那男人,可没想到被那人伸手抓住了背包的背带。

“啊!你放手!救命啊!救命!”肖潇紧紧抓着另一条背带,看到不远处有人,便大声呼喊起来。

“你干嘛呢!”肖潇的叫喊声立刻引得几个人朝这边聚拢过来。

瘦男人嘴脸一歪,悻悻地转身跑开了。肖潇大口吸着冰冷的空气,这才发现自己早被吓得一脸泪水。

到了晚上,肖潇约着周小祺早早下班回了家,并把早上的经历告诉了她。

“臭流氓!死变态!光天化日调戏妇女!你当时怎么没用那个喷雾喷他啊?”周小祺愤慨地说道。

“我吓死了,完全忘了这茬了!你说是不是就是他跟踪的我啊?”肖潇说着,睁大一双漂亮的眼睛。

“我估计是,而且这个人可不像普通的小流氓啊,随随便便就把狗给杀了,一只狗而已,绝对心理不正常!”

“哎,我最近太不顺了,我那个总经理,你见过的,肥头大耳那个,更恶心,总是趁人不注意动手动脚。不仅是我,好几个女同事都被他咸猪手过,我现在都想辞职了……”肖潇一脸苦相地靠在沙发上,无奈地说道。

“那你们也没想想办法治治他?就任由他这么肆无忌惮地耍流氓啊?”周小祺一巴掌拍在沙发扶手上,火冒三丈地说道。

“那你说我们能怎么办啊?我们这边是分公司,都是他说了算的,谁敢得罪他啊!哎!”肖潇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那就走法律程序啊,这么多人,取证很容易啊!”周小祺急得坐直了身子,瞪着眼睛说道。

“你说得容易,你想告,别人想告吗?这种事就只能自己躲着点,你啊,有时候还真是单纯。”肖潇撅着嘴说道。

“你们啊,越是息事宁人,越是助长他的气焰!”周小祺本想继续数落肖潇,却被门铃声打断了。

“披萨到了,开饭了!”肖潇立刻从沙发上跳起来,冲到门口。

“哇,好香啊!”离着门口好远,周小祺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顿时被勾起了馋虫。

“他们家的披萨可好吃了,我平时加班也是点他们的披萨吃,料足,干净,服务也好!我今天要了一个大份的,快来尝尝!”肖潇说着,打开披萨盒子,撕下一角递给周小祺。

周小祺接过披萨放入嘴中,一口咬下去,拉扯出长长的白线,满足地点着头。

接下来的几天平静了许多,周小祺的小车修好了,所以只要工作不忙,就接送肖潇上下班。虽然有几个早上还是能看到之前非礼肖潇的小流氓站在门口,似乎在等她的样子,好在坐在车里,没有发生什么。

今天一下班,周小祺照例去接肖潇回家。

“小祺小祺,大新闻!”肖潇一打开车门就嚷嚷着坐了进来。

“什么大新闻啊?”周小祺一脸兴奋地看着她。

“我们总经理,进医院了!好像病得不轻!”肖潇一边拉扯着安全带一边说着。

“切,我以为什么新闻呢,生个病而已。”周小祺边说边发动了车子。

“但是他病得太突然了,苏秘书去探望了,说看那样子就像醒不过来了似的,我听说啊……”肖潇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继续说道,“他是被下毒了!”

“哦?这就有点意思了,是不是被他骚扰过的你的哪个同事啊?不会是你吧?”

“去你的,我哪有那胆子啊,我们也猜测,有可能是那个黄雯雯,长得挺冷艳的,但性格很古怪,之前就有人说他们关系不一般什么的,谁知道呢。”肖潇说着摇了摇头。

“八卦还真多,能确定是被下毒吗?他的家人没有报警的吗?”

