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夜谈:失踪的女儿

一开春,野湖边就开始出现零星几个钓鱼爱好者的身影。

老李一个冬天没摸鱼竿早就心痒难耐,可惜所有钓具都被老婆没收了。只好冒着余寒,来到野湖边上看别人钓,算是过过眼瘾。

初春的太阳暖融融的,微弱的寒风被干枯的芦苇挡住,所以气温还不算很低。

老张正架着钓竿,一边盯着水面一边抽烟,看来没什么收获。

“不行吗今天?”老李小声问道。

“不行,刚开春,鱼太懒。”老张摇摇头。

“也是。哟,你这鱼竿不错啊,新买的?”

“不错吧!我儿子给我的,说是钓海鱼的,可有劲了!”老张炫耀地说道,不自觉地提高了声调。

老李点点头,没有搭话,心里很是羡慕。

鱼漂动了一动,老张抓紧向上提竿,只是力道太轻,没有提动。

“哟,是个大家伙啊!”老李睁大了眼睛。

老张咬咬牙继续提竿,竟然还是提不动。钓竿已经弯成了拱形,可是钓线却依然沉沉地扎在水面上。

“这野湖里还有这么大的鱼?”老李疑惑地问道。

老张倔劲上来了,非把这大家伙钓上来不可。提不动竿,就往后拽。老张狠狠攥着钓竿,向后倾斜着身子,一步一步向后退着步子。鱼竿和鱼线形成一条绷直的斜线,一点点朝老张的方向倾斜。

“你知道是啥啊,非拉上来不可?”老李看着老张费力的样子,赶紧上去帮忙。

“不是我非要拉上来,我得收回线啊,这一套东西老贵了。”老张咬着后槽牙说道。

“钓海鱼的家伙是结实,不过到底什么玩意这么沉?肯定不能是鱼。”

“是鱼早就扑棱了,不会是鱼。”

两人累得满身大汗,终于把那大东西拖上了岸,只是被芦苇挡着看不到是什么。老张一边收线一边向岸边走去,老李在后面跟着。

“我咋看着像个人呢……”老李眯着眼睛看着岸边黑乎乎的物体停下了脚步。

“别吓人!”老张说着也停下脚步,猫下腰仔细看了一眼,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像还真是。”

“别过去了,走吧!”说着老李转身就要跑。

“你看你这胆儿。”老张撇撇嘴,小心翼翼继续向岸边走去。

离岸边还有两三米的距离,老张终于看清了那坨黑色——就是人的头发,正跟老张的鱼钩紧紧纠缠着,头发下面是已经泡得腐烂的皮肉。

老张见这情景,立刻收住脚步,不知所措起来。最后终于狠狠心,把鱼线拆下带着钓竿快步离开了野湖。

——

“野湖边发现无名女尸,年龄在二十岁左右,身高160厘米。中等身材,身穿粉红色秋衣裤,死亡时间为今年1月到2月间,身份尚未明确,有知情者速与警方联系……”

“啧啧……”周小祺身后传来一阵咂嘴的声音,她转身看到同事秦晓晴正一脸厌恶地看着自己的电脑屏幕。

“你说,我把这照片直接发上去,会不会挨骂?”

“想都别想,赶紧打马赛克,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啊?”秦晓晴翻了个白眼说道。

电脑里的照片张张都是重口味,外凸的眼球、被鱼咬噬的露出白骨的皮肉、与水草钓线纠缠住的头发……感觉全图都该打上马赛克,周小祺还想发原图?

“这个野湖也该管管了,每年溺水的、自杀的,再加上抛尸的,快成乱尸岗了,阴气特别重。除了钓鱼的,哪还有人往那儿去啊。”秦晓晴咧着嘴说道。

“别说,里面的鱼肯定养得不错!”周小祺开玩笑地说道。

“哎呀呀,别恶心人了!”秦晓晴推了一把周小祺,转身离开了。

临近中午下班的时间,周小祺提前离开公司,来到公安局门口。韩夜生和王利伟统统不接她电话,只好自己来堵人了。

周小祺停好车,走到门口,就看到一个小老太太从大门里走出来,瘦小的身材,有些O型腿,一身朴素的衣服已经洗得颜色难辨。看样貌大概有六七十岁,双目炯然,双唇紧抿,神色似乎很是警觉。

兴许是周小祺一直打量的眼神引起了老太太的注意,老太太狐疑地看了周小祺一眼。那一眼却给周小祺留下极深的印象,那是有些狡黠的眼神,警惕又带着些许攻击性,让人颇为不舒服。

只是萍水相逢,这眼神太过了吧,估计性格不会很和善。周小祺想。

公安局的大门也不是想进就进的,总要想点什么理由吧。周小祺琢磨着,看到一辆送外卖的摩托车停在了门口,立刻凑了过去。

“谁的餐啊?”周小祺漫不经心地问道。

“哦,我看看……刑侦一科王利伟……你认识吗?”外卖小哥看一眼快递单说道。

“认识认识,我旁边科室的,我帮你带上去吧!”周小祺不由分说抢过了餐盒,就向门内走去。

没想到,刚走到门口,就被传达室拦了下来。

“干什么的?”

