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第一章

千波拓人总是在同样的时间醒来,即使前一晚设定闹钟也没用,因为他都会无意识地按掉闹钟。每晚当他睡得正熟,就会梦见消防车鸣着吵闹的警笛声呼啸而过,昨晚则是梦见了救护车。

拓人之所以起得来,并不是因为赶着上学,也不是被饥饿叫醒,而是他家窗外每天都会有个声音叫他起床。那个声音下比闹钟响亮,却能清晰地传人他的意识。

“拓人!起床啰!”

他每天都是听到这句“拓人”就醒来的。

“我起来了啦!”

他揉揉眼睛同时踢开棉被,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打开窗上的锁。

外面的人还继续喊着:

“天亮了唷!别再睡了,快起床啊!小心又会迟到喔!”

这个活人闹钟可是没办法按掉的。如果他不予理会,继续蒙头大睡,声音就会毫不间断地响上好几分钟。后来还会加上敲打铁锅的声音,最近连邻居也会跟着一起喊“拓人起床啦”。有一次他抵死不从,结果大家担心地想“那家伙该下会死了吧?”还去报警,结果害他不得不在门口低头恳求大家“请别再这样了”。从那次之后,他再也不敢装作没听见。

拓人推开窗户。

“我已经起床了!不要叫那么大声啦!”

站在外面的女孩朝二楼挥手。

“唷,今天挺早的嘛,让我好感动。”

“每天都有人这样吵闹的话,任谁都会早起吧!”

“要快点吃早餐喔。”

“我知道了啦!”

拓人关上窗户,换上高中制服。大概是因为他满心抱怨“这家伙老是这么吵”,所以直到要下楼时,他才发现袜子左右穿反了。

他走进厨房,从塑料袋里拿出吐司,丢进微波炉去烤,然后把从百元商店买来的红茶包放进老旧的马克杯,倒入热水稍待片刻。等到红茶的咖啡因和丹宁酸让他变得比较清醒时,微波炉也响了起来。

他把吐司涂上奶油,像是例行公事般地慢慢塞进嘴里。现在千波家只有他一个人在,所以只能吃这种简便早餐。

拓人是双亲上了年纪才生下的孩子,母亲生他之时已是高龄产妇,听说在医院里吃了下少苦头。他小时候虽然发现自己父母的白发比其它同龄孩子的父母还多,但也没什么特别的感受。

今年他的父亲年满退休,拿了不少退休金,生活变得颇为宽裕。但他父亲是天生闲不下来的个性,因此开始带着妻子四处旅行,他们夫妇两人目前还在进行为期两周的国外旅游。

虽然拓人有点担心“钱花得那么凶,以后有钱缴学费吗?”但是悠闲的独居生活还是很值得庆幸,就算他不早起也下会听见父母唠叨,只要他有办法忽略等在外面的那个女孩就好。

吃完早餐,他把餐具放进流理台的水槽,抓起书包、穿上鞋子。他不需要确认书包的内容物,因为必要的东西都放在学校的柜子里。人只要带了钱包和钥匙,就没啥好担心的了。

拓人一打开家门,就看到耀眼的阳光。他想起了天气预报的内容,暑气似乎还会延续好一阵子。

每天都来叫他起床的女孩——秋条真衣亚已经等在外面了。

“早啊。”

“不早了啦。”

拓人看看手表。

“这种时间哪算早,送报纸的人听到是会生气的。”

“可是拓人本来都起得更晚嘛。”

“妳还敢说咧,害我这样早起的人是谁啊!”

拓人锁上大门,往学校出发,真衣亚很自然地跟他并肩走着。

秋条家就在千波家斜对面,两家可说是邻居,所以一直保持往来,而真衣亚和拓人就是所谓的“青梅竹马”。

拓人从来下使用青梅竹马这个词汇,因为他跟真衣亚太熟了,特地去强调反而让他觉得不好意思。真衣亚倒是下以为意,逢人就介绍他们是青梅竹马。拓人也曾拜托过她别再这样介绍了,但她老是不当一回事。

因为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所以拓人小时候就很了解她。真衣亚在国小就很外向,像只不知疲累为何物的活泼小狗,上高中后她还经常被夸为“美少女”,这件事是拓人从同年级学生口中听来的。

真衣亚的样貌确实不能说丑,她留了一头俏皮的短发,脸上常带着开朗的笑容,比起只有身高出众的拓人更抢眼。而且她从高中入学至今,或许真的变得比较有女人味,虽然现在的她还是经常像只小狗一样横冲直撞。

但跟真衣亚相比,拓人更喜欢她的姐姐果璃绘。担任学生会会长的果璃绘拥有清纯端庄的气质,是全校师生憧憬的偶像。

“果璃绘姐今天如何?”

“姐姐已经先去学校了。”

真衣亚露出一副“你就只会问这种事”的表情说。

“学生会早上好像要开会,就是鸭重神社的祭典快到了那件事啊。”

“喔,不愧是会长呢,真是勤劳啊。”

“姐姐跟拓人是不一样的,她就算一大早也起得来喔。”

秋条家也跟千波家一样没有父母同住,但是秋条家的父母并不像千波夫妇是退休之后悠闲地出门旅行,而是在海上罹难去世。所以,果璃绘自然而然地挑起了母亲的职责。

小时候的真衣亚和果璃绘,都是靠拓人的父母照顾,千波家也曾经考虑过收养她们两姐妹。虽然最后还是打消念头,但两家还是像亲戚一样,一直保持着密切往来。

上国中之后,真衣亚和果璃绘开始过着自食其力的生活。幸好她们的父母留下不少遗产和保险金,因而光是靠律师定期汇给她们的生活费和打工收入,就很足够了,所以她们姐妹俩也下再像以前那么依赖千波家。

她们自力更生之后,拓人孩子气的个性就显得更突出,因此真衣亚开始每天早上来叫他起床。拓人觉得她太多管闲事,但是因为父母对他说“你过得太懒散了,就让真衣亚多照顾你一点吧”,所以即使升上高中,两人还是每天一起上学。

拓人还不至于孤僻到讨厌别人来接他上学,只是,来接他的人是真衣亚而下是果璃绘,让他觉得有些失望。

拓人叹了一口气。

“我本来还以为今天可以跟果璃绘姐一起上学呢。”

“你有什么资格抱怨啊?”

“我的一切都可以奉献给果璃绘姐啊。”

拓人骄傲地说。

“为了果璃绘姐,不管叫我火里来水里去都没问题,就算她叫我舔她的鞋子,或是叫我去死我都愿意。只要果璃绘姐跟我说话,我就心满意足了。”

拓人和秋条家两姐妹从小就像家人一样,虽说家人是很密切的关系,应该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情感,但果璃绘是下同的。她只比目前就读高一的拓人大了两岁,但拓人却非常仰慕她,把她当女神一样崇拜。

“……我也很喜欢姐姐,不过像你喜欢到那种程度,实在太异常了。”

真衣亚下耐烦地说。

“什么嘛!妳可别说果璃绘姐的坏话!”

“我又不是说姐姐,是在说你啦!真是的,每天只会念着果璃绘姐果璃绘姐,你烦不烦啊?”

拓人环抱起双手。

“每天好像还不太够,应该要每小时说一次吧。”

“……喂,你是不是发烧把脑子都烧坏啦?”

“我哪算得了什么,那家伙不是比我更夸张吗?”

真衣亚对这句话倒是颇为认同。

“啊,说到那家伙……”

此时,突然有人抓住他们两人的肩膀。

“唷!早啊。”

拓人和真衣亚同时“哇”地大叫一声。

突然从后面冒出来的人,看到他们的反应就笑了。

“你们两人感情真好,今天也一起上学啊?好幸福呀。”

“……月博。”

拓人把他的手从肩膀拨开。

“大清早的下要这样嚷嚷,吵死人了。”

“因为看到你们这么甜蜜,不大声一点怕你们听下见嘛。”

“我们很普通吧,你想太多了。”

“可是我一开始用普通音量叫你们,你们都没回头啊。”

“……真的吗?”

“假的。”他笑着回答。

这位貌似轻浮的男孩,就是他们两人口中的“那家伙”。他名叫流礼月博,从国中时代就跟拓人和真衣亚结下下解之缘,至今已是交情匪浅。

月博下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很轻浮,事实上他也的确是个轻浮的人,不过拓人和真衣亚已经懒得跟他计较了。

拓人和真衣亚国中时就会一起上学,因此很容易被人怀疑他们之间的关系,班上也有一些好事的同学喜欢调侃他们这一点。

拓人表面上装作不在意,其实心底还是觉得很尴尬。后来说闲话的人越来越多,拓人正想要向大家发飙时,突然跳出来阻止他的人就是月博。

拓人问月博为何阻止他,月博笑笑地回答:“好好跟他们说就好了。”

拓人感到不以为然。

“用说得就可以解决吗?”

“当然可以啊!所以说最近的国中生都下懂得应对嘛,被人家开开玩笑就当真了。只要好好沟通,任何人都会理解的。”

月博告诉他“以后你什么都别管,自在地过你的生活吧”。

从后来的传闻听来,月博好像试图跟那些同学沟通,但对方还是不听,所以导致了若干惨剧。拓人也说下上来这个“若干”到底到什么程度,他只能从“那些好事的同学好几天没有来学校,开始上学之后也变得比较安分”的情况,来想象所谓的“若干惨剧”是何景象。

“月博,早安啊。”

真衣亚不像拓人那样一脸烦躁,而是礼貌地打招呼。

“真衣亚今天也很有精神呢。”

“当然啊,倒是拓人总是像病人一样无精打采。”

“少啰唆啦,我只是晚上睡不好而已。”

“要早点睡才起得来啊。”

“精神不好反而睡不着嘛。”

“只要有姐姐在,你一定立刻变得精神百倍吧?”

月博打岔说:“你们原本在讲果璃绘姐的事啊?”

拓人回了一句:“也有提到你的事。”

“讲我和果璃绘姐啊,是说我们将来会结婚吗?”

他一边说,还一边满足地猛点头。这个少年也是果璃绘的忠实支持者。

“因为我经常做好事,所以一定会有好报嘛!”

“才怪咧!不管果璃绘姐将来跟谁在一起,都不可能轮到你啦。”

“少笨了,我是很有希望的。上礼拜果璃绘姐捡到我的手机,还专程送还给我,而且是用双手捧着,对我说‘请收下’耶!这样还不叫有希望的话,就没人有希望了啦!”

“那种事哪算得上什么希望啊?果璃绘姐可是主动借过我自动铅笔,这样才叫有希望吧。”

拓人有一次站在学校的布告栏前,正在找抄写用的纸笔时,刚好经过的果璃绘就把笔借给他了。

月博一听脸色大变。

“什么!你这家伙竟然做过那种事?太卑鄙了!”

“眼睛放亮点!我跟果璃绘姐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近了喔!”

“开什么玩笑,你这个混帐!”

拓人豪迈地笑了。

“还有咧,果璃绘姐离开之后,我还在地上看到一根长长的头发,那一定是果璃绘姐美丽的秀发喔。”

“可恶!你捡了吗?一定捡起来了吧?”

“那还用说。”

“你这个小偷!竟然侵占人家的失物!应该要送去派出所才对吧!”

“就算我把头发送去派出所,你也拿不到的。”

“把头发给我,要下然就等着坐牢吧!”