“我也不清楚,苏秘书说他的老婆情绪挺失控的。”

“这也正常。”周小祺点点头,两人也没再讨论这件事。

只是没想到,第二天,警察就来到肖潇的公司里,第一个谈话的就是她。

“你叫肖潇?我听秘书苏强说,12月10日那天中午,是你给赵东阳叫的外卖?”警察严肃地问道。

“啊,是啊,是我叫的,叫的洋葱培根披萨。”肖潇有些懵懂地说道。

“平时都是苏秘书给赵东阳准备外卖,为什么前天是你呢?”

“哦,赵总说想吃披萨嘛,苏秘书知道我平时经常点外卖,就拜托我帮忙点的。”

“那份披萨是你送进去的吗?”

“不是,是苏秘书送的。”

“你有没有发现披萨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没有,我没打开看。我不吃洋葱,也不喜欢那个味道,所以直接就给苏秘书了。”

“除了苏强,还有人接触过那个披萨吗?”

“没有吧,他拿进去就出来了。”肖潇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

“苏强进去之后,又有人进过赵东阳的办公室吗?”

“这个,我记不太清了,应该很多人进去吧,送文件签字什么的都需要找他,财务的黄雯雯,设计部的崔部长,我就记得他两个人进去过,别的没什么印象了。”

“好的,谢谢你,帮忙叫黄雯雯过来吧。”

肖潇点点头,起身离开,心里七上八下的。

由于警察的调查,肖潇这一天的工作一直拖沓到很晚才结束,直到八点多才离开公司,赶着公交车回家。

下了公交车,肖潇打了个寒颤,抬头看到又大又圆的明月,将平时昏暗的路照得寒冷却明亮,心里踏实了许多。

肖潇一路小跑着朝小路尽头的家跑去,两边的墙壁上回荡着“哒哒”的脚步声,格外响亮。

终于快到尽头了,肖潇看着前方温暖的灯光,慢下脚步,呼呼地喘着粗气。

小区门里走出一个人影,肖潇看不清对方的样子,但还是不禁紧张起来,手更加握紧了背包。

来人越来越近,肖潇看出就是那日在门口对她不轨的黄毛小流氓,心里忐忑起来,索性低下头,准备快步走过去。

肖潇故意绕着远走,可那人还是堵住了她的去路。

“这是要去哪啊,干嘛躲这么远?”黄毛嬉皮笑脸地说道。

“我要回家,你干什么?”

“回家?好啊,你看我们这么有缘,不请我回家喝一杯吗?”说着,那人就伸出手来要摸肖潇的脸。

“你放尊重些,再这样我不客气了!”肖潇大声喊着,一边向后退,一边将手伸进了背包里。

“哎呀,我就怕你跟我客气呢!”说着,黄毛就向肖潇倾身过来。肖潇迅速从包里掏出辣椒水喷雾,朝那人的眼睛喷去。

“啊——”黄毛立刻捂住眼睛弯下腰去大喊大叫起来,越揉越痛,但又睁不开眼,只好骂起人来:“你个臭娘们儿,别让我逮到你!啊!”

肖潇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吓得赶紧撒腿就跑。

终于跑到家里,肖潇关上门,倚在门上喘着粗气,心里的恐惧还没有散去。周小祺疑惑地看着她,问道:“怎么了?怎么喘这么厉害?又碰见那个流氓了?”

肖潇点点头,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水,稍微缓了缓说道:“我用辣椒水喷他了!估计还在那嗷嗷叫呢!”

“干得漂亮!”周小祺竖起两个大拇指说道。

“不过,他挺生气的,他以后会不会报复我啊?”肖潇皱着眉头说道。

“估计会,接下来几天,我接送你,实在不行去我家住。”周小祺说道,拿出一块披萨递给肖潇,“快,先吃点东西,刚送来的,还热乎呢!”

肖潇接过披萨咬了一口,但是吃得没滋没味的,心里直憋屈。

“哦,对了,今天警察来我们公司谈话了,看来我们经理真是被下毒了,问我们许多关于他的事,吃的什么,喝的什么,谁给他买的,谁给他送的。是不是嫌疑人真在我们中间啊?”