“送外卖的!”

“咋没穿送外卖的衣服啊,哪一家的?还是个女的。”

“啊,出门走得急,忘穿了……这样吧,你给这个……这个王利伟打个电话,让他下来取。我在门外等着,我打电话没人接啊。”周小祺一看硬取有些困难,只好退而求其次。

“好吧。”传达室的人翻了个白眼,不情愿地用座机拨起电话来。

不一会儿,王利伟就一路小跑着跑出门来,看那急切的劲儿估计饿了挺长时间了。

“怎么是你啊?外卖给我!”王利伟一看是周小祺,有些吃惊。

“着什么急啊,野湖女尸怎么样了,有进展吗?”周小祺边问,边把外卖餐盒藏在背后。

“没有没有,赶紧给我!”王利伟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现在外卖在我手里,主动权在我,你最好态度端正一点哟!”周小祺扬着下巴说道。

“好吧好吧,姑奶奶,真的没进展。尸体的身份到现在还没有确定呢,最近的失踪人口里也没有符合条件的。

“就只有一个老太太刚才来认尸体,说是像她的女儿。已经提取DNA,准备检验呢!”王利伟说完,没好气地看着周小祺,伸出手索要外卖。

“老太太,是不是个子不高,刚走不久?”周小祺问道。

王利伟点点头,“嗯”了一声,眉头间更加的不耐烦。

周小祺拿白眼剜了一眼王利伟,把外卖递到他手上,凶巴巴地说道:“你们干吗都不接电话啊?”

“我们韩队长说的,防火防盗防小祺。我走了,千万别说我跟你说的!”王利伟接过外卖立马喜笑颜开起来。

“什么意思嘛?我哪次给你们添乱了?不是我,你们好几个案子还破不了呢!”周小祺对着王利伟的背影气呼呼地说道,心里莫名觉得堵得很。

不让我管,我偏要一管到底。周小祺忿忿地想着,开着自己的小车离开了。

第二天,周小祺照例在公安局门口守株待兔。待到十一点多,终于看到韩夜生亲自送昨天的老太太从大楼里出来,赶紧下车去堵门。

韩夜生不知交代了些什么,给老太太打了辆出租车。看到周小祺本能地要躲避,却还是被她一把抓住了胳膊。

“跑什么啊,我又不吃人!”

“哼,你还不如吃了我呢!”

“怎么样,确定了吗?野湖女尸是不是老太太的女儿?”

韩夜生没有搭话,本想来个无可奉告,又疑惑地看着周小祺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想知道当然会知道了,别忘了,你们局长……”

“是是是,是你舅舅,少拿当官的压我,不吃这套。”

“知道知道,我不就是好奇嘛。我这么遵纪守法的,哪次不是服从组织的命令,除了在公众号里瞎说几句,新闻网站上我一向是守规矩的!”

“公众号上也不行啊,虽说是打着虚构的名义,可当事人看了还是能看出端倪来的!”

“行行行,以后公众号也不写了还不行,到底那个女尸是不是老太太的女儿啊?”

“不是,DNA检测显示没有血缘关系。”韩夜生严肃地说道。

“那尸体都面目全非了,她怎么肯定是她女儿呢?”周小祺提出疑问。

“她说,那身秋衣裤她女儿有一身一样的。”

“那种衣服市场上一抓一大把,更别说网购了,四五十一套,满大街都是。”周小祺挑挑眉说道。

“我们也是这么告诉她的,老太太也没再说什么。”

“这个老太太似乎不太对劲啊。”周小祺无意识地咬起手指头来。

“确实很不对劲,面对尸体,就是表情上稍微有些变化。如果是别人,就算不确定是自己的女儿,至少也要吓哭了,她出乎意料的平静啊。而且……”韩夜生说到一半停下了。

“而且什么,别卖关子了!”周小祺急得直跳脚。

“而且问她女儿的名字她也没说。问她有没有登记失踪人口,她说没有。让她登记,她也不登。”

“为什么?她到底想不想找到女儿,还是……想找到女儿的尸体?”周小祺瞪大了眼睛问道。

“不清楚。”

“那你们不调查一下这个老太太,说不定她杀了自己的女儿呢!”周小祺有些激动地说道。

“第一,没发现她女儿的尸体;第二,没有人控告老太太杀了她的女儿。你让我们查什么,凭什么查,就凭你一句说不定?”韩夜生说道,摇头白了一眼周小祺。

周小祺噘起了嘴,泄气地说道:“那……这个野湖女尸呢?不能从这方面下手调查吗?”

“女尸身份还没确定,而且已经排除了和老太太的关系,查什么呢?你不要想当然了,警察断案,不可能按照你们的剧本来啊!”

韩夜生有些不耐烦,转身就向办公楼走去,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指着周小祺的鼻子说道:“不要乱写!”

