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夜谈:绑架

1

“这是哪?”

这是于泽善恢复意识后脑海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

他的目之所及是一片漆黑,但他可以确定自己的眼睛并没有被遮住,只是手脚被紧紧地绑缚在一把椅子上,双腿因为长时间弯曲已经有些麻木。

“我在这多久了?我为什么会在这?我不是应该在喝酒吗?哦,对了,我喝多了,然后就到了这?这是他们的恶作剧吗?这也太过分了点吧。”

于泽善的头脑终于渐渐清醒了过来,空气中潮湿的土腥味钻入鼻腔里,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又努力抬了抬胳膊,想用摩擦力将手从绳子中挣脱,可是除了加重了手上的疼痛丝毫没有作用。

“这不像是开玩笑,完蛋了,我真的是被绑架了。”

这个可怕的念头让于泽善的心立刻快速跳动起来,大脑随即陷入一片空白。

他咽了咽口水,努力让自己恢复冷静,抬起头又仔细观察了一番这个关押他的狭小空间,除了黑暗几乎什么都没有。

“到底是怎么回事?昨天就是去喝了个酒,怎么就被绑架了,我到底喝了多少?”

陷入恐慌的于泽善开始努力回忆昨天发生的事情——

其实他并不确定现在是继续停留在8月23日的深夜还是已经进入24日的凌晨了,或者现在已经是白天了也不一定——

不知是太用力的回忆还是过度的酒精让他一阵头痛,他只好闭上眼睛休息片刻。

因为在黑暗中,入睡变得很容易,虽然他身体不能动弹,脖子也只能沉沉地耷拉在胸前,导致他全身酸痛,但是他还是很快睡着了。

2

周小祺一大早就被电话吵醒,心里颇有些不耐烦,看了一眼手机,是表姐齐惠,更有些纳闷。

“姐,干嘛啊,一大清早的。”

“小祺,快来我家,快点。”齐惠在电话里的语气,着急又迫切,全然没有了平时的端庄持重,这让周小祺的睡意立刻消减下去。

“哦哦,好。”周小祺没有多问,挂了电话,便起床赶往表姐家里。

齐惠住在市中心的高档小区,里面出入的全是豪车,周小祺的小奥拓一靠近就引来门口保安的一阵侧目。

齐惠比周小祺大了十几岁,算是个远房的表姐,但是平时关系很好。

她早年也吃了不少苦头,刚大学毕业的时候工资付了房租就所剩无几,甚至要靠着泡面度日。

后来遇见现在的丈夫,彼时对方正在创业期,因此情况也并没有改善许多,两人走南闯北打拼了五六年,才终于有了起色,然后顺利地结婚、生子,住进了高级公寓,开起了豪车。

这几年公司发展平稳,儿子也渐渐大了,齐惠便退出公司的管理,转而经营家庭。

虽然完全称得上是阔太太,但是齐惠平时完全没有架子,穿着打扮也朴素知性,人又见多识广,因此周小祺和这个表姐虽然年纪差的不少,但是却很合得来。

但像今天这样一大早便心急火燎地叫她去家里,却是头一次,这让周小祺有些不解,也有些不安,隐隐觉得似乎出了什么事。

周小祺很快走到齐惠家门口,按下门铃,门很快被打开了。

齐惠穿着睡衣,头发在脑后松散地挽着,面色憔悴无光,与平时的她大相径庭,这让周小祺更加吃惊。

“姐,怎么了?这么着急把我叫来?”周小祺边说边向门里走去。

齐惠对着门外张望一番,随即也关上了门,来到客厅里。

“你吃早饭了吗?”齐惠有气无力地问道,低垂的眼帘让眼下的黑眼圈更加深重。

“还没,我也不饿,到底怎么了?”周小祺继续问道,看着表姐起身走向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一包吐司面包和一盒酸奶递到她眼前。

周小祺拿过面包,取出一片吃了起来。

齐惠双手扶住额头,深深吸了口气,双手顺着头顶捋到后脑,看着周小祺说道:“你姐夫被绑架了。”

“啊?”周小祺一惊,险些被噎到,拍着胸脯吞咽下面包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报警没有?”

“不能报警,绝对不能报警,你不是帮着警察破获不少案子吗?我叫你来,就是想让你帮忙的,我不想惊动警察。”齐惠说着,舔了舔嘴唇,拿起桌子上一杯白开水一口喝了下去。

“为什么?”周小祺眉头紧缩住,不找警察,单凭她一人,有通天的本领也难对付绑架犯啊。

“你先不要问了。”齐惠躲开周小祺质疑的眼神,双臂抱胸靠在沙发上。

“什么时候发现姐夫被绑架的?”

“今天早晨。”齐惠从睡衣的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递给周小祺。

周小祺接过纸条,是普通的白色A4纸撕下的一半,打开来里面是打印的一行字:于泽善在我手里。

“在哪里发现的纸条?”

“门缝里夹着的,早上开门时发现的,然后就给你打电话了。”

“姐夫昨天去做什么了?”

“他还能做什么,应酬呗,每天不回家,回家也是后半夜。”齐惠抱怨道,一只手扶住额头。

“蒙蒙呢?他知道了吗?”

“上学去了,我没跟他说,就说我不舒服,让他打车自己走了。”齐惠依旧低着头,抬着眼睛看着周小祺,额头的皱纹更加深重。

“现在看来应该没有生命危险,既然是绑架,无非就是要钱,他现在还没说条件,肯定还会有下一步的动作,先等等看吧。”周小祺说道。

“等?等到什么时候?”齐惠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开始在客厅里踱步,真丝的睡衣裙随着她的脚步摇摆着。

“我知道你着急,但是现在我们没有任何的线索啊,只能等消息,放心吧,只要是图财,就不会轻易撕票的。”周小祺被齐惠晃的眼晕,只好安慰道。

“不,我感觉不好,可能不是图财那么简单,应该还有别的目的。”齐惠终于停止了踱步,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一盒烟,抽出一只点了起来。

周小祺知道齐惠平时有吸烟的习惯,便没有阻止,心里也起了疑问,绑架不图财还能图什么呢?