“可能吧,问你了吗?”周小祺问道。

“问了,问是不是我给订的披萨,谁给他送的,谁去过他的办公室什么的。”

“没问性骚扰的事吗?”

“没问我,问了别人。”

周小祺点点头,摸摸肚子,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说道:“估计还得再问你。”

两人吃过晚饭,收拾了一番,便早早都休息下了。

第二天,周小祺开车载着肖潇去上班,刚走到小区门口,就看到旁边停着一辆警车,四周围着好几层人,人们都带着恐惧、焦虑的表情,不知在说些什么。

“过去看看。”周小祺停好车,拿出相机便快步走了过去。

挤过人群,看到道路旁正趴着一个男人,一头黄色的头发被黑红的血污染成肮脏的颜色,脸侧着贴在地上,眼睛又红又肿,嘴张得大大的,死状很是恐怖。

两个警察穿着隔离服,正围着尸体检查,周围的人都在议论着。

“老看见这个小伙子在这边转悠,还以为是小偷呢。”

“可不,本来以为他不是什么好人,没成想,他自己先栽了。”

“真是不太平,这老城区啊都没人管了。”

周小祺拿出相机拍着照片,一会儿站着,一会儿蹲着,没注意到后边惊恐的肖潇。

肖潇见周小祺没有停下的意思,便扯了扯她的袖子,伏在她耳边小声说道:“这就是昨天那个流氓,那眼睛就是我喷的。”

周小祺顿时瞪大了眼睛,眼里写满了惊诧,小声说道:“那可坏了,你这不就成嫌疑人了嘛,走,出去说。”

挤出人群,两人走到另外一边的墙角处,周小祺小声问道:“昨天没看见什么人吗?”

“没有啊,我当时吓得六神无主的,喷完就跑了。”肖潇说着,脸上写满了惊慌,身体也忍不住晃动起来。

“瓶子你扔了吗?”

“我忘了,我看看……”肖潇说着打开背包检查起来,慢悠悠说道,“没有了……估计是当时扔了……”

“咱去找找看。我看这事啊,你还是先跟警察交代清楚的比较好。”周小祺忧心忡忡地说道。

肖潇无奈地点点头,便带着周小祺到昨天晚上出事的地方找喷雾的瓶子。

肖潇出事的地方距离尸体的位置很近,在走去的路上,周小祺还发现了几点血滴,赶紧用相机拍了几张照片。

两人里里外外找了个遍,但就是找不到喷雾瓶。肖潇仔细回忆,反复确认,包里确实没有,也没有扔到别处,只能是当时情急之下扔在现场了。

那怎么会不见了呢?

“快看这里!”周小祺在一片冬青树花丛里喊道,肖潇以为是找到了,赶紧跑了过去。

“找到了吗?”

“没有,但是你看这块砖头!”周小祺指了指落叶中一块残缺的砖头问道。

“砖头有什么不对?”肖潇疑惑地问道,伸手就要去抓。

“别动!”周小祺喝止住她,说道,“上面有血啊!这估计就是凶器了!”

“那怎么会在这?离尸体这么远。”

周小祺猜测,肯定是昨天晚上肖潇喷完受害人离开之后不久,便有人袭击了受害者,他捡起石头砸向受害人,受害人看不见,只好躲避,凶手就一路追着去打,一直打到他动不了为止。然后他就找到这个地方丢弃凶器,同时发现了肖潇的喷雾瓶,然后拿走了。

可为什么要拿走喷雾瓶呢?

周小祺看了一眼还惊魂未定的肖潇,有些想不通。

“周小祺?你怎么在这?”韩夜生的声音在身后传来。

“韩队长,正好,我发现凶器了!快来!”周小祺抓住韩夜生就朝树丛中走去。

韩夜生戴上手套,两手小心翼翼捡起带血的半块砖头端详起来。

周小祺也凑到跟前仔细观察着,看了两眼犹豫着说道:“上面好像沾了点东西似的,是什么啊?”