“我都不要。”

“拜托你啦。”

月博苦苦哀求,拓人则是得意地大笑。

真衣亚露出看下下去的表情摇摇头,她拍了几下手掌。

“好了啦,再不节制一点的话真的会迟到喔!快走快走。”

拓人和月博都乖乖听话了。

走了一段时间后,路上出现越来越多穿着同样制服的高中生。这里是他们学校——川西高中的通学道路。

每个学生的脸上都带着呆滞无神的表情,可能是因为暑假刚结束,大家都还没把心收回来之故。也有部分学生看起来很紧张,那些都是牵挂着大考的高三生。

不过拓人他们是一年级,还不需要担心毕业后的出路。

拓人看看路上的学生,又看看走在身边的少女,叹着气说:

“如果妳可以变成果璃绘姐就好了。”

“……拓人,我要揍你啰。”

“如果是果璃绘姐,才不会说这么暴力的话呢。”

月博也在一旁极力附和。

“就是说嘛,她可是像女神一般的女性呢!”

“月博,你也想挨揍吗?”

“我最讨厌使用暴力的女生。”

真衣亚被顶得说不出话,拓人见状就说:

“看吧,我们两个男人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你们两个在男人之中算是最差的类型吧。”

“只要果璃绘姐觉得我是最优秀的就好了。”

“唔……就算我变成姐姐,也下会觉得你们优秀。”

“那就不妙了,妳可千万别变身啊,维持原状就好了。”

“我真的要揍人啰!”

“如果一定要挨揍的话,我宁愿被果璃绘姐揍。”拓人说。

但果璃绘既清纯又知性,是个跟暴力绝对扯不上关系的端庄女孩。会想要被她揍,可说是相当错乱的妄想。

真衣亚恶狠狠地瞪了拓人一眼。

“变态!被虐狂!为什么连挨揍也一定要让姐姐揍啊!”

“这还用问吗?因为她是果璃绘姐嘛。”

“不是还有很多女生吗?川西高中是男女同班,女生多得是吧。”

“譬如说?”

“譬如说……就像……我啊。”

真衣亚拍拍胸脯。

“我也是女生啊,而且又是果璃绘姐姐的妹妹……”

“妳?哇哈哈哈!”

拓人捧腹大笑。

“少说蠢话了,妳想代替果璃绘姐?不可能的啦。”

真衣亚气得七窍生烟,头发都快竖起来了,但是拓人依旧没有察觉。

“为什么不可能啊!”

“妳跟果璃绘姐不管是外表、语气、态度、成绩都差太多了啦!就好比天与地、飞龙与泥鳅,或是奔驰汽车和单轮手推车的差别,妳竟敢说要成为像果璃绘姐那样的女性?”

“喂,你说得太过分啰!”

“别开玩笑了,妳绝对不可能变得像果璃绘姐那样啦!妳乖乖当果璃绘姐的跟班就好了。

“……拓人最差劲了!”

真衣亚并没有揍他,而是粗鲁地一脚把他踹飞。

S市是位于东京西侧的小市区,靠近火车站的区域还算热闹,但是走远一点就看得见农田,甚至还有山丘和河流。这些地方也被归入市中心的通勤圈内。

川西高中正如字面显示,位于河川的西岸。S市中央被一条宽广的河川隔开,像是沿着河川建筑出来的都市。这间学校创办于昭和二十年代(注1),向来以历史悠久著称。

学生多半住在市内,因为这是一所公立学校所以没什么特色,评价也普普通通,对即将毕业的国中生来说,川西高中只能算是第二或第三志愿的学校。

处在这样的环境里,学生和老师不可能有多少雄心壮志,也不会有崇高的理想或是顽强的自尊心。这只是一所可以让人悠哉度过少年时代的平凡高中。

走近学校大门,路上到处充满学生。有开朗地互道“早安”的女学生,也有睡眼惺忪、口齿不清说着“早啊”的男学生。

门口附近塞满了人,下是因为进校门前还得检查服装,而是因为已经接近迟到的时间,所以涌进大批姗姗来迟的学生,这种懒散气息也很符合川西高中的校风。

注1:公元户955年至1065年。

真衣亚和月博尽量避开人潮,尽快从旁边挤进校门,但拓人却迷迷糊糊地被人群推着走。

“大家都喜欢拖到快要迟到才来呢。”

好不容易从人群里挤出来的拓人抱怨着。

“因为大家都像拓人一样睡过头啊。”

“妳自己还下是这种时间才到校?”

“还下都是因为要叫你起床!”真衣亚出言反驳。

她说得一点也没错,所以拓人没办法辩解,只能不甘心地把脸转开。

突然间,他的视线定在人潮中。

拓人瞇细眼睛,紧盯着一位女学生。

他推开真衣亚,拉拉站在一旁的月博。

“喂,我们学校今天有田径比赛吗?”

月博参加了田径社,因为他的运动神经很好,所以四月刚开学时就被拉进社团了。但是他几乎不参与社团活动,是个形同幽灵的社员。

“哪有,干嘛这样问?”

“我看到其它学校的学生,还以为是来参加比赛的。”

拓人小心不让对方发现,悄悄指着人群某处,那里有位少女穿着与众不同的制服。

川西高中的女生制服是绿色的西装外套,而那位女学生穿的则是蓝色水手眼。她留了一头长发,长得挺漂亮的。感觉还很稚嫩,大概是一年级的学生吧。

月博也眺望那个方向。

“啊,真的耶。可是那是哪间学校啊?我没看过这种制服。”.

“我也下知道。”

“那位可能是转学生吧?”

真衣亚看过之后就说:“刚转学时因为制服还来不及做,只能先穿之前学校的制服,那个女孩应该是这样吧。”

“真亏妳想得到。”

“从漫画上看来的啦。”

什么嘛,原来是漫画啊,拓人这么想着。就算喜欢看漫画,也不用这么沉迷吧?不过那女孩的确穿着没看过的制服,或许真有这种可能。

拓人问月博说:“在九月转学应该很稀奇吧?”

“我哪知,你知道吗?”

“我也不清楚啊。”

两人交换着愚蠢的对话,真衣亚也不加入他们,只是不停四处张望,最后她对着右前方大大挥手。

“小琉!”

那位女学生转过身来,朝真衣亚点头。

拓人也认识那个女生,那是一年四班的松原梨江琉,是个乖巧的女孩。因为长了一张娃娃脸,就算说她是小学生别人也会相信。

不过,她的娇小身材反而令她更醒目,只要跟一年级学生提到“那个小女孩”,几乎所有人都会反射性地回答“你说松原啊”。不过她并没有被人用奇怪的眼光看待,而是被视为吉祥物一般的存在。

真衣亚和梨江琉十分亲近,因为她们都是图书委员,经常一起值班,不过拓人会认识她则是因为其它理由。

梨江琉走过来,朝拓人和月博瞥了一眼之后,再次对真衣亚点头问好。

真衣亚笑着对她说:“小琉,今天放学以后要去图书馆值班,妳还记得吧?”

梨江琉点头。

“我可以稍微迟到一下吗?因为我今天是值日生。”

她又点点头。

“谢啦,小琉想要晚点去图书馆也可以啦。”

她摇头了,看来她的个性还挺认真。

“那妳就先去吧。工作先放着没关系,等我去了之后再一起做。”

梨江琉这次则是大大地点头。

在这之间,她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梨江琉是个“不会说话的女孩”这件事很出名,拓人也是因此才认识她。

她并非一直都是如此,听说她在国三之前还能很普通地说话,过着普通的生活。拓人和月博还听过她唱歌好几次。

但是,大约从一年前开始,梨江琉就不再说话了。

她并非完全丧失感情,还是会用点头或摇头表示意见,有时候还会用面前的人几乎听不见的微弱音量回答。除此之外,她从来不曾开口。

去医院检查之后,医生的诊断结果说是精神上的原因。如果她的心理能够改变,也有可能再像从前那样说话。

梨江琉的父母决定让她去读一般高中而非启聪学校,大概是期待普通的生活能让她恢复成普通的少女吧。还好她的成绩一向不错,所以课业上也不见退步。

但是,梨江琉如今依然过着沉默的生活。

真衣亚继续对梨江琉说:“图书馆老师那里,就由我去说吧。还有,图书委员会下周要开会,我去参加就好了。”

梨江琉明白她的意思,轻轻地点头。

“谢谢。”真衣亚说:“有小琉在,真是让我轻松多了。”

这并不是客套话。梨江琉虽然不会说话,却能把图书委员的工作做得有条有理,老师也都很信任她。

“梨江琉,不要给真衣亚添麻烦喔。”

月博这么说。

“什么嘛,小琉才没有麻烦过我呢。”

“那就好,我只是提醒她一下啦。”

月博和梨江琉也认识很久了。他们住得很近,在国小也曾经同班。要比较的话,他们比拓人和真衣亚这对朋友交往得更久。

“小琉没问题的啦,我反而更常给她添麻烦呢。”

“话是这样说的吗?”

“事实如此嘛。”

梨江琉没有表示肯定或否定,只是隐约流露困窘的神情。

“说到图书委员,果璃绘姐之前是不是提过什么啊?我记得她好像说过某些关于图书委员的事耶。”

说这句话的是拓人,因为他跟梨江琉没那么熟,所以一直没有加入对话。

“什么,果璃绘姐吗?”

月博立刻就被这个话题吸引。

“那我也想当图书委员了。”

“像你这种连漫画都懒得看的家伙也能担任图书委员吗?”

“如果值班的时候可以睡觉,那有什么问题。”

真衣亚厌烦地说:“姐姐哪有提过图书委员啊,她只说过为了准备鸭重神社今年的祭典,所以要召集人手帮忙啦,我早上不是才刚跟你说过吗?”

“好像很无聊。”

拓人说,月博却立刻反对:

“怎么可能无聊,果璃绘姐做的事绝对错不了。”

“……真不愧是月博,只要是果璃绘姐说的话都当作圣旨。”

“当然啊,难道你不是吗?”

“我也觉得果璃绘姐说的话都是对的,我还认为果璃绘姐以后应该要被神社供奉,或是挤进圣人之列呢。”

“你这话真是深得我心啊!我们就为了果璃绘姐而活吧!”

“是啊,以竞争对手的身分并肩作战吧!”

拓人和月博对彼此深表赞同,有一种诡异的战友情谊连系着他们两人。

“…………男生都是笨蛋。”

真衣亚啐道,梨江琉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

“既然这么喜欢姐姐的话,直接跟她讲不是更好吗?”

“…………”

“算了,我看他们也没那种胆量。”

“…………”

“……妳怎么啦?”

真衣亚满心疑惑地问。

梨江琉沉默下语是很平常的事,但是她连表情都显得很凝重。她板着脸望向半空,全身散发出紧张的气息。

就在此时,“真衣亚,妳在这里啊?”一个平静的声音说道。

不只是真衣亚,就连拓人和月博也立刻转过头来。

有位女性站在那边。

虽然她跟这些人穿着同样的制服,很明显也是高中生,但却无法说她是“女生”,而得说是“女性”。她没有像大人一样浓妆艳抹,而是有一副跟年龄相仿的外表,但是她的气质完全像个已经出社会的成熟女性。

会这么形容她,不是因为她有社会人士身上常见的疲惫,也并非模样特别外向奔放,而是因为她那种清纯和意志坚定的气质。

这位女性就是秋条果璃绘。

果璃绘是川西高中创校以来首屈一指的才女,虽然这所学校以前也出过下少成绩优异的学生,但她却是截然不同的等级。她不只是学业,就连在运动、课外活动等方面的表现都非常优异,而且她从高一开始就是这么完美了。

她才刚入学没多久,就被推荐去当没人想要担任的学生会会长职务。大家都认为果璃绘应该接受,所以她也理所当然地接下这个职位。

果璃绘不只容貌出众,脑袋也很聪明,更了不起的是她一点都不骄傲,而是自然而然显出谦逊的态度。无论老师还是学生,对她都很有好感。

果璃绘温柔地对妹妹微笑。

“妳今天比较晚到喔,怎么了吗?”

