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梦里的恶魔

寻常的早晨,一个急促的铃声响了起来,女人睁眼看了手机,嘴角疯狂上扬。苏粒笑着接通了电话,“喂?李老板。”

手机是苏粒昨晚新买的,不算太好,一千上下,很够用了。

前两日赚了一点夜场费,这个世界的李檀出手依然阔绰。

手机号码目前只有李檀知道。

“身份证做好了。什么时候方便过来取?”

“现在就可以。我去哪里找你?”

“店里。”

苏粒利落起床,肩膀夹着手机,“等我半小时。”

到Zero的时候,李檀正在办公室泡茶。苏粒还未推门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茶香。

“李老板还有煮茶的本领?”

李檀听闻,话里带笑,“只是无聊煮着玩罢了,纯粹爱好。来一杯吗?”

苏粒止住,“不了,我拿东西就走。”

“还是喝一杯吧,味道不错。你应该会喜欢。你先坐。”

苏粒吃不准眼前的男人这慢悠悠地,肚里到底在卖些什么葫芦,于是她在李檀办公桌对面坐着等。

他慢,那苏粒也不急。

泛金黄的茶色飘着热气,乳白裂纹的小茶盏看着相当别致。苏粒品不了茶,象征性地抿了一口,味淡带苦,便没有再喝第二口。

李檀拿着茶壶慢吞吞地在自己的茶盏上倒满,“做身份证倒不难,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苏粒面色不改,指腹摩擦着茶杯,杯壁没有刚刚那么烫了,静等李檀的下文。

李檀笑,“苏粒,你怎么就不好奇我为什么帮你?”

苏粒单手撑头,“喔?愿闻其详。”

李檀放下茶盏,本来带着有些轻佻的目光,这时候终于有了点正色,“因为你整个人,都充满着秘密。”

苏粒咯咯笑,“李老板,你太高看我了。我就一无业游民。”

李檀继续说:“你信吗?在我没遇到你之前,我好像梦到过你。”

他没撒谎,只是梦里看不清楚脸,只有女人在台上唱歌的场景,依稀记得也是一首摇滚,但歌名记不得了。

苏粒倒觉得,倒是有可能。

因为两个世界,两个李檀,其中一个人的生活出现在另一个人的梦境,穿插迂回,也许是真的存在的。

于是苏粒说,“我信。”

李檀有些看不懂眼前的女人,他倒出一根雪茄,沉默了几秒,没有再强留苏粒。

“你欠我个人情。”

———

北岭山。

最后第二天晚上,罕见下了一场中雨,北岭山这片区域变得比往常更加泥泞难走。

因为有新队员,拉练的队伍早就已经拉开,像是一场马拉松比赛,前有人,后面也有人,稀稀拉拉。

这种类型的野外拉练,每年一次,主要是为了磨磨新队员的脾性,进入他们这种国家直接资助的陆野救援队的队员,每个人都有两把刷子,有些还在部队里立过功,能进来,脾气都不小。

但毕竟这不比部队,很多人都会懈怠,所以得磨,得服从。

江沅的脾气不算火爆,但以前对付过新兵蛋子,还是有两把刷子。他专挑没人走过的小道,北岭山不算高,但植被覆盖率大,到处都是扎人的藤草,一路上不停有人传出倒吸冷气的低嚎。

早上七点出发,目的地是东南方向的溪流滩涂。

溪流半腰深,尽头是一处三米高的小瀑布,地下是一汪深潭。

路不好走,作战靴走一会就沾满了淤泥,每走一步要用点力气。

江沅走在最前面,紧跟着是张宇。

张宇小跑了两步追上江沅,“江沅,咱们不等等后面的人吗?今年这一批的体力比去年稍微差一点。”

江沅脚步慢了些,往后看了眼,几乎都是他较为眼熟的老人。

于是他手背拍了一把张宇的胸,脚踩在一块突起的石头上,“原地休整二十分钟。”

“原地休整二十分钟!”张宇回头高声下通知。

江沅的作战靴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泥泞不堪,他必须得找根东西把淤泥给铲了。

掀开茂密的植被,就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动物快速活动的声音。

有时候,运气好的能抓只野山兔,队里烤顿野味,运气不好的,蛇虫鼠蚁这类毒物也能碰上几回。

江沅,就属运气欠佳的,刚掀开,就见一条不粗不细的黑蛇直接缠上他手腕。

打扰到蛇兄休息了。

江沅罕见地爆了粗口,他反应速度也很快,连忙喊了句,“张宇过来帮一下我!”