“像是某种油……”韩夜生紧皱着眉头,也不太确定。

周小祺深吸一口气,也皱起了眉头,说道:“好像还有种香味呢。”

“拿回去化验一下吧。你们还有什么发现吗?”韩夜生将砖块小心地装进一个透明的袋子中。

“有,刚才在那边发现几点血迹。”说着,周小祺拿出刚才拍的照片给韩夜生看了看。

“这个我们也看到了,已经取证了。”韩夜生说着,正准备走。

“对了,我们还有事要说!”周小祺叫住他,将肖潇推到前面。韩夜生狐疑地看着两人,没有接话。

“韩……韩队长,那个死者的眼睛是昨天晚上我喷的,但是人不是我杀的,真不是我杀的!”肖潇紧张地说道,像是要哭出来一般。

“是你喷的?拿什么喷的?怎么喷的?为什么要喷他?”韩夜生一连串问了三四个问题,肖潇便将之前被狗追,到昨天晚上的事情全都交代清楚了。

韩夜生听完点了点头,说道:“过一会儿,跟我的同事做个笔录吧。”

肖潇点点头,样子活像一只受伤的小白兔。

周小祺下班后本来准备接肖潇回家,但肖潇因为上午去做笔录耽误了工作,又要继续加班。想来跟踪她的流氓已经不会再出现,周小祺便自己先回到了肖潇的住处。

没有吃晚饭的周小祺躺在沙发上琢磨着点点什么外卖,茶几旁的垃圾桶里,昨天的披萨盒子还散发着阵阵香气,引得周小祺肚子里的馋虫更加活跃起来。

周小祺拿出手机,看着外卖菜单,一页一页翻着。

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周小祺突然“蹭”的坐了起来,眼睛滴溜溜转着,随即拨通了肖潇的电话。

肖潇接到周小祺电话的时候,正走在回家的那条小路上,虽然昨天这里刚刚死了人,但是肖潇却前所未有的觉得安心。

“肖潇,你们总经理确定是被什么下毒了吗?”周小祺语速飞快地说道。

“不知道啊,今天忙了一整天,没来得及打听。”肖潇有些奇怪。

“他那天中午只吃了披萨是吗?”

“也不是啊,还喝了咖啡呢。怎么了,你怎么跟警察似的啊?”

“你跟送披萨的小哥熟悉吗?”

“这有什么熟悉不熟悉的,平时也不交流,见面就是礼貌地打个招呼而已。”

“那你们总经理对你性骚扰的事,有没有对他透露过?”周小祺语气越来越急切起来。

“一个送外卖的,我跟人家说这个干嘛呀?不过有时候我们讨论什么的时候也不避讳他。你突然问这些做什么?”

“你不觉得这两件事都太巧合了吗?这两件事中都出现了你,这两个都是伤害过你的人!”

“你什么意思啊,你怀疑我吗?”

“当然不是怀疑你啦,除了你之外,还有另一个巧合。”

“什么巧合啊?”

“披萨啊!”

“披萨?那个小流氓的死也跟披萨有关吗?”

“我们找到的那块砖头上发现一些奇怪的油,当时闻着味道就挺熟悉,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刚才我想到了,应该是披萨上的芝士油!我推算了一下时间,昨天你出事的时候,跟送披萨的时间相差无几。”

“你是怀疑送披萨的小哥杀了我们总经理,还有那个小流氓?为什么啊?”

“废话,你说为什么啊,为了你啊!”

“为了我?你是说……难道是……他喜欢我?”

“终于答对了一回,你现在在哪啊?”