“所以我说还是报警的好……”周小祺小声说道。

齐惠摇摇头,用力吸了一口烟,说道:“我说了,不能报警!除了报警就没别的办法吗?”

“既然这个纸条是塞在门里的,那小区的监控应该能拍到。不如我们先去调一下监控看一下。”

齐惠点点头,将烟掐灭,换好衣服,简单梳洗一番便和周小祺一起到了保安室调取监控。

幸运的是,齐惠家对面就有一个监控摄像正对着她家门口,可以很清晰地看到来往的人。

周小祺死死将眼睛锁定在屏幕上,都不敢眨一下,生怕漏过一丝细节,但是从晚上7点看到11点还是没有出现任何可疑的人。

坐的时间太久了,周小祺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左右晃动了一下脖子,才让肌肉稍微舒缓了些僵痛。

等她再坐回电脑前,终于看到一辆车在齐惠家门前停了下来。

时间显示是12点43分,已是深夜,小区的灯灭了大半,因此屏幕里的画面也变得没那么清晰。

“姐,你快看。”周小祺向前倾着身子,几乎是趴在屏幕上,一只手握着鼠标,一只手招呼着齐惠。

“这不是你姐夫的车吗?他回来过?不可能啊。”齐惠也弯下腰凑近了看着屏幕。

周小祺点下播放,画面继续,从驾驶室里走出一个人,正在向齐惠家大门处靠近。

但是因为被车子挡住,光线又昏暗,完全看不出那人的样貌,不过看身形应该是个男人,并且戴着一顶鸭舌帽和一副黑色的口罩,动作非常匆忙,到门口一站就立刻返回车里。

两人反复将视频放大重新播放,都难以辨认视频中的人长什么样子。

“这是姐夫吗?”

“不像,你姐夫没有这么高,也没见过他戴这种帽子。”

“那你看着像谁?”

“看不出来。”

两人拷贝了一份视频,便回到齐惠家里。

一进门,齐惠就又点起一支烟来,周小祺皱了下眉,想到她如今肯定是焦头烂额,也就没阻止,自己细细琢磨起来。

“对方是怎么得到姐夫的车的呢?难道是被抢了?可姐夫的公司在市中心,人流量那么大,应该不好下手的。而且如果是在公司出来后被抢了,应该就不能参加应酬了。

“如果是应酬之后被抢的,那像他们这种应酬结束也得很晚了,最早也要十点多吧。

“绑匪绑走了人,再返回来塞纸条,两个小时未必够用,当时姐夫肯定是在车上。

“如果是应酬,姐夫不可能不喝酒的啊。喝酒不能开车,请的代驾?那代驾也应该遇害了才对。要不然,代驾的嫌疑就非常大了。

“无论是哪种可能,问一下昨天和姐夫一起应酬的人就对了。”

周小祺想到这里,转头问齐惠:“姐,你知道昨天姐夫是和谁一起应酬的吗?”

齐惠抬起眼,又摇了摇头,不知是因为烟还是因为焦虑,眼神有些涣散,看上去比之前更疲惫了,有气无力地说道:“不清楚,不过我可以问问他的助理。”

3

于泽善再醒过来时,头痛缓解了很多,但身体却更加酸痛,但至少头脑清楚了。

现在应该是第二天凌晨了,于泽善想,昨天散场的时候估计都得11点左右了,没有理由还留在昨天。

昨天喝的真不少,要不是喝了那么多酒,也不至于受这番罪,这都要拜老田所赐啊,说什么五万一瓶的好酒,喝了也不过如此。

昨天的应酬就是老田攒的场,说认识一个上市公司的老总,有意一起合作,久攻不下,请于泽善去帮忙。

于泽善没有理由拒绝,他的公司虽然发展平稳,但始终没能更上一层台阶,确实该结识一些更有实力的人物来帮助自己渡过瓶颈期。

所以他也拿出了自己珍藏多年的好酒,没想到还是被老田给比了下去。

昨天酒桌上的人,除了那个老总和他带来的人,大多数都是于泽善认识的,总体的气氛还算不错,酒过三巡,大家就都有些微醺,开始惯常的互相追捧和自我吹嘘。

于泽善更是不遗余力地展示自己,想给那个老总留个好印象,不知不觉,他就喝多了。

“我是什么时候喝多的呢?”于泽善努力地回忆着,依旧是一无所获,看来自己后来似乎完全断片了。

不过他隐约想起散场时,他还拉着那个老总的手一顿寒暄,至于说的什么完全不记得了。

“哎,希望没说什么过分的话,给人家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对公司以后的发展肯定是没有好处的。”于泽善想道,转而看到眼前一片漆黑,心里又是一阵苦笑。

“现在自己能活多久还不知道呢,还考虑什么公司的未来。”

“到底是谁绑架的我?”

应该是在他喝多之后下手的,于泽善想及此不禁微微打了个寒颤,昨天喝酒这些人,虽然都是熟人,但若说恩怨,也不是没有。

这么说来,昨天这些人,好几个都跟他有些过节,难道是他们中的某人?

