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误落月上

月上谷还是胜过了重火宫。上官透刚一下来,仲涛便开始跟他勾肩搭背地恭喜,裘红袖也是喜出望外地说一品透不赖嘛。唯有雪芝,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跑向穆远。上官透欲言又止,只有默默跟过去。

穆远受伤不轻。平时他受了伤,能忍的,他一定会忍住不去碰伤口。这一回,他一直靠在房檐下,捂着腹部,面色苍白。护法们扶着他离开,雪芝跟在后面一直喊穆远哥。隔了很久,穆远才慢慢回头,看了一眼雪芝,低声道:“少宫主……对不起。”

这是穆远人生中第一次战败,挫败的不光是自己的骄傲,还连带了重火宫。前几个时辰,雪芝还在想离开重火宫真好,但这一刻,她比任何时候都希望能留下来。她在人群后大声道:“穆远哥!不要担心,我们还有时间!混月剑掉下去,还有爹爹的莲神九式!下一回扳回来便可以……”

但是,后面有人悄声道:“可怜的小丫头,莲神九式去年比武刚一结束便落榜了都不知道。”

这句话却被重雪芝听见。她立马回头:“胡说八道!”

那人不愿惹祸上身,匆匆跑了。雪芝却失了心般冲到武籍榜旁,发现第一名赫然写着:峨眉派《涅槃功》。因为武籍概念过广,不论正邪均可上榜,众说纷纭,所以这个榜的结果不光是由大会决定的,更多会考虑民众意见。即便重莲只在十五岁参加过兵器谱,并以《莲神九式》压倒获胜,一改兵器谱历史,之后再没参加,也无人敢挑战。直到重莲去世后三年,华山掌门丰城才前来挑战,打破这个僵局。重莲已死,《莲神九式》后继无人,自然无人响应。因此,各大门派为了争夺榜首,这几年都在明争暗斗,相当激烈。兵器谱大会规定,连续五年挑战没有回应,自动下榜。丰城在近三年挑战《莲神九式》,即便没有回应,榜首也应该再过两年才能换下去。可是,雪芝一行行看下来,到第二名,武当派《龙华拳》,第三名,少林寺《十八手罗汉神打》,第四名,第五名,第六名,第七名……一字字认真地读了,甚至到第十二名,重火宫《赤炎神功》,第十九名重火宫《天启神龙爪》,到第一百名后的不知名小门派和三流武籍,都始终没有找到“莲神九式”四个字。

重雪芝并不在意这兵器谱,也不在意较量的结果。只是,在重九枝谱写莲翼后,重莲是唯一一个练成《莲神九式》的人。她只是无法忍受,自己一生中最崇拜的人,武林中该被人们世代歌颂的神话,才去世不到七年,便这样开始被人遗忘,被不明不白地从历史上抹去。

曾经不止一次听人偷偷议论过,没有重莲的重火宫,什么都不是。

如今,她亲眼目睹重火宫的没落,却无能为力。

雪芝扑过去,把黄榜撕得粉碎,跪在地上,泪水夺眶而出。只是,所有人都在观看少林和峨眉的对决,无人留心这个小小的角落。过了许久,白绒靴停在她面前。她无力气抬头,只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那人在她面前跪下来,停了停,才扶着她的肩,低声道:“芝儿,对不起,方才是我太冲动……”

“你不要再装模作样!”雪芝躲开他,摇晃着站起来,“你打败了穆远,赢了重火宫,心里得意得很吧!若不是我爹爹不在了,重火宫也不会任人宰割!”

“我没有这么想。”上官透连忙上前一步,“你要相信我,我没有这么想!”

“口口声声说是我大哥,到关键时刻,什么真面目都露出来了!”

“我向你发誓,以后任何比武,只要你不允许,我都不会参加。”

“说了有什么用?穆远哥都被你伤成了那样!”愤怒完全淹没了雪芝的理智,“自从那次那件恶心的事发生过后,你便变得越来越令人讨厌!到现在,我连看都不想看到你!”