“我刚才还去了披萨店呢,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啊。现在我正在回家的路上呢,你说得我怪恐怖的……”肖潇说着回头看了一眼长长的路,看到路的不远处站着一个人影,心立刻提到喉咙里,堵得说不出话来。

“我过去接你吧,你等着!”周小祺在电话里急切地说道,肖潇站在原地,僵硬地点了点头。

身后的黑影,一步一步向她走来了,肖潇心想要赶快逃走,可是,全身却像被定住了一般,双腿发软到走不动路了。

周小祺把整条路从头找到尾,又找遍了所有的小巷,都不见肖潇的身影,心里便彻底慌了神。

她在小路上一圈圈转着,可是想不到任何办法。

如果早一点来接肖潇就好了,如果等着肖潇加班结束就好了,如果早点发现凶手是谁就好了……

可是现在肖潇去哪了?肖潇会不会出事?都怪自己,说那一堆废话,还不如先报警……

对,报警,找韩夜生!

“韩……韩队长,你快帮帮我,我朋友被绑走了,被那个凶手绑走了,你快想想办法啊!”

“什么凶手?”

“就是早上被杀的那个小流氓的凶手啊,我怀疑是赛格披萨店的外卖员,他应该也是给肖潇的总经理下毒的凶手。快点吧,肖潇刚才还在给我打电话,现在已经联系不上了!她肯定是被凶手绑架了,你快点吧!”周小祺有些歇斯底里地对着手机吼道。

“好好好,你在哪?我这就过去!”

幽暗的地下室里,简单地摆放着一张单人床,一个简易布衣柜和一张桌子,几件家具都打扫得一尘不染,只是幽暗的环境和昏暗的灯光,还是让整个空间显得逼仄而又潮冷。

肖潇被绑在床上,两只脚被绳子勒得紧紧的,感觉血液都不能流通了,双手也被绳子紧紧勒在床头的栏杆上。她嘴上被一条长布条紧紧绑缚着,脏兮兮的布条被口水浸润,有着咸咸的味道,嘴角也被勒得酸痛。

渐渐适应了昏暗的肖潇,深切感受到越是努力挣脱身体越是疼痛,只好老老实实地坐着,只有眼睛还能自由地活动。

绑架肖潇的人现在正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用一种说不清楚的眼神看着她。

肖潇看了他一眼,便被那眼神吓得移开了眼睛,看向与床相对的桌子上,在正中央的位置上摆放着她丢失的一只高跟鞋,还有她扔掉的辣椒水喷雾的瓶子,还有三个空矿泉水瓶,全都摆放得整整齐齐,擦洗得干干净净。

“那都是你的。”绑架她的人幽幽地说道。

肖潇被他的声音吓得哆嗦了一下,惊异地睁圆了眼睛,微微点了点头。

“你知道我是谁吧?”

肖潇又点点头。

“那,你知道我的名字吗?”绑架的人期待地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肖潇点了一下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每次点外卖的单子上都有派送员的名字和电话,但是肖潇从来没有刻意去看过。

“我们认识578天了,我对你说过179次你好,你对我说过236次谢谢。天气炎热的时候,你送过我5次水,有两次我把水瓶弄丢了,剩下的三个在那里。”

说完,那人站了起来,肖潇惊得立刻蜷缩起脖颈,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可是,你却不知道我的名字。我每次给你送餐,都会把写有我名字的纸条给你,你真的一次都没有注意到吗?”

肖潇想说对不起,便微微地摇着头,又怕这个动作会激怒他,便又深深地点了点头,最后又变成了蜷缩的动作。

“你为什么怕我?就因为我绑了你?还是因为我帮你除掉了所有伤害你的人还有那条狗?但我一直在保护你啊!我每天跟着你,也是在护送你回家,可是你,却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那人走到床边,肖潇抬眼望着他,眼泪从眼眶中流出,划过干冷的皮肤,浸润进勒在嘴巴上的布条里。

“我叫温有庆,你记住了吗?记住了吗?”温有庆坐在床边,盯着肖潇的眼睛问道。

肖潇忍住眼泪,拼命地点头。

“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从来没有奢望你会正眼瞧我一眼,可是你每次面对我都笑容满面的,都那么的礼貌知性,一点都不像我相亲遇到的那些女人。那些人,都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还要求别人那么多,有些还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以为自己是仙女,呸,全都是虚荣虚伪的贱货!瞧不起我?我还瞧不起她们呢!”