“都是因为要叫拓人起床啦,叫他好几百次他就是不起来。”

真衣亚噘着嘴说。

“因为妳口气太凶了,以后要温柔一点喔。”

果璃绘又转身面对拓人。

“拓人,妹妹老是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

“我才没有麻烦他咧!”

“没关系啦,这种小事不用介意。”

拓人爽朗地笑着回答。

“她也帮了我不少呢,要不然我一定常常睡过头。”

真衣亚忿忿地说着“是他给我添麻烦才对吧”,拓人只装作没听见。

“那就好了,因为我必须很早到校,留下妹妹一个人实在放不下心呢。”

“请不用担心,有我在就万事OK!”

拓人露出清爽的笑容,因为他认定“果璃绘姐喜欢的一定是健康开朗的阳光男孩”,真衣亚却在旁边低声说:“干嘛笑成那样?真恶心。”

“妳不用担心真衣亚啦。”

“这样就太好了。”

果璃绘也向月博说:“妹妹也给月博添麻烦了吧,下好意思。”

“不会啦,没这回事,果璃绘姐拜托的事怎么会麻烦呢!”

“妹妹跟拓人、月博在一起的话我就放心了,请你们多多照顾真衣亚。”

果璃绘低头行礼,她端庄的仪态既优雅又美丽。

两个男生都看呆了,只有真衣亚露出一脸无趣的表情。

“真是的,为什么男生都这样啊。”

她对身边的梨江琉说。

“被姐姐客气几句就会脸红,男生真是下流。”

“…………”

“小琉?”

梨江琉的视线从刚才就一直停留在半空中,但是,如今却锁住一个定点。

——就是果璃绘。

梨江琉凝视着果璃绘,不,这已经不能用“凝视”一词轻描淡写地带过了,她的视线充满激动的情感,彷佛随时会冲过去动手,那种情绪几乎可以称为“杀气”。

果璃绘也注意到这位少女,因此显得有些愕然。她秀丽的脸庞突然发青,血色尽失的嘴唇也开始颤抖。

她很明显地感到畏惧。

梨江琉抬起右手,她伸出食指直直指向果璃绘,然后就停止了动作。

拓人和月博也注意到了,但他们却下知该对梨江琉的奇怪行为说些什么。

果璃绘退后了几步,她彷佛是被梨江琉的气势逼退一样,而沉默的少女仍然纹风下动。

“姐姐……”

真衣亚疑惑地叫了她一声。

果璃绘突然转身,小跑步离开了。

学生会会长的身影远去之后,梨江琉才放下手臂,接着她也好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样独自离开。

众人茫然地看着这一幕。

意料之外的事件,让大家错愕得说不出话。梨江琉的愤怒和果璃绘的胆怯,全都发生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

“这是怎么回事……”

真衣亚喃喃说着,拓人和月博也觉得满头雾水。

这时,校内响起上课钟声。

拓人和真衣亚走进教室时,全班都坐好了。他们两人是一年二班,月博是三班,梨江琉是四班,果璃绘则是三年一班。

两人的座位前后相邻,拓人在前,真衣亚在后。他们也赶紧拉出椅子坐下。

如果是平日,他们此时多半会闲聊两句。依照平常的模式,真衣亚大概会问“课本没忘记带吧?功课做了吗?”拓人就会回答“真啰唆”。

但是,今天真衣亚却说了不同的话题。

“拓人,刚才的事……”

“怎样?”

“你是怎么想的呢?”

拓人没有反问,他很清楚真衣亚说的是哪件事,就是果璃绘和梨江琉在校门附近发生的事。

真衣亚把脸贴近。

“就是关于梨江琉啊。”

“她未来的梦想是当电车司机吧。”

“你在说什么啊?”

“路线确认(注2)”

“少胡扯了,我才没听说小琉想当电车司机咧。”

“那她以后想当什么啊?”

注2:路线确认意指电车司机确认过灯号正常、车门关闭,用手指指向前方喊“路线确认”,电车

才会开始行驶。

“这个嘛……”

真衣亚正要思考,很快地又打消念头。

“谁跟你说这个,我是要说刚才的事啦!”

“我怎么会知道啊?”

拓人也下明所以,毕竟那是发生在转瞬之间的事情。

“那妳又是怎么想的?”

“唔……可能是新版的黑白猜游戏吧?”

“哪边输了呢?”

“大概……是姐姐吧。”

“既然是新版的话,应该是跑掉的果璃绘姐赢了吧。”

“哪有这种事!”

两人就这样持续着愚蠢的对话。

最后他们还是没有谈到重点,也没看出这个漩涡般的事件之核心。

梨江琉指着果璃绘时,很明显带着恶意,那种情感强烈得几乎能直接刺进人心。

而且果璃绘也清楚接收到梨江琉的情感。

她显然是理解梨江琉的意思,才会立刻离开。

“果璃绘姐是不是跟梨江琉感情不好啊?”

“不知道,我觉得比较像是不好不坏吧。”

“就是啊。”

或许是因为要照顾妹妹真衣亚,所以果璃绘没什么同年龄的朋友,更不可能有年纪较小的朋友。

“我实在想不出原因。”

“我看还是找机会直接问姐姐好了。”

真衣亚像是在自言自语。

拓人没说“好啊”或是“别这样”,因为那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他再怎么想也看不出端倪,而且说不定根本就没什么事。

拓人打算要忘记这件事了,而真衣亚不知是否感觉到这一点,总之她也不再开口。

班级导师打开教室前门。

二班的导师是个中年男性,他是个对学生成绩退步,以及对自己头发日减的问题同样担心的老师。拓人看着他逐渐稀疏的头发,默默想着“说不定撑不过冬天”。

关心别人毛发问题的只有拓人一个,其它同学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导师后方。

有位少女跟在中年老师身后一小段距离走进来,教室立刻喧哗了起来。

这阵喧哗是因为转学生是一位美少女,不过拓人和真衣亚惊讶的原因并不在此,而是这位转学生就是他们早上在校门附近看见的少女。

此时再仔细一看,她真是个清纯秀气的少女。跟果璃绘的感觉有点像,但是好像更容易接近。跟果璃绘那种无法言喻的高贵气质比起来,这名少女显得更有亲和力,也很清新脱俗。

“大家安静一点。”导师这一句话让班上安静下来。

他先清了清喉咙才说:“呃,这位是转学生,从今天开始就是班上的一分子。”

少女在导师的催促下拿起粉笔,在黑板写下一行娟秀的字迹。

筱河美鹤

写完之后,她放下粉笔,向大家敬礼。

“我是筱河,请大家多多指教。”

“呃,筱河是这个礼拜刚从奈良搬过来的。以前,呃……”

导师瞥了美鹤一眼。

“我国小的时候也是住在这里,隔了六年才回来。”

“对,就是这样。这个地方也改变了不少,大家可以多多帮她介绍一下。那么妳的位置嘛……干波。”

拓人抬起头来。

“你旁边的空位坐的是请病假的同学吗?”

“一直是空着。”

“筱阿,妳就坐在那浬吧。”

美鹤回答“是的”,接着走到拓人旁边的座位。

班上同学还在窃窃私语,眼神也不断朝美鹤飘来,大概都在谈论她的事吧。这么漂亮的转学生,原本就很受人注目。

真衣亚戳了戳拓人的背。

“你看,果然是转学生吧。”

“是啊。”

“所以是我赢了,该跟你讨什么呢?”

“我们又没有打赌。”

“就当作有嘛。”

“谁理妳啊。”

拓人从书包拿出文具,虽然他不是一个认真的学生,但是这些东西至少还是得准备好。

真衣亚又对他说:“问你喔,你认识筱河吗?”

“喂,我今天才第一次看到她耶。”

“可是她刚才有跟你打招呼喔。”

“有吗?”

拓人终于回头了。真衣亚上身前倾,悄声地说:

“她在你隔壁坐下之前对你点头了唷,你们真的不认识吗?”

拓人闻言也偷瞄了美鹤一眼,她是很漂亮,可是拓人对她真的没印象。

“只是因为坐在隔壁所以打个招呼吧。”

“只对你一个人打招呼?”

“我都说了不认识嘛。”

“是吗……”

真衣亚还是一副无法释怀的模样。

导师站在讲台上宣布重要事项,包括小考的成绩公布、下个月即将举办的文化祭、第二学期的教学内容,以及其它杂事。

“呃,接下来,就是下周的鸭重神社祭典。按照惯例,川西高中都会派学生去帮忙,我们班上也要选出几位同学。”

导师一边看着手上的清单一边说。

鸭重神社是S市最有名的寺庙,坐落在山上,离市中心有点远。

这间寺庙历史久远,旅游导览写着早在十一世纪就已经有神社的雏型。虽然有人觉得这种说法言过其实,但是真的留下了战国武将来参拜过的记录,所以它的历史确实很古老。而且这间神社也一直是香火鼎盛,从江户时代就聚集了下少香客,只是现在的情况已经大不如前,只有一年一度的大祭才看得出它的往日风光。

下周的祭典,就是自古流传下来的大祭。这是地方上的大事,也跟川西高中息息栢关,因此学校向来都会派学生去帮忙。

导师一句“有谁要自愿帮忙吗”还没说完,大多数学生就已低下头。虽然祭典还挺好玩的,不过那是对游客而言,帮忙祭典工作就不是这么回事了,只要是高中生都会这样想吧。

拓人转向后方。

“嘿,果璃绘姐也会去帮忙吧?”

“应该会吧,毕竟她是学生会会长。”

真衣亚回答。

“虽然姐姐已经有很多事要忙了,但是她个性那么认真,大概还是会去吧。”

“喔。”

导师的矛头突然指向他们两人。

“喂,千波和秋条,不要聊天。”

拓人急忙转回去。

“正好,就你们两个吧,老师会跟学生会和鸭重神社说一声。”

“什么……”

“下可以推辞喔。”

拓人无奈地耸肩。这个老师相当顽固,一旦决定的事情就不可能再变更,所以除了认命接受之外别无他法,真衣亚似乎也放弃抱怨了。

班会之后的第一堂课是数学课,拓人怀着想要忘记这件事的心情翻开了课本。

无聊至极的数学课好下容易结束了。据说人类的头脑在上午比较灵活,因此跟计算有关的课程多半排在午休前,而这样的课表也让人感到时间过得特别快。

一到下课时间,班上的紧张气氛解除一空,同学们开始纷纷闲聊。

大家都找交情比较好的同学聊天,只有美鹤不是如此。就算大家对转学生有兴趣,也没办法立刻攀谈,所以没什么人过去找她。

不,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只有一人。

真衣亚站起身,直接走到美鹤身旁,笑嘻嘻地自我介绍说:“我叫做秋条真衣亚,请多指教。”

拓人对她钦佩不已。他跟真衣亚认识这么久以来,最佩服她的一点就是“不管跟谁都能毫无隔阂地相处”。她好像可以跟任何人交朋友,对此也下觉得厌烦,和老是懒得与人应对的拓人截然下同。

真衣亚跟美鹤聊了两三句,就对拓人招招手。

拓人一走过去,她就拉着拓人的袖子说:

“这位是我的青梅竹马,虽然他老爱做些蠢事,不过大致来说还算是个好人,名字叫做……”

“是千波拓人吧?”美鹤说。

拓人睁大眼睛,心想她怎么会知道?