周小祺吐吐舌头做了鬼脸,心想,我要写,也得有的写,什么进展都没有。

回到车里,周小祺攥着方向盘,回想起第一次看到老太太时的眼神,心里愈发觉得不寒而栗。她有预感,老太太肯定有秘密,亟待她去深挖。

凭借着死缠烂打的功夫,周小祺终于从韩夜生那里打听到了老太太的住址。她的家在一个偏远的农村,这次进城,是住在外甥家。

周小祺来到那个小区门口,继续守株待兔的工作。她猜测老太太必然不会在外甥家长住,今天应该就会离开。

果不其然,过了晚饭的时间,就看到老太太拎着一个破旧的黑包,走出小区门口。

周小祺赶紧下车拦住。老太太吃了一惊,微微抬起头,眯着眼睛斜睨着周小祺,细细地打量着周小祺的样貌。

“大娘,还记得我吗?在公安局门口我们遇见过的。”周小祺笑眯眯地说道。

“不记得。”老太太冷冷地说着,就要绕过周小祺离开,但是眼睛还死死盯着周小祺。

“我是记者,就是想问您几个问题。”周小祺又赶紧拦下老太太。

“我什么都不知道。”老太太依旧决然地回绝,绕过周小祺,脚步也加快了。

周小祺快步跟上,提高声调,对老太太的背影说道:“我知道您女儿的下落。”

老太太立刻停下脚步,紧张地四处张望了一番,转身瞪着周小祺,那眼神满是防备,小声说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可以帮您找到您的女儿。”周小祺换了一个说法,微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车,“我们车上说。”

老太太微低下头,眼睛向四周转了一圈,跟着周小祺走到车旁,坐进了副驾驶的位置。

“你知道我的孩子在哪儿?”老太太还没落座,就低声问道。

“大娘您贵姓啊?”周小祺没有理会,反问老太太。

“我问你,你知道我的孩子在哪儿?”老太太瞪大了眼睛,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道。

周小祺有些被老太太的表情吓到了,但还是故作镇定,微笑着说道:“大娘,我说我可以帮您找到您的女儿,但是您得给我提供足够的信息,我才能帮您啊。”

“你骗我?”老太太眯起眼睛看着周小祺。

“我没骗您,我说了我可以帮您,但是首先您得信任我,我才能帮您啊。您现在连名字都不告诉我,我怎么帮您?”周小祺无辜地说道。

老太太盯着周小祺的脸,一时没有说话。

周小祺也盯着老太太的眼睛问道:“您女儿是不是已经死了?”

老太太脸部肌肉微微动了动,轻声问道:“你胡说什么?你到底知道不知道?”

周小祺看着老太太脸上微弱的表情变化,撇撇嘴说:“我也不确定。”

老太太立刻恼羞成怒,恶狠狠地瞪了周小祺一眼,打开门下了车。

周小祺赶紧拿出手机偷拍了几张照片,虽然有些模糊,但是依稀能分辨出老太太的样子。

第二天,周小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找到了老太太所住的村庄。她没想到在她生活了这么久的城市周围还有这样偏远落后的地方,连导航都找不到,下车问了好几次路才找到具体方位。

村庄不仅难找,道路还格外难走,有些地方连油漆路都没有。幸好近几天没有下雨,一路走来只是尘土飞扬。

走过一条长长的田间小路,周小祺感觉她的小车都要在土坑间颠簸散架了,终于找到了那座村庄。

村子里的房屋都是砖房,偶尔还能看到几间土屋,多半也没人居住了。村子很冷清,只有几个老人靠着南墙晒太阳,还有些家禽和野狗到处闲庭信步般地溜达。

周小祺向老人们打听村委会的位置,不费多少工夫,就找到了村主任的家中。

“是记者啊?欢迎欢迎,打听人?可以,我打小在这村子里长大,人我都熟!”村主任是个将近五十的中年男人,黝黑的脸庞写满朴实,一笑露出一口的烟渍牙。

“那真是太好了,您看看,认识这个人吗?”周小祺拿出手机递给村主任看了看。

村主任眯着眼睛,把手机举出一臂之外。看了一会儿,又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副眼镜戴上,仔细看了看,才慢悠悠开口。

“你这照片不太清楚啊,我看着像大川他娘。嗯,应该是,大川他娘,林寡妇!没错,是她。”说完,把手机递回给周小祺。

“她本名叫什么啊?”周小祺说着拿出本子。

“本名叫林桂枝,是从外地嫁过来的。守寡20多年了,村里都管她叫林寡妇。”

“您对她家的情况了解吗?您说的那个大川,是她的孩子吗?”

“对啊,崔学川嘛,她儿子。今年应该也有20多岁了吧,常年在外面打工,真是,有好几年没回来了。”村主任说着惋惜地摇摇头。

“那她女儿呢?”