温有庆忿恨地大声说着,像是对肖潇说的,又像是对自己说的。

“我三十岁了,我也想成个家,一个简简单单的家。可是怎么那么难呢?我辛勤工作,粗茶淡饭,住地下室,就为了省下钱来买车买房,可还是打动不了那些女人……”

肖潇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心里的柔软又被恻隐之心触动了,恐惧也因此消散了许多。

“我不会伤害你,虽然我知道你也不可能爱上我,我怎么可能配得上你这样的女孩呢。我只是想保护你,默默地守护你,不允许任何肮脏的人或物伤害你,玷污你,不想让你被恐惧和恶心包围着。可惜,没想到,我自己就变成了让你恐惧恶心的人……”

肖潇轻轻摇了摇头,虽然一定程度上,他的确让她觉得恐怖,但是并不觉得恶心,甚至有些同情。

“刚才我跟着你,听到你跟朋友打电话,你管我叫送披萨的小哥,你还说觉得恐怖。我有些生气,生气你这么久都没有记住我的名字,生气你竟然说我恐怖,所以把你绑了回来。

“但是刚刚看着你惊恐的样子,我有些后悔了,你害怕我是应该的,你不记得我的名字也可以理解,我算什么啊,在你眼里,我本来就什么都不是……”

肖潇听到这些话,心安了许多,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也许,下一世,我能做配得上你的人……”温有庆慢悠悠说着,拿出一只打火机,肖潇惊恐地抬起头,嘴里呜呜地叫着,全身蠕动着想要挣脱,但是一切都无济于事。

温有庆从床下拿出一个白色的桶,拧开盖子,一股汽油的气味冲了出来。肖潇立刻明白他要做什么,更加大声地呼喊,可那几声干巴巴的呜咽根本不能撼动温有庆一心求死殉情的心情。

温有庆将汽油泼在四周的墙壁和家具上,不一会儿便泼完了。他又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小瓶,定定地看着瓶身两眼,便打开盖子一饮而尽了。

不知是喝得太急,还是那里面的药水味道太呛人,温有庆咳嗽了几下,但还是硬生生把所有的药水咽了下去。

随后他拿出打火机,拨弄出火苗,将打火机扔向泼满了汽油的墙面。鲜艳热辣的火苗瞬间蔓延开来,顺着墙壁上汽油的纹理窜上天花板,窜入地面,爬上桌子、衣柜、单人床……

温有庆不一会儿就捂着肚子咳嗽起来,跪坐在地上,呻吟着,温柔地看着床上哭泣着摇晃身体的肖潇。

大火正在一点一点包围住肖潇瘦弱的身体,她本来已经冰凉的身体如今感到刺痛般的炽热,黑灰的烟尘迷住她的眼睛和鼻子,她已经不知道眼泪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烟,只有在心里一遍遍地祈祷,祈求……

小祺,救我,救我啊……

周小祺和韩夜生从披萨店老板那里知道了温有庆所住的小区,和他的二手车的车型。

小区位于城市边缘,已经非常老旧,也没有专门的物业公司管理。已经深夜时分,就算想找物业也要费一番力气,只能靠自己一点点找了。

小区里没有停车场,所有的车不是停在自家的车库,就是停在外面的空地上。两人考虑温有庆的薪资水平,估计也不可能另外租车库来停放他的二手车,于是分头在小区里寻找温有庆的车。

两人很快在小区最角落的地方找到了那辆银色的二手车。周小祺立刻舒了口气,至少说明他们就在这个小区里,并且应该可以锁定附近的这两栋楼。

但是随即两人又陷入焦灼,要怎么找呢?已经接近午夜了,整个世界都陷入沉沉的睡眠中。韩夜生虽穿着警服,但是没有搜查证,也不能挨家挨户敲门闯入。

“温有庆!温有庆!”周小祺对着空中嘶声裂肺地喊着。

韩夜生一把拉住她,呵斥道:“你喊有什么用!你越喊他不是越警惕吗?说不定会对你朋友不利呢。”