4

“昨天老板是跟老田一起吃的饭,老板还把珍藏的酒拿出来了,还让我提前请好了代驾,估计少喝不了,现在还没来上班呢,大概不知在哪休息了。”

于泽善的助理小亮平时受了齐惠不少的恩惠,连女朋友都是她介绍的,因此向来是有问必答,从来不会偏袒老板,齐惠对他也格外信任。

“你帮他请了代驾,是什么人?”

“也是熟人了,老板每次喝酒都找他,我们都叫他秃头张。”周小祺听到这里,指了指电话,两个食指相对比划了一下,用嘴型示意齐惠约他出来。

齐惠看着周小祺点了点头,“你约一下这个秃头张,看看能不能叫出来跟我见个面。”

“这个简单,不过,为什么要见他啊,出什么事了吗?”小亮似乎听出了齐惠语气里的焦虑,关心地问道。

“你不用管,需要的时候会告诉你的,你先照我说的做吧。”

没想到秃头张很快约出来了。

就在齐惠家附近的一间咖啡屋里,两人见到了这个秃头张,是个矮胖的中年男人,挺着大大的啤酒肚,和昨天监控里的人形象相差很大。

“啊,说起来怪不好意思的,昨天是亮助理给我打电话让我去接于总,结果晚上我老婆突然出了个小车祸,我就没过去。

“今天正想跟亮助理道歉呢,怕是要连累他了,没想到来的是于总的太太,您跟于总说,都是我的错,下次我免费给于总代驾,让他千万别怪亮助理。”

秃头张一会儿抚摸着他光亮的大额头,一会儿搓着双手,恳切地说着。

送走了秃头张,两人回到齐惠家中,周小祺建议齐惠给老田打个电话打听一下昨天的事。

齐惠叹了口气,双手按压了一下太阳穴,又拿起了手机,一边打电话一边在客厅里来回地走动着,手里的烟始终没有断。

“怎么了,老田不接电话?”

“嗯,还在关机,给他助理打,说是昨天喝多了,还没上班。”

齐惠又叹了口气,支起一只胳膊,将头倚靠上去。周小祺见状,又给她倒了一杯茶。

“没睡好吗?”

“嗯,昨晚上基本上没睡。”

周小祺狐疑地盯着齐惠看着,齐惠似乎感觉到周小祺的眼神,眼睛飘移到别处。

5

于泽善又努力回忆起来,昨天他安排了小亮请代驾的,路上虽然一直在昏睡,但没记得被抢车。

“昨天给我开车的,似乎不是平时给我代驾的人,难道我记错了?是别人把我带走了?”

会不会是老田?于泽善第一个想到的怀疑对象就是老田,虽然他们从大学就认识了,毕业后都开始创业,彼此也都有过帮助,但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是面和心不和。

两人上学时曾经追过同一个女孩,最后于泽善抱得美人归,从此老田就跟他较上了劲,无论是学生会的职位还是奖学金,处处都要高他一头才甘心。

毕业之后,两人都选择了创业,虽然所属领域不同,但也有不少机会接触,有合作也有竞争,十几年下来,也有了些知己的意思。

但于泽善知道,老田对他还是有怨恨的,就因为那个女孩,老田真心喜欢那个女孩,费了很多的心血去追求,最后于泽善追到了,却不懂珍惜,一年多就不明不白分手了。

二十年来,老田从来不提那个女孩的事,大概还是放不下吧。

“昨天老田喝的也不少,本来他酒量就不好,估计不断片也得迷糊个几个小时,应该不会是他。”

于泽善又动了动身子,缓解一下全身的酸痛,心里盘算着昨天谁没有喝太多酒。

“难道是路处长?这老油条昨天喝的不多,上次那个项目经他的手才顺利完成,好像听说因为打点的不够到位,对我有些不满,我也一直没放在心上。

“不过他大可以以后再整我,不至于用这么极端的方式对付我,他对头顶这乌纱帽可是爱惜得要命。”

于泽善一边回忆着一边抬起头,看到头顶正上方,透进断断续续的一个正方形的光带。

看来自己是被关在地下了,那个正方形应该就是门。

自己是怎么被放下来的,直接扔下来的?怪不得胳膊和肩膀有些痛。

看到出口,于泽善心里一阵激动,但是自己手脚都被绑住了,只有嘴还能动。于泽善尝试喊了几声,除了自己的回音什么也听不到。

“他既然不把我的嘴封住,就肯定知道,这个地方没人会来。”于泽善不再喊叫,免得白白浪费了力气和口舌。

“到底是谁呢?难道是老田的那个副总冯强?他昨天好像也没喝酒,而且是开车来的,我平时顶讨厌他那副阿谀奉承的奴才样,没怎么给过他好脸色,难道是被他察觉出来然后怀恨在心了?

“他这个岁数到这个位置也顶天了,儿子也上了大学,大概没什么后顾之忧了。不过以他这种软骨头的性格,未必有这个胆量,况且,他的身材力气想要搬动醉成烂泥的我,确实也有些困难。”

于泽善越想越焦头烂额,感觉谁都像,又感觉谁都不像。抬头看着黑暗中仅有的一串亮光,充满希望又充满绝望。

这种感觉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过了,在商海浮沉这么多年,无数次的希望,无数次的绝望,但这样希望与绝望交织的感觉却很少。

上一次这种感觉还是在15年前,那时的他还年轻,对未来充满了野心。

这野心后来促使他一步步走到现在,但在当时却差一点将他拉入万丈深渊,也是自那之后他那股狠劲一点点销蚀了。

6

“姐,你不让报警,对我也有所隐瞒,那我怎么帮你?”周小祺有些不悦地说道。

齐惠看了一眼周小祺犀利的眼睛,再次躲闪开。

“我不想瞒你,只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姐夫被绑架,跟你有关系?”周小祺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

齐惠吃了一惊,立刻抬起了头,“你怎么知道?”