在江沅周围的几个人都被吓了一跳,都闻声凑过来。

几个大老爷们一瞬间手忙脚乱,蛇兄有点急了,对着江沅的虎口咬了一口。

“嘶…”江沅脸色一变,直接扯住蛇的七寸,“你们几个把它的身子给拧下来。”

蛇不大,力气却不小,两三个男人也废了不少劲。

再看江沅的伤口,牙印尤为明显,两滴血珠,冒了出来,周遭也红了一片。

张宇大惊,“这蛇有毒没毒啊,沈康!沈康在哪!”

别看沈康长得五大三粗,当初招进来时,江沅还有点惊讶他竟然是医科大护理专业出身。

等沈康赶过来的时候,江沅半蹲在一旁,伤口用水清洗了几遍,不冒血了,但红肿不减,带着刺痛。

“队长运气好,这蛇没毒,我这边给他简单包扎一下,吃点药,缓一缓就好了。”

可江沅却不这么认为,他突感一阵眩晕,摇摇晃晃几下,强忍住没让自己摔倒。

耳朵里传来很多人说话的声音,张宇紧张的呼喊,江沅觉着越来越远了。

眼睛也有点酸涩模糊,好像前面有一阵白光要把自己吸进去。

滋———

长达几秒的消音,震得江沅耳朵有点酸。

再睁眼时,他发现自己身处一间芭蕾舞房。

外面正下着暴雨,打着惊雷。树枝桠耷拉贴在舞蹈室的窗沿边。

门口站了许多家长,江沅一个都不认识。

同时他发现,那些人的目光都穿过了自己,看向了身后,那一群可爱又精致的小舞者。

江沅觉得自己可能是在做梦,被蛇咬了,昏过去了。

“小朋友们,最后一遍练习一个转体,我们就下课了哦。”

“好~”

江沅静静的站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做这个梦。

直到听见温和的女声叫了人群里的小女孩,“苏粒,这边!”

江沅站直身体,这个名字,这段时间他是想忘都忘不了。

凭空出现,却又知道他过去的陌生女人。

女孩约莫七八岁的样子,穿着芭蕾舞服,紧紧盘着头发,眉眼清秀可人。

基本和现在没什么变化。

江沅跟着苏粒她们走了出去。

的确是梦,江沅的身体直接可以穿过其他人。

外面雨势渐大,赵玫骑了自行车,这会带着个孩子,没有办法骑着走了。

回家的路不远,赵玫温柔的蹲下身子,安抚小苏粒,“雨太大了,妈妈牵着你走回家,好吗?我知道我们苏粒已经很累了,但我们再坚持一下好不好呀?”

8岁的苏粒乖巧地点点头,“好的妈妈,回到家我要多吃一个冰淇淋。”

赵玫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头,“小鬼灵精。”

江沅默默跟在他们身后,他观察周遭的环境,陌生,却又熟悉。

他又开始不太舒服了,和那天在小区里的感觉一样,但比当时要好一些。

隐隐有一股窒息感。

他想起来之前苏粒跟他提过,当时他的窒息感出现是因为时空错乱重叠,江难在他附近所以他会有感觉。

等会难道会遇见小时候的江难吗。

江沅的心没理由地紧缩起来。

一模一样的自己.....

一路跟着他们走了很久,直到听到苏粒的惊呼,“妈妈!那边躺了一个人!”

江沅的脚就在此刻忽然被定住,脚底板仿佛被沾了胶水,进退两难,稍微一用力,他狠狠摔在了地上,摔进滂沱大雨里。

母女俩的声音渐渐飘远,但依稀能听得到——

“妈妈,我把外套脱下来给他吧,天哪他在流血!他被雨淋了这么久,肯定要感冒的。”

“苏粒,你帮妈妈拿着包,我们先送他去医院!”

“苏粒你自己拿着雨伞,别淋湿了!”

“妈妈!风好大呀!我要被吹跑啦!”

江沅拼命想要爬起来,可脚上突然缠上咬他的那一条黑蛇,它变得很长,一直往他腰上盘。

一声惊雷,黑夜骤亮。

女人背上的男孩似乎察觉到什么,他缓缓回过头。

江沅发誓,那男孩看到他了。

一双冷冰冰的眼睛,没有一丝得到获救的喜悦和放松。

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偶。

那是13岁的江难。

他们的13岁,都还叫江难。

相同的脸庞,一样的赤裸,只是救他们的人不一样。

江沅几乎可以肯定,那男孩就是苏粒口里另一个自己。

江沅想起他那会,也是这样子跑在路上,耳膜一阵阵疼痛,感觉后面马上有人要追上他了。在他以为走入绝境时,远方一束摩托车亮光射在了他身上。

摩托车慢慢开过来,响起中年警察关心的询问,“孩子,你怎么了?”