“那你说怎么办?就这么愣着?挨家挨户找,你说扰民,现在你有更好的办法吗?”周小祺不满地说着,转身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对着温有庆的车砸了过去,车子立刻发出“吱呀呀”的警报声。

“喂!你冷静点!”韩夜生抓住周小祺的手,严厉地说道,“你考虑一下!你这样一闹腾,全楼的人都醒了,到时候更难找了。

“你想想,以温有庆的工资,去年买了车,手头肯定不会宽裕,他选择这样的一个偏远小区居住,一是出于钱的考虑,还有就可能是爱面子,怕被人知道他住的不是特别舒适,我估计不是顶楼就是地下室。

“如果是住在楼上,他拖个活人上去,难免会被发现,他既然敢把人带回家,很有可能是住在地下室里!”

周小祺听到韩夜生的分析,一时间也分辨不出对错,心里只有着急,她知道每耽误一分钟,肖潇就多一份受到伤害的可能。

“好吧,听你的!”周小祺顺从地点点头,跟上韩夜生的脚步。

“你看那怎么有烟!”韩夜生突然指着前方大声说道,一个地下室窄窄的窗口里,正从缝隙中钻出灰白色的烟。

“坏了,快!”

周小祺没来得及多想,抬腿就冲进那户楼道,一路冲到了地下室,脚步声唤醒了声控灯,让门缝中的烟灰变得格外清晰。

“肖潇!”周小祺大喊一声冲到门前,但是铁门上连个门把手都没有,无论她怎么敲打推搡都丝毫不动。

“让开!”韩夜生冷冰冰说道,周小祺赶紧躲到一边,看着他用自己的身体一下一下撞击着铁门。

“砰”,终于,铁门在韩夜生的身体后面被撞开了。

一股热浪混杂着火星烟尘立刻冲了出来,周小祺眯着眼睛,顾不得咳嗽,冲了进去。

一进门,周小祺就看到肖潇躺在地面上,已经不省人事,身上还燃烧着零星火苗。

周小祺赶紧将火苗拍灭,扶起肖潇,韩夜生也跟着一起将肖潇的胳膊担在自己的肩上,迅速逃离了地下室。

消防车和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一点点接近,幸好在刚才发现烟尘之后,韩夜生就及时打了急救电话。

送往医院抢救之后,肖潇渐渐脱离了生命危险,身上只有手脚烧伤严重,医生说经过后期植皮,应该可以有所恢复。

温有庆喝下的老鼠药药性太强,加上灼伤严重,没能救过来。可惜他一身的罪责,并没能随着这一场火堙没,他用尽心机的爱恋,也没有因此涅槃。

肖潇的病情渐渐好转,她的父母赶来照顾她,周小祺也隔三差五来开导她。

“这场无妄之灾啊,也算是你浴火重生了,以后肯定会有好运的!”周小祺一边削着苹果一边说道。

“好运不好运的,只要别再来一回这种事,我就谢天谢地了。”肖潇虚弱地说道。

“放心,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嘛,工作换了,住处换了,一切都将是新的开始。”

“不过小祺,多亏了你啊,不然,我肯定没命了!”肖潇说着,眼睛不禁有些湿润。

“说什么呢,知道你出事,我能袖手旁观吗?要是你,你也会那么做的!喏!”周小祺插起一块苹果,递到肖潇的嘴边。

肖潇吃下苹果,也笑了,说道:“对了,还要谢谢那个韩队长呢。”

“嗯,我替你谢了!”周小祺说着,不知为什么竟有些微微的脸红。

编者注:本文为“七夜谈”系列文,单篇独立故事,全系列暗含主线。点击《七夜谈》收看全部精彩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