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记耳光后，丁芮的情绪比先前冷静了许多。她隐隐感觉手指尖刺疼，刚才气火攻心，打女儿巴掌时她用了很大的力道。儿子在自己怀里抽泣着，眼皮渐渐垂下。丁芮站在卧室外的过道里，一面轻拍着儿子的背，一面听着客厅的声响。片刻后，儿子睡着了，丁芮将他放在床上，来到客厅。

在丁胜利的安抚下，丁小蓓的抽噎也渐渐止住了。看见母亲，丁小蓓怨毒的剜了她一眼，抬手使劲擦了一把泪，便将脸别向另一处。瞧着女儿脸上的手指印，丁芮心里刺痛，愧疚不已。

“蓓蓓，妈妈看一下。”丁芮弯腰要去摸丁小蓓的脸，丁小蓓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丁芮又迎上去，“蓓蓓，妈妈错了。妈妈进门听见弟弟在哭，一时着急……你原谅妈妈好吗？”

丁小蓓嘴唇动了动，却没像以往那样与母亲针锋相对，拿那些她学到的刻薄话怼她。她望着自己的母亲，眼神不再怨恨，变得陌生而平静。

丁胜利拿着冰袋从厨房走出来，丁小蓓迎过去，“外公。”她轻轻叫了一声，眼泪又涌出来。

丁胜利亲昵地将冰袋贴在外孙女脸上，“蓓蓓，去睡吧。”

丁小蓓点头，转身进房，丁胜利又冲着她的背影喊道：“多敷一一会啊，明早别让你爸瞧见。”

丁芮瞪大了眼睛。丁胜利像没看见她，转身去帮母亲洗漱。刚才家里爆发的这场战争，母亲视若无睹，自顾自打盹，此时才十点，她又快睡着了。丁芮不好再多说什么。

一夜无眠，丁芮辗转了半宿，才在天快亮的时候睡着。等她一觉醒来，已经九点了。丁芮赶紧起床，因心中愧疚，她准备给女儿做点好吃的。

父亲已经在厨房忙开了。丁芮忽地想起昨晚父亲的话，瞬间她感觉自己的拳头都攥住了，她迅速走了过去。

“爸，树枫啥时候开始见蓓蓓的，为啥你一直没跟我说这件事？”丁芮窝着火。在这个家里，在父亲和女儿面前，她忽然觉得自己成了外人。

丁胜利声音疲倦，想是昨夜也没睡好，“蓓蓓是我从小带着的，我一根手指头都舍不得碰她……”

“爸——”丁芮焦躁打断，“我在问树枫。”

丁胜利一面切着菜，一面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我记得有一晚，那雨大得啊都看不清人，蓓蓓发高烧，我抱着她下楼，等了半小时打不到一辆车，我又怕孩子淋了雨更加严重，只能把她抱回来，一晚上不停地设法给她降温，吓得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丁胜利停下手里的活，望着窗外，叹口气，声音颤巍巍的，“蓓蓓是个好孩子，她挺过来了，没落下什么毛病，不然我这个做外公的可该怎么办？”

“爸。”丁芮眼眶发红，哽咽着，“我知道这么些年您辛苦了……”

“以前蓓蓓在学校老遭别的孩子欺负，很多次脸被抓伤了，书包扯坏了，人家都嘲笑她没有爸爸没有妈妈，每次她问我她爸爸去哪了，我这个心里啊……”

“半年前，她爸爸来找她了。”丁胜利抹了一把老泪，“现在好了，她有爸爸了。”

丁芮捂住脸，低声啜泣。

丁胜利的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有些冷漠：“她爸昨晚打电话说今早来接她去他那住几天，我觉得这样也好，你也可以轻松一些。”

丁芮什么也说不出，她知道自己没有跟父亲争论的资格。再婚这几年，她一直没说起带女儿一起生活的事，父亲也从不问。在这个问题上，父女俩很默契。但这种默契仍是一根刺，不时会扎得人心里鲜血淋漓。

