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粒回到房间，摸到屁股兜里鼓起来的地方，是江沅给自己的那三百四十五块钱。苏粒悉数抽了出来，放在床头柜上，拿过上面的遥控器压住一角。

“还挺实诚。”

宿舍外边来来往往不少员工家属带着自家孩子坐在门口闲聊，苏粒走出门，便和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打了个照面。

中年女人便是李红雷的爱人，她去外面便利店给双胞胎哥哥买笔芯，做作业做到一半没油墨了。

“嘿，姑娘，你是江沅家的吧？”女人叫章一琴，是个热心肠。

苏粒没有接话，大脑潜意识叫她变个笑容出来，于是她微微咧咧嘴角。

章一琴以为她默认了，话匣子便打开，甚至拉过苏粒的手，苏粒挑眉，嚯，这阿姨有够热情的啊。

“难怪江沅这小子我给他介绍这么多个姑娘都不肯，原来藏了这么个漂亮女孩呢。我是隔壁李红雷家的，一起吃个饭吧，大家熟络熟络。这几天他们参加野外拉练去啦，你一个人也寂寞的。”

苏粒心里明了，但她实在没有和中年妇女聊家常的经验，于是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姐姐，有空再聚啊，我这会有事呢。”

苏粒一溜烟跑了，自然也没听到后方章一琴笑眯眯捂住自己的脸，“这小姑娘嘴巴真甜啊。”

找酒吧对于苏粒来说并不是难事，她走了几家现实世界里零市的酒吧酒馆，毫不意外，位置都换了。

零市最大的体育馆在这个地方是一座监狱，但苏粒发现，即便位置换了，但现实生活里所代表的的建筑物，一定是在原位置的附近。

走了几条街，皆是如此。

苏粒就这么站在街边，看着不远处的监狱高墙耸立，几个小青年开着小电驴，吆喝着路过监狱大门，胆大，晾狱警也不会出来找他们麻烦。

太阳挺大，苏粒站着看了一会，便往一条巷子里走了进去。

墙壁都泛着青苔，滑溜溜，这条巷子的主要内容，是一排排的小宾馆。

贴着成人用品情趣海报，有招聘启事，甚至，贴着墙角处挂着一个用过的避孕套。

乱得很。

苏粒走得很慢，这样的巷子，零市还有很多，她想起来，当年自己母亲就是被人捅死在这样的巷子里，尸体就这么靠在巷子口的电线杆边，没人救她。

曾经有机会救的，如果江难没有挣开她的手，送到医院，还是来得及的。

想到这，苏粒的表情变淡了些，加快脚步，穿过了巷子。

“Zero”是一家清酒吧，特立独行地夹在一群廉价的小宾馆里。

外面立了牌子，用粉笔写着招聘，招服务生招调酒师，最最下面写着招聘歌手。

还被人用粉擦擦去了一小半。

苏粒进去后，发现面试人员不止她一位，排在她前面的，还有两位，一男一女，都应聘服务生。

苏粒安安静静等在后面，耳朵里时不时传来前面的女生快要哭出来的嘤嘤叫，说自己如何如何不容易打工补贴家用，就差说自己可以卖身了。

时间耽搁的比较久，苏粒索性半边身子倚靠在门框边，想走，但方圆几里她找不出第二家店了。

在苏粒正打哈欠，就听里面传出一个中厚的男音：“下一位。”

苏粒开门便看见眼底闪过惊讶，虽然稍纵即逝，但还是被办公桌对面的男人给捕捉到了。

“我们认识？”

面前的男人，她认识，不仅认识，还熟得很。

李檀。

在现实世界里，江难的竞争对手，名下几间大大小小的酒吧，分走江难的夜总会里不少的客流量。

他是苏粒的老板。

苏粒除开在学校上课的日子，剩下的时间基本上泡在酒吧里，是李檀店里的歌手，这也算是她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了。

在现实世界，他们是朋友，又或者再多一点什么，李檀的心思，苏粒能看出来，但江难的手段她也清楚，所以明确拒绝过李檀的追求，久而久之，他们俩的关系也就比一般老板员工再好一点，算是普通朋友，有忙就帮，帮不上拉倒。

有意思了啊。

苏粒轻轻关上门，眉眼一挑，“看着面熟，像一位老朋友。”