“我们认识喔。”转学生微笑地说:“我六年前就住在这里,国小的时候还曾经跟千波同学同班过呢。”

“……真的吗?”

拓人歪头问道。他还是一点都想下起来,但真衣亚双手一拍大叫一声:

“对了,是小美啊!你记得吧,拓人,就是国小三年级跟我们同班的小美啊!”

“小美……”他还是歪着头。

真衣亚已经想起来了,但是拓人依然没印象。

事实上,国小的事情他大部分都不记得了。

真衣亚丢着拓人不管,开心地跟美鹤聊了起来。

“哇,原来是小美,真怀念耶!下好意思,我竟然没有认出妳,都是因为妳变得太漂亮了。”

“没关系啦,我也没有立刻认出真衣亚啊。”

“妳四年级就搬走了,没想到妳还会回来读书呢。”

“其实我老家就在奈良,住在这里的是爷爷。我国中时都住在关西的家里,也在那边读书,现在又回来了。”

“可以再一起玩真是太好了!对吧,拓人?”

拓人被真衣亚一喊,急忙点头。

“什么嘛,你还没想起来啊?”

真衣亚丢给他一个白眼。

“没办法啊,我的记忆力本来就不好。”

“所以你的成绩一直都很烂。”

“那是因为我都没在读书啦。”

拓人自曝缺点之后,又仔细打量美鹤。

硬要说的话,好像还是有点印象。他隐约记得在国小时代有个交情不错的女生叫做“美鹤”,但是除此之外的记忆好像都变得朦朦胧胧。

就算他目下转睛地看着美鹤,对方好像也没有排斥的意思。

“抱歉,我还是想不起来。”拓人坦白地说。

美鹤的表情变得有些落寞,真衣亚也拉长了脸。

“喂!拓人,你太失礼了吧!”

拓人也觉得这样不太好。即使是说谎,如果他回答“啊!我想起来了!”话题就可以平顺地进行下去。只要换个角度想想就知道,如果自己听到别人说“你是哪位啊?”一定也不太好受。

“是我不好,对不起。”

拓人觉得慎重一点比较好,就再道歉一次。

“没关系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美鹤回答。

“千波同学这种迷糊的个性还是一点都没变,我反而觉得放心呢,因为你从国小就经常忘东忘西的唷。”

看她笑嘻嘻的,好像没有生气,拓人才松了一口气。

“拓人很会记男生的脸,却不太会记女生呢。”

真衣亚说。

“我介绍给他的朋友他也是一下子就忘记了,就是因为这样才没有女人缘。”

“少啰唆啦!”拓人丢出惯例的抱怨。

“没有女人缘”这句话确实是一针见血,所以他无可反驳。

美鹤还是微笑着。

“你们感情真好呢。”

“谁啊?”

“干波同学和真衣亚啊。”

拓人不由得“啥”了一声。他和真衣亚从国小就经常被人说“感情很好”,但是每次听到这种话,他只会不太认同地发出“啥”或“是吗”之类的回应。拓人跟真衣亚已经太熟了,反而不会意识到这点,所以每次被人这么说,他都会露出一副不解的表情。

真衣亚则是不满地盯着拓人。

“是啦……不过拓人对我一直很冷淡就是了。”

她故意别开了脸。

“偶尔也对我好一点嘛。”

“我干嘛一定要对妳好啊?”

“看吧,你就是这样才没女人缘。”

“吵死了,别再说我没女人缘啦!”

“再这样下去是交不到女朋友的唷,妳说对吧?”

被问到意见的美鹤也不知该回答什么。

拓人不甘示弱地开始反击。

“那妳自己就有男朋友吗?”

“哼。”

这次她明确地转开了头。

“就是没有,真是下好意思啊。”

“所以妳自己也没男人缘嘛。”

“可是我朋友多啊,才不像拓人那样,只有月博一个朋友。”

“别想扯开话题,我们没有男女朋友这点都是一样的。”

“好啊,那我就去交个男朋友。”真衣亚稍微脸红地说。

“说什么傻话,妳有喜欢的人吗?”

“…………”她沉默不答。

“怎样嘛?快说啊。”

“…………有又怎样?”

“耶?真的有啊?”

“那我就说了,我喜欢的人就是……”

真衣亚低头嗫嚅说着。

拓人没想到她竟有这种反应,不禁呆住了。如果是平常的情况,她要嘛揍人,要嘛踢人,再不然就是两种一起来。

难道她真有喜欢的对象了?拓人正在歪头思考时,真衣亚的身后突然伸出两只手。

“就让我来当真衣亚的男友吧!”

那双手一把抓住了真衣亚的胸部,让她“呀啊啊啊啊”地失声惊叫。

“我要当真衣亚的男友候补!就算要结婚也行喔!”

说出这句话的是个女孩,她不知何时悄悄走到真衣亚背后,猛然抓住她的双峰,而且不光是抓,根本像在揉面团一样使劲搓揉。

“铃海!别这样,快住手啊!”

“才不要,这是我的。”

“下行啦,大家都在看了!”

“我就是要做给别人看啊。”

少女不顾真衣亚的挣扎,还是继续搓揉。

拓人干咳了两声,才无奈地对美鹤解释:“那个……她是四班的浦木铃海,跟我们在国中就认识了,兴趣是对真衣亚性骚扰。”

铃海继续贴在面红耳赤不停扭动的真衣亚身后,自我介绍说:“我是浦木,请多指教。”拓人也向她介绍了美鹤。

“妳今天才转学过来,已经跟拓人他们认识啦?”

“我们是国小同学,我这次算是重回旧地吧。”

“喔喔。”

铃海终于放开手,真衣亚脸红气喘地整理着紊乱的制服。

“真是的……铃海,妳太超过了吧!”

“妳不也很享受吗?”

“才不享受咧!”

“是吗?可是妳的乳头都硬了唷。”

“咦!”

真衣亚慌张地看着自己的胸部,铃海嘿嘿笑着说“开玩笑的啦”。

“讨厌,妳干嘛老是开我玩笑啊!”

“因为我喜欢真衣亚啊。”她干脆地回答。

铃海跟拓人、真衣亚毕业于同一所国中,但是班级不同,她之所以认识这两人是因为一起上了体育课。

她也是从那时就开始注意真衣亚,应该可说是“一见钟情”吧?

铃海在散发好感就像是借贷公司在路上散发面纸一样,绝对不能照单全收。如果碰上了喜欢跟朋友玩闹的女生,她绝对会黏个没完没了。

以上的事都还算普通,下过铃海比一般女生积极多了,这也是她去考跟真衣亚同一所高中的理由。她的成绩本来就下错,所以轻轻松松就上榜了,还一开学就立刻对真衣亚发动攻势,而且程度比以前夸张很多。

真衣亚的想法是,既然有人对自己表示好感就不该拒绝,所以她一向带着困扰的表情默默接受。也就是说,等于是她自己默许了铃海的行为。

美鹤虽然感到讶异,但是其它同学好像都不以为意,大概是早就看惯了吧。

“筱河同学也喜欢真衣亚吗?可是我不会退让喔,真衣亚是我的。”

美鹤不知该做何响应,只能微笑以对。

真衣亚插嘴说:“妳少胡说了,到底有什么事啦?”

“当然是来见我深爱的真衣亚啊。”

“已经见过了,妳该回去了吧?”

“真过分,妳还想要我多揉两下吗?”

“我拒绝,妳快回去啦。”

“才不要!对了对了,我有一件事啦。”

铃海思考片刻,就拍了一下手。

“洵子说要一起吃便当啦。”

“好啊,在哪吃?”

“老地方。”

真衣亚答应之后,对美鹤说:“小美也要一起来吗?”

“中午吗?好啊。”

“太好了!铃海,妳跟洵子说要增加一人喔。”

铃海回答“好”之后,上课钟声就响了。

“哎,真遗憾,我才刚开始跟真衣亚幽会呢。”

“在老师发现之前快回去吧。”

“好啦。”

铃海临走之前,还又在真衣亚和美鹤的胸前摸了一把。这次美鹤也一起发出惨叫,宣告了短暂下课时间的结束。

上午的课程平淡地结束了。铃海后来并没有再来,贞操脱离威胁的真衣亚也把握时机向美鹤介绍校园。

到了午休时间,拓人拿出在下课时间买来的面包,还有读到一半的杂志。

真衣亚也拿出包在粉红色布包里的便当,跑去跟美鹤说话,应该是要邀她一起去找铃海她们。

真衣亚转头看向拓人说:“拓人,你也来吧。”

“我也要?”拓人疑惑地指着自己。

“是啊,不要老是一个人吃饭嘛,偶尔也跟我们一起吃啊。”

“可是果璃绘姐又不去……”

“有什么关系嘛,你来就是了。”

她半强迫地把拓人一并拉走。

三人走向校舍楼梯,爬了好几层,到达最高一层楼后真衣亚还继续往上走。

“还要往上?”美鹤问道。

“是啊,就在这边。”真衣亚对她招手。

她使劲拉开黑色的大门,门一打开,湛蓝的天空和水泥地就跃入他们的视野。

“这里是……顶楼?”

“嗯,我们学校可以自由进出顶楼喔,请进吧。”

真衣亚率先走了出去。

校舍的顶楼十分宽阔,除了设置水塔的地方之外,视野都很开阔,而且到处都是来吃午餐的学生。因为今天天气很好,所以顶楼已经聚集很多人了。

铃海她们就聚集在铁栏杆旁边。

“在这里。”她挥了挥手。

三人一起跑过去,真衣亚警戒地用手护住胸前,美鹤则是低头敬礼。

铃海本来跃跃欲试地想要继续性骚扰,却突然变得自制。

“拓人也来了啊。”

“我是被硬拉来的。”

“没关系啦,坐吧。”

铁栏杆并非直接插在水泥地,而是竖立于一长条突起的水泥块上,这种构造刚好可以当椅子坐。

三个女孩一起坐在栏杆旁,只有拓人垫着杂志坐在地上。

“洵子还没来啊?”

“她可能要晚一点才来,我们先开动吧。”

铃海首先打开便当盒。

三位女孩的便当都是自己做的,每个都各有千秋,她们开心地欣赏彼此的便当,这是男生无法理解的趣味,拓人吃起自己的面包。

“拓人,你又吃面包啊?”铃海问。

“是啊。”

“干脆拜托真衣亚帮你做便当吧?”

“叫我拜托这家伙?”他望了真衣亚一眼,“我看不必了。”

“喂,你从早上开始就对我很不客气耶!”真衣亚不悦地说。

“我哪有不客气啊?”

“哪没有啊?算了,多做个便当也没什么,要我帮你做也行啦。”

“我才不要。”

“你真的很过分耶!”

真衣亚忿忿不平地吃起便当,铃海见状就说:“那么妳就帮我做吧,真衣亚。”

“这个嘛……”

“就帮她做嘛,真衣亚。”

“为什么拓人也帮忙拜托啊!”

我明明是想要帮拓人做的……真衣亚在心中默默说着,却没有任何人察觉。

美鹤静静地喝茶。

“千波同学不下厨吗?”

拓人把奶油面包塞进嘴里,一边回答:“我才不要咧,麻烦死了。”

“偶尔试着下厨吧,挺有趣的唷。”

“筱河同学会煮饭吗?”