上官透瞠目看着她,根本无法对她说出的话做出反应。霎时冷风拂叶,看到他连藏都藏不住的悲伤神情后,雪芝后悔了,她试图开口道歉,往前走一步:“我……”却看见他的头垂下来,剩下的话被突然压下的双唇堵住。

雪芝猛地推开他,满眼的不可置信,她原本便没站稳,这下更是险些摔倒,踉跄着后退两步。上官透却将她推到身后的告示石墙上,侧低下头疯狂地吻她,吸吮她的唇,撬开后深入交缠。雪芝脑中一阵嗡鸣,呜呜呻吟两声,挣扎着想要退开,却被他搂腰压住,完全动弹不得,只得在他胸前使劲捶了几下。上官透这才像被泼了冷水般,渐渐松开她。雪芝从他怀中脱离,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个耳光,掉头便走。

上官透白皙的脸上很快浮起红印。但他甚至没有碰脸颊,只靠在墙上发呆。擂台上激烈的比武,擂台下惊天的呼声,都完全入不了他的耳。他捂着自己的脑袋,痛苦地闭上眼睛。

他到底在做什么……

他虽情史混乱,却不曾逼迫非礼过女子,也素来瞧不起这样的人。但是,他都对芝儿做些了什么……

雪芝跑到少林寺大门外面,抱腿蹲在地上,缩成一团,浑身发抖。就算反应再迟钝,她也知道上官透做的事是什么意思。这样对她,和那些他一视同仁的女人有何区别?

雪芝原本就很难过,这会儿更加委屈。

也是从这一刻起,上官透铲掉林轩凤,“荣升”雪芝最讨厌的人排行榜第二名,位居林奉紫之下。

之后几日,雪芝都一直住在山下的客栈。上官透知道她的踪迹,却不敢再靠近。随后,兵器谱大会最后一日到来。

由于武籍比武上不能用武器,所以,擅长指法、拳法的少林、峨眉一直颇有优势。擂台上,武当和峨眉刚斗出个结果,释炎宣布峨眉获胜的消息,一个火红的身影便跳上了擂台。

雪芝两手空空,站在擂台另一边,朝着慈忍师太用力一抱拳:“重火宫重雪芝,请师太赐教。”

在场的人都诧异地看着她,包括上官透等人。慈忍师太道:“重施主已被重火宫逐出门派,并无参赛资格。”

“那么,师太拿出我为重火宫逐出硬证无虚后,我立刻下擂台。”

慈忍师太往四处看看,无人出来说话。重火宫的人前一日战后便离开了少林寺。雪芝便是挑了这个时候来此挑战。慈忍师太道:“既然如此,请。”

这时,上官透往前走了一步,想上去把雪芝绑走。裘红袖却拦住他:“既然妹子要上去打,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你要是去阻止她,说不定她会讨厌你哦。”上官透站定不动。

上擂台的人可以使用任何招式,包括配有兵器的,不过必须赤手空拳,最后使用次数最多的招式为上榜招式。雪芝一出手便施展赤炎神功,慈忍师太以涅槃功回应。二人都是习惯使用同一招式的老顽固,硬碰硬的结果,绝对是功力强的人获胜。才出手不到十招,雪芝便明显落了下风,被逼得连连后退,左躲右闪。

仲涛无奈道:“慈忍师太是上一次替峨眉拿下第一称号的人,妹子怎可能打得过她?”

慈忍师太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招式冰雹般铺天盖地,砸向雪芝。雪芝接招接得吃力,无论力道、修炼还是轻功,都输了对方不止一点,更不要提还击。不过多时,她的肩部被慈忍师太一掌击中,整个人重重后滑数步,但忍住没有叫出声。慈忍师太想速战速决,雪芝还没站稳,她便步步紧逼,又一拳上去。雪芝不幸地又没躲过,连跌几步,几乎掉下擂台。眼见慈忍师太准备致命一击,雪芝忽然一口咬住她的胳膊。只听见慈忍师太惨叫一声,雪芝连续攻击她的小腹。

上官透紧张道:“芝儿,好样的。”

可惜好景不长,这两下虽疼,对慈忍师太这等高人而言,不过搔痒。短暂的停顿后,她一个倒踩莲踢中雪芝的小腿。雪芝吃痛跪下去,便爬不起来,只好跪在地上和她交手。接着,手臂、大腿、胸口均被击中,雪芝闷哼数声,最后被重重摔出,头撞上了擂台的柱子。十几米高的擂台上,她半个身子便这么伸出去。底下的人也纷纷抽气。雪芝抓住木柱,勉强站起来。慈忍师太道:“重施主,可以不打了吧?”