“猜的,你坚决不许报警,就已经让人怀疑了,昨晚一夜没睡,然后就出事了,难不成你在等着出事?”

齐惠叹了口气,掐灭烟头,又点起一支来,放在嘴边狠狠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白烟。

“是,我在网上雇了一个杀手,想要杀了你姐夫,但是后来我后悔了,我照之前约定的数额付了杀手钱,让他收手,结果他却不肯。

“昨天晚上是我们约定的杀你姐夫的日子,所以我才一夜没睡,然后早上就收到了纸条。”

“可是,你为什么要杀姐夫?”听了齐惠的话,周小祺有些不敢相信,这还算她认识的表姐吗?

雇凶杀人,还是杀自己的丈夫,这无论如何也不像是平日里知性大方的表姐能做出来的事情啊。

“他现在回家越来越晚,甚至几乎不回家,蒙蒙现在青春期,特别叛逆,他对我对孩子都不管不顾,如果真的是忙工作也就罢了,可是我最近听说,他和一个女人走得很近。

“我很生气,当初这个公司是我和他一起打拼出来的,熬过了多少艰难的日子才有了今天,没有我,他当初早就把头发丝都赔进去了,他良心被狗吃了还在外面养女人!

“我一生气,就在我经常浏览的网站上发了一个想找杀手的帖子,我自己其实也没有当真,网友们也都是当笑话看的,后来有个叫‘伯爵’的私信找到我,说可以帮我杀人,只要五十万。

“那几天,我正好看到你姐夫和那个女人约会,所以心一横,就答应了。”

周小祺有些震惊,没想到平时看着严肃认真的姐夫,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不过到了他这个年纪,又有这样的成就,的确会面对更多的诱惑。但也想不到表姐竟会因此而动了杀机。

“那你又为什么后悔了?”

“我怕了,我没有证据,只是听说他跟一个女人走得近,然后看到他们一起吃饭而已,万一真的没有关系呢?

“我已经四十多了,再接手公司还要照顾孩子未必能兼顾,而且如果事发,蒙蒙就要失去两个亲人。真的冷静下来,才觉得自己是太冲动了。

“所以我联系了那个杀手,付给他之前约定好的五十万,但是不需要他再动手,我以为他会痛快地答应,毕竟没有什么风险就白赚的事,结果他不同意。

“我承诺再给他二十万,他还是不同意,随后那个账号就注销了。

“然后,就是今天收到这个纸条,如果报警,必然牵扯出我雇凶杀人的事,更何况我确实给他打了钱,我脱不了干系。”

齐惠说完,弹掉长长的烟蒂,递到嘴中又深深吸了一口。

“看来这个人目的不是钱,或许一开始就打算对姐夫下手!看到你发的信息,觉得有机可乘,于是将计就计了。”

“我现在也有这种感觉,所以很后怕。”齐惠咬了咬双唇,又揉了揉太阳穴。

“你和这个人一直都是在网上交流吗?那你们是怎么约定杀姐夫的呢?”

“一直通过网络交流,他说他会自己看着办,不让我插手,我对这个人其实一无所知。

“对了,前天我电脑被黑了,我反悔后的聊天记录都被删掉,只剩下之前寻找杀手的信息。”

“那你打钱的账户呢?”

“我托人查了查,户主是个叫魏明的南方人,我把钱转过去不久就被陆陆续续提空了。”

“你不认识这个人,”看到齐惠点头,周小祺继续说道,“那我们还是从昨天应酬的人里问一问吧。”

齐惠点点头,拿起了手机打给了老田。

7

会不会是齐惠?

于泽善突然闪过这个念头,他发现妻子开始暗中调查他是在两个星期之前,刚刚得知这个消息他很是气愤。

他自认为十几年的婚姻生活中,自己已经做到尽善尽美了,像他这样身价的人,哪有没包养过一两个情妇的,可是他却一直洁身自好。

一方面是因为一心都在生意上,没有这个闲情逸致,另一方面也是感恩妻子在他最困难最落魄最无助的时候一直帮助他扶持他,因而不愿做出对不起她的事。

可没想到,她还是怀疑他。

他这一阵子是跟一个女人走得比较近,那人也不是别人,就是他大学时的女友。

当年他一时任性,没留只言片语就与她分了手,这些年偶尔回想起来还是觉得自己做得太绝情。

这次相遇他也想借此机会解释一下当年的事情,顺便也算是叙叙旧。

看着她的脸上一点岁月的痕迹也没有,于泽善的心旌确实也有过荡漾,但也一直克制着自己,不敢有任何越轨的行为。

于泽善得知妻子在调查他,首先感到的就是不被信任的恼怒,但他懒得解释,便故意用不回家来气她。

“她会不会因此买凶杀我?”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恐怖又失落,他不愿将多年来敬重的枕边人想象成这样一个狠辣的女人。

但她又确实是有这般狠辣手段的人,15年前如若不是她的狠辣,他大概根本走不到现在这样的高度。

会是她吗?于泽善有些绝望地想到,心里不禁感到一阵绞痛。

他突然意识到,这么多年,他一直觉得不出轨就是对妻子最大的尊重了,却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和妻子的距离越来越远。

有多久没有一家人吃顿简单的家常饭了啊,他以前最爱吃她做的炸酱面,似乎有一两年没有吃过了。还有蒙蒙,自己的儿子,今年上几年级,他都忘了。

于泽善感到一阵自责,叹了口气,抬头再次看着那一方光亮。突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随后似乎有个黑影晃动着将光带遮住大半。

“谁?救命!这里有人!救我出去!救救我!”于泽善拼命叫喊道。

黑影没有应答,于泽善意识到对方大概就是绑架自己的人。

“你是谁?为什么绑我?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你放了我,多少钱我都给!真的,我很有钱,我所有的钱,我的公司,我都可以给你!求你快放我出去!”