“会啊,我一直都是自己煮。”

听她这么回答,拓人心想她的手艺一定很好。

“那可以请筱河同学帮我做便当吗?”

“为什么我就不行啊!”真衣亚慷慨激昂地大喊。

“筱河同学看起来比较拿手嘛。”

“我的厨艺也不差啊!”

真衣亚更愤慨地吃着便当,好像连筷子都要一起嚼碎似的。

“筱河同学,可以帮我做便当吗?”

“呃,这个……”

美鹤窥视着真衣亚的表情。

“我觉得还是请真衣亚来做比较好……”

“我下管了啦,小美去做就好。”

“真衣亚是要帮我做啦。”

“我才没有答应铃海呢!”

真衣亚几乎要把饭粒喷出来了,铃海开心地笑着,美鹤也是面带微笑。

此时起了一阵风,拓人按住面包的塑料袋以防飞走。

“你们有够吵耶。”

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原来是月博,他的脸上还挂着苦笑。

“月博,你太慢了啦。”

真衣亚举起筷子抗议。

“抱歉抱歉,我还要先去买面包,所以这么晚才来。”

月博在拓人身边坐下。

真衣亚向美鹤介绍他,美鹤礼貌地向他问好,月博也回应了一声。

“男生都吃面包呢。”铃海说。

“这样比较省事啊。”

月博拿出来的是咖哩面包,袋子上还印有“超辣”的红色文字。虽然任何食物都要加上辣味的风潮早就过了,但是对月博而言,辣味风潮仍是现在式。

“你不带便当吗?”

“是啊。对了,我从大老远就听见你们在说便当的事。”

月博一边啃着面包一边说,可见拓人和真衣亚的聊天声音有多响亮。

拓人满脸下耐烦地说:“是在聊谁要帮谁做便当啦。”

“喔?那还真不错。如果有女生帮我做便当,我一定会高高兴兴地吃完。”

“拓人,你多跟月博学学吧。”真衣亚说。

“才不要。我说月博啊,你就这么希望有女生做便当给你吗?”

“当然啊,这下是很美好的梦想吗?”

月博极力宣称,几乎要把面包捏扁了。

“就算是普通的便当,只要是女生做的就会好吃两倍、三倍,甚至是十倍。那是男人的浪漫和梦想,也是青春啊!”

“是吗?”

“是啊,而且如果是果璃绘姐那样美丽的女生做的就更棒了!”

月博激动得几乎要咆哮,相较之下,拓人却是一脸无法认同的表情。

这让月博感到十分意外。

“怎么啦,拓人,难道你不想吃果璃绘姐亲手做的便当吗?”

其实他真的不想吃,而且不只是他,真衣亚的表情也变得黯淡。

为了果璃绘,叫拓人火里来水里去都没问题,却只有一件事办不到,那就是“吃果璃绘煮的饭”。

她不管读书或是做家事都很厉害,不知怎的就只有厨艺不行。而且还不是普通的不行,而是难吃到了极点。

拓人只有吃过一次,那种味道甚至让他怀疑“里面是不是下了毒”。果璃绘的味觉彷佛异于常人,她手制料理的特征,就是有着令人想象不到的酸甜苦辣,这可不是一般的难吃,而是难吃到会让人感觉有生命危险。

最大的受害者就是真衣亚,她不知因此吃坏肚子多少次了,所以她现在都会说“请让我来煮饭吧”,拼死守住厨房。果璃绘对此感到不满,偶尔也会抓住空档想要下厨,下过每次都受到真衣亚顽强的阻挡。

“月博……你想要吃姐姐做的便当啊?”真衣亚喃喃问着。

“…………呃,是啊,想吃啊。”

“那你加油吧……”

他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所以只是下解地睁大眼睛,而铃海和美鹤也同样搞不清楚状况。

众人好一阵子都呆若木鸡,彷佛头顶有乌鸦飞过似的。

太阳在天顶照耀,因为此时是正午,阳光几乎直射头顶。拓人吃完了第二个面包,然后把塑料袋揉成一团。

“哎呀,真是被打败了。”

有个声音打破了寂静,虽然这句话的用词和语调都像个大叔,但其实说话的人是个女孩。

“抱歉抱歉,社长有事找我,所以拖了很久才来,对不起吶。”

一位高个子女生跑了过来,她卷起了制服袖子,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她的好动。不过虽然她的外表看似好强,却不是容易受挫的个性。

“邀约的人自己竟然迟到!”真衣亚发出抱怨。

“对下起啦,我下次会请客的,妳就原谅我嘛。”

她像拜拜一样伸出单手,对真衣亚道歉。

可能是因为来了一位陌生的女孩,美鹤变得有些紧张。

那女孩问真衣亚:“这位是转学生吗?”

“嗯,她叫做筱河美鹤,我都叫她小美。”

“喔喔。我是志多原洵子,叫我洵子就好。”高个子女孩笑着说。

洵子的家族在本地已经住了十几代,她是六个兄弟姐妹中的么女。她的兄姐们都很聪明能干,她本人还说过“自己是最笨的一个”。

她到国中才认识拓人和真衣亚,但是她跟月博从国小就认识了。他们两人似乎从小吵到大,而且十次里面有九次是洵子吵赢。她为人直率,不爱拐弯抹角,从国小就被取了“大姐头”的绰号。这种气质至今仍然没变,还是很会照顾别人,在同年级的学生中也一向担任领袖的角色。

洵子大刺刺地直接坐在水泥地上,一边拿出便当盒一边说:

“对了,月博,你是不是又跷掉社团活动啦?”

“啊?好像吧。”

“什么叫做‘好像吧’?才刚入社就经常跷头,这样不太好吧。”

“有什么关系。”

“别这样说嘛,你明明跑得很快,就好好参与社团活动啊。”

洵子和月博都参加了田径社。洵子从国中时代就开始练跑步,进入川西高中以后,她也拉着月博一起入社。

他们两人的脚程都很快,尤其是月博从国中就经常破记录,因此洵子才拚命拉他人社。

很可惜的是月博本人没什么干劲,他只在田径社露脸过两次,之后就再也没出现了,而且他用的还是“我看二年级学长不顺眼”这种理由。

“难得你的素质那么好……”

洵子一边夹菜,一边遗憾地说。

“洵子同学和流礼同学认识很久了吧?”美鹤盖上便当盒盖问道。

“嗯,我们从国小到现在一直是同班同学。”

“就跟我和拓人一样。”真衣亚也跟着说。

“我也没想到升上高中还会跟洵子同班。”

“那又怎样?我也觉得很惊讶啊。”

洵子边说边迅速地吃起便当。

“也没啥下好的啦。”

“我们也住得很近喔。”

这两人的关系跟拓人和真衣亚很像,只是他们认识的时间更长,所以早就习惯彼此的存在了。

真衣亚也向月博和洵子介绍美鹤跟自己的关系,他们点着头仔细聆听。

“妳从国中就一直待在奈良吧?会在高一夏天突然搬回来还真奇怪呢。”

“爷爷说有些事情,所以才把我叫回来。”

“喔喔。”

洵子快速地吃完便当,开始暍起宝特瓶里的乌龙茶。

“这两人在国小是什么样子啊?”

洵于笑着指向拓人和真衣亚,美鹤面带微笑回答:

“他们感情很好啊,我们经常三人一起玩,但是千波同学和真衣亚更常待在一起。”

“这样啊。”洵子的笑意渐渐加深。

“真衣亚总是很有精神,常常拉着千波同学到处跑,所以千波同学经常带着满身伤痕回家。”

“跟现在也没啥两样嘛。”

拓人这么说,真衣亚立刻顶他一句“少啰唆”。

“真衣亚小时候长得很高,所以一直是扮演领袖的角色,而我和干波同学则是听从领袖命令的部下,不管真衣亚说什么我们都会乖乖去做。”

“我叫你们做过什么事吗?”真衣亚不满地发问。

“像是叫我们去抓蜻蜒之类的吧。我们也曾经跑到河川上游去玩,真衣亚还打着赤脚下河对我们泼水。”

美鹤彷佛此刻正被泼水似地轻轻颤抖。

“后来真衣亚跑去追鱼,结果不小心滑倒,被河水冲走了。我们本来以为她在游泳,还一边挥手一边追上去,后来发现她是溺水,真的被吓坏了。”

她笑了起来。

“真衣亚当时没有受伤吗?”

“有这种事吗?”真衣亚歪头问道。

“最后是路过的大人把她救上来的,还叫了救护车呢。其实她也没什么事啦。”

“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拓人倒是记得很清楚,他刚开始只是开心笑着,后来看见真衣亚被水越冲越远,真的吓了一大跳,还一边大喊一边追过去。那件事是发生在如同此刻的夏季。

“妳的记忆力还真差。”

“我会记得的只有快乐的事情。”

真衣亚对拓人提出反驳。

“一直记着讨厌的事情太无聊,所以我早就忘光了。否则不管碰上什么事都会立刻想起不好的回忆,连眼前的事情都会变得不好玩了嘛。只记住快乐的回忆,才是幸福的人生啊。”

拓人并不觉得她的想法太天真。说着这些话的真衣亚,脸上有着品味人生各种滋味的表情,几乎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他愣愣地望着真衣亚。

“妳看起来……还真像老人家。”

“我本来就像姐姐嘛,我比拓人早一个礼拜出生啊。”

“妳哪里像姐姐了?”

“要乖乖听姐姐的话唷,你去买罐果汁吧。”

“妳自己去啦!”

除了拌嘴的两人之外,其它人全都笑了。

月博和洵子的笑容都像是苦笑,铃海则是以竞争对手的心态看着拓人,各人都清楚体认到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

“说到生日,真衣亚的生日不是快到了吗?”

洵子说,真衣亚用力点头。

“嗯,就在祭典的隔天。”

“是这样吗?”拓人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拓人就是这个样子,一点都没把我的事情放在心上。”

真衣亚下高兴地鼓起脸颊。

“我是知道那天有人生日,至于是谁嘛……”

“……你是说姐姐吧?但我的生日也是那天啊。”

“喔,对耶。”拓人拍了一下手。

果璃绘和真衣亚这对姐妹虽然年龄不同,伹生日却是同一天。

“就是果璃绘姐的生日。”

“我也是那天啊。”

“既然如此,干脆来帮果璃绘姐办个生日派对吧。”

“……要办你就去办啊。”

真衣亚冷淡地响应。

“别生气啊,我只是想帮果璃绘姐庆祝生日嘛。”

“那就去庆祝啊,跟我又没有关系。”

“那妳是在生什么气?”

“我哪有生气。”

真衣亚把头转开,月博和洵子微笑看着他们。

美鹤则是很羡慕地说:“千波同学和真衣亚真的感情很好呢。”

“这两个人老是这样,从来没看他们两人分开过呢。”月博也跟着说。

“他们真的每天都泡在一起,虽然多半是真衣亚拉着人家跑啦。”

洵子也跟着附和,铃海却不太高兴地说:“可是真衣亚现在是我的唷。”

洵子皱起眉头说:“这句话从铃海嘴里说出来,感觉就不太像开玩笑呢。”

“本来就不是开玩笑。妳说是吧,真衣亚?”

真衣亚像是吃了酸梅一样瘪起嘴。

“我会当做没听见的。”

“怎么这样,亏我这么喜欢真衣亚。”

铃海登时扑向真衣亚,害她差点失去平衡,还不断地挥舞手脚挣扎。铃海抓紧时机,把脸埋进她的胸前。

“哇,真衣亚的胸部好软好舒服唷。”

“快住手啊!”