雪芝又一次扑过去,撞在她身上。慈忍师太连跌两步,吓得不敢动手。雪芝闭着眼睛,大声道:“你们都是卑鄙小人!我爹爹去世,你们便随便把《莲神九式》的榜位取消,我不服!我不服!!”

慈忍师太道:“《莲神九式》是天下最灭绝人性的邪功,当年各大门派都因顾忌重莲的实力,唯恐他祸害天下,勉为其难,将之列入兵器谱,实际上不论对重莲,还是对这本秘籍,武林都是口服心不服。望重施主冷静下来,好生想想。”

“你胡说!我爹爹何时祸害天下了?!”雪芝又一口咬住她的手臂,死也不放。

慈忍师太在她前身后背拳打脚踢,她原本受了伤,再也承受不了这样的攻击,鲜血从牙缝中流出,也不知道是她的,还是对手的。最后她终于坚持不住,被重重击倒在擂台上。良久,她都不曾站起。慈忍师太擦拭手臂上的血,冷冷道:“重雪芝已经丧心病狂,这比武不能继续下去。”

释炎正准备宣布比武结果,雪芝忽然沙哑着嗓子道:“还……还没结束……”说罢,双手发抖地按住台面,颤颤巍巍站起来,跛脚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口吐鲜血。

“芝儿!”上官透在底下急切唤道,“不要打了,下来!”

雪芝试图挪开按住胸口的手数次,才顺利将之举过头顶,做出备战的姿势。慈忍师太于心不忍,闭着眼,又一拳将她击倒。她紧紧皱眉,咯出一大口血:“雄鹰曾盘踞天下,百鸟朝臣,独立激昂。不料羽翼脱落,草中狸鼠亦为患。你、你们都在胡说……重火宫,是千古名门;重莲,是千秋人物……谁都改变不了,谁都……改变不了……”

这时,上官透足下一点,顺着擂台边缘跃上去,用披风将雪芝裹在里面,转身跳下擂台。雪芝眯着眼,抬头看向抱着自己的人。她看不到他的脸颊,只看得到瘦削的下颌。她眼前一片模糊,稍微不留神,便以为是重莲。她双手穿过他的腋下,哆嗦着抱住他的背:“爹爹,芝儿就知道你没事……芝儿好想你……”半闭的眼睛有些湿润,眼泪却固执地不肯掉下来。上官透连话都不敢说,只是牢牢抱住她,往外走去。

“上官谷主。”释炎在后方唤道,“重施主受伤不轻,这样贸然下山,恐怕会加重伤势,便让她在本寺修养吧。”

上官透点点头,跟一些少林弟子,把她送到客房内。不一会儿,裘红袖和仲涛也跟着进来,说着便去寺中替她抓药,让上官透在旁边守着。待他们出去,上官透把雪芝平放在床上,拨开她额前的刘海,见她灰头土脸的,嘴角还有未干的血迹,更是说不出的心疼,却不敢碰其余地方。外面的比武还在继续,雪芝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只能依稀听到一些声音,还有浅浅的意识。

半睡半醒中,雪芝觉闻繁露坠,却无力梦中醒。她梦到很多小时候发生的事。那时的她还是重火宫的小公主,两个爹爹都还在,把她宠得无法无天。尽管如此,她还是如此娇气,和现在完全不同。记得爹爹对他说,芝儿,以后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事,难过了都可以哭。不过哭过,还是得上路。

二爹爹却总是拍拍她的肩,笑嘻嘻地说,小丫头想这么多做什么,身为我林二爷的闺女,漂亮便可以。

雪芝口齿不清地梦呓。上官透过去,才听清她是要喝水,于是出去给她倒水。但也是这个空隙,有几个人跳进窗口,捂住她的嘴,把她抬了出去。迷迷糊糊中,她听到有人在说话:

“师姐,上官透万一就在附近,我们都会死得很惨啊。”

“这里到水房要好远呢,不用担心,赶快走。”

“……快看,这下面的河看上去很深,水也够急,下去了想活都难,扔吧。”

话音刚落,雪芝的身体便凌空下坠。不过多时,便落入山下的深潭。初春的河水依然凉得刺骨,伤口沾了水,疼得钻心。但她不会游泳,又受了伤,迅速被水冲走,穿过一个水帘,一个山壁,竟别有洞天。在她以为自己就要被呛死之时,却被一股力量拽住领口,猛地一提,拽到了岸边。她躺在地上,用力咳嗽,那人却不知好歹地拍她的脸:“喂,喂,你没事吧?”