对方依旧没有说话,对于他急切的求救声,依然只有凝滞的寂静回应。

“咚……”不知是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在于泽善头上传来。

随后便传来流水的声音。

“滴答”,先是一两滴从缝隙里落下,紧接着就是一整串的水从头顶的缝隙中流了下来,正落在于泽善的头上。

冰凉的水一接触于泽善的头皮,就让他忍不住缩起了脖子,水顺着他的头发流过他的脸浸湿了他的衣服。

很快他发现这些都不足以让他恐惧,真正让他恐惧的是,水流没有停止的意思,而刚才的人影也已经离开。

水还在源源不断地流进狭小的空间,地面上的存水很快就到达他的脚底。

8

“老田昨天也喝断片了,他助理没喝酒,本来要送他们两个回去,你姐夫说请了代驾,他们就先走了。

“他喝得迷迷糊糊的,在门口不知道找了个什么人,就被拉走了,这类饭店门口每天晚上都有人等代驾的。”

“昨天一起喝酒的都有谁呢?”

“除了老田和他助理,还有老田的副总,住建部门的一个处长,还有一个什么上市公司的老总和他的经理,就这几个人。”

“这些人你都认识吗?”

“除了那个老总和他的经理,其他人都挺熟的,都是你姐夫平时工作中常接触的人。”

“他们中有你觉得会是凶手的人吗?有跟姐夫有过节的吗?”

“都不太可能,老田跟你姐夫关系挺好的,虽然平时彼此有些较劲,但也只是普通的竞争关系,不至于为此绑架。

“他那个副总,你姐夫挺烦他的,平时没少给他脸色看,但是他的形象和昨天监控里拍到的人又不太一样。

“老田助理带着老田先走了,估计也不太可能。

“那个处长,官看的比命都重要,肯定也不会做这种事。而且他也在你姐夫之前离开的。

“还有那两个不认识的人,都是第一次见面,身价都是上亿的,估计也不是。”

“那现在看来,嫌疑最大的应该就是那个代驾了,找到他就好说了。”

“可怎么找出这个人啊?”

“你记不记得秃头张说过,他是因为他老婆出了个小车祸所以才没能去成,这事情会是巧合吗?”

“对,看来还得找秃头张问一问。”

两人立刻驱车赶往秃头张妻子所住的医院,找到了秃头张和他的妻子。

“昨天也是奇了怪了,老远听见一个摩托冲过来,我就躲着啊,可我越躲他越朝着我过来,最后眼看着他就把我撞倒了,那人回头看了我一眼,接着就跑了。”

“那你有没有看到他长什么样子?”

“戴着个头盔,真没看出来,不过看身材应该不是很高,但是挺瘦。”

周小祺拿出手机,把从监控里截的图拿给秃头张的妻子看。

“不像,没有这么高这么壮。”

周小祺和齐惠面面相觑,将带来的礼品留下,又寒暄几句便离开了。

两人又来到昨天他们吃饭的饭店打听了一下,确实有一个身材打扮很像监控里的人,好几个出来找代驾的都没有接活,一直等到11点多才接了活,但是都没有人知道这人的身份,听口音像是南方人。

回去的路上,周小祺开着车,头脑里却始终撕扯着各种线索,以至于都没有及时看到红灯,幸好齐惠提醒,她才一脚踩下刹车。

“或许,我们的方向又错了。”车子猛地停下后,周小祺从方向盘上抬起头来说道。

“错不错的,我估计你姐夫现在已经凶多吉少了。”齐惠闭上眼睛,陷入头痛之中。

“未必吧,从昨天11点到现在也才十几个小时,未必会遇害。

“昨天撞倒秃头张老婆的人和带走姐夫的代驾看来不是一个人,但是都很明显是提前都安排好的,看来背后还有幕后主使。”

“幕后主使?”

“这个人的目标不仅仅是姐夫,还有你。他的目的应该是杀死姐夫,嫁祸给你,所以才会黑你的电脑,这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到的,必须是专业人士。

“账户的主人魏明应该就是昨天给姐夫代驾的人,但却不是撞秃头张老婆的人,两人要么是合伙,要么就都是受人之托。

“魏明就这么堂而皇之用自己的账户,就不怕被查得到吗?还是他不怕被查?说不定他就等着被查,这样就能坐实你买凶杀人的证据了。所以我觉得他应该也是被人买通了,才敢冒这个险。

“要买通两个人,五十万肯定是不够的,这个幕后主使肯定不会是一般人,不是有钱就是有势,昨天这场饭局也许从一开始就是阴谋。”

“昨天是老田组的局,你怀疑是老田?不会吧?我们平时关系都不错,没有什么过节啊。”

“也许是你不知道呢,现在也不能下结论,不如我们去见一下这个老田吧。”

齐惠点点头,拿起手机约好老田在他的办公室里见面。

9

水已经漫到脚踝了。

于泽善现在全身都已经湿透了,水继续沿着他的身体流到脚下。水流让他眼前一片模糊,呼吸也变得困难。

身体的不适并没有让他恐惧,真正让他恐惧的是绝望。

“就这么死在这里了?到底是谁?到底是为了什么?不是为了钱,难道就为了把我折磨致死吗?谁跟我有这样的深仇大恨?”