李檀是个笑面虎，逢人都是笑呵呵的，苏粒以前就说，“李檀啊，你这假笑骗过多少姑娘啊。”

李檀每次都说，“骗过多少人都骗不到你。”

这里的李檀依然留了一撮标志性的小胡子，他有一双勾人的凤眼，因为长相偏秀气，得拿出点威严，留胡子也是苏粒的建议。

李檀面带笑容，作了一个请的动作，“坐吧。”

他翻开方才苏粒填好的简历，看了眼，顿住，“苏粒，25岁。应聘歌手。没了？”

“没了。”

“我们这边要求实名登记的，你一点个人信息都不透露，就算面试过了，我们也不好用你的。”

苏粒搓搓手，言辞稍稍恳切了些，在这个情况下，或许实话实说也是个机会，“我不是这边的人。”

李檀听闻，端详了一番眼前的年轻女人，身体往后靠在办公椅上，“你不会是什么通缉犯吧。”

说完朝苏粒努努嘴，指了指她脸上淡青色的伤口。

苏粒笑，“你大可以拍我的照片去网上或者你认识哪位警察侦探之类的问问比对，看有没有我这个人。况且这个伤，你不觉得很别致吗？”

李檀跟着笑，故意忽略她跳过伤口这个话题，“合着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苏粒耸肩，“你可以这么理解。保持神秘感，不才有吸引力吗？”

李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另一只手拿起那张几乎空白的简历，回到正题，“我们这边招聘的歌手是需要留住顾客的，你还需要带动现场气氛，根据现场卖出酒的数量来算提成，如果一个月内业绩不好，得走人。”

“所以，是可以给我试一试的机会吗？”

李檀没有否认，笑着看着她。

这幅德行，跟当初刚认识他的时候一模一样，笑里藏刀，“杀人不眨眼”。

“可以先不签订合同吗？让我先试试，如果一星期内效果到达你的预期，再说这个也不迟。”

“这么有把握？”

笑话，李檀的场子有一半是她苏粒撑起来的好吗？

苏粒淡笑，伸出手，“李老板，合作愉快。”

李檀微讶，但还是起身，握住了苏粒，她的手很软，玉葱似的。

似真似假，李檀不着急放开，“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呢？”

苏粒面不改色抽回手，“李老板，身份牌做的不错，很大气。晚上我会按时到的。”

苏粒走了很久以后，李檀才回过神，她的意思。

“李檀，总经理”这个小牌匾就对着门口。

苏粒现在心里倒是有几分确定了，不仅是相似的建筑物，还有人，除开江沅，她还碰到了李檀，这一次，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变。

所以，应对的方法和现实世界大同小异。这一次，苏粒依旧见招拆招。

——

现实世界，苏粒消失的第三天。

所有和苏粒有关的事情都乱了套，苏永波，郑文乐，江难，以及李檀。

苏粒出事那天，晚本来在李檀那边有个夜场的。

可到第二天中午，李檀都没有联系到苏粒，直到零市这起闹的沸沸扬扬的车祸事件让他把注意力转移了过来。

“女性苏某。”

看着新闻内容，李檀的心竟扑通扑通跳了起来，前两日收到消息，江难动用了自己灰色关系网。

在他们这种混娱乐场所的人，黑白两道，都是有人罩着的，还有一条道，那便是大伙都睁只眼闭只眼的灰色地带，谁都沾染不得，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去动用这层关系。

做生意的，哪个不讲究些迷信，哪个还会讲究那些科学道理。

苏粒和江难的事情，李檀知道一些，但谣言传出来好多种，苏粒只是给了李檀一句，“不是你想的那样。”

李檀便也真的信了。

他一直想当然以为苏粒对于江难来说，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女人，过往有点过节很正常，以江难这个身份，要什么没有，何必在乎一个女人。

当江难动用关系网找人时，李檀还笑着和手下打趣，“这江难孤家寡人一个，家里人都死光了难不成得到消息跳出个失散多年的兄弟？”

现在想想，好像并不是这么回事。

他在找一个女人，而且这一次，他似乎没有瞒着任何人，仿佛，他就是要让全世界的人知道，他在找苏粒。

手下的人将一份资料递给了李檀，又欲言又止，看得李檀有些心烦，他放开嘴里的雪茄，转而夹在手指间。

“那个，老板，苏姐的身份......”