她连眼睛都睁不开,虚弱道:“咳咳……我,我在哪里?”

“二谷主、二谷主,这里有个女娃落水,身上好多伤,您快过来看。”

“咦?是女孩?”说完,有脚步声靠近。

“二谷主,你,你还好吧?”

“我的娘,这是我闺女!芝儿,我的心肝儿啊!快快快快快,快……”

雪芝一直昏迷不醒,混混沌沌中,依然梦到儿时的事。她只有六七岁时,只要跟爹爹走在一起,几乎所有人都说他们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然而到现在,雪芝再照镜子,却已记不住爹爹的模样。时间过得太快,隔得太久,她能记住的,只有爹爹站在人群中那股清高之气;想起二爹爹,她心中剩下的就只有悔与恨。悔自己对他不够好,没怎么孝敬过他;恨他抛弃自己,仅仅是因为承受不住爹爹的去世,孤身高蹈天涯。梦中的她只有五六岁,捏着两只肥肥的毛毛虫,偷偷塞入二爹爹的衣服。二爹爹非常没有当爹的气度,把她的脸都捏到变形,还恶狠狠地教训她。她也不甘示弱,大声骂道,凰儿,你怕了吧!

然后,二爹爹把她扔到紫棠山庄,和司徒雪天待在一起,连续好几个月都没有来接她。后来,她一看到二爹爹,眼泪便化作瀑布,汹涌而出。二爹爹还逼她,问她是不是想自己。她一嘴硬说不想,二爹爹又跑了。虽然气愤,但雪芝还是时常想,若二爹爹还在自己身边,那该有多好。

蒙蒙眬眬中,她慢慢睁开眼。眼前水雾弥漫,筿门外,冷烟水声中,数条小瀑布飞泻而下,便是一片苍雪,覆了她的视线。幽静水潭中,漂浮着片片莲叶。只是时节未到,未绽放出花朵,唯有火红鲤鱼在圆形绿叶儿下游走。也是同一时间,她才反应过来,又是梦。这样的梦,也不知做了多少个。雪芝勉强支撑身子坐起来,一个青衣大夫端着碗,跨步入门,略显吃惊:“竟然醒了?年轻人身体果然好。”

雪芝正要问自己身在何处,另一个人也跟着跨入门。这下,连时间都停止了流转。她以为自己看错了:门前站着的男子看上去二十七八岁,身材偏瘦,一只眼睛戴了眼罩,却遮掩不住俊秀讨喜的形容,眉宇间还透露出十二分的英气。然后,他跨过门槛,朝雪芝走来。雪芝的目光一直追着他,直到他坐下。他摸摸雪芝的刘海,锁紧眉头:“你这死丫头,怎么受了这么多伤?”

一听到他那万年不变的少年音,雪芝二话不说,闭眼扑到他怀里,将他紧紧抱住,死活都不放开。眼泪再也不受控制,汹涌而出。他眼眶也红了一圈,摸摸她的背:“真是个不爱惜自己的死丫头啊!”

一听到这颇无辜的声音,雪芝忽然大哭出声。门口的青衣大夫道:“大眼鸟,这么小的姑娘你也敢上,也不怕被雷劈!”

林宇凰回头,凶道:“你傻了?这是我闺女!”

“你闺女?”大夫惊讶道,“怎么都长这么大了?”

“我都四十岁的人了,女儿能不这么大吗?”

“你前几天才满三十六岁。”

“四舍五入你不懂吗,四十岁啊。”

“好好好,四十岁四十岁。”大夫争不过他,往后退去,“我先撤了,你们父女俩多年没见,好好聚聚。”

见他出去,林宇凰又拍拍雪芝的肩:“芝儿,有没有想二爹爹——啊!!”最后一声,是因为吃了雪芝一记惊天铁拳。

“凰儿,你真是这世界上最糟的爹爹!”雪芝掐住林宇凰的手,一口咬在他胳膊上,含糊不清道,“你居然把我扔在重火宫一个人跑了,我还当你有不可告人的苦衷,结果不过在此间盖了个班生庐,你是有二疏之高洁,还是有绮角之雅致?你个武林头号混世魔王还玩隐居,没良心没责任的!可恶!”