“女儿?谁的女儿?大川还单身吧,没听说结婚了呀。”村主任惊讶地说道。

“不是,我是说林桂枝的女儿。”

“林桂枝?她就一个儿子,我没听说她有女儿啊!”村主任说着,叉着腰,仰着头回忆起来,两眉间的沟壑更深了。

“没有女儿?您是说,林桂枝,她只有一个儿子?”周小祺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

“没有啊,这个林桂枝啊,也是个苦命人。从外地嫁到我们村,好几年要不上孩子,后来断断续续怀了几次,不是胎死腹中,就是生下来养不活,直到四十多岁才有了大川。结果怀孕6个多月的时候,她男人车祸死了,后来生下大川,就娘俩相依为命。”

村主任说完,警惕地看了周小祺一眼,问道:“你打听她干什么啊?”

“哦……”周小祺突然被问了一句,有些慌,随口答道,“我们公司正在搞一个孤寡老人的调查,对一些典型人物可能会有一些慰问金。现在是前期调研,听说了林大妈的事,所以来问问。”

“我看还是算了吧!”村主任摆摆手,说道,“自从她男人死后啊,这林寡妇就性情大变了。以前虽然也不爱热闹,不爱说话,但脾气还过得去。后来不行了,古怪得很,跟谁都横,说不了两句就开骂,跟谁都跟防贼一样。

“村里看她可怜,几次要把低保户啊、贫困户的名额给她,硬是不要,还骂街。后来就没人愿意搭理她了,我看您也少蹚这摊浑水得好!”

“嗯,好的,我会考虑您的建议。那您是不是从来没有听说过林大妈有女儿的事?”

“这个真没有,她就只有大川啊。一个寡妇,跟谁生女儿啊,这咱可不敢乱说。”村主任憨笑道。

正说着,走进一个老太太。一头银发,佝偻的身材,看样子应该有七十多了,正端着一盘瓜子笑容可掬地走进来。

“听说来客人了,你也不知道招待。”老太太对着村主任埋怨道。

“你看我,记者你喝点茶水吧?”村主任说着便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大碗,不顾周小祺的阻拦,坚持要给她倒茶。

老太太也抓起一把瓜子就往周小祺的手里塞,周小祺被这热情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我妈,你也可以问问她,她从结婚到现在在村里住了50年了。”村主任抓起一把瓜子嗑了起来。

周小祺点点头,转身对老太太问道:“林桂枝您认识吧?”

“认识,桂枝当然认识。”

“您知道她有女儿的事吗?”

“女儿?没有,只有一个儿子,叫大川嘛,大胖小子。怀大川的时候,她的肚子就格外大,我们还都以为是双胎呢。”说着,老太太咯咯笑了起来,露出“漏洞百出”的一排牙齿。

“双胎的肚子……”周小祺喃喃自语道,继续问道,“那除了生大川的时候,您还见她肚子大过吗?”

“没有,就是生大川前,怀过那么几次,孩子都没养起来。”老太太惋惜地叹了几口气。

“那林大妈是不是一直在咱村里生活,有没有离开过?”

“就是怀着大川的时候,她男人车祸死了,她回了趟娘家,后来在娘家生了大川,又回来了,别的时候再没离开过。”老太太说着,把一颗瓜子塞进腮帮子里嗑了起来。

周小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村主任的家。

村主任和他母亲一直把周小祺送到道边上,嘴里还一直要留周小祺吃午饭。

周小祺一边推辞着,一边走到车边上,才发现自己的车被泼上了臭烘烘的大粪,黑黄的黏稠液体顺着车壁滴答到地上。虽然天气还凉,但还是有一两只苍蝇围转着。

“哎呀!这谁干的?哪个混蛋小子?”村主任狠狠跺了一下脚,龇着牙大骂道。

“没事的,麻烦您给端盆水来冲洗一下吧!”周小祺忍住恶心,对村主任说道。

村主任叹口气,摇着头,气呼呼地转身回家端来几盆水。帮着周小祺将车上的粪便冲洗干净了,嘴上还不住地道歉。

返程的路上,周小祺一边忍受着残留的恶臭,一边思考着关于林桂枝的种种。

她可以肯定是林桂枝向她的车泼了粪。她肯定是认出了周小祺的车,知道她来调查她,以此来泄愤或者……是警告?周小祺想不明白。

不过,她越是这样愤怒,越是证明她心里有鬼,可那到底是什么鬼呢?

周小祺有预感,答案肯定就在她生产的那段时间里。但是她当时是在娘家生的,而村里的人都只知道她是来自相邻的丁西县,却不知道具体的地址。这么大一个县,无异于大海捞针,只能再想别的办法。

韩夜生那边进展得也很不错,很快查出了野湖女尸的身份。

“外地人?怎么查到的?”茶馆里,周小祺迫不及待地问道,殷勤地给韩夜生倒了杯毛尖。

“本地的失踪人口中找不到,我们就考虑是不是外来人口。但是外来人口太多了,一时难以下手。

“但我们市里的外来人口大多来自周边的几个县市区,特别是年轻人,来这边打工的很多,所以就联系周边几个县市的公安局。最终排查出了女尸的身份。”大概是有了新进展,韩夜生心情格外好。

“那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人?”

