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肯德基出来，往家走时，丁芮浑身不得劲。刚刚分别时，丁芮刻意走到丁小蓓面前，抚住她的肩，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千言万语堵在心里，不知从何说起。这些年她和小蓓已经疏远很久了。

“蓓蓓，记得写作业，别老看手机。”最终她不痛不痒说了这么一句。

丁小蓓眼睛钉在手机上，直当没听见。

丁芮只得转向树枫，“别老让她玩手机。”

这是这次见面丁芮对他说的惟一一句和气话，树枫立即绽开笑颜，“放心，蓓蓓也是我的女儿。”

丁芮咬咬牙，但没说什么。

原打算去超市买点东西，但因担心威威，丁芮只得匆匆返回家中。

客厅里响着吹风的嗡嗡声，丁胜利正在给妻子吹头发。她很听话的坐在沙发，眯着眼，很享受的样子。一旁的地板上，威威正在一块蓝色地毡上爬来爬去，地毡上堆着他的玩具。

门口的丁芮瞅着眼前这一幕，紧蹙的眉头也舒展了。回家这几日，除了买菜做饭打扫卫生陪母亲遛弯，便是跟令她头疼的丁小蓓各种斗法，每天都感觉兵荒马乱，筋疲力尽。

“如果生活一直这么安详、顺利就好了。”这个念头忽地闪现在丁芮脑海，她满足的笑了笑，又随即意识到自己将女儿排除在这副温馨画面了。她赶紧摆摆头，甩掉这种可怕、自私的念头。

吹干了头发，丁胜利拿来一面小镜子对着妻子，“来，照一照，干干净净的是不是很舒服啊。”丁胜利用的是平素跟威威说话的口吻。

丁芮看见母像是听懂了似的，竟然羞涩的笑了一下，她迎上去：“妈，您今天精神了许多了呢。”

母亲惊惶地瞪了丁芮一眼，双肩一抖，眼看就要发作，丁胜利赶紧打开电视，找到《熊出没》。母亲眼睛一亮，立即忘记了眼前的女儿。威威也停止摆弄玩具，端坐在地毡上瞅着电视。

安顿好了妻子，丁胜利坐进阳台的藤椅里，点了一根烟，自顾自抽起来。丁芮明白父亲有话要说，便跟了过来，父女俩背朝窗坐着，这样便于看护客厅里的祖孙俩。

“是半年前开始的。”丁胜利望着袅袅上升的烟线，慢慢说起来，“他突然找上门来，说他爸病重，他想让他爸在临死前见见蓓蓓。”

丁芮咬紧牙齿，胃里翻腾着厌恶，“他早干嘛去了？”

丁胜利轻轻弹掉烟灰，“他说他也结过一次婚，后来一直没有孩子就离了。”

丁芮鼻子里冷笑一声，“报应！”

“小芮。”丁胜利口气变得有些犹疑，“这事我一直也没跟你说，一是想着你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不想让你心烦……”

“爸。”丁芮轻叫了一声，喉咙瞬间哽咽。

“另外，我也想多观察一下他，如果他真对蓓蓓好，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他是蓓蓓的亲生爸爸。这几年我一直没问你和龚信诚的事，也是有这方面的顾虑。你和他都是离异再重组家庭，他有一个女儿，你现在有威威，若再把蓓蓓带过去，我担心你在那个家里会为难。我当然愿意一直带着蓓蓓，他是我一手带大的，谁接她走我都不愿意，但是爸爸老了，总有先走的一天，不得不考虑长远些……”

丁胜利叹口气，继续抽烟。

丁芮转过头，悄悄拭掉眼角的泪。

丁胜利摁灭烟头，又将声音一提，他决定说点振奋人心的好事，“咱家拆迁分的五套房年底就能下来了，到时我选一套出来，拾掇好，我和你妈搬进去，剩下的四套你看着计划，都是你和孩子们的。听说蓝城并入溪市的政府规划也已经出来了，到时咱蓝城的房价肯定会大涨，四套房不管是租还是卖……”

丁胜利忽然停住话头，望向客厅，皱眉道，“威威在他外婆口袋翻出了什么来吃？”

丁芮一惊，立刻冲进客厅。母亲又已经在沙发睡着了，她头歪在一边，嘴巴微张，一线细细的口水晃悠悠地垂挂着。威威正准备将手心的橘色药丸送进嘴里。

丁芮粗鲁地打落药丸，还不解气，又朝威威的手掌拍了两下，“叫你乱吃东西，跟妈妈说还乱吃不？”

威威呆住了，撇着嘴，眼泪在眼眶打转，他一脸懵懂委屈，不懂为什么妈妈会突然发火。丁芮见儿子毫无反应，顺手从茶几下摸出小蓓丢在那的塑料小尺，一见那尺子，威威吓得哇地一声哭了。

“别吓着孩子，威威乖，到外公这来。”丁胜利哄着抱起威威，抱着他在房里来回走，拍他的后背，安抚他。

听见儿子哭，丁芮也红了眼睛，她盯着手上的药丸，心烦意乱道，“爸，这不行，妈的安神药不能任由她乱吃乱拿，这样下去可怎么办？”说着她的目光又落在粉色塑料小尺上，恍然回想起那晚的情形。她陪母亲遛弯回来，开门便看见丁小蓓拿着这把塑料尺子对着威威，她以为蓓蓓嫌威威烦人所以逼他吃安神药，她一气之下打了小蓓一耳光……

“爸，这不行，妈的药不能由着她乱吃乱拿，不能这样……”丁芮嗫嚅着重复着，心里越想越难过，忍不住抽泣起来。她错怪了小蓓。作为母亲，她竟然怀疑自己女儿喂她弟弟吃药，她是一个怎样的妈妈啊，小蓓对她该有多失望。

丁芮双手抚住脸，本想按捺住情绪，难过、愧疚却排山倒海而来，怎么也兜不住，哭声反而越来越大，哭得双肩耸动。

看见女儿这样，丁胜利心里酸酸的，走过来拍拍女儿的肩，“都过去了，没事的，蓓蓓不会怪你的。”

威威见妈妈这么伤心，他转而止住不哭了，他伸出小手拽丁芮的胳膊，然后钻进她的怀里，抱住她的脖子。抱着儿子温暖的充满奶香味的小身体，丁芮的眼泪再一次涌出来。

在她的印象里，她很少这样抱过小蓓。从前每次她回家小住，小蓓刚和她熟悉一点，却又到了该离家的时候了。每一次小蓓都哭得撕心裂肺，张着小手要她。许是这样的次数多了，失望也攒多了，到小蓓六七岁的时候，丁芮再回家来，她就像看见来家里的陌生客人，躲在外公身后不出来。

“爸……我明天就去接蓓蓓回来……”丁芮抽噎着。

丁胜利略略沉吟，“你好好跟她说，别再吓着她。”

丁芮使劲点头。

“树枫还住在你们以前结婚的房子里。”丁胜利轻咳一声，“听蓓蓓说，树枫的爸去世后，他妈就跟他一起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