林宇凰“嘶嘶”抽气半天,急道:“你以为我想跑吗,你要怪去怪你爹爹去,他叫我跑的。”

雪芝忽然不咬了,愣愣看着他:“为何?”

林宇凰道:“这事我再慢慢和你说,你先在谷里调养调养身体,等好了你把最近发生的事告诉我。唉,怎么伤成这样,自己的心肝,看了心疼。”说罢,摸摸雪芝的脸颊。

雪芝得出一个真理:世界上所有的女儿,都没办法真正跟老爹发火。一想起重火宫在兵器谱大会上受到的欺负,雪芝又一次扑到林宇凰怀中,呜咽起来。林宇凰拍拍她的背:“看这丫头,越活越小,以前还特凶,现在就知道撒娇。”

雪芝哭够,抬起红肿的眼睛,看着他:“二爹爹,我们在什么谷啊?”

“当然是月上谷。”

“啊?”

经过一系列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雪芝总算琢磨清楚,原来传说中神秘月上谷的地理位置,是在少林寺底下。而号称少林神河的光明藏河,竟是环绕月上谷的天星河支流。下面山壁单薄,水帘外水草沃若,很多人都以为是个死胡同,没想到雪芝不小心被水草缠住,还歪打正着,冲入月上谷的一个碎岛上。若非如此,她大概已经变成河鱼腹中之物。

站在门口的蓝衣男子便是号称“俞秦[ 俞秦,指俞跗、秦缓。俞跗,上古名医,是黄帝的臣子。《史记·扁鹊仓公列传》记载:“上古之时,医有俞跗,治病不以汤液、醴酒、馋石、挢引、按扤、毒熨,一拨见病之气。”秦缓,尊称扁鹊,是战国时著名医学家,居中国古代五大医学家之首。《左传·成公十年》:“公疾病,求医于秦。秦伯使医缓为之。”

]再世”的行川仙人,真名殷赐,他一生无所定向,唯独死心塌地跟着重莲。重莲过世后,他便跟着林宇凰混。二人离开重火宫后,先去了灵剑山庄找林轩凤一聚。殷赐不喜欢人多口杂的地方,飘到少林寺附近静修。林宇凰住下不多时,在山庄中认识了个人,便是传说中的上官小昭君。那时的上官小透入灵剑山庄已有好一阵子,该会的武功全部会,外加慈忍师太和他又沾亲带故,偷偷传授了他不少峨眉武功。在综合两派武学的情况下,上官小透渐渐摸索出了自己的武功脉络。大眼鸟用他那一只眼睛瞧出了这孩子资质非凡,开始亲手指点他武功。不过多时,林宇凰由令人敬佩而个性的前辈,变成了上官小透亲切的叔叔。

得知上官透的风流脾性,林宇凰也是分外包容,但也交代过一件事:这全天下的女子你摧光了都行,只有一个不行,要敢动她,你下个外号便是上官公公。也是从那一刻起,上官透知道了这姑娘的名字:重雪芝。听到此处,雪芝终于明白当初在长安,上官透听说她真名那古怪的反应。原来是二爹爹交代的。雪芝一声叹息:“原来二爹爹居然认识昭君姐姐……得罪二爹爹的人没好下场,昭君姐姐还是冰雪聪明。”

林宇凰回过头:“你也认识上官小透?”

“在掉河之前,我还跟他一起。”

“那小子在少林寺?我去劈了他!”