“死者名叫邱笑笑,21岁,丁西县人。高中毕业就来到我们市里打工,兜兜转转很多地方。今年春节照例应该回家过年,但是家里却始终联系不上,父母一直在寻找,都没有找到。

“据她的父母说,在春节之前就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和家中联系了。但是因为平时就很少联络,所以一开始没当回事。

“算起来,失踪时间和死亡时间基本相符,DNA对比也显示,死者就是邱笑笑,现在就顺着这条线去找凶手。”韩夜生两个手指捏着小茶盅一饮而尽,平时大杯喝水喝惯了,这样扭捏着喝茶让他很不自在,也完全品不出茶的好坏。

“那她之前是在哪里打工,住在哪里,查清楚了吗?”周小祺赶紧给韩夜生添上茶。

“邱笑笑和家里的关系一般,除了每隔一两个月给家里打钱之外,很少和家里联系。她父母一直以为她在一家饭店打工,但是我们去问过,她早在去年年初就已经辞职了。至于住在哪里,她的父母也不知道。”

“自己的女儿出来工作,连干什么、住在哪儿都不知道,我猜邱笑笑肯定有个弟弟!”周小祺语带嘲讽地说道。

“嗯,猜对了,两个姐姐一个弟弟,典型的重男轻女家庭。作为老三,也最不受家人关注。但是邱笑笑在失踪前一直固定给家中打钱,说明她有固定的工作,现在就是要找出,她生前的踪迹。”

“20岁出头的农村姑娘,没有学历没有一技之长,能在我们这里找的工作,无非就是在饭店做服务员,或者到电子厂、棉纺厂之类的地方当工人。她之前做服务员,会不会继续找了其他饭店当服务员啊?”

“不会,我们找到她之前工作的饭店。有和她同住的女孩说,邱笑笑脾气不太好,经常和客人、经理发生冲突,她辞职之前就明确表示不愿再做服务员了。”

韩夜生又喝了一杯茶,继续说道:“我们在她的呼吸系统里发现一些棉纤维,之前是怀疑有人用棉布之类的捂住了她的鼻口导致的。你刚才一说棉纺厂倒是提醒我了,她有可能是在那里工作。”

“她是被人闷死的吗?”

“不,应该是击打头部致死的。原本我们以为是先闷晕了,再砸死的,现在看来,有可能是一击致命。”

“那凶手力气应该很大啊,看来是个男人。”

“或者是个力气很大的女人。”韩夜生补充道。

“那你们还不赶紧去查,还喝茶!”周小祺着急地说道。

“大姐,是你死乞白赖叫我来喝茶的,而且现在是晚上10点,要查也得是明天啊。你以为我们很轻松,等会儿回去还得写报告呢。”想到写报告,韩夜生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哦哦,我忘了,那咱赶紧撤吧。注意休息啊。”周小祺关心地说完,有些羞赧地干咳了一下。

花城一共有五家大型棉纺厂,还有无数类似的小工厂和小作坊,要在其中找一个人也要颇费些力气。

周小祺想,既然邱笑笑生前能固定给家人打钱,说明工资水平应该不低,而且公司经营得也不错,现在许多工厂都很难按月发放工资了。

这么一排除,周小祺很快就锁定了其中两家大型的棉纺厂,第二天一早就去展开调查了。

“邱笑笑?有这么个人,去年12月中旬就辞职了。”其中一家棉纺厂的车间主任说道。

“12月中旬辞职了?是自己辞职的,还是突然就不来上班了?”周小祺问道。

“自己辞职的。年底了不好招人,一般都是过了春节比较好招人,我就劝她再等等,还说春节会有奖金,就是不听。她一走可好,搞得人心涣散,又断断续续走了好几个,你说气人不气人。”车间主任压着两条眉毛,似乎还在生气。

“那您知道她为什么辞职吗?”

“她说回家订婚,我看不一定,订婚就一两天的事,请假不就行了,还非要辞职。”主任歪着头,鼻子一张一合哼着粗气。

“她被人杀死了,您知道吗?”周小祺试探着问道。

主任立刻收起愤怒,转为惊讶,继而又有些尴尬,吞吐地说道:“不……不知道啊,什么时候的事啊?为什么啊?”

周小祺忍不住笑了一下,说道:“我也是来了解情况的,她在这里有没有得罪什么人,或者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

“没、没有吧……她们都是女同志,我平时接触得很少……”主任兴许是觉得说了死人的坏话有些后怕,窘迫地挠了挠头,接着问道,“你是警察吗?”

