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前尘往事

丁芮骨子里深深的自卑,源于她在第一段婚姻中的惨败。

丁芮是家中独女,父亲是蓝城北郊小学的老师,母亲是家庭主妇。依现在的标准看,区区一个城郊小学老师,是无法供养妻女、撑持整个家庭正常运转的。不过十多年前,蓝城北郊尚未开发,生活水平和一个镇子差不多。丁家有三层小楼,底楼店面出租,自家人住二三楼,母亲生性内向寡言,不爱与人打交道,但为人端谨、持家有方,日子过得倒也安详滋润。

作为独生女,丁芮自小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长大的,性情不乏刁蛮任性了些,但一直也顺风顺水。读高中时,丁芮的同桌是树枫,那时树枫英俊,丁芮清秀,都是校草校花级别,同学们公认的郎才女貌。高中结束,丁芮勉强考上个三本,树枫一直不爱学习,高考落榜是自然,然后他应征入伍,当了兵。虽然异地,两人却一直保持着联系。

在部队日复一日严整的训练下,三年兵役生涯结束后,树枫出落得愈发英姿飒爽,在普遍有制服情结的少女情愫中,丁芮更为之神魂颠倒,四年大学毕业后,她不顾父母激烈反对,嫁给了树枫。虽然恋爱很多年,但一直都是有距离的朦胧美的恋爱状态,直到结婚,才算开始柴米油盐的真正生活,此时,树枫身上的毛病便逐渐显露出来。

不务正业、好吃懒做,这在树枫是常态。丁芮最不能忍的是树枫同时与几个女人闹不清的关系,手机上遍布他和她们聊骚的信息。丁芮起初还愚蠢的想要给树枫机会,毕竟树枫身上,投入了她整个的青春岁月,还不顾家人反对嫁给了他,丁芮心有不甘,死扛着不敢承认这错,直到后来她发现树枫的蛛丝马迹都指向一个方向,即他一直以来隐秘的生活方式:靠一张俊脸吃饭。

此时,丁小蓓在她腹中已经四个月大了。

离婚、拖着大肚子回到父母家,周遭邻里闲言碎语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生下丁小蓓后,丁芮半是急需挣钱养女,半是求解脱,她逃似的离开了蓝城,去了溪市打工。

大学学的是中文,最难找工作的专业,外加没什么经验,丁芮做过很多工作。在那些年中,丁芮所吃的苦和心里所承受的落差,都是年少迷恋树枫、不求上进的“果”,加之二十出头便落魄为单身妈妈这一窘迫,使得她内心自卑,不愿与人亲近。

这样一来,丁芮虽然姿容鲜妍,像颗熟得刚刚好的水蜜桃,身上却总凝着一种疏离感。这种与世无争的安静在面试者看来,不够有独当一面的魄力,不具备一个好员工的潜质,但在寻求结婚对象的成熟男人看来,却刚刚好。美丽,但安分。

在溪市假日酒店做前台的第三个月里,丁芮被酒店副总龚信诚看中。龚信诚年长丁芮八岁,虽也离异且有一女,但他无论从十足商人范的外形还是气质还是年薪五十万的身家,都使得他的离异显得有故事,沧桑而成熟,女儿更会使得他在员工和客户面前显得有亲和力。同一类情况,与丁芮不得不藏着掖着的狼狈,形成鲜明的对比。

所以当龚信诚请求丁芮嫁给他时,丁芮的第一反应是受宠若惊。她犹豫良久,终还是结结巴巴的吐露了自己的情况,“但……但我结过婚……还……还有一个女儿……”

龚信诚宠溺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我知道啊,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我不是也有一个女儿吗?”

丁芮困惑地望着未婚夫,“你……你怎么知道我的事?”

“小傻瓜,你提过一次呀,怎么你自己都忘了?”

丁芮使劲回忆,却完全没印象,在人前,她掩饰都来不及,怎会轻易与一个认识才三个月的男人吐露自己隐私呢。

婚后不久,丁芮渐渐想明白了这件事。她确实没向龚信诚吐露过自己的情况,但他就是知道了。一个年薪五十万的酒店副总想要调查她的家庭情况,办法有一万种。丁芮内心的自卑,不会让她大声质问丈夫为何秘密调查她,反而生出一种感激,感激龚信诚得知她的真实情况后,仍然接纳了她。

结婚一周年时,在溪市最高档的餐厅,龚信诚为妻子举行了低调奢华的纪念仪式,在一片心驰神摇的轻音乐背景中,龚信诚摇着红酒酒杯,凑到丁芮耳前,神秘地笑道:“小芮,知道我为什么选你吗?”