“不用不用,二爹爹,他一直把我当妹子待,没做什么。”

林宇凰迟疑回头:“真的?他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雪芝想了想,答得有些言不由衷:“没有没有。”

后来上官透被灵剑山庄赶出来,便跟着林宇凰建立了月上谷。林宇凰不想再涉足江湖,让上官透出面招募弟子。未料到一品透的声誉还不是一般的好,诸多武林人士都前来加入。不出一年,月上谷便在中等门派中混得有头有脸,几年下来,已经变成大门派之一,并且多次上兵器谱。只是上官透生性贪玩,周游四海,却不大管理谷中事务,是最近这段时间,才有稳定下来安心当谷主的趋势。

聊到后来,林宇凰道:“闺女,你先休息,过两天我带你在谷里转转。月上谷不是天下第一大,却绝对是天下第一美。此地处处云生梁栋间,风出窗户里,上官小透还是有点品味……对了,都在讲我的事,你还没说,为何你会在这里?”

雪芝把来龙去脉交代一遍,之后,林宇凰猛地一击掌,怒道:“真不敢相信那死尼姑居然这样欺负你!还有,到底是什么人害了你?”

“我没事,那是在擂台上,被打也很正常。就是有些不甘心昭君姐姐把我救走,我还说多坚持一会儿,说不定便可以赢。”

“老尼姑好歹也是英雄大会第三,哪有这么好对付?倒是芝儿,你真的长大了,这样都不哭,二爹爹以你为荣!”说罢,目光闪亮地拍拍雪芝的肩。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离开重火宫,又加上那一战,我好像……别无所求。”雪芝却有些泄气,“难道我真的要像别的姑娘一样,嫁个好丈夫,只伺候好他便好了?”

“哟,现在便想嫁人?”林宇凰笑眯眯道,“那个人是谁?不会是上官小透吧?”

“不是!”雪芝的脸唰地红了,“不是的,臭凰儿你别乱说!”

林宇凰脚底抹油,拖着殷赐跑了。雪芝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只好躺下来休息。其实她心中很烦躁,因为重火宫的秘籍都在自己的背包里,背包又在上官透那里,若他不注意把秘籍都丢了,那岂不是……这些话雪芝都没敢告诉林宇凰。之后,殷赐灌了她一堆奇怪的药,替她做推拿,她身上的伤神速恢复。两日过后,雪芝便能下床走路,四日过后,便有两个女弟子带她出门散心。月上谷人虽不少,但地盘很大,所以乍一看去,视野中只有稀疏几个人走动,剩下的,便是开满全谷的紫荆花和碧绿丛林。此间地理特殊,天星河上,碎岛呈雪花形展开,六个小岛中,对立的两个岛是两极入口,另外四个小岛,加上乱流趋于媚中川,川中立了个孤岛,散布四个小岛主,分别以东方岁星﹑南方荧惑﹑西方太白﹑北方辰星冠以岛名以及岛主称号。两个谷主在中央镇星岛上,其中,主楼在这片最大的土地上。而她所在之地,正是贴着少林山壁的辰星岛。雪芝一直无精打采,只是跟着两个弟子走。弟子介绍说,此地紫荆目前只是好看,将来会变成机关暗道,让她有问题便去问二谷主。她听不进去,更不知道记路。当然这时的她死也猜不到,这事直接影响了她的终身大事。

因为腿上受伤严重,她走路一直有些跛脚,所以两个弟子带着她乘船过河,去桃李飘香的岁星岛看看。但雪芝前脚刚踏入船头,便有人赶来说大谷主已回谷,正召所有谷内弟子去镇星岛集合。雪芝一听,也禁不住跟去看看。于是三人改变航向,朝着南方驶去。镇星岛的月上楼总共有五层,黄顶子红皮子,光是装潢,便胜过万千桂殿兰宫。月上谷的人聚集一处,竟比雪芝想象的要多出三四倍。随着人群拥进去,雪芝便看到了正厅尽头的上官透。他来回踱步,待人集中得差不多,道:“全谷听令。”

众人屈身相应。一个弟子手中持着画像,高高举过头顶。上官透指着画像道:“即日起,所有弟子出谷寻人,找到画像中这个女子,便重金奖赏。画像可去谷口找仲涛要,即刻动身。”

“是!”所有弟子又纷纷往外涌。

有人出来时,低声议论道:“那姑娘是谁啊,蛮漂亮的。”

“谷主的新欢吧,很少看他这么急。”

“以前他从未因为这种事找过我们……不过以前谷主说的‘小赏’都是数十两银子,那到重金,该有多少啊……”

“你们都瞎了不成?那么好认的一张脸都没看出来?那是重雪芝啊。”

“重雪芝?!”