“哦,不是,我是记者。既然您不清楚,我就再问问别人。”

周小祺朝车间里望了望,一排排机器正热火朝天地运转着,发出轰隆隆的响声。

机器后面整齐地坐着一排戴着白帽子、穿着蓝制服的女工们,都用打量的眼光看着她。每个人的眼神里都透着猎奇的光,似乎有着千言万语要对她讲。

“哎,你是记者啊?”离她最近的一个圆脸女孩叫住她。

“是啊,你认识邱笑笑吗?”周小祺凑近了些,笑着问道。

圆脸女孩将口罩摘到下巴上,环顾了下四周,神秘兮兮地对她说道:“认识,我跟她住在一个宿舍的。”说完,她手向里弯曲了两下,示意她靠近些。

周小祺赶紧弯下身子,凑到她的身边,圆脸女孩附在她的耳边小声说道:“我跟你讲啊,邱笑笑是同性恋。”

周小祺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看着圆脸女孩。女孩也瞪圆了眼睛,坚定地点点头,她身旁坐着的几个女孩也跟着抿嘴笑了起来。

“你怎么这么确定?”

“当然确定,她处的那个对象,就是我们这儿的。”圆脸女孩小声说道。

“是谁?”

“也辞职了,邱笑笑辞职不久,那人也辞职了,叫崔雪川。”

周小祺听到名字,心中一动,问道:“崔雪川是女的?”

圆脸女孩翻了个白眼,说道:“废话,要不然怎么能说她是同性恋呢。”

“崔雪川是哪里人?”周小祺继续问道。

圆脸女孩眼睛向上瞟了一眼,立刻正襟危坐起来,眼睛回到了手头的工作上。

周小祺回头一望,看到车间主任正一脸假笑地看着她。

“这位记者,不知道问得怎么样了?”

“还可以,我能看一下邱笑笑和崔雪川的档案吗?”

“这个嘛,恐怕不太方便。”车间主任依旧一脸的假笑。

周小祺看出车间主任不愿配合,便从棉纺厂离开了,赶紧打电话给韩夜生,告知了自己刚刚调查的结果。后面的工作就交给他们警察来做了,但是周小祺心里多少已经知道答案了。

韩夜生很快有了回音。

崔雪川和邱笑笑都是丁西县人,两人在棉纺厂相遇后关系越来越好,渐渐超出了普通朋友的关系。

崔雪川平时有些大大咧咧,对于同性恋这件事毫不掩饰,但是邱笑笑似乎有些在意身边人的看法,渐渐地两人有了龃龉,邱笑笑便瞒着崔雪川辞职了。崔雪川面对邱笑笑的突然离去,很是愤怒,跟着也辞了职,很有可能因爱生恨,杀了邱笑笑。

“那现在崔雪川是最大的嫌疑人咯?”周小祺问道。

“没错,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找到崔雪川。”

“我知道上哪儿去找,有个人肯定知道她的下落。”

“谁?”

“林桂枝,就是去公安局认尸的那个老太太。”

“她?你不是说她只有儿子,没有女儿吗?”

林桂枝一生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悔恨。后悔远嫁而来,找了个老实汉子,一辈子只知道听他娘的话,后悔自己太过软弱,任凭他娘指东就不敢向西。

她和崔富贵结婚三五年始终没要上孩子,好不容易怀孕了,肚子也渐渐隆起。林桂枝满心的欢喜,期待着孩子的降临。

可是她那个婆婆却每天斜着眼睛看着她的肚子,眼神里像是能射出刀子。

林桂枝心里不对劲,慢慢才从她男人嘴里问出来,是她婆婆看着肚子的形状还有她的饮食习惯,觉得是个女孩,所以心有不满。

女孩是不如男孩,但总比没有强吧。林桂枝心有愧意,但也没放在心上,心想大不了多生几个。

可是没想到,她婆婆不知从哪里得来了滑胎的方子,骗她喝了下去。

她的第一个孩子就这么没了……她哭,没日没夜地哭,不吃不喝,每天就躺在床上对着她婆婆的窗户破口大骂。可是再骂又能怎样,孩子已经没了。

过了几日,她婆婆终于露了面,端着一小碗小米粥,劝慰她,“丫头片子生下来有什么用,就是吃干饭。日子本来就紧巴巴的,再给人家的媳妇喂口粮,不值当的。你看老杨家先养了俩闺女,穷得叮当响,好容易有了小子,都养不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没了这个,咱再要。我找人算过,第二个准是小子!”

林桂枝听着婆婆的话,觉得有道理,又觉得没道理。哭哭啼啼几天,渐渐也就忘了这心结。

隔了没有一年,她又怀孕了。可惜,不知是因为上次滑胎伤了身子没有养好,还是她婆婆又搞了什么猫腻,肚子还没起来,孩子就掉了。

又过了几年,林桂枝才安安生生养大了肚子。她婆婆看着她尖尖的肚子,喜笑颜开,每天给她做醋溜汤喝,认准了她这胎是男孩。

终于孩子生下来了,林桂枝看着产婆把孩子交到她婆婆手里,说了一句,“是女孩。”她婆婆的脸立刻冷了下来,身体微微颤抖,险些把孩子扔在地上。

林桂枝自己抱过孩子,心里一阵翻腾。看着孩子的脸,爱也不是,恨也不是,就那么轻轻地抱着。

大概是心里太过委屈,林桂枝的乳汁一直下不来,孩子饿得哇哇直哭。她毫无办法,只能看着她婆婆一口一口给孩子喂白水。

“有一个白吃食的还不够,哪有米给这赔钱货吃,喝水就行了!”