吃饭时，丁芮一个劲给丁小蓓夹菜，丁小蓓不拒绝，但一口也不吃，全都堆在碗边上，摞得老高，仿佛那些丁芮碰过的菜有毒。

洗碗时，丁胜利的手机响了，听声音是树枫打来的。丁芮赶紧解了围裙擦了手，“爸，我送蓓蓓下去吧。”

丁胜利默然点头，将丁小蓓的书包递给她。他又摸着外孙女的头，将她送到门口，反复叮咛道，“记得写作业啊，不能尽顾着玩，过两天外公去接你。”

丁小蓓抱着外公的腰，腻歪了一下，看也没看丁芮，径直跑下了楼。

小区门口，树枫靠着一辆外形炫酷的摩托车。丁小蓓欢快的跑过去，接了树枫手里的头盔，迫不及待的就要戴上，享受爸爸在电话里许诺的兜风。

丁芮来到摩托车前。

“丁芮，好久不见啊。”树枫一点也不意外，他满脸堆笑，像是见了多年老朋友。

“我们谈谈。”丁芮直视着树枫。刚开始知道丁小蓓在跟树枫见面时，她是抵触的，不愿意面对这件事，但早上看丁胜利的态度，她知道树枫和她的家人已经接触一段时间了。她必须出面了。

“好的。街角有个肯德基，我们去那坐坐。”树枫一面说，一面将丁小蓓拉到跟前，摘了她的头盔，“这会别戴，我们先去肯德基，想好你要吃什么。”

刚才吃饭丁小蓓一直磨蹭着等树枫，几乎没怎么吃，这会儿拉拉杂杂说了一堆自己要吃的，她每说一样食物名字，树枫就报出卡路里打趣她，父女俩显然已经很熟络了。丁芮心里酸溜溜的。丁小蓓从来没用这种热乎的口吻与她说过话。

肯德基。

树枫给了丁小蓓一百块，她自己点了餐、端着餐盘窝进远处的角落里，至始至终都没朝坐在窗边的丁芮看一眼。丁芮心里晃晃荡荡的，像是被盛夏骄阳给烤着了，漫漶着一种有气无力的忧伤和疲倦。自己当年拼了命也要生下的孩子，如今与她跟仇人一般，而当年不顾她娘俩死活的男人，只不过才出现半年，却成功俘获了女儿的感情。丁芮不由得眯了眼，第一次考虑这个问题：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树枫端着两杯咖啡过来，在丁芮对面坐下。除了发际线略略后移，眼角多了几丝皱纹，树枫的模样几乎没变，眯眼打量人的习惯也没变，爱说漂亮话讨女人开心的德性也没变。

“小芮，多年不见，你越发漂亮了。”树枫轻咂一下嘴，“有成熟女人的气质了。”

丁芮厌恶的瞥了他一眼，开门见山，“树枫，你想做什么？”

树枫温和的笑笑，很平和的原谅了丁芮这个奇怪的问题，“我是蓓蓓的爸爸，你说我想做什么。”

丁芮鄙夷地觑他一眼，“扯淡吧你，我会信你这些鬼话？这么多年你怎么没想起你还有个女儿？怎么没见你找我们？蓝城是大得你找不着，还是我们住在月球上？”

树枫撑在桌面的双手合十，抵住鼻尖，他垂下眼睑，上身往前倾，一副认错的神情，“小芮，我承认我以前很混蛋，这些年我也一直在反省……”

“反省了14年，才想起你有个女儿？”丁芮冷笑。

树枫也不生气，一直保持着微笑，“不管怎样我回来了，以后我会对我们的女儿负责的。”

“蓓蓓是我的女儿。”丁芮慢慢坐直，盯视着前夫，以一种他从未听过的强硬口吻道，“树枫，你能骗过我爸和蓓蓓，你骗不了我，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让你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