周围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上官透扯过椅背上的披风,朝肩上一搭,便大步流星往外跨。从雪芝身边走过去时,雪芝拽了拽他的衣角。上官透回头,显得有些不耐烦,但与雪芝四目相对,立即呆愣。和他见面,多少还是有些尴尬。雪芝笑得很僵硬:“还没有人告诉你我来这里,对吧?”

“芝儿!”上官透有些粗鲁地拽住她的胳膊,把她往自己身前一拉,怕看见幻觉般上下打量,“……你离开为何不说一声?”

“我……”想到如果告诉他缘由,他一定会追问到底,她只好敷衍道,“对不起,那时我有点头晕,去后山呼吸新鲜空气,便掉到了河里。”

上官透答得毫不含糊:“当时你连说话都说不清楚,怎么走得过去?”

雪芝垂头,抓抓脑袋:“对不起。”

上官透跟身后的人说了几句话,让他去通知弟子们撤回,又回到雪芝身边。他朝她伸了伸手,似乎是想抱她,但手又硬生生地收回来:“以后不论如何生我的气,都不要做这样危险的事。我还以为你被人害了,这几天一直没睡觉。”

“对不起。”

雪芝一直不敢抬头,却发现他的衣角在滴水,伸手捏捏他的衣袖,湿的;再往上捏,还是湿的;一直捏到他的衣领,竟仍是湿的。她愕然道:“怎么回事?”

“不要问那么多,我先回去休息。”上官透扯了扯披肩,打算离开。

雪芝连忙跑到他面前,摸摸他的额头,道:“这样下去不行,会发烧,我去找二爹爹和行川仙人。”上官透抓住她的手腕,将之拉开,有些焦躁:“不必。”

雪芝第一次听到上官透这样说话,忽然又想起兵器谱大会上发生的事,气闷得不行,咬牙切齿地一跺脚,转身跑掉。上官透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站了一会儿,便在旁边的罗茵上坐下,按住额头,叹一口气。之后便一直没有动静。

晚上,上官透果然发烧了。殷赐来探了他的体温,说这风寒中得不轻,不过没有大碍,按时服药便好,又让林宇凰和雪芝吃点药防被传染。林宇凰到上官透房间里看看,坐在门外等候。雪芝跛着脚去打水熬药,忙得焦头烂额,林宇凰看着女儿跑来跑去,倒是一脸诡异的微笑:“芝丫头,你这身上伤还没好,就变成活菩萨了?”

“他是因为我才发烧的。”雪芝摇头,端水回到上官透身边,替他擦脸。擦完以后,她蹲在地上,以蒲扇鼓风熬药,再亲手喂上官透。上官透睡得昏昏沉沉,半眯着眼睛,含糊说了几句话,又睡过去。雪芝见二爹爹没往里面看,便坐在床头,捧着上官透的后脑勺喂他。后来实在抱不动,直接让他躺在自己腿上。喂完后把药放在一边,正准备把他的脑袋重新搬到床头,上官透缓缓睁开发红的眼睛。他脑袋里嗡嗡作响,连声音都是滚烫的:“芝儿,那天是我对不起你。”

“别说话。”雪芝拍拍他的脸,“睡一会儿吧。”

上官透握住她的手:“不要走。”

“好好,不走。”

门外,林宇凰提起斧头,低吼道:“上官小透,你混出来了!要不是看你生病,我——”说罢劈烂一块木头。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雪芝便迫不及待想去看看上官透,但上官透不在房里,丫鬟说他在太白岛温华泉附近,不过让雪芝先不要去找他。雪芝才不管那么多,直接乘船去了太白岛。问了路,摸索半天,才看到一个凉亭,牌匾上写着温华泉。雪芝穿过凉亭,前方是一排栅栏,栅栏后有一段石子路。顺着石子路走,空气渐热,烟雾缭绕,草坪上还有一堆乱扔的衣服。原来,前方是个温泉。雪芝心中一凛,意识到自己不该来,却听见林宇凰和仲涛的声音从水边传来:

“吾乃江湖第一怪侠林二爷,前方妖孽,报上名来!”

“汝等方是妖孽,拿命来!”

“汝分明是只狼精,还在吾面前大话!看吾混月剑!哈!”