于泽善回想自己创业的将近20年间,每天都尽可能谨小慎微,不曾作奸犯科,也不曾谋财害命,但也确实避免不了地得罪一些人,做过一些违背道德的事。

这些往事随着源源不断的水一点点浇灌到于泽善的头上,漫溢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让于泽善的身体和头脑都变得冰凉。

回忆定格在15年前,那一次是他错的最彻底的一次,以至于这么多年他都不敢去回忆。

当时他为自己找了许许多多的理由,来证实自己也是走投无路,自己也是无可奈何,可是他内心深处明白,其实并不是。

“原来错过这么多,或许自己这样的下场终究还是罪有应得吧。”

于泽善咽下一口流到嘴里的水,咸腥冰凉。

10

“哎呀,齐惠啊,好久不见啊,这位是?”老田是个微胖的男人,虽然和齐惠年纪差不多,但看着却老了七八岁,满脸的笑容遮不住倦容,身上还散发着隔夜酒的气味。

“这是我表妹,周小祺,网站的记者,以后要打个广告什么的可以找她。”

“哦哦,幸会幸会,来来来,坐吧,喝点什么,茶还是咖啡?”

“不用麻烦了,我就问一下昨天的事。”齐惠坐到沙发上,说道。

“昨天?”老田一愣,有些疑惑地继续说道,“昨天的事不是说过了吗?怎么,你不信老于,还不信我啊?昨天真是跟我一起喝的酒,也确实都喝断片了,他没回家吗?”

“我当然信你,不信你,我还来问你吗?我就是想问一下,你昨天怎么突然想起请老于吃饭了?”

“嗨,这不是我前一阵子认识一个上市公司的老总,势力相当雄厚,我看他有意向跟我合作,但就是迟迟不松口。

“这老总爱喝两口,我这酒量你也知道,喝了几次,也没有进展,我就请老于帮忙,这个老总听说老于之后,还挺感兴趣,就约了昨天这个局。”

周小祺和齐惠不约而同看了对方一眼,继续问道:“这个老总什么来头,叫什么名字。”

“叫何国振,手下的产业涉及了房地产、信息、金融等等,这要在我们花城早就是首富了。”

“何国振?”齐惠细细咂摸着这个名字,最后确定确实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那你怎么联系上他的啊?”

“也是在饭局上认识的。你们打听他干嘛啊?该介绍的我都跟老于说了,你现在不是不插手公司的事了吗?”老田看着齐惠问道。

“你和老于以前都不认识这个何国振?”齐惠没有理会老田的疑问,继续问道。

“不认识,反正我不认识,老于看样子也不认识。”

齐惠点点头,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老田,周小祺探头看了一眼,只模糊地看到一男一女相对而坐的画面。

“这个女人你认识吗?”

老田接过照片看了一眼,立刻收敛起笑容,眼睛里闪过一丝忿恨。

“这是卢芳,她跟老于……”老田将照片还给齐惠,表情露出些许黯然。

“你认识她?”

“嗯,她是我和老于的大学同学,也是老于大学时的初恋。”

齐惠有些吃惊地张大嘴巴,她从来没听于泽善说起过初恋的事情,这么多年他竟然藏得滴水不漏。

“据你了解,她和老于,有事没有?”齐惠问道,冷冰冰的表情似乎在克制着自己的愤怒。

“应该没有,我们和卢芳毕业之后都没再见过,我也是上个月才和卢芳联系上,没想到她也联系了老于。”老田苦笑一下,摇了摇头。

“怎么会突然联系上呢?”周小祺好奇地问道。

“她来这边出差,就找我叙叙旧,了解了一下当年一些同学的情况。哦,对了,我就是通过她认识的何总。”

周小祺立刻警觉地坐直了身体,看了一眼齐惠,她似乎还在为初恋的事耿耿于怀。

“那田大哥,能帮我们联系一下这个卢芳吗?”周小祺问道。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们到底是想干什么啊?哦,齐惠你是不是怀疑他们……”老田看看周小祺又看看齐惠,好奇地问道。

“少废话,赶紧帮我问问。”齐惠没好气地说道。

老田只好无奈地拿出手机,拨弄几下放在耳边,没一会儿便皱着眉头拿了下来,表情怪异地看着齐惠说道:“奇怪,空号了。”

11

水已经漫到于泽善的腰部了,下肢在冰凉的水里似乎渐渐失去知觉。

于泽善歪着头,让水避开他的头顶,沿着他的身体向下倾注。

他已经基本上放弃了,或者说不得不放弃了。

他想了很久,谁会对他如此痛恨,最后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有这么多人是会恨自己的,那么这样的下场,似乎对他来说也并不冤枉。

怎么自己就不知不觉走到这一地步了呢?

曾经的纯良少年,一腔热血,满腹梦想,身边的人大都是爱他、倾慕他的,怎么二十年过去,以为自己依然是受人敬仰的人上人,却不料最后的结局却是被视若蝼蚁般践踏。

“贪婪。”这个词蹦入于泽善的脑海。

“是啊,就是这个词。”于泽善不禁点点头,就是这个词,一点一滴吞噬了自己,什么梦想,最后都变成了贪婪。

什么时候开始的?

对,15年前,那覆水难收的一次之后,自己的贪婪之心,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12

卢芳的电话是空号,何国振的电话则是个假号码,老田立刻陷入焦虑之中,在办公室里来回踱着步,领带也被扯开了,脸却依然红彤彤的。

“骗子!这老骗子!还装老总,妈的,他到底什么目的?就为了骗酒喝?该死!真他娘的竹篮打水一场空!可惜了我拿瓶好酒!”

看着恼怒又悲愤的老田,周小祺心里却豁然开朗了许多,看来真相正在慢慢浮出水面。

“不一定是骗子,你看,你说的何国振是这个人吗?”周小祺从手机里搜索到的信息拿给老田看。

“对对对,就是这个人啊。”老田看着手机里的照片,频频点着头,说道:“真是大老板啊,这么大个老板,怎么拿我开玩笑!”