林桂枝忍下眼泪,只能将自己的米粥匀一两口给孩子。可是自己喝一碗粥尚且不够,已经饿得眼冒金星,何况这刚出生的婴孩。

没出满月,这孩子就面色蜡黄,连哭都没有力气了,最终还是没能养活。

从那之后,林桂枝有些死心了。与其一次次地希望、失望、绝望,倒不如彻底断了这个念想。

可她婆婆不死心啊,眼看着她年纪越来越大,肚子却越来越平,终于坐不住了。各种补药、中药地喂她,恨不能给她的肚子里塞一个男孩进去。

只是,孙子没有盼到,她婆婆倒是先走了。自那以后,林桂枝的心里才舒了口气,多年前的期盼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这时候,她已经快40岁了。

41岁那年,她真的怀孕了。她满心欢喜地、小心翼翼地养着这个小生命,不管它是男是女,她都要给它最安生的一辈子。

然后她就做了那件又让她后悔半生的决定,就是让崔富贵去城里打工。

从一怀孕,她就央告着让他去挣钱。崔富贵心里发怵,但是又禁不起她的软磨硬泡,就点了头,每天跟着进城的拖拉机去城里做苦工。

那天雪下得很厚,崔富贵本来不想去,可林桂枝觉得,别人都能去,你怎么就去不得,还是把他打发出了门。

结果那天,拖拉机载着十几号人翻了车,只有崔富贵被砸中了脑袋,没能回来。

林桂枝捧着七个月大的肚子,茫茫然不知所措,只是在心里一遍遍念着后悔。

走投无路,林桂枝回了娘家。她年迈的娘看着大腹便便的女儿,深深叹了口气。

“要是个儿子还好,要是个闺女,你可怎么办啊?”

“闺女怎么了?”

“要是闺女,不就等着让人欺负、让人瞧不起?一个家里没个男人,谁给你顶门户?你姨姥姥不就是个例子?生了两个闺女,男人一死,人家偷割她家的粮食,她都不敢吱声。”

林桂枝沉默了,她抚摸着圆圆的肚皮,心里默默祈祷着,一定要是个儿子。

天不遂人愿,林桂枝这一胎终究还是个女儿。

林桂枝看着女儿粉嫩的小脸,哭成了泪人。想起她娘的话,想起她的姨姥姥,心里冷如冰窖。

然后她就做了让她后半生更后悔的事,可这件事,对当时的她来说,似乎是非做不可的。

——

崔雪川这个名字,是她给自己取的。13岁以前,她叫崔学川。

13岁以前,她一直不确定自己是男是女。她母亲坚称她是男孩,给她剪贴着头皮的短发,给她穿肥肥大大、粗糙难看的衣服,带着她做只有男孩才做的粗重的农活。

她也一度以为自己就是男孩。她像男孩一样打鸟、打兔子,像男孩一样打架、骂人,也像男孩一样每天把自己滚成个泥人。

但是她有时也会想和女孩一起跳皮筋,可她一跟女孩凑近乎,她母亲就会毒打她一顿。

即便是和男孩玩,她母亲也并不支持。

“别老跟那些坏小子玩,别让他们碰你身上,更不许跟他们去河里洗澡,不然打断你的腿。”

