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中旬，学校暑假刚放，丁芮便决定带两岁儿子威威回娘家。大女儿丁小蓓眼看着下学期就要进入初三，成绩却一直在中下游，父亲又在电话里说，进入青春期后，丁小蓓越来越不听话了。丁芮听了心中越发焦急。

丁小蓓是丁芮第一段婚姻的孩子，从她出生便一直由丁芮的父母带着，丁芮对她一直有亏欠。现在她与龚信诚结婚三年，生了儿子威威，在新家庭的地位基本稳定了，也才能腾出多些的时间和精力关注女儿的成长。比如这次暑假，她便打算在娘家多待一段时间，与女儿培养培养感情，也让自己这双同母异父的儿女多相处。

回娘家小住的事，丁芮一早就已与丈夫龚信诚商量了，他满口答应。但那日一大早公司有会，需他这个副总主持，他走不开，照例派了司机送母子俩。

下午五点，沃尔沃开进蓝城福安小区。父亲丁胜利早在楼下候着了。他笑眯眯地朝外孙张开双手，威威奶声奶气的叫着外公，扑进老人怀里。司机小跑着将后备箱大包小包的东西搬上楼，丁胜利招呼让他喝口水，他笑着摆手。

小区邻居买菜回来，见丁胜利的女儿这么体面的回娘家，都围上来笑呵呵的聊天。

正说着话，只见四五个孩子骑着自行车从小区的人行道冲出来，后面追着小区保安。

“喂喂，你们这些孩子，说了共享单车不能进小区，还不快出去。”

他的吆喝却引起这些青春期男生女生的一阵哄笑。丁芮看见领头的正是丁小蓓，一个学期未见，她已经变得丁芮都认不出来了。披肩短发胡乱扎成丸子状，额角碎发挑染了三种颜色，脸上化着妆，红殷殷的嘴唇大嚼着口香糖，手指甲是黑色，左肩从一字领T恤露出来，下身是破洞牛仔短裤和运动鞋。

丁芮蹙眉。

丁胜利朝丁小蓓招手，“蓓蓓过来，你妈妈回来了。”

丁小蓓顺手将共享单车推到地上，嚼着口香糖，懒洋洋的走过来。

“说了妈妈今天回来，你忘了？”丁胜利拢了拢外孙女的衣领，尽量遮住她的肩膀。

楼下人来人往，丁芮忍住没说，“爸，我们上去吧。”她抱着威威上楼。

丁胜利家在三楼，三室，陈设简单，仅供日常所用。两年前，蓝城北郊拆迁，丁芮家的小楼恰在拆迁范围，所以丁胜利暂时租住在福安小区。

门虚掩着，想是刚才司机搬东西上楼忘了锁。丁芮心里一紧，以往许多次，患阿兹海默病的母亲就是这般，趁家里没人溜出去的，急得一家上下都要疯掉。

丁芮立即推开门，四处望了望，又去小卧室。母亲在床上睡着，鼾声沉着。丁芮的心才落了地。

已经快六点了，威威嚷饿，该做晚饭了。丁芮将威威抱进丁小蓓的房间，“小蓓，看着弟弟点，妈妈做饭。”

丁小蓓带着耳机，头也没回。倒是威威，踢踏着小脚走过去，抱住姐姐的胳膊。小蓓胳膊稍用力一拐，甩开他的手，威威脚下踉跄，差点摔倒，他望着妈妈，小嘴一撇，眼看要哭了。

丁芮心中窝火，正要进屋教训丁小蓓，胳膊却被父亲拽住了。父亲朝她递眼色。

丁芮跟着父亲到厨房，他一面从冰箱取菜，一面絮絮说：“孩子们多待待就好了，你少添乱。”

丁芮将不锈钢水瓢磕在灶台上，“她啥时候变成这样的？你看她那头发，跟谁学的？”

丁胜利瞟她一眼，“你对蓓蓓有对威威一半的耐心就好了。”

丁芮抿嘴择菜，不再说话。父亲说到节骨眼了。

丁小蓓还在丁芮肚子四个月大时，丁芮前夫树枫不但好吃懒做还数次出轨，丁芮无法忍受，两人因此离婚，但丁芮觉得孩子无辜，坚决生下了小蓓。

单身妈妈的艰辛也是从那时开始的，不但养女儿的生活费成问题，还要承受周遭的流言蜚语，又加丁小蓓的眉眼像极树枫，丁芮每次看见她，都会想起从前那段极为糟糕、狼狈的日子。她不得不承认，她打心底不是很喜欢这个女儿。

吃饭时，苏蓓去房里叫母亲，她却仍睡着。丁胜利叹气，“应是安神药吃的，让她睡吧。她睡着了大家都省心。”

过去十年，母亲逐步丧失了记忆和生活自理能力，一直都是丁胜利悉心照料。丁芮对此也是愧疚难当，便不再说什么。

一家四口沉默着吃饭。丁胜利一面被汤烫得撮了嘴，一面瞅时间。

“爸爸，您有事？”丁芮问。

“外公您是不是又要出门约会啊？”小蓓笑嘻嘻的。她和外公感情最好。

丁胜利拿筷子打了一下外孙女的头，“你吃你的饭。”接着他又有些发窘，“前段时间感觉腰不得劲，便跟着大家伙一起跳广场舞。”

丁芮忽地眼圈红了，这么多年父亲围着母亲和小蓓团团转，她竟也忽略了父亲也需要朋友、散心的。

“那您快去，多和朋友待会，家里不用管了，有我呢。”丁芮忙说。

收拾了碗筷，丁芮又去母亲卧室门口瞅了一眼，她仍像先前那么睡着，姿势都没变。丁芮叹口气，移步到女儿房间，终于有时间和女儿聊聊天了。

但小蓓并不买她的账，她起初假装写作业，听丁芮说着些“妈妈也是不得已”之类的话，渐渐烦了，从抽屉摸出手机玩游戏。丁芮目测那手机市价也得五千块，心里一惊。

“小蓓，手机哪来的？”丁芮神色由之前的小心变得严肃。

“我爸给买的。”小蓓故意把“爸”字拖得很长。

往事浮上丁芮心头，她被树枫摔到地上眉角在茶几磕破留下的伤疤开始隐隐作痛。“他……他为什么找你？”丁芮竭力按捺语气中的怨恨和厌恶。

“瞧你。”小蓓嘲讽地望向母亲，又阴阳怪气的拖长声音，“他是我爸啊，我见他需要理由吗？”

“以后不准再见他了，他……”丁芮绞着双手，不知该怎么向小蓓说起她的父亲。

“为什么不？”小蓓冷笑着打断，“我倒觉得我爸挺好，至少我跟人打架时他会帮我，比某些人强多了。”

“某些人”丁芮沮丧的回到客厅，发现威威已经在玩具堆里睡着了。丁芮讶异，平时威威睡前是一定要听她讲故事的，不然绝不肯睡。

许是今天累了吧。丁芮抱着儿子回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