“我看看。”齐惠从周小祺手中接过手机,仔细看了看照片,若有所思地说道:“似乎有些眼熟。”

“我第一次看到他,也觉得眼熟,这么大人物应该经常在媒体上出现。”老田似乎气消了一点,但还是有些想不明白。

齐惠继续翻看着关于何国振的消息,其中一条立刻吸引了她的注意:

何国振原本兄弟二人,弟弟何国兴意外身亡后,对父母的一番孝心激起了何国振的创业热情,从此之后,何国振奋发图强,将事业一次一次推向巅峰……

“何国兴……是不是你们同学?”齐惠看着老田说道。

“好像是有这么个人,我记不清了,应该不太熟,可能老于认识吧,他比我受欢迎。”

“他出了什么意外?”周小祺插嘴问道。

“这我更不知道了,何国兴又怎么了,你们跟他又有什么关系?”老田越来越摸不清齐惠的目的,眼睛狐疑地在两人之间转着。

“我想起来了……”齐惠有些失神地望着手机,仿佛全身的力气被抽干了一般,瘫坐在沙发上。

13

水已经漫过了胸口,心脏在冰凉的水里扑通通跳动着,于泽善感到似乎呼吸更加紧促了。

……

“现在撤资还来得及!如若不然,这几年来我们辛辛苦苦攒下的基业全都要完,还要背上一大屁股债!”

齐惠的声音再次响起,那是十五年前的她,那时她还很年轻,心气高,手段也狠。

“可,可我撤了资,国兴怎么办,他急需这笔钱救急呢,要不然他只有死路一条了。”

那时的于泽善似乎心里还藏着些仁义,他不想看着自己的同学走投无路,但是又怕自己也跟着无路可走。

“大楼出现质量问题,你不撤资,你只有跟他一起死的份,搭进去一个人就算了,难道还要我们一起跟着搭进去吗?”

“可,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现在没有回头路了,反正合同还没正式签,我已经买好了机票,离开这里,只要有钱,还可以重新再来,其他的不要再顾虑了。

“我跟了你三年了,你不是说要跟我结婚的吗,难道你要我跟你背着一辈子的债结婚吗?”

“好,好,听你的……”

那时的于泽善已经完全没了主意,他第一次涉足房地产,与他合作的何国兴也是。

两人合资盖了那座大楼,却不料被包工头给坑骗了,大楼盖到一半,就因为质量问题被叫停,干活的工人又出了人命,包工头跑了。

工人们抓住何国兴不放,何国兴前期贷的款全部赔了进去,亟待于泽善的钱来善后,如若不然,等待他的只能说牢狱之灾。

可是这个时候于泽善把钱投进去,基本上等于扔进大海。

那时的于泽善就像现在这样,仿佛溺水的人一般绝望,自己多年打拼的积蓄甚至今后所有的未来都要因此付之一炬,从此再无出头之日。

是齐惠,是齐惠的那两张机票给了他微弱的希望。

他紧紧抓住希望,最后才保住了自己的财产,保住了未来,保住了后来15年的顺风顺水。

何国兴呢?他忘了,他躲出去三年的时间,不敢打听何国兴的消息,渐渐的,竟然把这件事忘却了。

如果不是这次遇难,他大概就彻底忘了这件事了。

会是何国兴做的吗?有可能吧,如果是,他不怪他,他有资格这么做。

水已经漫到下巴了,于泽善抬起头,避免直接把水喝进嘴里。

这大概是最后的挣扎了。

14

齐惠在何国振的接待室里等了整整一天,才在最后下班时间前,见到这位国内知名的企业家。

“不知道齐小姐找我什么事?”何国振来到自己坐惯的座位上兀自坐了下来,没有寒暄,面无表情地说道。

齐惠从座位上站起来,靠近他走了两步,弯曲双膝跪在了地上。

何国振看了一眼向自己下跪的齐惠,眼里闪过一丝冷漠,继续说道:“齐小姐这是做什么,我可受不起。”

齐惠继续跪在原地,低着头,没有说话。

“齐小姐不说话,我就不奉陪了。”说罢,何国振就要起身。

“我是来跟您道歉的,不,是向何国兴道歉的……”齐惠赶紧说道。

“道歉?道什么歉,我不明白齐小姐的意思。”何国振向沙发背上依靠着,将一条腿担到另一条腿上。

“我知道现在道歉已经太迟了,但是,我和于泽善是真心想向他道歉,我们错了,是我错了,当初是我怂恿于泽善撤资,才导致……

“我……我们会以何国兴的名义建三家希望小学,希望……希望能得到您和何国兴的原谅。”

“原谅?我自己也是生意人,在那个时候明哲保身也没有什么不对,这道理我明白。

“只是于泽善,他是国兴的同学、朋友!国兴那么信任他,他要撤资,要跑,至少也知会一声!国兴也不会傻乎乎期盼着他来救!

“我劝国兴,于泽善不会来了,你也赶紧躲起来吧,他不肯,他说于泽善会来救他,一定会来,等啊等,等到的,只有法院的传票和一波接一波要账的人!

“他还是不肯相信,偷偷跑到你们家去,看着人去楼空,他才明白过来,才死了心,回来的路上投了河,原谅你们,我可以,他怎么原谅?”

何国振说完,强忍住哽咽和来到眼角的泪珠,将眼睛从齐惠身上转移到别处。

“是,是我太自私,太贪婪了,对不起……您说什么条件我都能答应,只求您的原谅。

“我们真的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真的没想到,何国兴会自杀,请您给我们一个赎罪的机会。”齐惠跪着俯下身子,身体因为忏悔而发抖。

“赎罪?这15年,你们吃香的喝辣的,住豪宅开豪车,我弟弟呢?他从冰冷的水里被捞进燃烧的火焰里,最后变成一撮骨灰埋在阴湿的土地15年!