洵子对拓人说:“拓人,你不去救真衣亚吗?”

“她们不是玩得很开心吗?”

真衣亚跟铃海总是这样玩在一起,所以拓人觉得好像不该多管闲事。

“哎呀,拓人快救我啦,重要的人被欺负了耶!”

“妳说谁是重要的人啊!”

“就是嘛,真衣亚重要的人可是我唷。”

铃海继续把脸埋进去,真衣亚的脸都红透了。

“我不是说过下要在别人面前这样吗?”

“我也说过有观众在看比较令人兴奋吧。”

“妳才没说过咧!”

美鹤像是不想打扰这两人似的,稍微坐远了点,然后问拓人说:

“你们的午休时间都是这样度过吗?”

“我们的确满常一起吃饭啦。”

拓人往身旁的月博看了一眼,月博也点头回答:

“从国中开始就是这样了,真是一成不变的生活。”

“有什么关系,我就是喜欢跟大家一起吃饭嘛。”

这么说着的洵子伸直两脚前倾上身,做着伸展操。

“可是上高中以后,我们就很少一起去玩了。”

“是啊,国中时还会经常出去玩呢。”

这群人现在感情还是很好,但是洵子忙着参与社团活动,所以大家在假日都各自度过,变得只有在学校时才会见面。

“干脆找一天一起出去吧。”

真衣亚一边挣扎一边提议,铃海的手此时已经伸进她的衣服里了。

“够了,妳太超过啦!”

“就是啊,要去哪玩呢……”

拓人不顾真衣亚的呼救,继续说着。

“要不要去鸭重神社的祭典呢?”洵子提出建议。

“好是好啦,可是那还很久吧。而且我跟真衣亚都被叫去帮忙,虽然可以偷溜,但是可能没办法离开太久。”

“那么要不要去东京呢?”

“我前阵子才刚去过。”

月博插嘴说。

“近一点的地方比较好吧?”

“家庭餐厅或是卡拉OK怎样?”

“那也太无聊了。”

如果是小学生的话,这种玩法就足够了,但是对高中生来说,可不是在地上涂鸦这种程度就能满足的。

“那个……既然如此,要不要来我家呢?”美鹤开口说道。

“咦?去美鹤家吗?”洵子反问。

“嗯嗯,虽然有一点远啦。”

“可是我们这么多人一起去,好像下太好吧?”

“没关系,一定塞得下。”

洵子喃喃说着“那妳家一定很大吧”。

“也可以在院子里散步啊,下过我家没有卡拉OK机喔。”

“应该下会散步吧……等等,妳家院子有那么广阔吗?”

美鹤稍微思考了一下。

“院子吗……是啊。”

不只是洵子,就连拓人和月博都感到惊讶。可以供人散步的院子,到底大到什么程度啊?

“洵子家也够大了,不知道比起来如何呢。”

拓人双手抱胸说道。

“那要不要直接来看呢?”

“好啊,我们就去筱河同学家里参观吧。月博,你可以吧?”

“可以啊。”

“洵子呢?社团活动没问题吧?”

“下周日不用练习,应该没关系。”

洵子看着手机里面储存的行事历回答。

“那就约下周日吧,铃海呢?”

“我一直都有空。”

“社团活动呢?”

“那种事不重要啦。”

铃海同时参加了新闻社和天文社,虽然她不算热衷于社团活动,但是因为时间安排得当,所以两边都能兼顾。

“那就决定了。筱河同学,几点去比较好呢?”

“大概中午吧。”

“嗯,那就约在下周日的中午吧。”

月博和洵子点点头,铃海一边揉着真衣亚的胸部一边回应,真衣亚则发出哀号。

“拓人!你为什么都不问我啊?”

“因为妳一定会去嘛,也把果璃绘姐一起带去吧。”

“如果拓人不救我的话,我就不带姐姐去。”

“铃海,妳就多摸一下吧。”

铃海眼中闪出光辉,手指动个不停,真衣亚的身体也扭得更用力了。

“等一下,不可以直接抓啦!”

“妳带下带果璃绘姐去啊?”

“带啦带啦,我会带姐姐去的,快救我啦!”

拓人走过去,把铃海从真衣亚身上拎开。铃海不满地发出啧啧声,真衣亚面红耳赤地拉直纷乱的制服。

“唉……我今天真是惨兮兮……”

“真可惜。”

“可惜个头啦!”

受尽铃海调戏的真衣亚生气地转过头。

一直默默旁观的洵子突然“啊”了一声。

“也要找梨江琉吧?”拓人也同时想到这件事。

“小琉能去吗?”

“她现在又不住院,应该挺闲的,就问问看吧。铃海,她上课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异状啊?”

“很普通啊,跟平常一样。”

铃海正在用手帕擦汗,她跟梨江琉读同一班。

“老师也不会点她回答问题,所以没什么事。”

“那就好……”洵子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不过她没来顶楼呢。”拓人四处张望着说。

“她在保健室。我有邀她一起来,可是她好像下太舒服,我后来也被社长叫走……”洵子有点懊恼地说。

她跟梨江琉是很要好的朋友,活泼外向的洵子和安静乖巧的梨江琉,从国中时代就被说是很谐调的组合了。梨江琉变得不说话之后,她们的关系也不曾改变,古道热肠的洵子似乎比从前更照顾梨江琉,升上高中后依然如此。

“啊啊,我好担心她啊!”

洵子焦虑地站了起来。

“我去保健室看看好了,等等就直接回教室。”

“洵子,那妳帮我跟小琉说她不去图书馆值班也可以喔。”

真衣亚说,洵子只以挥手代替回答。

“果璃绘姐也会来的话,真是叫人期待啊。”

月博站起来拍拍屁股,一边说着。

“月博也希望姐姐去啊?”

“那当然,果璃绘姐也参加的话,乐趣会增加两、三倍,拓人也这么觉得吧?”

拓人没有回答,他只是一直盯着洵子离去的背影。

“喂,拓人!”

“思?喔喔,是啊。”

“你怎么啦?”

“没什么,午休快结束了,也该回去了。”

拓人说完就转身离开,他知道月博一定觉得自己心不在焉。

其实拓人很在意洵子的态度。

刚才提到果璃绘的时候,她两次都露出惊吓的反应。虽然动作不大,但很明显都是因为听到果璃绘的名字。

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下午的课程也跟上午一样平凡地度过。本来以为可以顺利结束,但是课堂之间拓人被点到三次,真衣亚被点到两次,两人各有一次回答下出来,还被老师要求必须预习。

这天所有课程都结束后,教室里充斥着一股闲散的气氛。接下来就是学生的自由时间了,同学们都陆续回家或是前往社团。

拓人没有参加任何社团,所以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咦,你要回去啦?”真衣亚走过来对他说。

“是啊,又没什么事。”

“我可是还有图书委员的工作呢。”

“所以我才要先回去啊。”拓人敷衍几句,就拿起书包。

“哎唷,我很快就弄完了,你等我一下啦。”

“哪里快啦?妳之前也这么说过,结果害我等了两个小时。”

又了天不会花太多时间啦。”

拓人还是想要立刻回家。此时美鹤插话说道:“真衣亚,那我等妳吧。”

真衣亚的表情立刻开朗起来。

“你看,小美都说要等我唷。”

“可是……”

“小美,拓人真的很冷漠吧?”

“好啦好啦,我等就是了。”

拓人不甘愿地回答。

“我在校门口等妳,妳快一点喔。”

“嗯,没问题。”

真衣亚挥挥手,跑出教室。拓人则把书包放在桌边,坐回椅子上。

“咦,不是要去校门口等吗?”

“晚一点也没关系,虽然她那样讲,但是一定会很晚才去。”

于是美鹤也坐下了,但是她坐的是拓人前方的座位。

她面向后方坐着,所以是跟拓人面对面。

拓人不自觉地移开视线,因为美鹤长得很漂亮,而且还带有一种跟果璃绘截然不同的优雅气质,所以拓人就算心里什么都没想,也不太好意思正眼盯着她。

“……千波同学。”

“嗯?什么事?”

“怎么了吗?”

“为什么突然这样问啊?发生了什么事吗?”

“是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千波同学讨厌跟我在一起吗?”

美鹤的表情认真得令人意外。拓人摇摇手说:“怎么会呢,没这回事啦。”

“因为千波同学不像真衣亚那样,都不太跟我讲话。我搬回来之后,一直很期待跟千波同学说话呢。”

美鹤似乎有些不满,又有些寂寞的样子,她大概一直在找机会跟拓人单独说话吧。

“呃,不是啦,那是因为……”

拓人有点下知所措。

“因为筱河同学一直很客气地跟我说话,还叫我千波同学,所以我才觉得不好意思。”

“可是……干波同学也不记得我了。”

美鹤好像闹起脾气了。

“真衣亚都还记得我,你却忘记了,让我好惊讶呢。”

“…………抱歉,其实我后来就想起来啦。”

拓人愧疚地低头道歉。

“午休时不是提到去河边玩的事吗?我还记得那件事,我们三人是跑到四丸川的上游去玩吧?”

“啊,好高兴,你真的想起来啦!”美鹤露出微笑。

“我也记得真衣亚被河流冲走的事。我还一直大喊大叫,想要找大人来帮忙呢。”

“是啊,你真的很努力呢。”

拓人全都想起来了,包括真衣亚在河中载浮载沉,美鹤害怕地哭泣,自己焦急奔跑的情景。还有因为自己年纪小帮不上忙而充满全身的焦虑感,以及看到真衣亚得救之后的安心感。

“那件事发生之后不久,妳好像就搬走了。”

“是啊,你们还来送行呢。”

“思,筱河同学在公交车上挥手,真衣亚则是哭个没完。那家伙一定忘记这件事了吧,因为她说讨厌的回忆都会忘记。”

“或许真衣亚已经忘了,但是千波同学还记得,让我觉得好高兴喔。”

美鹤彷佛已经从紧张之中解脱,脸上一直带着笑容。

“那我们就别再用那么见外的方式说话吧。”

“好啊,我也觉得这样比较轻松。”

美鹤正色说道:“好,从现在开始我们就用普通的方式说话吧。一、二、三!”

她说到二二的同时还拍手一下,一股风压扑向拓人的脸。这并不是在变魔术,但是拓人真的感到气氛整个不同了。

“嗯,这样果然比较好。”

美鹤好像整个人都放松了。

“那样客气地跟千波同学说话,真的很奇怪呢。”

“我也比较喜欢亲切的小美。”

“啊,你刚刚叫我小美了!”

拓人愣了一下。

“我不该这样叫吗?”

“不会啊,我好开心喔!”美鹤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那我也可以叫你小拓吧?”

“哇,国小毕业之后就没人这样叫我了呢。”

这个称呼让人感到怀念,现在他的亲戚都只叫他“拓人”了。

“很不错啊,就让我这样叫嘛。”

“好啊,就这样吧。”

“谢谢你。”

美鹤真的很开心。

“那么,小拓~”

她前倾着上身,不知是否因为心情放松,连说话的态度也产生巨大转变。

“你之前提到的果璃绘姐,真的那么漂亮吗?”

“什么嘛,小美,妳不认识果璃绘姐吗?”

“嗯,我没有见过她。”

“一定很快就能见到的,因为她是学生会会长嘛。”

“那是小拓喜欢的类型吗?”

“当然啊,完全命中。”

拓人用力点头,他最喜欢的就是那种清纯可人的千金小姐类型,而且果璃绘高贵的气质更合他的脾胃。崇拜她的学生也非常多,所以拓人如此欣赏她并不是件奇怪的事。

“她是个很聪明的美女喔,感觉也很敏锐,真衣亚还说过她好像有些灵通呢。”

“……灵通?”