她母亲总爱打她,打她最严重的一次是她7岁那年,因为她说了一句“我怎么跟小强他们不一样,我为啥不长小鸡鸡呢”。

她母亲于是死死地打了她一顿,让她再不许跟别的孩子出去玩。那一次,她身上的淤青好几日下不去,睡觉的时候都不敢翻身。

那一次挨打让她恍惚间突然明白过来,也许自己根本不是男孩,而是女孩。但是母亲希望她是男孩,所以她才要做男孩。

为了让母亲高兴,她再也没有说过类似的话,也再没有提过关于女孩的话题。

只要不被人发现自己没有小鸡鸡,自己就是个男孩。只要自己是个男孩,母亲就会高兴,就不会打自己。

所以从7岁开始,她渐渐学会了远离人群,学会了自己玩耍。

上了学,母亲管得更加严格了,不许她在学校上厕所,每天都盯着她上完厕所才肯让她去上学。每天都最早在门口等着她放学,每到体育课,她就在操场边盯着她。

学校里的人都知道她有个古怪的母亲,没有人愿意亲近她,老师也对她不闻不问。

她以为这样,她就能安安心心当个男孩。直到13岁的那个晚上,她的屁股下面突然涌出温热黏腻的液体,她打开灯,是一摊血。她吓了一跳,赶紧叫来母亲。

母亲看着红艳艳的一摊血,脸色格外难看。似乎无措,又似乎悔恨,更似乎愤怒不知所向。

她怔怔地看着母亲,不敢言语。

天一亮,母亲就给她退了学,然后把她送到了丁西县的舅舅家,找了一家小作坊当了童工。对外宣称,儿子出去打工挣钱了。

这一走,崔雪川终于做回了女孩,也换了名字。这一走,不知不觉,10年过去了。

10年来,崔雪川极少回家,每次回来都要打扮成男人的样子,匆匆地来,匆匆地走。但是她厌恶了这种匆匆,厌恶了这种伪装,她已经确切地知道,自己是女人。

但是她不能明确的,是自己喜不喜欢男人。十八九岁的时候,她也试着交过男朋友,可是跟每一个男人相处时,都让她想起那些年作为男孩的自己,她越来越抵触,越来越厌恶,厌恶自己,厌恶男人。

终于,她深切地明白了自己,她是女人,也爱女人。她爱女人的清朗笑声,爱女人的婀娜多姿,爱女人的娇俏蛮横。她觉得女人的一切都那么可爱,而自己怎么也做不来。

邱笑笑是她第一个正式交往的女生,之前的女生,一到了这一步就躲她远远的了。

但是邱笑笑没有,没有拒绝,也没有躲闪,而是欣然接受了她的爱意。

这对崔雪川来说,是天大的恩赐。她本以为自己注定要孤独一生,与爱情绝缘,却没有想到会遇见邱笑笑。

只可惜,爱情不过镜花水月。半年过去,她和邱笑笑的爱情也逐渐降温。

对邱笑笑来说,和女生的爱情只是一次好奇的尝试。崔雪川视若生命的爱情,对她来说,其实只是一场猎奇。

面对崔雪川的纠缠,邱笑笑厌倦了,于是决绝而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这对崔雪川无疑是晴天霹雳,她立刻辞职,开始到处找寻邱笑笑。哪怕得到的是她早就预料到的拒绝或者冷漠,她也要当面和她诉说清楚。

可是当她看到邱笑笑和一个男人相互依偎、脉脉对视的那一刻,她只觉得翻江倒海般的恶心。恶心之后便是愤怒,那是自己一颗玲珑心被捏烂了、踩碎了的愤怒。

这愤怒足以毁了邱笑笑,毁了她自己。

那天她追踪到邱笑笑的住处,她们争执到深夜。邱笑笑语出不逊,她拽住她的头发就朝桌角撞去。她使出了浑身的力气,以至于,后来她瘫坐在地,看着邱笑笑无神而惊恐的眼神,瑟瑟发抖、气力全无。

她将邱笑笑的尸体沉入了野湖之中,随后便陷入巨大的虚无里。她站在野草和寒风中,看着渐渐归于平静的湖面,不知何去何从。她能想到唯一的人,就是她的母亲。

那个毁了她一生的母亲,是她最后的依靠。

母亲没有再打她,甚至没有怪罪她,只是抱着她的头,喃喃地说,是自己错了,打从开始就错了……

韩夜生和同事连夜审问林桂枝,终于在她的嘴中撬出了崔雪川的下落。

将崔雪川捉拿归案的那一天,周小祺也去了现场。看着那个留着齐耳短发,一脸英气的女孩,没有她母亲的咄咄逼人,反而在眼角处带着些柔弱,心里不免有些黯然。

“你怎么那么确定林桂枝跟野湖女尸案有关,还猜出她把女儿当儿子养?”忙完之后,韩夜生问周小祺。

“一开始我只是觉得奇怪,女儿失踪了为什么不报失踪人口?面对有可能是自己女儿的尸体,也格外平静。我猜要么是她自己杀的女儿,要么她早就知道那不是她女儿。

“我后来去找她,从话里听出来,她知道自己的孩子根本没有死,那为什么要去认尸呢?而且她很怕别人调查她孩子,我去他们村里调查,还被她泼了粪。棉纺厂的女工一说崔雪川这个名字,我立刻联想到林桂枝的儿子,崔学川。

“我原本以为他们是孪生兄妹,也没想到她是把女儿当儿子养了,崔雪川和崔学川根本就是一个人。但无论如何,她肯定是为了包庇她的女儿。她去认尸,一是帮她女儿了解情况,二就是为了掩人耳目,转移警方的视线。”

韩夜生点了点头,清清嗓子说道:“看来你的直觉有时候还真挺准的。”

周小祺听出其中的揶揄,翻了个白眼说道:“什么直觉,不仅是直觉,还有推理,是智慧,好吗?”

韩夜生笑了笑,没有反驳,周小祺也跟着笑了起来。

野湖女尸案终于告破,周小祺的心里却隐约多出一个疙瘩。在太平盛世的角落里,还有许许多多的女性在遭受着莫须有的迫害,而且这迫害还是代代相传的。

她在“小七说事”的公众号里,写下了自己的疑问——明明自己就是重男轻女的受害者,为何还要以此再去伤害下一代人呢?

编者注:本文为“七夜谈”系列文,单篇独立故事,全系列暗含主线。点击《七夜谈》收看全部精彩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