“你说,你怎么赎?你舍得于泽善去陪他吗?你敢去陪他吗?”何国振从沙发上站起来,眼睛死死盯住齐惠的,咬着牙说道。

齐惠惊恐地看着愤怒的何国振,嘴唇有些微微颤抖,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你们不敢,我知道,所以我才要送你们去。可惜啊,我下了这么大一盘棋,被你们轻轻松松就破了,是我太低估你了,齐惠,你真的很聪明,聪明到……”

何国振没有再说下去,双手紧紧握拳,重新坐到沙发上。

齐惠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抬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何国振,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录音笔,说道:“我们找到了魏明,他已经承认了所有的事情。

“我觉得您肯定不希望他所说的话被警察或者媒体知道,说实话,我也不希望,我来这里是真诚地祈求您的原谅,所以我才把这个拿来,魏明那边,我也已经打点好,他不会说一个字。

“刚才我承诺的也一定做到,这是我们能做到的全部了,如果您依然觉得不够抵偿何国兴的死,我们也无话可说。”

齐惠伸长手臂将录音笔放在何国振沙发旁边的茶几上,看着何国振脸上升起一层层霜雾的脸,长长地吁了口气。

何国振没有搭话,看着茶几上的录音笔,心里翻腾过这十几年来自己辛辛苦苦打拼的岁月。

他是个商人,这么多年,在他内心里只有为弟弟报仇和钱。渐渐的,钱的位置越来越重要,直到卢芳的出现,他才终于决定,要实现对弟弟的承诺。

可惜,他步步为营还是输了,他还能再输一次吗?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商业王国,真的舍得拱手让人吗?

一只遒劲的手伸向录音笔,将它放入口袋里。何国振冷笑一声,看着齐惠的眼睛说道:“原来杀手锏在这里,你这个条件我似乎不能不答应。”

“我们是真诚的,真的。”齐惠斩钉截铁地说道。

何国振两只胳膊支着沙发扶手,站了起来,从齐惠的身边走了过去。

走到门口,何国振紧握的双拳松弛下来,一只手准备抓向门把手,然后停顿了一下,缓缓吐了口气,回身说道:“我猜,你肯定有备份吧,以你自保的聪明劲。

“不过没关系,不要忘了你承诺的,我们各自好自为之吧。”

说完,何国振转动了门把手,走出了接待室。

齐惠瘫坐在地上,看着紧闭的接待室大门,擦了擦眼泪,长长地舒了口气。

15

于泽善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眼前一片雪白的墙壁,不敢置信自己竟然还活着。看着身边坐着的周小祺,终于确定,自己最终死里逃生了。

“你终于醒了,都昏迷了四天了。”周小祺惊喜地说道,赶紧叫来医生。

“你们怎么找到我的?”医生检查完离开之后,于泽善问周小祺。

“何国振十年前,就买下了之前你们投资的那座烂尾楼,但是却一直闲置着,这可不像是商人的做派。

“大概自从15年前他弟弟投河自尽之后,他就想利用那座楼来为弟弟报仇,所以留到现在。

“于是,我们赶到那里,看到一辆水车,正在向里面灌水,那时,水已经漫过你的头顶了,也是你命大,竟然没有淹死。”周小祺兴冲冲地说道,没有意识到于泽善眼里的落寞。

“啊,多亏了你了,听你这么说,都是何国振设计好的了?”于泽善虚弱地问道。

“对啊,这个人,真是处心积虑啊!他无意中发现卢芳和你是同学,便让她接近你,然后让齐惠姐知道,从而激起她的疑心和嫉妒。

“没想到齐惠姐正中下怀,在网上发帖找杀手杀你,我估计就算齐惠姐不这么做,他也会想办法让齐惠姐对你下手的。

“他化名伯爵,假意替齐惠姐做杀手,没想到后来齐惠姐反悔了,但是齐惠姐却把钱打到了账户上,因此他决定继续实施计划。

“他怕直接接近你会被发现,还特意通过老田来组这场饭局,然后用齐惠姐的钱雇了人去撞秃头张的老婆,好让秃头张不能去代驾。

“然后又找人顶替了秃头张,将你带到那座烂尾楼里,顺道给齐惠姐留下纸条,他就是希望我姐能去报警,这样警察顺藤摸瓜肯定会摸到她买凶杀人。

“等天亮之后,何国振也醒了酒,就拉着一车水去灌水,可惜,不是可惜,是正巧,他带的水管太短了,不能直接伸进去,只能让水慢慢流进那个地下室里,否则你早就被淹死了。”

周小祺头头是道地分析完,口干舌燥地拿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水,突然感觉到病房里的气氛似乎有些尴尬。

她顺着于泽善的眼睛回头看了一眼,齐惠正有些面色拘谨地站在门口,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把表姐买凶杀夫的事都说出来了,恨不得当场给自己两巴掌。

“对不起。”于泽善和齐惠同时说出口。

周小祺见状,更觉尴尬,慢悠悠从椅子上站起来,离开了病房。

来到走廊里,周小祺吁了口气,透过病房门的玻璃,她看到齐惠坐到病床边,一只手拉起于泽善的手,另一只手捂着嘴巴,似乎在哭泣。

周小祺叹口气,心里突然有些堵塞的感觉,依旧不敢相信自己原本温柔大方,似乎看透了世事的表姐,也曾经置他人的生死于不顾,甚至连枕边人也要狠心地去伤害。

不过经过这一场劫难,或许她应该会有新的改变。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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