“就是可以感应到一些神秘的事物吧。”

“喔喔,是这样啊。”

美鹤看起来好像在思考什么。

拓人疑惑地问她:“为什么妳这么在意果璃绘姐的事啊?”

“……因为,小拓也很在意她啊。”

“又不是只有我,月博也是啊。”

“可是小拓真的很崇拜她吧?”

她确认般地再问了一次,拓人无可奈何地回答“是没错啦”。

美鹤低头不语,似乎又陷入沉思。

“…………对了,等我们升上高三之后……”

“嗯?”

“没什么,就当我没说过吧。”

美鹤突然改口不提。

“到底是什么事啊?”

“就说了没什么嘛。差不多该走了,还要去等真衣亚呢。”

拓人被美鹤催促着,也从椅子上站起。

川西高中的图书馆,就高中图书馆的规模来说算是很大了。因为历任校长都是爱书人,所以图书馆拥有丰厚的预算。馆内藏书从各种专门书籍到休闲娱乐类型都有,尤其是本地的乡土数据特别丰富,对喜爱阅读的人面言,可说是个完美的环境。

馆内摆着自习用的桌椅,因为东西如果放着不用只会慢慢损坏,所以图书委员经常把那些桌椅拿来当工作桌使用。

真衣亚走进图书馆时,梨江琉正把书本堆到桌上。

“抱歉,小琉,我迟到了。”

娇小的少女沉默地点头,真衣亚把自己的书包放在桌上。

“听说妳去了保健室?身体不舒服吗?”

梨江琉笑了笑,表现出“已经没事了”的意思。

“妳有精神就好,我们快点整理吧。”真衣亚卷起袖子。

图书委员今天的工作是整理藏书,主要是把重复的书目和损坏得太严重的书取出,让书架恢复美观,并且还要用比较容易找寻的方式重新排列书本。

说起来好像很简单,其实这是十分辛苦的体能劳动,因为书本又多又重。川西高中的图书委员没有男生,一切都只能靠女学生自己动手,因此整理书本的工作都得分成好几天做,今天则是轮到真衣亚和梨江琉。

真衣亚正在整理辞典,这是最重的一类书籍。

她迭起几本辞典,发出老头子似的“嘿咻”声音,把书搬到桌上。没搬几趟,就已经满身大汗了。

真衣亚倒是不嫌麻烦,因为这些工作一定要有人去做,对她来说,既然是义务就要好好做完。她还觉得,如果自己的工作可以为他人增加便利,就很值得了。

她忙了好一阵子,总算把一整个书柜搬空。接着则要依照预先决定的顺序,把其它书籍排放上去。

真衣亚站在移动式高台上,把书排放在书柜最高层。

真衣亚突然转过头来,发现梨江琉正在看书,那是一本开本很大的硬皮精装书。

虽然真衣亚直盯着梨江琉,她却完全没发现,只是认真看着手上的书。

“小琉?”

梨江琉吓了一跳,急忙阖起书本。

“那是很有趣的书吗?”

娇小的少女摇摇头,忙着把书放回书柜。

“怎么了?也让我看看嘛。”

梨江琉有些犹豫,但是她央不过真衣亚诚恳的请求,只好把书交给真衣亚。

她拿来的那本书名是《声乐的一切》。

“声乐?就是歌剧之类的吗?”

梨江琉点头。

真衣亚约略翻了一下,书本的开本很大,里面有不少插图和照片。下只写了声乐的介绍和发展历史,还包括发声和练习方法。里面还有很多真衣亚看下懂的单字和词汇,看起来非常深奥。

真衣亚把书还给梨江琉。

“好难懂呢。小琉,妳喜欢歌剧啊?”

梨江琉点点头。

“欣赏歌剧好像挺有趣的。因为我对艺术不太了解,所以觉得艺术工作者都好厉害喔。”

真衣亚说着,梨江琉也听得不停点头。

“小琉将来想要做这类工作吗?”

话一出口,真衣亚就后悔了。她一点都没顾虑到对方是个不会说话的少女,不禁埋怨起自己的疏忽。

梨江琉低着头,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启嘴唇。

真衣亚凝视着她,虽然她发不出声音,但还是能说话。只有在这种时候,别人才能理解她想说的话。

——想要。

梨江琉这么说着。

“想要……小琉,妳想要当声乐家吗?”

虽然梨江琉的动作很小,还是可以看出她在点头。

真衣亚在国中时,听过梨江琉唱歌好几次。当时的她看起来很开心,让人感到她真的很喜欢唱歌,或许她早在那时就已经决定将来要当声乐家了。

如今梨江琉已经变得毫不开朗,而且也完全不会说话,即使如此,她还是没有抛弃未来的梦想。

真衣亚把手按在她的肩上。

“是吗……真希望妳能实现梦想,我会为妳加油唷。”

梨江琉好像有点害羞,说不定她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这件事。

“拥有梦想是一件很好的事喔。我是个音痴,所以对音乐完全没办法呢。”

真衣亚一边说一边回头继续工作。她的确不太会唱歌,还被拓人说过“以刺耳的程度来说,算是很厉害了”。姐姐则对她的歌声发表过“很有个人风格”的评论,想必也不算是什么赞美。

“将来的事还真是难以想象啊……光是活着就让人费尽精神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呢。”

真衣亚心不在焉地说,梨江琉却露出惊吓的反应。

真衣亚转过身看着她说:“我的这里很虚弱。”

她指的是自己的胸口,也就是心脏的位置。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医生说了很多办脉啦心血管之类很复杂的字眼。如果我突然有些特别的举动,心脏或许就会停止了。我在小时候曾经因为溺水被送去医院,就是当时发现的。”

真衣亚跟拓人、美鹤去河边玩的事情,让她发觉了自己的病情,后来她几乎没有对人说过这件事。

“因为我不会记住讨厌的事情,所以溺水时的记忆都不见了。可是后来回家跟父母和姐姐提到这件事,大家都还余悸犹存,我才知道那件事有多严重。不过我还是觉得,那件事好像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就算真衣亚听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她也觉得没什么真实感受,因为她还是可以跟其它孩子一样跑步玩耍,也可以做激烈运动。

等她大到足以理解自己的病情之后,也曾感到情绪低落,但她经过一番挣扎,最后还是乖乖接受这种命运,毕竟也别无他途了。

“总之我现在没什么大碍,还是可以普通地生活,所以也不需要在意啦。”

梨江琉走过去,拉起真衣亚的手紧紧握住,她的眼神好像在诉说着什么。

“谢谢妳,反正也没多大影响,所以不用担心。可是……如果拓人可以对我再温柔一点的话,或许我会比较好受吧。”

真衣亚看看图书馆的时钟,已经过了不少时间。

“我们还是快点工作吧,拓人还在等我呢。”

桌上还堆满尚未整理好的书,总之一定得先解决今天的工作量。

真衣亚和梨江琉继续分摊工作,梨江琉对这种工作颇为拿手,所以她做得十分顺利,而手比较笨拙的真衣亚进度渐渐落后。

“小琉,妳动作真快呢。为什么会这样呢?难道是因为妳比较爱看书吗?”

娇小的少女挺直身体整理着书本。

“我不太喜欢看书,虽然还是会看看漫画啦,但我的眼睛好像会自动抗拒字很多的书。”

梨江琉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看着她。

“我知道妳想说什么,一定是‘那为什么会当图书委员’对吧?其实是因为姐姐以前也当过啦。姐姐跟我不一样,她很喜欢看书,所以也很认真地做图书委员的工作。所以我在想,如果我跟姐姐做一样的事,或许会变得比较像姐姐吧。”

其实除了拓人和月博之外,就连真衣亚也憧憬着果璃绘。因为她们是亲姐妹,所以她更把姐姐当作目标。姐姐担任图书委员只有短暂的时间,后来就当了学生会会长,因此她也决心要做一样的事。

“可是我果然笨手笨脚的,因为我的脑袋下像姐姐那样聪明嘛。”

真衣亚干笑几声掩饰自己的心虚。

这时图书馆的入口传来声响,好像有人走进来。

真衣亚回头望去,“啊,说曹操,曹操就到。”来人就是果璃绘。

“姐姐!”

真衣亚对她挥手,果璃绘也露出微笑。

“学生会的工作如何?好像很忙呢。”

“刚刚才结束,所以我想来借本书看看。”

“喜欢什么书就随便拿吧。”

借书其实有一些规定,但是真衣亚都会给姐姐特别通融,除了要在借出的书卡上登记之外都很自由。

“那我就不客气啦。”

果璃绘正要走向书柜,却突然停下脚步。

她跟那位娇小的少女四目相对。

果璃绘迷惘地停下动作,而梨江琉刚才还有的柔和气质已消失殆尽,瞬间转变为僵硬且强势的感觉。

梨江琉沉默的魄力正面冲击着果璃绘。

真衣亚的姐姐虽然没有多高,但还是比梨江琉高很多,所以她跟梨江琉面对面还得低头。然而,梨江琉的气势却明显压过了她。

梨江琉举起手臂。就跟早上的情况一样,她指着果璃绘。

少女的指尖一动也不动,而果璃绘也像早上一样,不由自主地后退。

“姐姐……怎么了?”

她没有回答。此时说话的人只有真衣亚,其它全像是一出哑剧。

“姐姐?”

果璃绘连看都不看妹妹,只是畏惧着梨江琉和她指向自己的手指。

这个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果璃绘转过身跑出了图书馆。

“又来了……”

真衣亚脱口而出的语气不知该说是不安还是担心。她从来不曾看过姐姐这种样貌,但光在今天就已经看到两次,而她还是搞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真衣亚把视线转回来,看到梨江琉已经回到原来的位置继续工作。

她想要叫梨江琉,却开不了口。

校门周围的大批学生在不知不觉间渐渐散去,最后所有人都回家了,只听得见乌鸦的叫声。

拓人和美鹤一直站在校门边聊天,因为他们也没有其它打发时间的方法。

闲聊的内容从课业讲到兴趣,还有日常生活的种种。两人像是要填满这六年间的空白,一直聊个不停。

“我奈良的老家很奇怪唷。”美鹤说:“房子有三层楼,可是因为盖在山坡上,所以有两个门口,三楼盖了豪华的玄关,但是我们进出都是走地下室的大门。”

“地下室?”

“爸爸说他自己住的楼层一定要叫做一楼,所以就把我们住的楼层叫做地下室。可是厨房和客厅也都在那一楼,所以爸爸还是得到地下室吃饭呢。”

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美鹤变得很多话,大概是感到跟拓人之间的无形障碍已经消失了,所以她也恢复成小时候的态度。

“妳搬回来之后,有没有觉得这里变了很多啊?”拓人问。

“也不至于啦,去年鸭重神社举行祭典时我也回来过一次。”

“喔,是这样啊?”