警察脱下他的警服将赤裸的江沅包裹起来,不停安抚:“没事了啊,安全了孩子。”

又是一片白光———

江沅的心脏猛地抽紧。

“江难,你就是一白眼狼!我当初就不应该救你,就让你死在路上!”是成年苏粒的声音。

“啊——”苏粒被江难扔上床,脑袋撞在床板上,闷声响。

“白眼狼?我是白眼狼你还一个劲往我床上爬?”

江沅看不清楚前方发生了什么,模糊一片,像是被人笼罩上了一层又一层的薄纱。

“我听说你爸在给你介绍对象啊,这么饥渴想要找新欢了吗?你说,要是你那个对象知道,你是我的人,他会怎么想啊?”

苏粒的声音听不出害怕,反倒是讥讽,“怎么,阿炳给你找的鸡喂不饱你吗,你想上我也行啊,喏,我包里有几张散钞,我就当是嫖了次鸭子,你不是挺擅长这事儿么,但我不知道这边牛郎店的价格,您就担待点吧,嗯?”

江沅的耳膜又开始痛了,江难的声音突然又变得遥远,只听得到他是在怒吼,依稀看到他摔门而去,房间里只剩下苏粒一个人,她方才浑身是刺张牙舞爪的样子顷刻间消失,她抱着膝盖,缩在床头,一动不动。

恍惚间又进来几个人,将苏粒的手拷在床头边。

他现在知道了,这个梦,是江难和苏粒的记忆,是苏粒在那个世界遭受过的一切。

虽然不是他,但江沅还是感觉到无比难受和恐惧,他想拉一把苏粒,就算是个陌生人,他也会去救。

“苏粒!苏粒!”

没人听得到他的呼喊。

恶魔是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

像是一个身体里有两具灵魂被硬生生撕裂了开来。

......

“队长,你醒醒!你醒醒!”

“嗬......”江沅一口气回了上来,四肢下意识地向上抬,然后便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江沅清醒过来,感觉眼前乌泱泱,一群男人将他围了一个圈。

他抬头扫了一圈,队友们的眼神里皆是担忧之色,“你们干嘛都围着我?”

张宇猛拍了他硬邦邦的手臂,有点痛,但他忍了,声音几乎都有些哽咽,“他妈的,刚才你心脏骤停你知不知道?!吓劳资一跳!”

心脏骤停?

什么个情况,不就是做了个梦吗?”

沈康也觉得奇怪,“那蛇没毒啊,你的手也消肿了,你刚刚就,忽然休克了,我从来没遇到过这个情况。”

张宇嚎着大嗓门,“从来没遇到过,现在不是遇到了吗,大伙谁遇见过啊,唉江沅,我已经和领导汇报过了,他们一听你出事了,派了救援直升机过来接你先回去。估计马上就到了。”

江沅皱眉,他觉得就是睡了一觉的感觉啊,半信半疑,“真的假的啊?哪有这么严重?直升机都来了,你赶紧打个电话让飞机回去,别占用公共资源。”

话音刚落,众人不约而同陷入安静,熟悉的轰鸣声从远处传来,树林间一下子变得狂风四作。

半分钟后,在人群上空放下了软梯。

张宇被风吹的睁不开眼睛,找了江沅大概的位置方向,大声喊道:“来不及了!刚刚那情况,我只能呼叫上头啊!心脏骤停唉大哥!快回去吧!这边有我守着!你放心!”

坐在直升机舱里,江沅一言不发,身体已经恢复如初,任凭军医给自己检查身体,军医问什么他便答什么,但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

梦里的一切都如此真实,尤其是苏粒的声音。

这是真实发生在苏粒身上的吗?

如果是,他不敢想象在这个年轻女孩身上究竟还发生过什么可怕的事情。

啧,头又痛了。

注意到江沅皱眉,军医问:“哪里痛?”

江沅沉默地摇摇头,没搭话。

“江队,你先休息会吧,大概还有半个多小时的航程。”

江沅闭上眼睛,半睡半醒。

这一次,他没有做梦。