李檀眼神一眯，“有屁快放。”

像是预料到什么，他把目光投到了资料上。

渐渐地，他目光凝重了些。

当初招苏粒进来的时候，是个巧合，她喝得微醺上台抢驻唱歌手的麦，那晚阴差阳错给李檀赚了不少钱。

身份核实这一块，苏粒虽然用的是真实的身份证，可李檀怎么会去查这么一个普通人，当初招苏粒进来完完全全就是按照普通员工的规则来，甚至只是手工登记在册而已，签了份可有可无的劳动合同，给苏粒的薪资也是比一般歌手要高的。

这是李檀的私心。

但这会，上面的资料却让他再也笑不出来，只听手下唯唯诺诺在给李檀概括资料上冗杂的文字———

“苏姐不是联系不上么，因为最近这起闹得比较大的车祸，江难的动作又很大，我就去查了这次失踪的女人，结果就发现，真的是苏粒出了车祸，据目击者称，是江难推了她一把，导致她撞上了货车，而且更重要的是，我还查到，她的父亲，是苏永波，而苏永波就是当年下跪要求彻查江难身份的那个警察。”

“苏永波的女儿？所以，赵玫.......是苏粒的母亲？”

手下不太敢看李檀，“是，是的......”

“那你说......她接近我，是为了什么呢.......”

手下的后背已经布满汗渍，“老板，你的身份，她应该，该不知道。”

李檀重新将雪茄放在嘴里，又把资料放进了碎纸机，声音有点响，听的人头皮发麻。

“可赵玫是因为来找我，才会被那群人给捅死的。她来接近我，不是没有理由的。换了副皮囊又如何，害虫永远就是害虫，江难是个变态，我又何尝不是个垃圾呢。”

烟圈吐得很深，没一会整间屋子都是烟雾缭绕。

——

平行世界。

医院。

苏粒坐在急诊室，安静地让护士给自己的手臂包扎伤口。

旧伤还未痊愈，又添新伤。

旁边站着李檀，情绪不明。

晚上的开场，苏粒就这么站在台上，她会打碟，会贝斯，一开嗓，小舞台的灯光全都在她身上。不是单纯女孩甜美的嗓音，反倒带着一丝烟酒气，成熟，自然，让人欲罢不能。

她甚至没有化妆，一件普通的迷彩短袖，一条膝盖明显被蹭破的牛仔裤，脸上还带着伤，可就是诡异地让气氛到了最高潮。

原来的女歌手被李檀换掉了，她唱的不错，可为了吸引顾客，衣服越穿越少，许多男客户也越发胆大，直接往台子上扔钱买酒。

最近一次，女歌手直接真空上阵，李檀直接让她卷铺盖走人，他这里是清酒吧，没有夜总会那套乱七八糟的玩意。

男顾客们似乎习惯了Zero这段时间有这个热情火辣的女歌手，这次虽然换成了苏粒气氛也好，但他们的脏手还是摸向了苏粒踩在音箱上的脚。

苏粒不客气地回踢过去。

于是在一众乱套的事情里，苏粒的手臂被割伤了。

再者，苏粒被李檀带到了医院包扎伤口。

“搞砸了你的场子，吓跑了你的客户，抱歉。”苏粒率先开了口。

李檀不以为然，“没事，少了这群人，我生意又不是开不下去，倒是你，还受了伤。”

苏粒瞅了一眼伤口，“小伤。”又想到什么，“我今天表现不错吧，考虑用我吗？”

李檀笑着摇头，“你还真是不放过机会。”

苏粒眨巴了两下眼睛，“真的不考虑？”

李檀盯着苏粒，她似乎还有话要说，“想说什么，一股脑说好吧，帮我赶走那群钉子户，怎么说也得谢谢你。算工伤。”

“我相信你有能力的，能不能帮我做个身份？我的身份不会出事情，谁的问题都能出，我的不会出。这个钱，可以从我工资里扣。”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这件事？再者，你说的是真是假我也不知道。”

“就凭我今天一个小时给你赚了两万五千块。”

李檀没有立马开口，而是双手抱胸，打量着眼前的女人，“苏粒是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有一种感觉，我会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