是啊为什么,龚信诚这样的男人,有大把的机会选择一个更年轻漂亮的单身姑娘,但他却选择了丁芮这样的女人。丁芮在心里也疑惑过。

她虽不知道龚信诚的心思,但在这来之不易且人人艳羡的第二次机会中,丁芮是做好了准备竭力经营这段婚姻的。她听从丈夫安排,从酒店辞职,安心做起了全职太太。上至公婆再至丈夫再至丈夫的女儿倩倩,都得到了丁芮妥帖的照顾。这一点,龚信诚很满意。

“因为你漂亮,还很懂事。”龚信诚宠溺地捏捏丁芮的脸。

懂事。丁芮默默念着这个词,心里掠过一阵轻微的抽搐。她知道丈夫话有所指。结婚时,丁芮答应了龚信诚一个特别的要求:将她离婚有女的事实暂时向他父母隐瞒。

丁芮起初不愿意,但龚信诚说服了她,“只是最近这两三年,你知道老人家思想古板,这事得慢慢来。他们做梦都想抱孙子,等你生了儿子,时机成熟,这不都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为了一个稳定的家,为了一个自己高攀了的男人,丁芮咽下了这枚苦果,她想着来日方长,她总有机会补偿女儿的。当她生下威威时,她几乎是喜极而泣。从前在龚家,虽然公婆待她还算客气,倩倩也喜欢她,但她总有一种外人的感觉,不免事事小心,如履薄冰。现在,她心里稍微有点底气了。

当上次向丁小蓓许诺要接她去溪市上学时,丁芮内心已经开始盘划这件事。也许,时机成熟了。

这日下午,龚信诚逮空打电话过来,想与儿子视频。隔着手机,他在那边不停逗儿子,这一边威威欢喜的张着双手,想要爸爸抱,把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龚信诚的眼睛都惹红了。

趁着这个当儿,丁芮说起了想把小蓓接回溪市的事。

龚信诚听了脸微微变色,但没说什么,逗完孩子,关了视频,他的电话直接打过来了。

“小芮,是不是家里有什么难处,你别担心,我给你转笔钱过来,你替我交给……”龚信诚顿了一下,含糊说道,“交给你爸。”

“不是钱的事,蓓蓓大了,开始发育了,我想我自己照顾她,这样方便些。”丁芮小心翼翼措辞着,在她看来这事是不能拒绝的。与蓓蓓同龄的倩倩刚刚初潮,每次痛经都是丁芮照顾,丁芮想着龚信诚一定会理解的。

“小芮。”龚信诚沉默了一会,轻咂着嘴道,“爸妈都还不知道这件事,我们结婚时你不是也答应过的,暂时隐瞒,等时机成熟了……”

威威从身后跌跌撞撞扑到丁芮后背,为防止摔倒,小家伙一把扯住了妈妈的头发,丁芮疼得直咧嘴,她忽然有些焦躁,忍不住拔高了声音,“暂时是什么时候?当初你不是说给你两三年时间,你慢慢做爸妈的思想工作吗?现在威威都两岁了。”

“小芮,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丁芮能想象龚信诚不耐烦时眉头紧蹙、手指轻敲桌面的样子,“我每天有多忙你不知道吗?我哪有心思想这些。再说,你女儿从蓝城转学到溪市也不是一两句话的事,这得从长计议,怎能任你想一出是一出……”

“和倩倩上同一间学校就可以的,这很麻烦吗?”丁芮脱口而出。

“我有电话进来,不说了。”龚信诚淡然道。

丁芮挂了电话,愣怔了好一会,直到瞅见门口仿佛有人影晃过。丁芮走出去,听见厕所有哗哗声,丁小蓓正站在水龙头前,搓洗威威早上换下的围嘴。

丁芮心里一疼。她知道她不在的时候,小蓓也是这样悄悄搓洗自己沾了经血的小内裤的。

“蓓蓓,妈妈这次不会再丢下你的。”

丁芮在心中默默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