“汝有混月剑,吾有神雀落日掌!喝!”

“哈!哈!哈!”

“喝!喝!喝!”

两个裸男在温泉中比武,泼水。另一个靠在岩石旁边,背着雪芝,忽然道:“狼精,汝踩吾足也!”

仲涛道:“汝此琵琶精,莫以为变成昭君,吾便真把汝当美人,吾可是不为美女折腰的硬汉!看吾洪水神功!”

眼见“洪水”就要泼过去,林宇凰却一个飞扑挡过去:“哎哎,说了上官小透病未痊愈,不欺负他,等他好了我们再逼他现原形。”

仲涛却直直地看着岸边。他们的衣服全部挂上了树梢,雪芝单手叉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上官透猛然站起来,温泉水四溅。他把披散的长发拧成一条,缠着脖子一甩,转了几圈,然后抱着双臂道:“敢小觑吾?上官公子乃是血气方刚,龙马精神!”

仲涛往下缩了缩,又仰望上官透,再缩了缩。

“怕了吗,呵。”上官透长长伸了个懒腰,潜入水中,一边倒退游到岸边,一边道,“这温泉真是太热,我上去休息休息。”

仲涛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雪芝,连忙道:“别,别。”

“不碍事,我身子骨强着呢。”上官透背对着岸边,双手一撑,跳坐在石头上,“昨天我发烧严重,都不记得说了什么。林叔叔你别打我,总觉得芝儿好像在照顾我。”

林宇凰自己洗着胳膊,还拍了两下:“我掌上明珠会去照顾你?做梦。”

“真的假的?可是我有闻到她身上的味道了。”上官透吸了吸鼻子,笑道,“还是说,我太想芝儿,才会梦到她。”

“你想要亲近芝丫头,没问题。不过要等她成亲以后。现在放你身边,太危险。”

“等等,林叔叔,芝儿现在还小,不能谈成亲的问题啊。我怕她嫁错了人,受人欺负。”

“就她那脾气?”林宇凰嘁了一声,“她欺负人吧!倒是上官小透,你都快二十岁了,还没打算成亲?”

“成亲无趣,还是秘籍和酒来得有味。我这几日瞅中了少林寺的《大文殊杖法》,听说是菩提院专研的,若真能练成,肯定很带劲儿。”上官透比了个舞杖的姿势,“我打算去找姨妈讨一本来玩玩。”

“还打少林的主意?怎么不直接找释炎要一本《达摩八法神禅杖法》算了?”

“林叔叔你又拿我逗乐子,我先上去。”

上官透一边笑着,一边站起来,拨了拨头发,转身走两步。

雪芝原本是一脸麻木,但没料到上官透会正面全裸转过来,还离她这么近,再上前一步,便要贴到她身上,立刻捂住嘴巴,惊叫一声。上官透反应非常及时,二话不说,跳入温泉潜水。林宇凰一抬头,也傻眼。唯有仲涛,一直缩在小小的角落,双手捂脸,指缝却拉得很开,露出眼睛。不多时,林宇凰把上官透拽出来,把他脸上的水一擦,往前一扔,便跟着仲涛躲到大石后面去。上官透小心翼翼游过去,却被他们踹出来,只好在后面压低声音道:“不是说我病没好不欺负我吗……”

林宇凰偷偷露出一只眼,阴森森地扔出一句话:“上官公子,你出面解决吧,我们都相信你血气方刚,龙马精神。”

“凰儿!”雪芝双颊微红,拽着林宇凰的一件衣服便扔下来,“你多大了?”

“三……三十六岁。”

“凰儿你上来!”

林宇凰理了理眼罩,整了整头发,一声不吭地游到岸边,捂着关键部位上了岸,背过去默默把衣服穿好,又默默走到雪芝身边,低头:“芝丫头,我错了。”

林宇凰被雪芝带走。上官透和仲涛俩人面面相觑,简直像做了一场噩梦。

当晚裘红袖来访,并下厨做饭。但菜都全部做好,上官透还是没有出现。待大家都吃得差不多,才有一个小厮过来说,谷主说身体不适,想在房间里用膳,遂端了饭菜离开。裘红袖喃喃道:“今天早上还说自己血气方刚,怎么现在又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