“我当时还试着找小拓,但是没有找到。”

“我只去了一下,后来就回家了。”拓人坦白地说。

“其实我也很快就回家,只在这里住了一晚。”美鹤说完就伸起懒腰。

天空转为暗红色,已经是黄昏了,某处飘来晚饭的香味。乌鸦的踪影也已消失,只有一阵凉风吹过。

“真衣亚那家伙也太慢了吧。”

“她来了。”

美鹤指的方向,可以看见真衣亚和梨江琉走来。她们看到门口的两人,立刻小跑步过来。

真衣亚对他们两人说声“久等了”。

美鹤和梨江琉是第一次见面,因此拓人主动帮她们介绍。梨江琉沉默地敬礼,而美鹤因为已经听拓人说明过了,所以也下见怪,立刻对她自我介绍。

“妳还是让我等了很久嘛。”拓人向真衣亚抱怨。

“这次已经很快了,要不是有梨江琉的话,还得拖得更久呢。”

她向梨江琉问了句“对吧”。

“什么嘛,原来都是梨江琉在帮妳啊,说不定她自己做还比较快呢。”

“才没有这种事呢。我也是图书委员,也很认真在工作啊。”

“妳真的有认真在做吗?”

“那还用说吗?我跟爱逃课的拓人不一样,我每天早上不也都勤劳地叫你起床吗?”

“我才希望妳别那么勤劳咧,我又不需要。”

“真过分!”

拓人继续对发出埋怨的真衣亚吐嘈说:“我每天早上都得被迫见到妳,好过分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才对吧?妳那大嗓门真是噪音污染耶,如果是果璃绘姐的话,一定会更温柔……咦?”

正在贫嘴的拓人突然住口,因为他看见梨江琉正瞪着自己。

“梨江琉……怎么啦?”

——你要对她好一点。

她无言地以表情说着。

真衣亚嘻嘻笑说:“你看,小琉可是站在我这边的唷。”

“啧……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妳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拓人挫败地说。

“这是秘密。好了,该回家啦,天都快黑了。”真衣亚催促着众人。

大家在回家路上会一起走一段路,拓人和真衣亚可以直接走回家,但是美鹤得在中途搭乘公交车。

梨江琉是往另一个方向,所以她走到转角处,就跟大家挥手道别。

“掰掰,小琉。”

真衣亚也对她挥手,然后梨江琉就走了。

“……她一个人没问题吧?”美鹤问道。

“没事啦,她又不是小孩子。”拓人回答。

“小美可能还不清楚,虽然她不会说话,但内在还是个普通的女孩,而且真有什么事的话洵子也会照顾她,没问题啦。”

“她真是个可爱的女孩呢。”

“思,我也这么觉得。梨江琉虽然常被当作小孩,但我觉得再过不久,她就会很受男生欢迎了。”

拓人大力赞同。事实上梨江琉的五官确实长得端正美丽,用老套一点的方式形容,就是“像个洋娃娃一样”。

“她已经有男朋友了吗?”

“我没听说过耶。如果是洵子应该知道吧,但是梨江琉什么都不会说。”

“小拓也想把她当作目标吗?”

“说什么傻话。”

拓人露出苦笑,美鹤也跟着笑了。

真衣亚用难以形容的表情看着他们两人交谈。

“……拓人和小美是怎么了?”

“嗯?什么怎么了?”

“小美说话的语气很平常,拓人好像也很自在呢。”

真衣亚不知道他们刚才在教室里的谈话,所以觉得很讶异。

“这样有什么不好?就像回到国小的时候嘛。对吧?”

“就是啊。”美鹤也神秘地笑着回答。

“……喔。”

真衣亚面露不满之色。

“拓人,不可以跟人家说些奇怪的话喔。小美,如果拓人对妳做了什么,一定要立刻告诉我或是叫警察喔。”

“喂,妳别说些让人误会的话。”

“这是事实啊。”

“哪有这种事实!妳都是用怎样的眼光看待我啊!”

“因为男人都是大野狼嘛,拓人也是男的啊。”

“胡扯什么,别用那种老人家的语气说话,难道我有对妳做过什么吗?”

“没有啊。”

“就是嘛,我可是很正直的。”

真衣亚只是冷冷地回望着他。

“…………就是这样才叫人生气。”

“什么啊?”

“什么都没有啦,真是的……”

真衣亚顿脚说道。

拓人完全搞不仅是怎么回事,他口中念念有词地跟了上来。

“干嘛要对我发脾气……本来到底在说什么啊?”

“在讲松原同学的事吧。”美鹤回答。

“喔,对啦。真衣亚,梨江琉跟哪个男生交往过吗?”

真衣亚好像还在生气,但还是转头回答。

“没有,不过她跟某些男生的关系还不错。”

“是谁?”

“就是她的表哥啊。”

“喔,那亲戚之外呢?”

“应该没有了,她对感情的事好像没什么兴趣。”

真衣亚说她们一起担任图书委员的时候,从不曾聊过这方面的事。

三人又沉默地走了一阵子,终于看到公车站牌。

“我要在这里等车。”

美鹤指着站牌说。

“你们不用陪我了,先回去吧。”

“好吧,那就明天见啰。”

真衣亚跟着说“掰掰”,美鹤也对他们挥手。

剩下的两人继续踏上归途,沉默的时间依然延续。

拓人就算了,但是连多话的真衣亚也同样下发一语。

良久之后,真衣亚终于开口:

“拓人,有件事要告诉你……虽然也不是不能给小美听啦。”

“妳要说小美的事吗?”

“下是啦,是姐姐的事。”

真衣亚把发生在图书馆里的事情告诉拓人。

拓人也大感惊讶。

“跟早上一样耶。”

“思,就是因为发生两次才让人觉得奇怪……”

“梨江琉跟果璃绘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

“妳不是说要找机会问果璃绘姐吗?”

“我是这样说过……可是实在很难问出口嘛。”

真衣亚提着书包,把双手背到背后。

“因为一向都是我找姐姐商量事情,姐姐又没找我商量过。”

拓人也知道,真衣亚只要有烦恼就会找果璃绘商量。虽然果璃绘只比真衣亚大两岁,但她却得身兼母职。

“我总觉得果璃绘姐好像有些烦恼。”

突然,拓人直视前方,还用手肘推了推真衣亚。

“干嘛?”

拓人小声地说“妳看前面”,一位身穿制服的熟面孔出现在他们眼前。

真衣亚也发现了,不禁用手遮住嘴,两人面面相觑。

他们用眼神互相示意该由谁去叫人,但是两人都不愿意开口,所以真衣亚还是只能自己叫了。

“呃……姐姐!”她喊着。

果璃绘转过头来,立刻露出微笑。

“哎呀,真衣亚,妳跟拓人在一起啊。”

她的表情就跟平时一样,没有半点不寻常。

两人加快脚步,追上了果璃绘。

“姐姐,妳会比我先回家还真稀奇呢。”

“偶尔也是会比较早嘛。”

川西高中的学生会会长是很忙碌的,尤其是鸭重神社的祭典又即将来临,所以事务日渐繁重。

“祭典不算是学校的固定行事,所以还算轻松,如果是文化祭的话,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偶尔也可以跷掉工作嘛,就跟拓人一样。”

“我不能做这种事……啊,对不起,我并不是在说拓人不好。”

果璃绘好像觉得很过意不去,拓人回答“没关系啦”。

真衣亚的姐姐看来并没有奇怪的变化,还是跟平常一样对人亲切有礼,又很照顾妹妹。

她被梨江琉指住时所表现出的动摇,此时已不复见。

千真衣亚图书委员的工作也很辛苦吧?”

“我的工作很轻松呢。”

拓人和正在回话的真衣亚都有点紧张。

“…………整理书籍的工作一下子就能做完了。”

“这样啊。”

真衣亚没有提到梨江琉,果璃绘也没继续说这方面的事。

“拓人,你也在忙什么事情吗?”

“啊?”

“因为很少看见你这么晚才回家啊。”果璃绘歪着头问道。

“是我叫拓人等我一起回家啦。”真衣亚说:“因为傍晚的学校很冷清,我就叫拓人等我做完图书委员的工作,所以才会一起走……”

“真衣亚,怎么可以这样呢!”

果璃绘打断真衣亚的话。她双手叉腰,美丽的柳眉高高挑起,此时的她已经不是姐姐,而是以母亲的身分训话。

“如果拓人有事要忙的话该怎么办呢?怎么可以做这么任性的要求!”

“可是……”

“没有可是!我不是常常告诉妳,不可以只想自己的需要,也要多帮别人想想才行吗?不要老是让姐姐操心嘛。”

“…………我知道了啦。”

真衣亚有气无力地回应,对她而言,姐姐说的话就跟天条一样。

果璃绘对着拓人深深低头。

“妹妹这样麻烦你,真的很对不起。”

“不会啦。”

“该怎么向你道歉才好呢……对了对了!”

她双手一拍。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就来我们家吃晚餐吧!”

“啊?”

“我要自己下厨喔,所以请你一定要到。”

拓人和真衣亚都“晒”了一声,但是果璃绘并没有听见。

“我好久没有煮菜了,今天一定要好好表现。”

“姐、姐姐,让我来煮啦。”

“没关系,交给姐姐就好了。”

“让我煮啦,拓人,你也想吃我煮的饭吧?”

真衣亚偷偷使眼色,拓人也急忙附和说:“当然,我很想吃真衣亚煮的饭喔。”

“姐姐,妳看嘛,还是让我煮吧。”

两人都拚命争取,因为吃了果璃绘做的菜绝对会进医院,而不管是谁都一样爱惜生命。

“不用跟我客气啦,你就来吃吧。”

果璃绘完全不为所动,一丁点都不怀疑自己的善意。

“啊,可是……我今天打算在自己家里吃……”

“明天再回家吃也没关系嘛。”

“唉……”

看来今天无论如何都逃不掉了。

拓人不情愿地点头,真衣亚也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他们现在的心情就像被宣告了行刑日的死囚一样。

相对的,果璃绘倒是一脸开心的模样,她已经开始念起菜单了。

“真衣亚,我奸久没有自己做菜了呢。”

“嗯……”

“因为妳老是下让我下厨,我好担心厨艺会退步。”

就算让她下厨也不会进步的,但真衣亚的兴叹只有拓人听见。

“要快点决定菜单和购物才行,要有色拉、甜点……”

果璃绘突然沉默了,她出神地眺望着远方。

“姐姐,妳怎么了?”

“……真衣亚。”

果璃绘的表情变得僵硬。

“妳先回去吧。”

“是可以啦,但是为什么呢?”

“我还有些事情要做。”

真衣亚的姐姐加快脚步往回家的反方向走去,就连想要问她原因都来不及。

两人茫然地目送果璃绘离去。

“……果璃绘姐是怎么啦?”

拓人自言自语地说,真衣亚也一样困惑。

“怎么回事?”

“她说过今天要做什么吗?”

“我没听说,姐姐也不是会临时起意的人啊……”

果璃绘所有的行动都有缘由,真衣亚也一向很佩服姐姐条理分明的做事态度。

“我完全想下通……”

她今天已经不知是第几次说出疑惑之词了。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变暗。果璃绘确认妹妹和拓人没有跟过来之后,才放慢脚步。

眼前是一座公园。这个公园不像一般县立公园那么大,而是给妈妈带着孩子来游玩的小公园,因此重要的不是宽广,而是能够随时看到孩子。

果璃绘踏进公园。

此时公园里没有半个小孩,因为时间已经颇晚,小孩再怎么拖延也不会玩到现在。就算近来增加不少没常识的父母,大家还是拥有这种程度的常识。

但公园里虽然没有小孩,却有一条人影。

有一位像是大学生模样的男人站在秋千架旁,他把手插在口袋里,嘴边保持着微笑,不知该形容他为开朗外向或是浪荡不羁。

果璃绘默默走到男人面前。

男人彷佛估价一般,上上下下打量着果璃绘,然后吹起了口哨。

“走吧,果璃绘。”

男人干脆地迈步,果璃绘沉默不语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